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岁岁望君安>第7章 窒息

  滨海就是这样一个迷人的城市,安静、漂亮、与世无争,置身仙境般的同时又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常安坐在孟斯鸣的身边,比孟斯鸣坐的较高些,他能轻易地看到孟斯鸣圆润的头顶和黑色头发,但却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这就是你带我来的地方?”常安问道。

  孟斯鸣承认道:“是啊,每一次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仿佛所有的坏心情都能被扔进大海里,特别神奇。”

  “你还有不开心的时候?”这二十多天以来,孟斯鸣给他的印象就是青春、调皮、聪明、开朗的印象,很难将多思多愁与他联系在一起。

  孟斯鸣斜眼看常安,委屈道:“我好歹也是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好不好,我也有难过的时候啊。”

  常安被孟斯鸣故作撒娇的嗔怪样子逗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还是想听听孟斯鸣心里的话:“那你和老师说说,你一般都为什么不开心?”

  孟斯鸣手托着下巴,思考了很久,常安默默地等着孟斯鸣开口,也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海的尽头。

  他被眼前的这片景色惊呆了,生长在内陆的常安从未见过夕阳映海的壮阔画面,此刻夕阳已经进入到最浓烈的阶段,霞光万道,铺射在海洋上,形成千万片红色的鳞,辽远际阔,感叹生命及世界的渺小。

  孟斯鸣说的对,这片大海有着神奇的疗愈能力,有着能吞没一切烦恼的心胸。

  常安的心忽然被打开,他不再囿于自己狭小的世界,也不再困顿于自己总在逃避的感情取向,也不再担忧自己未来将会走向何方,这片大海,给了常安面对现实的勇气。

  夕阳逐渐下沉,从浮在海面,一半淹没,再到仅剩一个点,最后完全沉没在天际处,日光还存,只是微微昏暗。

  孟斯鸣将手臂放到常安的腿上,头也微微靠了上去,像一个小猫一样温顺服帖:“我从小就是一个特别调皮的孩子,我妈说,我一岁的时候就开始拆家,爬高爬低,经常会把自己置于险地,你知道吗,上幼儿园第一天,我就一巴掌将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宝宝给打哭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宝宝,我就是想摸摸他。……”孟斯鸣笑得有些苦涩。

  常安犹豫了一下,将手覆在孟斯鸣上,他的头发微硬,却也顺滑。

  “相反,我哥处处乖顺,学习好、听话,妈妈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而且处处做的都很好,我妈总拿我和哥哥比,却每每只夸哥哥贬低我。”

  常安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地听。

  “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闯再多祸,做再多调皮的事情,其实都是为了得到妈妈的关注,很卑微对吗?每次被我妈说得痛了些,我都会来这里坐一坐,多神奇啊,坐一坐就不伤心了。”

  常安明白了,这片大海对于孟斯鸣来说,是一个疗伤的地方。

  他心疼孟斯鸣的脆弱和坚强,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做到如此乐观,实在难得,安慰他道:“你和你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所以不必事事对标他,但在我看来你比你哥还要优秀。”

  孟斯鸣趴在常安腿上,听到他的安慰扭过头来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常安,等着他的下文。

  常安眼神出奇的温柔,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孟斯鸣的头发继续说:“他胆小,你勇敢、他悲观,你乐观、他内向,你活泼、他学习靠努力,你学习靠天赋。”

  “真的吗?”孟斯鸣一听眼睛立马亮了,夜色中闪闪发光。

  “是啊,你哥也才大一初学日语这门选修课,你用二十多天的时间就已经赶超了你哥一年的学习成果,这还不算聪明吗?”

  孟斯鸣低沉情绪因常安的肯定一扫而空,立刻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奕奕,调皮地对常安说:“是常安教得好。”

  “叫老师。”

  “常安……”

  “叫我常老师。”

  “安安。”

  “没大没小。”

  “……常老师。”

  “嗯?!”

  “谢谢你,……还有,我喜欢你。”

  常安知道,如不是夕阳太美好、如不是海声太动听、如不是天空太辽阔,在这样的绝美景色下,他定不会心动。但在此刻美好的瞬间里,因这个少年炙烈又坦诚地表白,常安的心房似乎开始一点点坍塌,仅剩最后的一丝成年人的理智在支撑。

  常安在心里辛苦地做着拉锯战,但脑海里似乎总有一个人在提醒他:不可以如此对待一个小孩子。

  “和我在一起吧!”孟斯鸣望着常安,恳切地要求,后又觉得不合适,立即改口:“哦不,请你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常安说:“不可以。”

  孟斯鸣坐直身体,直视他:“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常安柔声却坚定地说:“我可以,但你不可以。我不允许自己将一个未成年人拉到我的世界里。”他会有负罪感、会心疼,会担心孟斯鸣只是一时冲动,也担心这个少年一旦踏入了他的世界,会遭到周遭的排异,他尤为不想置这个美好阳光的少年于险境。

  孟斯鸣进一步确认道:“如果我成年了呢?”

  常安想了想便说:“如果你成年了,如果你成年了依旧喜欢我,那,可以。”

  这是一个约定,一个等待与被等待的约定。

  孟斯鸣在心里记下了,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力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目标,他打定主意,为了走到常安身边,他会孤注一掷!

  临开学前15天,孟斯羽按照计划与女朋友姜圆圆出发去云南,也正是他们出发的当天,孟斯鸣才见到这个在哥哥嘴里听过无数遍但从未见过面的“嫂子”。

  孟斯鸣想象过姜圆圆N多的形象,却怎么也和哥哥话里:很可爱,很淑雅联系在一起。高圆圆扎了一个恨天高的马尾,马尾上还用许多彩色的绳子编了多个小辫子,浓烈的妆容和紧身露腹的衣服,让这个人从上到下散发着三个字:不好惹!

  孟斯鸣心里悄悄打鼓,他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个看起来桀骜不驯又浑身带着摇滚范儿的女人,会喜欢上自己木讷不懂情调的哥哥,尽管他曾为哥哥出过主意。

  孟斯羽走后,孟斯鸣也没有了在他宿舍住的权利,只短暂地在常安的教师宿舍里住了5天。

  暑假结束前10天,孟斯鸣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始收拾行李。

  常安在一旁看着脸快皱成包子似得孟斯鸣,觉得很是搞笑。

  “你就笑吧,我走了就没人扰你清净了。”

  常安仍旧止不住笑意:“怎么会,你要走,我很伤心的。”

  孟斯鸣白了他一眼:“你看你看,违心了吧,你要是真伤心,哪能笑得这么发自肺腑,就差把:这个小祖宗终于走了这句话刻在脸上了。”

  “你哥走之前,你就答应了他说第二天就回家,你却阳奉阴违在我这又住下了。万一他哪天和你妈打电话时说你已经回去了,你怎么解释?”常安帮他收拾洗漱用品,塞进行李箱里。

  “可我还想……”

  常安打断他:“还想什么,什么都不要想,我都已经破例让你住进来了,你还想怎样。”

  孟斯鸣委屈巴巴的说:“我也没把你怎样啊,这不让碰,那不让摸的,让我睡了5天的地板。”

  常安坏坏地笑着说:“等你成年了,就不用睡地板了。快收拾吧,我带你去餐厅吃饭,然后送你上车。”

  路上,孟斯鸣一直鬼鬼祟祟地想牵手,常安也鬼鬼祟祟地躲避,正值大中午的,太阳底下没几个人,但常安仍旧躲闪。直到人高马大的孟斯鸣用强,他才妥协。

  当他们走到餐厅门口,正打算进去时,一旁忽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常安。”

  声音甫响,孟斯鸣明显地感觉到常安身体怔住了,手臂也倏地僵硬了起来,他不解地看了看常安,又看了看声音的来源处。那站了一对年纪约莫50岁上下的夫妻,男性衣着随意,戴了副眼镜,女性穿着套装裙,严肃、整洁,头发一丝不苟。

  那对夫妻先是看着常安,后眼神下移,落到孟斯鸣紧握着长安的手,孟斯鸣似乎感觉到了被冒犯,但一时猜不准这对夫妻是谁,他仿佛宣誓主权般又握的紧了紧。

  “常安!”这次,女人的声音不像之前平和,而带了些嘶声力竭!尽管假期学校人不多,但正值饭点,门口还是有些人的。因这声凄厉的喊叫,常安终于醒过神,挣脱了孟斯鸣紧握着的手,转身朝着怒气冲冲的女人,轻声叫了句:“妈。”

  余清压着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让自己情绪缓和下来,但仍旧掩盖不住颤抖,他指了指孟斯鸣:“这就是你暑假不回家的理由?”

  常安走近一步,像母亲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妈妈以为你改邪归正了!妈妈以为你真的只想安静的教书!我和你爸还在担心你在滨海过的不习惯,特地来看你!”

  常安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余清继续说:“没想到,却让我撞见了这么恶心的一幕!”

  “妈!”常安猛的一抬头,厉声打断母亲的话:“他还是个孩子!”

  此时,站在余清身后的常白山扶助妻子的肩膀,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常安,带我们去你的教师宿舍看看吧。”

  孟斯鸣正要跟过去,被常安拦住:“你先去吃饭。”他握住孟斯鸣的手臂,紧了紧,示意他听话。

  孟斯鸣最终没有听常安的话乖乖去吃饭,而是悄悄地跟在了身后,从另一个小路穿过,提前站到了常安宿舍的窗户外。

  他从常安母亲的神态上能看得出她此时的愤怒,他不忍心常安独自一人面对,又怕自己的莽撞害得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所以,他只能站在窗外偷偷地观察里面的情况。

  常安把母亲引到宿舍,给他们分别倒了水。常白山接过,温和的说:“我和你妈就是想你了,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就没告诉你。”

  常安对父亲很是愧疚,在家里,也只有父亲全身心的接纳他,理解他,但父亲无法左右母亲的想法,也无法从中调和他与母亲的关系:“爸,我……”

  常白山摆了摆手,表示他都懂,坐到妻子身边:“余清,来都来了,就别绷着脸了,咱们听听儿子的解释,或许实际上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余清看向儿子,严厉的眼神让常安不自觉地逃避:“他是谁!”

  常安诚实地回答:“学生的弟弟。”

  “你们什么关系?”

  常安声音小了一度:“师生关系。”

  “师生关系会拉手?你当我和你爸不懂师生关系?”

  常安沉默了,他无法解释自己与孟斯鸣的关系,他们没有谈恋爱,但又好似过于亲密,如果怎么说都不对,他又不想撒谎,那最好的便是沉默。

  “儿子,这是病啊,你得改,你不可以再这样沉沦下去了。要不,你跟妈妈回临安?妈妈保证每天不监视你,只要你乖乖谈个女朋友结婚,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干涉你的生活……”

  “妈,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我杀人放火了?还是我得精神病了?你已经将我送过一次精神病院了,你还想送第二次?”常安越说越激动,他甚少直视母亲,这次却盯紧了母亲。

  “你喜欢男的就是十恶不赦!!!”余清一把将水杯扫到地上,玻璃材质的杯子瞬间跌落成碎片,也好似摔碎了常安的心。

  余清重新理了理情绪,说:“儿子,听妈妈的话,你现在还不明白,你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不知道外面的社会有多险恶,他们不会允许你这……你这样的人存在的。妈妈都是为你好。”

  “我从未活在过自己的世界里,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活在你的世界里,我是你的附属品,是你的教育成果,但从未是你的儿子过。妈,我试过,我在日本试过交女朋友,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你为人师表三十年,你对你的学生无微不至,为何不能对你的亲生儿子宽容些?”常安眼睛泛红,几乎要凝出泪来。

  余清说道机动处,冲过去抱住儿子:“他们只是学生,而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跳火坑!”

  “你不是担心我跳火坑,你是不接受自己精心培育了二十多年的艺术品有瑕疵,你希望他学习好、品味好、听话、毕业当老师,然后娶一个你满意的儿媳,再生一个学习好、品味好、听话、长大后再当老师的孙子。妈,你已经掌控了我的人生25年,后面的日子,我想自己过。我求你,放过我。”

  余清一个重心不稳,眼前一片漆黑,幸好常白山及时接住她。

  “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妈了?你是想和我断绝关系了?”

  “书法、钢琴我都会学,文科理科我都可以学,我也可以去日本只为躲开林一然,也可以按照你的要求回国当老师,但关于我是否快乐的问题,你似乎从未关心过。”

  “就因为他?”余清指孟斯鸣。

  “他关心你是否快乐,他毫不问你的事业和前程,他顺着你的心意,带着你体验快乐。可这就是真正的关心吗?你的人生还那么长,你才25岁,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妈妈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挤到社会的边缘见不得光!妈妈担心儿子,有错吗?!”

  余清见儿子不说话,挣开丈夫扶着自己的双手,一字一句顿顿地对常安说:“你若执意这样,就是弃父母于不顾,我和你爸爸将你养大,教你穿衣吃饭、教你读书识理,却没曾想教出一个同性恋!你若想追求你的自由,我自此以后就再也不管了,而我的死活,从今天开始,也与你无关。”

  “余清!”常白山终于开口,他只觉妻子说话太过极端,从不给自己留后路,“儿子已经长大了,他想做他想做的事情,你放一放手又能如何?总要在儿子这里争个胜利,让他一次次妥协你,又有什么意思。”

  余清看着丈夫:“你认为我是让儿子妥协?如果我们这次争论的是其他事情,我妥协多少次都没关系,可这是影响他一辈子的大事,作为妈妈,我不应该管吗?”

  “再管也要有个度!这是他的人生,不是你的人生,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是和一个男人过还是和一个女人过,都与你没有关系。”

  余清没曾想,这个家里连一向爱自己的丈夫,在这件事情上也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你这么认为的?”

  常白山默认。

  余清仿佛被卸掉了灵魂般,再没有说任何话,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离开了常安的教师宿舍。常白山担心妻子,对儿子匆匆说了句:“儿子,过好你自己的日子,爸爸永远支持你。我先去追你妈妈了,我担心他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