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失去了规律,失去了…美。◎
浓重的血色涌入月轮, 最勇猛的士兵也止不住发憷。
匈人们绕着最后的玻璃转了又转,罗马士兵则在森林边缘伏地搜索。两方都收集到不少掉落的银片,就是看不见目标地点。
“呼~姐姐凭空消失了?”阿提拉皱起眉, 玻璃指示物消失在森林中间的空地上。按照常识,只能判断底下埋藏着金属矿,或者有人清理过这儿。
“有可能在这里换乘了车厢。”艾蕾娜站起身,她刚带人挖过这一带的土层,除了土还是土, 不太可能有地窖、地道。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 梅莉娅所在的车厢被人置换,人也被封在里面, 没法用特殊能力操纵金属。
两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她们想到同一种可能:梅莉娅会不会被人打晕, 甚至杀死了?
“咳咳,别自己吓自己。”阿提拉松开手:“妮妮也在里面, 没人能杀死她。”
“说得对。”手指逐渐放松,有妮妮在,那些妖精伤不了梅莉娅的。
她们几乎同时舒了一口气, 看向天空深沉浓重的月色。
月光本没有多少存在感,轻易被火把驱散,现在却彻底染成深红色, 比记录中的月食还多几分诡谲。
咚——咚咚。
未知的方向传来钟声,一缕金线划破黑暗, 切分出清晰的地平线。
紫色雾气连忙绕上金线两端,却在触碰时急速蒸发。终于, 伴随滋啦啦的脆响, 透明场景逐渐显现:一截截台阶由虚化实, 延伸至云层深处。
咔哒。
在联想到危险与陷阱之前,艾蕾娜已然跃过三层台阶。
“喂,等等我~”阿提拉紧随其后,仿佛比拼速度似的,越来越多人向上攀爬。
阳光短暂地穿透云海,伴随清脆的爆裂声,金线在台阶上不断浮动。
月轮逐渐隐没,在相同的位置上,一座巨大的水晶城堡代替月亮高悬夜空。
……
“噗哇!”
小猫龙重重地撞在水晶上,龙鳞发出牙酸的滋滋声。咔嚓、咔嚓咔嚓,水晶墙壁放射出网状的裂痕,粉尘簌簌落下,还夹杂破碎的绒毛。
“咳咳咳。”龙焰从齿缝中喷出,焰尾染上一层血。
梅妮亚第一次经历【失败】,愤怒情绪止不住地翻涌:龙是高傲的生物,每一滴血液都不想认输!
“真是够了,非要我把你打成肉末么。”亚历珊德拉高悬在半空中,魔力凝固成一缕缕银紫色丝线,调理着她的身体与王剑。
弱点在哪里?
呼啊——梅妮亚收束焰心,不断扫视水晶宫殿。水晶已经被打碎了,除了妈妈身边的妖精女王,其他妖精也基本碎光了。
难道是底下的人类?
【要不要把他们全都打碎?】
危险的想法一晃而过,记忆中妈妈摇头的画面不断闪烁【“不行哦,妮妮。”】如果是妈妈,一定会这么说吧。
【“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妮妮,在自身生命不受威胁的时候,一定要善待他人的生命啊。”】
只要从这里飞走,我的生命当然不受威胁,但是妈妈呢?
妈妈没有告诉过我,如果她的生命收到威胁,我该怎么做啊——想救她,比任何事情都想!
【“不可以。”】
倏——龙焰冲刷在墙壁上,避开了底部沉睡的人们。
咔、咔啦。
铃兰花苞中传来细碎的撕裂声,亚历珊德拉与妮妮同时一震,看向顶层。
丝丝缕缕的粘线正在后退,它们只敢围绕在妖精女王身边,像虫子般不断蠕动,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梅莉娅蜷缩在花瓣里,胸口有一块矩形的光斑骤然亮起。
“这是什么?”
亚历珊德拉刚一回头,一口龙焰就擦过长发。
妮妮拍打翅膀,用力挥舞爪子:“看这里,别想碰我妈妈——”
啧,真麻烦。
亚历珊德拉回旋身体,将王剑全力甩出,连同魔法一起倾泻!
铛——
悠久的震颤声让她瞪大眼睛:不可能,怎么会有别人?!
“嘿,是我。”阿提拉握紧刀柄,双臂在怪力下渗出血丝,嘴角却依然微笑。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把王剑偏转。
残余的血珠一点点渗入骨髓,发丝愈发明亮,少许杂色瞬间消弭。
阿提拉为什么会在这里?算了,想也没用。
亚历珊德拉调整姿态,在魔力的牵引下高高跃起:“不想死就快点滚。”
这可不是怜悯或者虚张声势,黄金王也是妖精重要的棋子,有她配合,杀伤人类的效率会更高。
一场游戏,当然要“势均力敌”。
“滚?该滚的是你,哈哈哈哈。”黄金王爽朗地笑着,她扬起金色眼眸,直面猛击而来的洪流。
啧,不过是将死之人。亚历珊德拉毫无保留地向下劈斩。想死,我满足你。
锃——
什么声音?刹那间余光扫过,亚历珊德拉的攻势微微一滞:是背后……居然还有其他人!
银色辉光在左臂绽放,艾蕾娜用力下压,将眼前的左臂斩下半截。
废墟中拔出的剑刃没有剑柄,她用变化后的龙爪死死握住两侧,饶是如此,爪缝还是不断渗出血液。
“呵,偷袭的小人。”
被同一招算计了两次,亚历珊德拉怨恨地笑着,用金属制成的右爪握住剑身。
叮、叮叮。
即使被金属抓握,银白剑刃依然弧光盛放,那是切割的权能,誓要将敌人彻底分割。
最锋利的剑,不代表不会碎。
嗡……魔力凝聚成团,全力拍打在剑身中段!
铛、清脆的断裂声瞬间奏响,银白弧光散出无数光点。
这些光点试图返回,却找不到可以依附的剑身,几次呼吸后,它们主动聚合成一颗颗金色血珠,在风中飘飘荡荡。
亚历珊德拉伸出手,试着握住这些活化的黄金血,可它们却执拗地穿过利爪,怎么也不肯融入她的身体。
簌簌,簌簌。血珠高速旋转,终于找到了特定的方向:黄金王真正的后裔。
它们争先恐后地汇聚成血痕,直接冲入阿提拉的身体——
“唔!”阿提拉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心率被拉到满速、肌肉扩张、血管疯狂暴走!
意识开始失控,她能预见到自己膨胀成巨大的怪物,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或者更糟。
身后传来匈人与罗马人的呼声,是和亚历珊德拉陷入混战了吗?
视野愈发模糊,连同呼吸一起坠向幽暗。
“阿提拉阿姨——”
妮妮?不要过来,危险……
阿提拉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发力,把跳过来的猫龙甩得越远越好,反正那小东西结实得很,从悬崖上坠落都不会受伤。
就在她甩出手臂的前一秒,整个地板开始微微震动。
啪莎!不远处的花苞整个炸开,掉出一个人影。
“梅莉娅?!”
不知是艾蕾娜还是亚历珊德拉,抑或两者同时——发出惊恐的喊叫。
……
独角兽奔跑在平原上,不论多少紫雾都被它踏到脚下,无法迟滞分毫。
梅莉娅感受着怀抱中的冰凉,金属质感提醒着她:魔法塑造的坐骑又不是本尊,你还是困在噩梦里!
那又怎样?我会救它的。
她直接抛开脑内的低语,向着远方仰起头:那就是雅典。
雅典象征着什么?不知道。
对于艾蕾娜来说,雅典只是个迟早征服的地方。而她在“婚后数年”里,也对雅典没什么特殊感情,毕竟是国外的城邦。
所以,她一次都没有想起过帕多斯老师,连名字都彻底遗忘。
哈,我才不会这样呢。
完美的恋人、疏远的朋友、日复一日的生活、城堡地道中的“怪物”、迷失的记忆。
太多太多东西搅扰着梅莉娅,希望她能仔细思考,理出一条逻辑来。
不,我偏不。
梅莉娅攥紧手中的图纸,时间不多了,必须对准最脆弱的地方。这是一场噩梦,重要的不是梦境本身,而是醒来。
疾驰的独角兽略过城门,奔向着郊外的高塔。
【“我喜欢开阔的地方,那里适合观星。”】
踏踏,踏踏踏,她一头撞入尘封的门扉,恍如撞入一池凝固的水。
“谁。”
地板上的人形容枯槁,头也不抬地继续演算。地上铺着一大摞纸莎草纸,还有断裂的炭笔。
“是我,帕多斯老师。”梅莉娅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她捡起一张纸,上面画满了数字与公式,全是现代符号。
再翻几张,每张上面都有由上至下的划痕,是废稿。
“你是谁?”
“梅莉娅。”
“不认识。”
帕多斯依然伏在地上书写,梅莉娅忍不住问:“老师,为什么不找张桌子?你的助手呢?”
“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在乎吧。
顾忌时间紧迫,梅莉娅索性捡起一张纸挡住帕多斯的脸:“老师,你在算什么,为什么要把它们丢在地上?”
“......”
运笔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帕多斯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拧起眉毛:“十进制?阿拉伯数字?”
梅莉娅愣了几秒才反应到他在说什么,不由失笑:“对对对,我确实把这些知识……”
“大学,F=G (m1xm2)/R2。”
帕多斯笃定地说道,同时摇晃着站起身。那条长袍破旧又宽大,几乎是挂在嶙峋的骨架上。
唯有那双眼睛还是锋芒毕露,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目光相接时,梅莉娅终于想起了他们谈论星空的那个夜晚。
“老师,请告诉我……什么都好,您在坚持什么?”
她坚定地看向帕多斯:梦即将醒来,因为有人和她一样不愿沉睡。
帕多斯沉默地转身,踏上楼梯,一摇一摆地扶着墙壁往上爬。
独角兽彻底裂解,梅莉娅捧起水龙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短暂又漫长的几分钟后,霜白月色清透地播撒在他们身上。晚风吹起长袍,帕多斯张开手,没有迎风,而是伸向漫天星辰。
“错了。”
梅莉娅站在风中,帕多斯再次开口:“星星的轨迹,全错了。”
也许是怕她不明白,他郑重地说道:“它们失去了规律,失去了…美。”
数字,模型,公式,规则,真理……一切都蕴含着【美】,而【美】,便是他所追求的一切。这是一场令人绝望的噩梦,不断夺走他的知觉与拥有的一切。
还好他很清醒,清醒到…主动选择最先失去的东西。
即便拥抱死亡,他也会唾弃这个背弃【美】的世界。
铛——
梅莉娅又一次听到座钟震耳欲聋的鸣响。
“哈……”一颗眼泪划过脸颊,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从体内散射,蒸发掉一丛又一丛透明粘液。
《蔷薇王女》从矩形中挣脱,在意志的操纵下掀开书页。
“老师,醒一醒。”她笑着落泪:“妖精确实很笨……它们不会观测天体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