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走出数十个身影,他们握着长枪,穿着绿褐色制服,远远看去和防异军很像,但是这些人动作不羁,脸上涂着彩墨,带着一股军人没有的野劲。
其中一人的右手是一条机械臂,那人长相出众、表情却和他的铁手臂一样森冷。他往白祈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和同伴冷冰冰地说了声:“有情况。”
几人齐刷刷往白祈这边看了过来。
“哟~是白博士啊。”一个身高体壮的帅气青年朝白祈迈步过来。
他停在白祈面前,眨了眨眼睛咧嘴笑道:“好久不见了呢。”
白祈呆呆看着面前的青年,虽然脸上画着彩墨,但他还是辨认出来这张娃娃脸。
“万、万城?”
“你怎么在这里啊白博士?”万城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的表情没有了实验室里的阴郁憔悴,而是恢复了初见时的活力光彩。
看到万城的这一瞬间,白祈才想起出巢的初心目的。走了那么多路扛过那么多危险,都是为了能找到这个人,就算被算计被羞辱,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找到了,他办到了。
“万城。” 白祈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和我回去。”
“啊城,这里什么情况?”一个古铜肤色的青年和一个黄发青年凑了上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该不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小美人跑来找你了吧?”
“去去去,一边去。”万城没好气地对他们吼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怎么拉着你不放啊?承认吧,你个渣男。”
“他有病看不出来吗?看这脑门烫得。”
“深山老林的,该不会是狐妖索命吧,阿城你居然连鬼怪都不放过……”
“喂喂、你们越来越离谱了。”
白祈看着这群人东一句西一句,他习惯在蚁巢里趾高气扬指挥下属,现在被当做空气完全被忽略掉了。或许是被高烧烧昏了头脑,他提高声调用命令的语气喊道,“万城,和我回去!”
“哈,回哪?”万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回蚁巢,”白祈拉起他往旁边走, “现在就回蚁巢。”
万城抽出手,“我为什么要回蚁巢?”
什么要回蚁巢?这是白祈从没有思考过的白痴问题,蚁巢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居所,最适合人类生存。回蚁巢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这需要理由吗?而且……
“当初不是说好的吗?”白祈揉了揉昏沉的脑袋,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想,万城似乎不愿意和他回去,他只好搬出另一套说辞。
“用你身上的研究,来交换伊恩的医疗救治,我还没有得到研究成果,所以……”
“所以白博士,你要我跟你回去是为了继续研究我吗?”
万城注视着他,深深地笑了,“回去继续被你开膛破肚、抽筋拔骨?关在狭小的空间里,每天吞食一堆不知名的药片,注射一堆不知名的针水。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着被你了断性命,就像实验室里的任你宰割的白老鼠?”
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骇人的话,原本嬉笑的同伴们个个僵住笑容,他们垂下嘴角绷成一条直线,就像盯着屠夫的野兽、用凶恶的眼神恶狠狠怒视着白祈。
白祈怔住了,他在说什么?为什么都这样看我?不是,不是这样的……他的头突然又痛了起来,还很热,燃烧着火焰的大脑浮现出满满一台子人体组织和万城忍受痛苦的脸庞。
不是这样的……他微微后退着。
从小在冰冷的蚁巢长大,过着规制好的生活。能从容自如操作机器创造无数生命,能面无表情与一屋子残肢为伴。他看淡生与死,他共情能力很弱,但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想把谁置于死地。
可是事实似乎就是这样。
他伤害了万城,万城不可能跟他回去。他现在才意识到,他出来找万城是一件多么愚蠢慌缪的事,支撑着他一路走来的信念崩裂塌陷。
白祈一阵眩晕,天地万物全都黑了,他踉跄着往地面摔倒,却跌进一个厚实的怀抱。
“呦~是白榤啊。”
他最后听到万城用愉快的语调说道,“好久不见了呢。”
白祈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鸵鸟,一只把脑袋深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在自以为是的安全领域中封闭感官,过着不问世事的平静生活。
突然他被一股力量死死扼住脖子,把他拖进入一场又一场可怖地狱。
废墟下的皑皑白骨,猩红黏腻的长舌,密麻冰冷的灰色触脚……他想逃、狞笑的恶魔却牢牢抓住他的脚踝……
在连绵的幻镜中,绝望的窒息感不断袭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一切归于黑暗的时候,他就要消失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好像没有。在这般可怖的世界中,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放任被黑暗吞没吧。
但是,可以回到过去吗?回到没目睹这个残酷世界的过去,继续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回到没有繁育出那只恶魔的过去……
这星点乞求就像黑暗中微弱的光芒,是一点点对世间的期待。他开始挣扎,挣扎于梦魇之中。
然后他似乎听到了细弱的流水声和轻脆的鸟鸣。
白祈奋力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一片刺眼的光亮。
他不适应地眨眨眼睛,恢复视力后,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干净的木质天花板。他垂下眼帘,看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木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锦被。
他微微偏过头,发现这是一间卧房,这里家具齐备空间宽敞,光洁的木墙上镶嵌着两扇宽大的雕花木窗。
窗外一片旖旎之景,青山,白雾,树影婆娑,他还看到在树枝上欢快跳跃的鸟雀,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下面定是有一条大河。
这里的光是从窗里照进来的,像倾斜进来的莹莹白纱。整个环境是那么温馨闲适,又陌生无比。
这是哪里?白祈把头偏向另一侧,看到床边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把手支在床沿上,手掌撑着下巴,面对着白祈,却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声从他鼻息发出。
坐着都能睡着?白祈无语。
现在看来,这家伙睡着的样子真像个无害的天使。
利落的褐色短发,浓密的睫毛在麦色肌肤上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似乎睡得不安稳,那两道英挺的眉宇微微蹙着。
要是不知道这人的本性,这是谁看了都会喜欢的相貌。
白祈轻叹了口气,他曾以这出众的容貌而感到自豪过。可谁能想到这天使皮囊下竟藏着颗恶魔的心。
那对纤长的睫毛动了动,慢慢掀开,露出深邃的蔚蓝色眼眸。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也被推开了。
“呀、你真醒了?”一个长相俏丽打扮质朴的少女推开门走进来,她把手里的托盘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我哥说你差不多该醒了,让我送点吃的过来。”
她弯下腰,温热的手指抚上白祈额头,“终于退烧了呢,感觉好点了吗?”
虽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白祈还是在女孩的扶持下坐起身,他哑着声音说着心中渴求,“水,麻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杯水出现在他面前,白榤端着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白祈无动于衷。
白榤叹了一口气,把水递给女孩,无奈道:“麻烦你了。”
“白榤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女孩一脸奇怪地接过水,再把水递给白祈。
白祈接过水一饮而尽,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喉咙干得快冒烟了。
“谢谢。”白祈把空杯子还给女孩。
“没关系,你是我哥的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女孩把水杯放到台子上,满脸幸福地说道,“况且是这么养眼的帅哥,天呐~你可是我这辈子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了,我此生无憾了!”
这女孩的性格居然这么直率,白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转移话题问道:“请问你哥是?”
“万城。”白榤在一旁解释道。
万城?女孩的哥哥是万城?万城没有把自己在他身上做的事告诉他妹妹吗?
白祈心中苦涩,应该没有,不然这女孩不会对他这么友好客气,觉得他长得好看了。
“是的,我哥是万城,我叫千市。”女孩朝他露出甜美的笑容,“白祈哥哥,你饿不饿?”
“你……”白祈微微张开嘴巴,指着白榤问女孩,“你刚刚叫他什么?”
千市眨眨眼睛,回道:“白榤哥哥。”
白祈再指指自己,“你叫我什么?”
“白祈哥哥呀,”千市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是不是我叫错了?可是你们看起来都差不多大啊,我哥说可以这么叫的。”
“……”差不多大?白祈怔住,他听到胸膛里标志为自尊的心脏哗啦碎了一地,他甚至听到白榤低低的笑了一声。
“我……”白祈机械地开口,“我比他大多了。”
“啊?”千市依旧一脸天真,“看不出来哎,白祈哥哥保养得真好~”
“……”算了,白祈放弃。他总不能告诉女孩,他是白榤的父亲吧,估计对方也不会相信。而且白榤迄今为止的混账行为,实在不想承认自己与他有关系。
“白祈哥哥你一定饿了吧,毕竟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千市把托盘里的碗端起来送到白祈面前,“这是我妈妈特地给你煲的粥,喝一点吧。啊——”
千市舀了一勺想要喂他,白祈没想到会被这么热情对待,听到这是万城妈妈给他做的食物更是愧疚不已。
他忙说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可以。”
千市有些可惜地啊了一声,不大情愿地把碗递了过去。
她和白榤两人趴在床边,一脸惋惜地盯着病美人一口一口喝着粥。
两人不禁同时想着,要是能亲自喂他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