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岁岁望君安>第80章 番外 1-常安

  离开日本已经足足一年了,常安先是回到老家临安,搞定了小纯的国籍和上学问题,并给他取了一个中文名,常纯。

  在取名方面常安的确不擅长,取名常纯也仅仅只是想沿用他的日本名字纯一郎的缘故,但父亲常白山却认为这个名字不好听,常纯,常蠢。

  然后他绞尽脑汁,用尽他毕生作为一个化学老师的文学涵养,给孙子取名为常枫。

  常安听后,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心中腹诽道:常蠢,和常疯,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么。

  最后还是作为语文老师的余清出马,简单思索了十几秒就定下了野原纯一郎的中文名:常衡。

  余清解释说:“衡,器也!懂量,懂失,希望他长大以后做个有分寸的人。”

  父子俩一听,相视一笑后当即拍板定下。

  搞定常衡的户籍后,常安开始着手自己国内的事业。与他先前的计划无二,他打算在临安开一个培训班,持续做他的老本行,甚至是他们整个常家的老本行。

  从看场地、创办培训公司,到装修、采购器材、招生等,一系列的操作下来,一年时间仿佛箭般,嗖的一下就过完了。

  常衡很听话,在和常安相处的这几年中,中文学的很快,几乎没有了初来时的交流障碍。父亲常白山退休后基本上担负起了他的所有日常起居,彻底将自己的退休生活升级为保姆进阶。母亲余清虽然对儿子不同他人一样的情感心存隔阂,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母子鸿沟还无法一朝一夕消除。

  作为一名中学特级教师,退休后的余清被一所私立学校返聘回校园,重新做起了她的老本行,不过,周末假期的时候也会陪着爱人一起照顾小新。虽谈不上多么和睦,但在常安的眼里,这个家中因为有了小新的存在,比起几年前那般硝烟四起的样子好了不止万倍。

  在情感上,他既无法接受女孩子,也无法接受将自己草草交付给其他只为一时快乐的露水姻缘。他经历过少年时代的林一然、青年时期的孟斯鸣和野原新助,此时的常安更像是一个对万事淡泊了的老者。

  按父亲常白山的话来说:“儿子现在除了家人和事业外,几乎不会搭理任何事。”

  培训班开业后的第三年,一切工作均步入正轨,学校规模也从一开始的三五个师生,拓展到了十几个班,几百号学生。为了方便学校管理,常安聘请了一个专业的教育管理第三方机构,将大部分日常琐事都推给了机构,自己则束起手来,专心陪着父母与常衡。

  林一然是在培训班开业后第三年的秋天出现的。

  常安记得那天是个阴雨天气,南方的临安秋季冷得不像话,尤其是下雨时,风雨潇潇又夹杂了枯叶落地的样子,让心心情倍加阴沉。

  培训班的一名小朋友因在培训班玩闹导致骨折住院,常安也跟着去了医院,待安抚好家长后天色已有些发暗。他前脚刚想踏出医院大门,却在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顺着那抹身影机械地走了过去,透过嘈杂的医院大厅和纷乱的人群,他努力地靠近着想看清那个背影是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近了。

  常安轻唤:“林一然?”

  常安看到,眼前不到半米距离的北京僵直了一下,随后转身,四目相对。

  他的直觉是对的,他的猜测也是对的!

  林一然见到面前来人后,无神的眼睛霎时涌进了一束晶亮的光,但这束光还是没能扫灭他面庞的疲惫。

  二人在医院角落找了一处偏僻坐下来。

  常安问道:“你不是把家安在滨海了吗?为什么在这儿?”

  林一然回答道:“妈妈生病了,我辞掉了滨海的工作,回来全身心照顾她。”

  常安懂了,若非病的严重,林一然不会贸然辞掉工作全职照看,但具体病到什么程度,他实在不忍心问,只侧面问道他的生活:“孩子呢?”

  “跟了她妈妈。”林一然淡淡答道。

  常安怔忡片刻,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蹊跷:“什么叫做,跟了她妈妈?”

  “就是字面里的意思,”林一然无意识地摩梭着手里的缴费单,眼圈微红,但最终也没有流出眼泪,他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妈病了挺多年的,也花了很多钱,萍萍想放弃治疗……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留住她。”

  常安上前一步抓住林一然的手臂,眼中满含关切。

  四目相对,从少年到中年。

  面庞换了颜色,黑发染了些霜,常安还是以往俊美如同漫画中的男子,但曾经意气风发如同樱木花道一样的林一然,现在却被生活压垮了腰,成为了一个毫无生气的中年大叔。

  “阿姨现在还好吗?”常安委婉问道。

  林一然也还算平静,答道:“医生说,尽全力医治的话,最多只剩一个一个月了。”

  林一然早年父母离异,只有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记忆中的林家阿姨为人和蔼谦让,从未与邻里发生过任何争吵,甚至当年余清因为偷看了儿子的日记后去林家破口大骂时,林家阿姨也从未有过半分恼怒,只是带着儿子悄无声息地搬了家,独自一人咽下了并非由自己儿子酿下的苦果。

  对于林家阿姨、对于当初母亲过分的举动,常安内心是有愧疚的。甚至在如今看来,当年对于林一年的爱恋,也是给他们贫苦的生活平添了一份苦楚。

  “我能去看看她吗?”常安问道,又害怕自己的出现是否会让林阿姨情绪激动进而加剧病情,但话已出口,无所收回。

  正当常安后悔时,林一然开心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巧不巧,他早上还念叨你呢,晚上你就出现了。”

  他急匆匆地将收费单装进包里,拍着常安的肩膀就领着他前往了住院部。

  林阿姨是在见面后的第二个星期五过世的,不同于他与林一然重逢的日子那样阴沉绵绵,那天日光甚好,是南方城市难得的艳阳天。

  常安将公司的事情合盘交出,陪着林一然处理了他母亲的后事,直到下葬。

  亲朋不愿过多打扰,下葬后随着殡仪公司的工作人员悉数离开,林一然则静静坐在母亲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常安也陪着他:“阿姨是在孙女的陪伴下走的,她走得很满足。”

  林一然不语。

  常安想起那天在医院见到阿姨时的情景,她还是那样和蔼,只是枯瘦的样子几乎掩盖掉了她年轻时所有的风华。

  继续说道:“于她而言,离开是解脱。”

  那天,她在病床上握紧常安的手,用尽力气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她告诉常安:「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喜欢你,但也喜欢萍萍。你和萍萍,只是性别不同而已。他放弃你时我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他胆小懦弱。可我也知道,他从小没了父亲,在战战兢兢里长大,在流言蜚语中成长,所以养成了他万事小心的性格。小安,作为妈妈,我无法苛责他。但又想替小然对你说声抱歉,让你被逼远走日本,你……不要怪他。」

  林一然不语。

  常安半蹲在林一然身侧,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林阿姨让我好好照顾你,她说她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希望你后半生开心。”

  “常安,”林一然戚戚开口,鼻音浓重。

  常安静静等着他的后话,终等来一句:“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林一然话说出口的下一秒,常安猛地用力,在林阿姨的墓前,将她的儿子抱了个满怀,双手用力收紧,似乎想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均传给怀中人一般。

  “不,你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自母亲去世至半个小时前葬礼结束,这个一直麻木僵硬地处理着各种琐事的年近四十的林一然,在听了儿时好友的一句话后,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狂暴的哭泣!

  泪液如开了闸的洪水,在常安怀中奔腾而出,发泄出了因母亲生病而压抑的所有情绪。

  下山的时候,常安问起:“接下来什么打算?还回滨海吗?”

  大哭过后反而身心轻松了不少,但林一然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工作辞了,房子留给了萍萍,还回什么呢。”

  “可是菡菡还在滨海,你舍得?”常安担忧道。

  “有她妈妈在照顾,比跟着我好。”林一然语气轻松,显得满不在意,可常安听出了里面夹杂着的伤心和无奈。

  所以他尝试性地提议道:“如今阿姨人也去了,或许萍萍会答应和你复婚,你要不要……”

  林一然望向常安,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仍是沉默下来,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和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便率先快走了几步跨下阶梯。

  “我开了一家少儿培训班,你要不要过来帮忙?”常安认真问道。

  “什么意思?”林一然警惕地问道。

  常安尽量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稀疏平常:“我现在开了一家培训班,但我只会教书,不会管理,所以就花大价钱请了第三方管理公司帮我打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应该是做到了企业高管的位置。”

  林一然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但没吱声,只静静听着常安的下文。

  常安笑着问道:“堂堂企业高管,接盘一个小小的少儿培训班,委屈不?”

  “你要当我的老板?”林一然问道。

  常安老实地伸出五指,边算边回答:“老板也可以,乙方也可以,就问你愿不愿意吧,毕竟每个月都要支付他们高昂的管理费、人员费、服务费什么的,我还是很心疼的。”

  林一然被他那精打细算的表情给逗笑了,仿佛面前这个人至中年仍旧器宇轩昂的人还是他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他索性也放松了警惕:“原以为是施舍,没想到……”他仅仅思考了两三秒,便爽利地继续说道:“我愿意接受你的施舍。”

  常安先是惊讶,后是了然,然后二人在静谧的墓园门口相视一笑,仿佛所有要说的话,都含在了这萧索的秋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