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气压低沉,那张双人床靠墙置在角落,许岁闻走到床边,低着声说:“你介意的话,我去外面睡。”他的话是问句,但语气里却没有询问的意思,径自拿起床里侧的被子,往门外走去。
“哥,”陈牧拉住了他怀里的被角,出声说:“我不介意。”
许岁闻停下了脚步,外面有点冷,而且睡沙发挺不舒服的,他还真不太想去。
想着陈牧和他一起躺这床上都睡好几天了,他之前没提过自己的性向,现在把话说开了,陈牧不介意,他也不会想不开,继续出去躺沙发上找罪受。
许岁闻把被子放回床上,挨到墙角,背对着陈牧闭上了眼睛。
陈牧平躺着,心绪翻涌,脑海里不断回想着电影院街口,许岁闻被挟着手腕亲的那一幕,以及许岁闻在树下说的那句“我是”,甚至于,他还想到了几个月前,在那条幽暗小巷里他和许岁闻那场短暂的唇角相触。
他知道许岁闻没睡着,许岁闻睡着的时候很不安分,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没有动作。
在树下那会儿,许岁闻看他的眼神很奇怪,里面似乎含着一种他看不懂的情绪,让他莫名紧张。
他当时心里很乱,忽然知晓许岁闻秘密这件事占据了大部分思绪,在那种情况下,他顾不及考虑许岁闻的心情就移开了视线。
现在想来,许岁闻当时是有话要跟他说的,他想问许岁闻当时想说什么,但许岁闻背对着他,这样的姿态像是无形的拒绝,又让他觉得现在或许不是什么好的时机,他没有开口,就这样躺着没动。
天际微亮时,许岁闻翻身动了一下,似在寻求安稳舒适的地方,他向着陈牧的方向,习惯性的靠了过去。
他的手贴在陈牧手臂上,肌肤相触,陈牧能感觉到那只手上温热的体温,像是在温水池里泡着的一截,微热微潮。
许岁闻熟睡时脸上是放松的神情,他的唇在无意识间微张着,看起来很柔软。
陈牧盯着他唇上那抹不易察觉的红肿,莫名觉得烦郁。
许岁闻喜欢男人这件事是让他有些惊讶的,但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感受。
许岁闻温雅有趣,长的好看,他想,这样的人就算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午,许岁闻睡醒,一睁眼就看到陈牧坐在床边,一手拿着一个新款手机,一手拿着被拆开的礼物盒,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迫不及待的开口要说话。
“停,”在陈牧开口之前,许岁闻叫停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相处这么久,看到陈牧脸上的表情他就知道陈牧想说什么,他坐起身,摆了摆手:“别说不要的话,送你的你就收着。”
这手机是他用学校发下的奖学金买的,陈牧没有手机,遇到事了联系不到人,他也挺着急的,干脆就趁着这次陈牧生日,送出了这个礼物。
手机下面还有张电话卡,是他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的,充了半年话费,一起送了出去。
陈牧明显还是犹豫的,手机这么贵的礼物他不好意思收。
许岁闻拿过他手里的手机,帮着安好电话卡,又随手把手机扔回了他怀里。
许岁闻这不在意的态度成功打消了陈牧心里的犹豫,他拿着手机摆弄了好半天,添加了许岁闻的手机号和微信。
愉悦的心情没有维持很久,陈牧就发现今天的许岁闻有点不对劲。
许岁闻虽然还是像往常一样会给他讲题,但对他的态度却有了细微的变化。
那把平时放在他旁边,紧挨着他的椅子被扯出了半米宽的距离,许岁闻坐上去的时候,他愣愣的看了他和许岁闻之间空出来的那块地面好几秒,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不是很舒服。
许岁闻说话依旧细致耐心,但他却从那些语调里凭空感受到了些许疏离的意味,他觉得不对,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就这样沉闷的待到晚上,他动身出门要去兼职。
“你还去那儿?”许岁闻觉得不可思议。
“嗯,”陈牧很缺钱,急需要赚钱,之前在酒吧那几天他没见过贺景城,他想着那里人多混乱,以后也不一定能见到贺景城,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再见到贺景城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干了,走人就行。
许岁闻无法理解陈牧的想法,打了人老板还要在人家场子里赚钱,这怕不是脑子里缺根弦。他说:“你缺多少钱,我这儿还有点,你先拿去用。”
“不用。”陈牧果断拒绝了他的好意,脸上带着倔强执拗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生气。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许岁闻想再劝几句,但想到昨天陈牧避开的视线,他又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他不是陈牧的谁,没有身份可以干预陈牧的想法,自然也无法让陈牧按他的要求做事。
许岁闻换了说辞,但还是劝戒着:“你多注意着点儿,别撞上贺景城,他这人挺混的,不好惹。”贺景城眼高于顶,一般不会有闲心去关注酒吧的一个临时工,他只能寄希望于贺景城不会注意到陈牧。
“知道了。”
陈牧出了门,又在许岁闻的担忧中平安无事的回来。
许岁闻再一次委婉的表达了希望陈牧尽量可以再换一份工作的想法。
陈牧答应的很爽快,说会抽空找别的工作,有其他合适的工作就会换掉酒吧的兼职。
许岁闻还是挺担心的,却也无可奈何。
许岁闻的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父母临时决定今年过年要回老家陪爷爷奶奶一起。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父母已经把他的东西收拾好,并且买了大巴车票。
父母本来是要带陈牧一起的,但陈牧觉得不合适,说要留在这里。父母又劝说了几句,见陈牧态度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把钥匙留给陈牧,三人去了车站,乘坐大巴回了老家。
酒吧过年不营业,放三天假。
年三十晚上,陈牧一个人坐在客厅发呆,窗外灯火通明,屋内满室暗色。外面的繁华热闹似乎与他无关,他隐匿在黑暗中,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了起来,在静谧的房间里穿透黑暗,传进了陈牧耳中。
陈牧坐着没动,他拥有手机还没两天,不太习惯,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房间里只有一部手机,是他自己的。
他起身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那部闪着光的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岁闻哥”。
他发呆了几秒,随后忙不迭的接通电话,学着之前看到别人接电话时该有的神态,说了句:“喂?”
“陈牧,你在哪呢?”许岁闻清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出,带着喜意,格外悦耳。
“在家”陈牧说:“客厅里。”
“你看窗外。”
陈牧拿着手机走到窗口,外面灯火通明,天空中有不同色彩的烟花此起彼伏,五颜六色的火光漫天闪动,很漂亮。
“新年快乐”
许岁闻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刚好有一个极其盛大的烟花炸开,霎时照亮了周围一片,黑暗的房间被衬的光亮异常,骤然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光彩,但很快暗了,化作点点光星四散掉落,伴随着烟花消逝,他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声响。
他把手放在心口,感受着此刻心脏的悸动,缓慢而坚定的说:“新年快乐。”不是重复许岁闻的话,而是他自己的祝愿。
这夜,陈牧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盯着身侧空了一片的床褥,不知怎的,就把手伸向了许岁闻叠放整齐的被子上。
棉质的布料,摸上去松软舒服,触感很好。
他忽的想起与许岁闻的数次碰触,许岁闻身上总是温热的,接触到皮肤上是刚好的暖度。
他挪动身体,靠近到那被子旁边。
被子上有种淡淡的桂花香味,是沐浴露的味道,和许岁闻身上的一样好闻。
他把脸埋了进去,嗅着上面的味道,脑海里出现许岁闻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他突然觉得羞耻,猛地从床上起身。
柔软的被子被压出一个浅坑,他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半晌,然后把被子重新叠好,去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除夕早上,陈牧刚醒,就听到手机响了一下,微信图标上有一个红点,他点进去,是唯一联系人许岁闻发来的信息。
他快速点开,聊天界面上,许岁闻发过来一张带着电线杆的蓝色天空图。
他点开聊天框,输入:天很蓝,很美。
觉得不合适,他又删掉,再次输入:电线杆很长,天也蓝。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太合适,再次删掉,重新输入……
对面的许岁闻看着微信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条:天很蓝。
许岁闻乐了,回复:干嘛呢?
陈牧:躺着,刚睡醒。
许岁闻打字:醒了记得去看书,有不会的问我。
陈牧一骨碌爬起来,去书桌前坐着,把题卷上第一道题拍了照片发给许岁闻。
他其实不爱学习,也不喜欢看书,书本上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无聊的很,那些知识点他都不喜欢,一点也不想看,知道许岁闻督促他学习是为了他好,他才愿意在许岁闻面前看书。
很快,陈牧收到了许岁闻发来的新消息,是一段五十三秒的语音条。
他点开语音,手机里传出许岁闻的声音,带着磁性,低低沉沉的,很好听。
他把那条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又对着题卷上另一道题拍了照片,给许岁闻发了过去。
问题的过程持续了一整个上午,许岁闻说有事,要出去一趟,不方便一直回信息,让陈牧有题晚上再问。
陈牧放下手机,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墙壁坐了很久。
晚上,许岁闻打来了视频电话。
手机窗格里的许岁闻满面笑意,精神十足的说了一大堆老家过年的事,言辞间带着吐槽生活无聊的话,陈牧听着,应声回应了几句。
说累了,许岁闻开始讲题,陈牧看着侃侃而谈的许岁闻发愣了好一会儿,被许岁闻发现后,才集中了注意力。
这天晚上,陈牧做梦了。
梦里是许岁闻面带愠怒的脸,许岁闻愤懑的盯着站在对面的人,而对面的人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意识骤然清醒,陈牧盯着头顶空荡的天花板,面色红了好几个度,心底情绪翻涌激荡,久久无法平静。
在那个梦里,他看到许岁闻对面站着的人,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