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画的幻境出来后, 众人就看到了被疫鬼占据的倪泉村。

  和导师们给的情报一样,倪泉村破败荒凉,算上前闹鼠疫的时候村民向外搬迁, 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人居住。所见之景残垣断壁, 土崩瓦解, 杂草长得比腰高,村子中间的土路也决裂得不成样子, 嶙石翻倒, 生物爬行在瓦砾之中, 徒增荒凉。

  疫鬼们在村子里飘荡,有些停在倒了半墙的农家院里, 有些面对面滞留在屋子里, 不知道在做什么, 或是吭哧吭哧的吃着什么带骨头的东西。

  所有的疫鬼都是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黑气, 没有面容只有一团雾气的身体,森冷的气从疫鬼脚下发出。

  “大家快, 把保命的家伙都拿出来吧!这些可都是我们的期中考分数啊!”

  除了刚开始因为猝不及防, 被疫鬼咬中了肩膀的学生, 其他人和妖族在手忙脚乱后,也逐渐镇定下来,开始了反抗。学生们眼冒红光,兴奋不已的冲了上去。

  疫鬼并不是凶的鬼, 只是因为自带病气和病灶,让抓鬼的人不愿意去接触, 因为花时间拔除侵蚀人体的病气。

  所以人族的天师经常让疫鬼狡猾的从手中逃脱, 最后被反咬一口。

  但对于妖族来说,疫鬼的威胁就大打折扣, 他们很轻易就能把鬼打散,用妖法将鬼捆起来,从每个鬼身上抽取鬼丝,再把役鬼消灭。

  “季鳞!我糯米用完了,灵符给我几张,我歇会儿!”朱子殷大叫着,一把丢开土罐“哐咚”,然后迈开长腿飞奔到季鳞身后。

  季鳞眼疾手快弹出灵火,烧灭了她身后跟过来的三个鬼。天师血里自带灵力,对鬼物有天然的吸引力,越是功力深厚的天师越是遭鬼惦记。

  季鳞自己也被疫鬼缠得浑身发黑,每一只鬼碰她一下,都会留下气味,臭烘烘得就像某种不知名的流体浇灌凝固在身上。

  虞七璃早就离她十多米独自杀鬼去了。

  如今,两个属于香饽饽的天师抵背相互依靠着,朱子殷咬咬牙,又掏出了她们朱家祖传的洛阳铲,那根熟悉的撬棍也被她递给季鳞。

  “拿着!把血递上去,灵器认主,它是你的了!”

  季鳞被她豪迈的一声大吼震得仿佛接过了重任,愣怔中看到她呼喊着给自己打气,又朝鬼圈里冲了上去。

  “吖啊啊啊!分数我来了!都来尽情拥抱我吧!”

  “不就是疫鬼吗,鬼气之后再拔除掉就好了,姑奶奶我来了!”

  撬棍边缘的弯翘沿着手腕一翻,季鳞划破掌心,翻转中一把抓住了棍身,“嗡——”撬棍认主,一声武器开光的闷响,被激发了血腥。

  仍谁也想不到,这么一根新时代的铁器,竟然是天师家族惯用的武器。

  季鳞试着用它挥了几下,近身的鬼物都被吓得跑开了,无声咆哮着向其他的学生扑上去。

  她看了一眼在鬼圈里游刃有余的虞七璃,她身边也积聚了几个妖族的学生,他们看上去应该是提前商量好的,几个人分工合作,有的负责放水罩子把鬼困住,有的负责放火把罩子里的鬼烧干,还有的负责从鬼物里扯出一丝鬼气塞进塑料瓶子里作为考核灭鬼的依凭。

  帅男靓女的妖族们站在一起,意气风发,衣飞发舞,迎着风口站立在不同的位置上。他们甚至还能很是风轻云淡的聊着天,让使用武器忙碌不止的人族学生们羡慕得两眼发直。

  季鳞虽然也羡慕,但她很快就自守心神,把撬棍递到左手上,一边后退,一边用右手结印念诀:“太上三清,诛邪勿近,若遇强魔,诸事辟邪。”

  她一言不合就放大,右手手腕上骤现几圈挂着铜铃的红绳,衣袂飘飘,长裤贴在腿上,整个人脚尖点地,浮空向后略去。

  “风来,水来。”

  她左手拇指和四指反向在撬棍上一翻,手中凝出水雾和小飓风。

  撬棍忽地像在滚筒机里一般以她左手的虎口为中心,旋转舞动,速度越来越快。

  季鳞压低左手,右手向前摊平,线绳跟着风起,“去——”铃铛发出急促的脆响,一声比一声悠扬。

  “噗——”忽地,红线飞了出去,缠住了寻着人血气味飞来的鬼物。浸了黑狗血的红线,天克阴邪,红线收紧时,一捆足足十多只面目可憎的疫鬼被捆扎住。

  季鳞见时候差不多,脚尖触地,左手一甩,撬棍转着转着就被抛了出去。

  棍身打在众鬼的身上,唰唰割获了鬼体,把疫鬼打散,再难愈合。疫鬼们不甘哀嚎着消声觅迹。

  其他人被这边突然大量消失的疫鬼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抽空一看,“我靠,这么帅?!”

  撬棍跟回旋镖一样,零散地又收割了几只鬼,绕过一个天空的弧度,又从天空落下回到季鳞手上,震得季鳞手臂发麻,被她不动声色按住震颤。既然是耍酷,就要做全场。

  红绳也不甘示弱,带着铃铛飞向主人。

  “叮铃~”季鳞右手上的铃铛突然响了一声,她举手齐眉,压低视线的对光,抬眼看向黑云翻墨的霭霭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光变了。

  季鳞下意识用右手掐算,拇指在中指的二关节处停下,她犹豫了紧紧一刹,忽然往回跑去。

  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装备,她路过时拍了朱子殷一把,“天向变了,先撤到安全的地方。”

  “啊?什么?”朱子殷把洛阳铲舞得风生水起,闻言扭头大喊,她不恋战,直接撤了身边的护灵符,跟上季鳞的后脚:“你说清楚,不是要下雨吧?不会这么倒霉吧,我这才刚刚找到掠夺分数的感觉,大家也都才进入状态。”

  季鳞来不及解释,一连路过数人,都是顺手帮忙解决对战的鬼物,然后说一句,“情况有变,往西南方向撤,喊一下其他人。”

  众人都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有人开始移动,也有人骂季鳞多管闲事,哪有什么危险,他们杀鬼抓鬼正在兴头上呢。

  季鳞统统不理会那些埋怨的话,一头子闯入虞七璃设下在几个妖族学生周围的水膜结界。

  “唔咕噜噜……”她双腿浮空,整个人泡在水里,头发飘扬在水里。

  “哗啦——”虞七璃立马把结界撤了,让她跌跌撞撞的从水球里走出来,踉跄着跑到自己身边。

  “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虞七璃淡定的神色有了裂口,焦急和埋汰倾泻而出,急急地一把抓住季鳞的手臂道。

  “咳咳,我没事,我着急。”季鳞咳了几声,把呛到口腔的水吐出来,然后拉住她直起腰说道:“天向有变,风灵告诉我,有东西从山上下来了,我们需要快点从西南方撤退。”

  “西南方是天堑,两岸隔山,山涧里有路进山。山神会帮助我们躲避灾祸,或许能免此一难。”

  这一下,虞七璃也被她说动,她见不得季鳞这着急得连自己的仪态都顾不上的样子,一边帮她背了一个包,一边说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季鳞重重晃了下头,她脑袋里闷闷的,从方才观风看天时,她只能看到绿色天幕里出现的被尸气染成赤炼朱红的大片天空云,就像橙红密集的点状鳞片一样,都是从三面大山的背后过来的。

  导师们现在还没有反应,应当是还不知道村落结界里发生的事情。那东西被他们捉鬼的动静弄醒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奔着血气和人气最浓的村子来。

  季鳞抹了把脸,把水珠从手心甩掉,她冷静道:“灵眼看到了红色的火烧云,数量很多,而且来势汹汹,引起了天象异变。应该是在鼠疫中死掉的村民的尸身在当时没有完全焚化,被埋到了附近的山里。”

  “这地方难找,本就是困兽之局,容易积养阴物。带有鼠疫病毒的尸体吸取阴灵,成了活尸。”

  季鳞拉着虞七璃便跑,她还不忘喊上其他人,险些叫破了喉咙:“活尸来了!大家快往西南方撤离!”

  朱子殷听完头皮发麻,帮着她大喊了几句:“快走啊,信不过季鳞的都等着找死吧!此时不跑,等着身强体壮,金刚不坏之体的活尸把你们吃了,你们就开心了!”

  听着朱子殷的话,气得不少人直跺脚。“班长!你这说的什么鬼话!活命的事情能不能说清楚点?!”

  朱子殷气得便跑边回道:“清楚啥!风太大,我先跑了!再见!”

  “卧槽,阴险!”

  宁可信其有,不可不信,很多人已经跟着跑了,包括那些与此处地脉更容易有气息互通的妖族。

  有一就有二,所有人都跑得飞快。施麟被两个仆人把轮椅架到背上,一前一后驮着跑得飞快。

  他不忘演习保持病美人学长的人设,一边暗中催促懂玄学的家仆跑快点,一边惆怅的边咳边对旁边的季鳞道:“季鳞学妹啊,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如说清楚?大家心里也好有个底,免得跟你这么瞎跑也不是事儿,毕竟对于你们来说,分数也很重要……”

  “毕竟这一走,就是出了结界,分数就难得了。我刚刚也看到了学妹你揽分的能力出众,可其他连一只鬼都没有地到的咳咳,说起来就不是那么公平了……”

  季鳞听着他看似大度为了大家都好的话,心里一阵麻木和冷笑,朱子殷说的不错,施麟学长就是茶香四溢。

  “咳咳,”润了润嗓子,她无视了跑在前头的施麟,头也不抬地道:“学长,你走不走吧,不走算了。季鳞先走一步,我们山里见!”

  说完,季鳞正要加快速度离开。

  “来了!”虞七璃看着后方的动静,此刻忽然变脸,忙不急回头看。

  当即使了一招御水术,放出一个有空气的水泡,将两人装了进去,水泡遥遥飞到大伙的前方。

  季鳞始料未及,双脚腾空又跌下,被摔得两手两脚腾空摔了一跤,趴在泡泡里。

  朱子殷伸手摸到泡泡,但错过了,她回眸一眼看到从村口里跑出来的乌压压的一大群活尸,人型的怪物再怎么像人,也不再是人了。

  他们每个都被滋养得有墙头高,头顶黑云,身上带血带煞,那一棵槐杨树更是冲过来的活尸随手拔起来当作武器高抛过来。

  “砰!”地面发出剧烈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懵了。

  回头看到背着土棺材,还有的裹着草席,身上赤`裸裸只裹了两三圈蔽体粗麻绳的活尸,纷纷吓得不清。

  “卧槽!真丑!

  全是活的走尸!”

  “咱们班有没有会御尸的,能不能帮帮忙啊,孩子跑不动了!救命!”

  “御尸的没有,御鬼的陈家大少爷有一个,陈肆,现在到你表演的时候了!”显竹敷

  陈肆咬牙咆哮:“滚!老子才学了点家族绝学的皮毛!活尸力大无穷,再养养都能成毛僵绿僵,和白僵了!旱魃听过没有,原型就这儿呢!班上那个赶尸人的小子呢,快出来!”

  有个黑瘦的同学立马举手,弱弱道:“陈哥,活尸我不行,我只会背最低级的跳僵!”

  陈肆骂他不学好,让他回去了多练练。

  黑小子讪讪点头。

  发泄的说完,陈肆就把身边跌了好几次体力不支的窦彩月弯腰递肩,一把抗在肩上,加快了速度。“彩月,我带你跑!你痛了就先忍忍!就像季鳞说的,躲进山里就好了!”

  窦彩月隐忍不发,抓紧了他后背的衣服,她的眼睛流进了倒垂的汗珠,刺疼得睁不开。“嗯……”她点点头,腹部被坚硬的肩头撞得锐痛,只能憋住叫疼。

  朱子殷把他俩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陈肆这狂小子要是真有现在这样对窦彩月的好,那他俩就是真爱了。’

  她顾不上别人,连忙朝一骑绝尘的季鳞和虞七璃狂跑而去,急不可耐‘爸爸’‘妈妈’的呼喊道:“季鳞爸爸!救命!你的子殷落在后头了!你回头看看啊!”

  “璃璃!璃璃爸爸,哦不璃璃妈妈,季鳞妈妈!看看女儿啊,救命!”

  季鳞刚从水泡里捂着被撞疼的下巴坐起来,她一屁股坐到旁边,不打扰虞七璃驾驭水泡的方向,听到朱子殷远远传来的声响,她立马焦急地回头看。

  “子殷!子殷快跑,再跑快点!快点进来!”

  朱子殷喜极而泣,擦擦眼泪鼻涕,顾不上用纸,伸手往旁边的泡泡上一扑。

  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身体素质不错的男生公主抱上了同班的女生,妖族学生搭上了人族学生,就像施雨说的,齐心协力,通力合作才能度过难关。

  朱子殷大口呼吸着,劫后重生般跌坐在泡泡里,她流着鳄鱼的眼泪,只有几滴,热得用手背擦红了眼睛,抬起头来感动抹泪道:“季鳞,璃璃,你们真好……额。”

  接着,她看到眼前四五个围着她站着的妖族,修长的丹凤眼立马就瞪圆了。

  几个妖族刚刚救了她。

  他们透支使用了法术,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一般的妖身。盘在一起的蛇躯直立人身的蛇族,青色绿油皮分泌粘液的蛙兄,大眼的蜂足王子,满身毛发茂密得看不到眼睛的狼族少年。

  驾驭气泡逃命的,是一位在四个妖族身后正在御泡的水族水母。

  朱子殷害怕得整个人都萎了一瞬,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她同校的同学,她立马端正了脸色,把苦脸藏起来,露出真诚感激的笑脸:“多谢各位妖族的大哥们!谢谢救小女一命!”

  她隐约看到落在水母妖族旁边的粉色短裙,又灵机一动补充道:“姐姐威武,水母姐姐加油!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

  水母妖族回头看了一眼她身上没有受伤,手上触角摸到水泡上,加快了速度,她道:“别顾着救命了,都找地方坐好了!”

  “等我妖力用光了,就需要你们轮流扛着我跑路了!”

  “是,是。”朱子殷谨小慎微的收敛了声息,坐在四位好汉的中间。

  空间本来就挤,大家又都高度紧张,蛇族嘶嘶的吐舌差两毫米就舔到了她脸上;蛙兄身上淌出来的黏液越来越多,已经把朱子殷的两条裤脚染成绿色;蜂王子密集的眼睛看得朱子殷心里犯恶心、头晕。

  狼族少年……嗯,他只是一直在用爪子抓挠坚固的水泡,发出的声音就跟尺子刮黑板差不多,尖锐刺耳得让人牙根发软。

  大家都很紧张,也都很怕金刚不坏且没什么弱点的活尸,朱子殷能够理解。

  她抱紧了头,蜷缩起身子。

  然后听着几个男妖互相指责对方的黏液臭,嘶吼难听,掉毛,蜂鸣吵人……四个男妖一台戏,十分吵闹,原来妖也这么有性格。

  朱子殷呜呼弱小的恳求道:“诸位大佬们,求求安静点吧!都逃命呢,大家要团结呜呜呜……”

  逃命路上你我他,别问,问就是人生巨艰。

  朱子殷泪流满面,灵魂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