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在室外隔着好几米距离的目光相接,此刻,在这张不足两米宽的床上,他和陈牧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陈牧清亮的眼眸在半黑暗的空间中透着光泽,注视着他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像是在询问。
如此近距离的对视让许岁闻不由得心慌,短短一瞬,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想出了好几种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看过来。
“我,看月亮,今晚月亮挺圆。”许岁闻微笑着张口,随意说出一个自己想到的听起来最为平常的理由。
说着,他抬眼看向窗外,透明的玻璃窗外只见一片暗色,夜空中除了簌簌落下的雨声之外,不见半点亮光,哪里有什么月亮。
许岁闻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呆滞,原本说完的话被他生生转了个弯儿,脱口而出又多了后半句:“也挺黑的哈。”
陈牧:“······”
这一刻,许岁闻尴尬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陈牧脸上没什么变化,依然疑惑的侧着脸看他,许岁闻认命的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在这种许岁闻认为极度尴尬的境地中,陈牧终于说话了,他很认真,一丝不苟的盯着许岁闻开口问道:“哥,你讨厌我吗?”
陈牧之前和许岁闻没什么接触,在店里工作的时候,他有好几次察觉到许岁闻在盯着他看,他以为许岁闻是对他有意见,想挑他的刺。但在今天这几个小时的相处中,他觉得许岁闻对他没有任何排斥,反而很照顾他。
在过往十几年的人生中,他得到的善意少之又少,所以当许岁闻注意到他的口味,特意给他买了那两瓶冰水;知道他的情况,邀请他进家门,还要把床让给他的时候,他就觉得许岁闻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想到自己可能是对许岁闻有什么误解,他犹豫了很久,才这么问出了口。
许岁闻懵了好几秒,实在没想到陈牧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他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掉,说道:“不讨厌。”说完后,他顿了下,又说:“怎么这么问?”
“我以为你讨厌我。”
“怎么会?”许岁闻瞪大了眼睛,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事会让陈牧有这样的错觉。
陈牧真诚的道歉:“是我误会了,抱歉。”说这话时,他眉眼间带着极为认真的神情,那张好看的面容在幽幽暗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
“啊,”许岁闻心中微动,偏开视线,盯向头顶的天花板,含糊的说着:“没事,睡吧。”
身侧传来陈牧轻声的回应,之后就是一片沉寂,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许岁闻的情绪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由紧张到尴尬再到茫然的转变,他本就不多的睡意被这么一折腾,彻底消失了。
陈牧闭上的眼睛没再睁开,许岁闻也没好意思再偏头去看,他盯着天花板,开始反思自己刚才太过慌张的反应。
他不是个容易紧张的人,但这两次跟陈牧对视时,他的思维都不受控的慌乱起来,情绪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紧张。
他懊恼自己不够冷静,却又觉得就算再来一次也不会比之前好多少,他怀着别样的心思,总是没办法在对上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眸时保持冷静的。
许岁闻兀自想着,也许这就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反应吧。
他对女生没有任何想法,从青春期懵懂以来,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生。
陈牧完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第一眼见到陈牧时,他就不可抑制的心动了,他被陈牧吸引着,总想更靠近一些,让陈牧的眼里也有他的存在。
陈牧话少,和他还不算熟悉,他暂时看不出陈牧是不是和他一样,所以相处起来要费心思些,不能冒失,但在陈牧身上多花费些心思,他也乐意。
这么想着,许岁闻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清晨的光透过窗口照进来,晃在脸上,温暖且柔和。
许岁闻翻了个身,手脚悬空,探到了床边。
半睡半醒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睁眼一看,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陈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起身,揉着发困的眼睛出了门外。
客厅里,许方明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看电视,见他出来,许方明说了句厨房里有饭,就继续专心致志的看电视了。
许岁闻随便吃了点东西,坐到许方明旁边跟着看了会儿电视。
两人偶尔聊上几句,许方明全程都没提起过陈牧,许岁闻就知道陈牧是在他爸妈醒来之前离开的。
昨天夜里那场大雨带走了夏季最后的热意,天气凉爽起来,即便是中午也不再燥热。
许岁闻跟苏丽芸换了班,穿着短袖坐在店里还觉得有点冷。
陈牧照常中午来,这次来的时候,他背着一个黑色中款的书包,书包很旧了,里面鼓囊囊的,看着装了不少东西。
许岁闻觉得新奇,好奇的问道:“不是明天开学吗,怎么现在就背这么多东西?”
陈牧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说:“这些是生活用品,拿去宿舍的。”
“你住校?”许岁闻有些惊讶,同时也明白了昨天说起开学的时候陈牧为什么会开心。
他在家经常被骂,几乎每天都要睡在外面,住校的话,在学校至少能睡个安稳觉,不用睡外面,当然会开心。
“嗯,住校方便点,”陈牧回答着,又解释了句:“学校离得近,不会耽误工作的。”
许岁闻笑着和陈牧继续聊了几句,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陈牧今天的语气比以往温和了许多,话也多了一些。
城高开学后,对门就没再出现过叫骂声,陈牧每天中午依时来,店里的事情忙完之后,他赶回学校还能浅睡一会儿。
许岁闻依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去店里悠闲的待一中午,期间想着法儿的找话题和陈牧多说几句,下午便和朋友出去聚着玩闹。
这么过了几天,他迎来了学校的开学通知。
许岁闻就读的大学在省外,开学之前,他约陈牧出去吃饭。
陈牧起初是拒绝的,但在他的盛情邀约下还是同意了。
这天是周末,许岁闻约在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拿出一个深色的双肩背包递给陈牧:“送你的。”
陈牧讶然,他从没收到过礼物,习惯性拒绝:“不用,我不能要。”
许岁闻伸出的手却没有收回,强硬的把背包塞到陈牧手里,笑着说:“给你的,就当是我开学送的员工福利。”
背包入手,沉甸甸的下坠感让陈牧知道里面装着不少东西,他立刻把手里的东西往许岁闻身前推过去:“哥,我真不能要。”
“我好不容易送件礼物出去,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吗?”许岁闻作势垮了脸,一副失落沮丧的模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没接陈牧推过来的背包。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和陈牧的关系有了好转,也逐渐品出了些陈牧的性子。
陈牧看着高傲冷漠,其实性格是比较软的,只是不善言辞,属于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许岁闻知道自己这样说,陈牧一定不好再说出拒绝的话。
果然,他话音刚落,陈牧就不再推拒,收下了那个背包,对他道了句谢。
许岁闻脸上重新露出了笑意,背包是他特意买的,款式普通,背着却意外的舒服,他在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前几天他在商场闲逛时,看到一件纯白色的外套,那件外套挂在服装店门口的模特身上,他一眼就觉得陈牧穿着会好看。他试穿着选了适合自己的尺码,陈牧和他差不多高,同样尺码的衣服穿着自然也会合身。
衣服价格牌上那足以抵得上他大半个月生活费的金额,并没有让他犹豫多久,他就决定买下了。
许岁闻把衣服放到背包里的时候,想起上次承诺要给陈牧的加班费还没有给,他又拿出一个信封,在信封表面写下“加班费”三个字,往里面塞了两百块钱,跟衣服一起放进了背包。
见背包里还有空隙,他在店里挑了几样口味不错的零食和几大包糖果,一股脑的全放了进去,直到把背包塞的满满当当才作罢。
饭后,要分别时,许岁闻搜寻着脑海里最为合适的说辞,笑着对陈牧说了句:“好好学习,考试顺利。”
对一个正在读高三的学生来说,这样的告别说辞虽然质朴,却是最合适的祝愿。
陈牧回应了声,也告别着说道:“下次见。”
夜色朦胧不清,许岁闻目送着陈牧走远,消失在街角尽头。
第二天一早,许岁闻坐上了通往学校的火车。
大二课业并不繁重,他找了份兼职,闲暇时会去做家教,把买那件衣服花出去的生活费赚回来。
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许岁闻偶尔会顺带着问一句超市的事,听到父母说的一切依旧,他就知道陈牧还在店里打工,心情不自觉愉悦了几分。
十一小长假很快到了,许岁闻买了车票回家。
苏丽芸早早等在车站外,见儿子出来,她满面笑意的迎上去,关切的问了一大堆话,许岁闻耐心的一一作答。
两人走出车站,打车回了小区门口。
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时,熟悉的女声在旁侧的墙内响起,尖厉难听的话语飘荡在楼道里,听的格外清晰。
许岁闻上楼的脚步一顿,抬头就见楼梯上方的房门打开了,陈牧穿着校服从门里走出来,一眼看到了楼梯下的他。
两人都愣了一瞬,辱骂的话语从打开的房门中不断传出,陈牧脸色难堪的站在原地。
这样的场景显然不适合聊天,许岁闻没说话,迈步继续往楼上走去。
十三级的台阶,他走了一大半,突然看到陈牧身后的房门里走出一个女人,女人嘴里说着“滚啊,去死。”之类的字眼,伸手一把推在陈牧背后。
陈牧站在门口,对身后发生的事毫无察觉,被这么大力一推,脚步往前,当即就踩空,直直往楼下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