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昀是被渴醒的，喉咙连带着食道干裂的灼烧感，逼着他从各种混乱的梦里醒了过来。
他在黑暗中摸了摸枕头下的手机，打开一看，这才知道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现在已是五号的凌晨了。
他头昏脑涨地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再回到小床边，却怎么也睡不下去。
阿公睡得正香，在旁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坐在床边翻了翻手机，承泽飞没有找过他。就好像在他决绝地说完“到此为止”之后，这个人真的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一样。
他爬起来，掀开了窗帘的一角，过了一天一夜，外面的雪早已融完了。弄堂口那辆黑色的越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只有月光撒下来，无声地照在路边的梧桐树上。
承泽飞本来就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被他这样的一个高中生抛弃了，肯定自尊受挫，会回来找他才有鬼。
席昀缓缓拉上了窗帘。
*
破天荒地，他第一次起地比阿公早，阿公醒来看到他坐在那儿的时候甚是惊诧。
不过很快就转为高兴，因为量了体温，席昀彻底不烧了，只是人看上去还有些萎靡不振。
吃完早饭，席昀早早地去了学校。昨天莫名其妙地缺了一天课，假也没请，他心里一路盘算着要怎么跟班主任老刘解释。
早读完的休息时间，老刘正好到班上来，席昀忐忑地上前去，刚要开口，就被老刘眼神制止住，让他先回座位上。
老刘红光满面，往讲台上一站，咳了一声，“同学们，有个特大喜讯要宣布。”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撑大了双眼，不知是哪门子的喜讯。
老刘面露得色，“恭喜我们班的席昀同学，这次美术联考拿到了市里第一的好成绩！”
席昀愣了半晌，又看着老刘直盯盯的眼神，才明白过来真的在说他。
他这两三日过得浑浑噩噩，早已把联考查分忘在了脑后，却没想到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所有同学都往他这儿侧目而来，老刘更是有意想让他上台表示两句。
他脸色涨红，犹豫半天也不敢起身，幸好老刘没有计较，又表扬了两句，并让大家要向席昀同学学习。
老刘说完就走出教室大门，在外面朝席昀招了招手。
席昀赶忙走了出去，“刘老师。”
老刘喜色不减，看上去比席昀激动不少，他用力拍了拍席昀的肩膀，“你小子，之前让我担心死了，给我弄来这么大个惊喜！真有你的。”
席昀脸色有些尴尬，他之前状态确实不好，现在甚至应该说是更差，幸好联考前那一个月他发了猛力，但十足没有想到能到全市第一的水平，毕竟他模考的成绩还历历在目，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谢谢刘老师，谢谢对我的培养。”席昀诚恳道。
这简单两句很是对胃口，老刘的嘴已经快咧到后脑勺去了，席昀这个喜讯已经让他高兴了一早上，估计能让他在其他班主任面前骄傲整整一个月不成问题。
很快，他又故作严肃起来：“年轻人还是要沉下心，文化课也不能落下，要抓紧。”
席昀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临要走了，老刘又回过头道：“对了，校考快报名了。我建议按你这个成绩可以只考虑北京的两所学校。”
美术生除了联考，不少高校特别最知名的几所基本都还要求考生参加校考，类似于在联考基础上的一个选拔性考试。每个学校会单独出题，更有针对性。
席昀再次点了点头，老刘满意地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了。
直到老刘走远了他才想起来他忘了说昨天生病的事儿，原来只要拿了第一，旷课一天也没有人在意了。
而校考的事儿，其实不需要老刘提醒，他已经有了想法。
*
席昀在的高中普普通通，更不是美术特色学校，这次竟然出了市里的第一名，算是百年难遇。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学校。
市里面的报纸甚至上学校来给他做了个专访，考虑到他家里情况特殊，只有腿脚不便的阿公，便取消了家人访谈的环节，这样老师的访谈就变得尤其重要了。潘玉和老刘都被请了过来，谈了不少对席昀的教育培养问题。轮到席昀自己的时候，他却不知该说什么，记者每问一句，他就回答几个字，问到后面记者也有些为难。不过好在被访者模样标志，他们拍了不少照片，也算满意地完成了任务。
访谈完，潘玉没有走，反倒拉着他说起话来，他一看潘玉的表情，就知道要谈他校考的事儿。
“席昀，先祝贺你！我一直知道你是这块料，联考第一只是你人生的第一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席昀表示了诚恳的感谢，毕竟没有潘玉不可能有他现在的成绩。
果然，很快潘玉开口道：“你愿不愿意出去读书，我可以帮你申请列宾美院和巴黎美院。”
这两所学校都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的艺术殿堂，位于圣彼得堡的列宾美院是潘玉的母校，席昀相信潘玉确实有能力帮他申请成功。而巴黎……他仅仅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心尖发颤，如果没有单加，他可能真的会和承泽飞去巴黎生活。
可现在，他哪儿也不想去。
他正欲拒绝潘玉的好意。
潘玉就接着道：“你别担心学费，我尽量帮你争取奖学金，如果没有拿到全奖，老师资助你。”
听到这儿，席昀心里又难受又高兴，他何德何能遇到这样的良师。但是其实对于校考，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潘老师，不用了，真的感谢你。但是，我想留在国内……”
“为什么？”潘玉不解道：“因为你阿公吗？”
“……是的。”经过这几天各种各样的事情，席昀好像一夜长大了，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爱人如流水，什么也抓不住，到头来终是一场空，只有亲人才是永恒，而他只剩唯一的一个亲人，照顾好阿公是他接下来除了高考以外最重要的事情，而且将会是一辈子的责任。
潘玉见他笃定了不想出国，也不再劝了，又让他好好比较比较国内的几所高校。
席昀点了点头，道他已经想好了，准备去国美，因为离上海近。
潘玉心里一惊，她没想到席昀为了阿公连北京的高校都不考虑了，毕竟中国最好的两所美术学院都在那里，但她面上不显，这次见面，她觉得席昀明显成熟了很多，她决定尊重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