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出来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猫爪,爪心绽开小小的粉红梅花。◎

  风卷残云, 匈人们从雅典城内疾驰而出。

  他们跑得零零落落,每个人马背后都曳着重重的包袱:珍珠、金玉、宝石,能换钱的东西应有尽有。

  毕竟是生意, 他们早上先把城内的雅典人驱赶出来,遇到特别棘手、迟钝的家伙还得踹门动刀——用刀背打晕,丢到马背上运出来。

  还好本来就要踹门拿东西,倒也没多费两遍力。

  “真慢啊。”

  桑尼守在城门口,嘲笑最后一批出来的匈人:约好太阳落山前全部集结, 还是有人拖了后腿。

  大家发出友善、羞愧的哄笑声, 毕竟有太多人刚刚加入,纪律上差了一些。

  族里的老人与最听话的二代奴隶来得最快, 拿得最少:约好了半天功夫,那就只拿半天的。何况雅典城问题大得很, 谁也不敢呆太久。

  万一又来一次震动,把他们的颜色也夺走呢!

  “快, 清点人数!”

  首领一声令下,匈人小队长们纷纷点起各自的队员:首领是极重视数学的,他们也学了点皮毛, 至少数数、几十以内的运算不成问题。

  布莱达那边要沉默许多,不过他们吸收的外人最少,彼此都认识, 倒不用担心落在城里。

  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桑尼看向雅典城:是冒险再进去莽一波,还是直接回家?

  “首领, 您派给梅莉娅小姐的人都回来了……”

  “哦~?我不是让他们跟好梅莉娅姐姐么。”桑尼回过头,看到副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表情忍俊不禁。

  “哈哈哈, 到底……”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因为顺着副官的手臂, 她看见了一位骂骂咧咧的少女。

  只见梅莉娅被五花大绑在马匹上,嘴里塞了一大团布料,身边的人笃笃向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尴尬与难受。

  只有塔菲神色如常,不断窃窃私语,温声安慰小姐。

  “咋回事?都说梅莉娅姐姐疯了,有那么疯吗?”

  桑尼索性把雅典城抛在背后,骑着马快步接近。姐姐力气那么小,居然要用绳子捆上,难道变成了见人就砍的武疯子?

  “啊、啊呜呜呜呜。”梅莉娅看到桑尼接近,发出激动的嗷嗷声。

  塔菲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朝桑尼致意:“小姐…和之前很不一样,请您多担待。”

  “自然~我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桑尼笑眯眯地挥挥手:“把绳子和布料撤了,姐姐又伤不到我。”

  啊这,周围人脸色难堪,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慢慢走到梅莉娅边上,帮她解开绳索。

  塔菲取走塞在嘴里的布料,一连串哔——哔哔,哔哔哔的叫骂接踵而出。

  呃,桑尼晃了晃脑袋,把那些臭不可闻的声音抛到脑后。

  还真是梦回奴隶市场啊?有些很低级的奴隶贩子,偶尔就会用这样的语言咒骂奴隶。

  这叫变化很大?疯了?不,干脆是换了个人吧。

  她试探地看向塔菲:“你家小姐有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妹?”

  “不,就是小姐……”

  “啧,真严重。”

  “啊——”发现没人理她,梅莉娅发出尖锐的叫声:“怎么有那么多匈人奴隶啊!我从来都不用这些奴隶垫脚,他们脏死了,浑身有股怪味儿!”

  跟在桑尼身边的副手一下子变了脸色,他是听得懂拉丁语的。要不是之前认识这位小姐,知道她真正的为人,他现在已经一刀下去了。

  雅典城内的变化真是翻天覆地,连那样温柔可亲的小姐都会变成这种死样子,可怕。

  他赶紧对着后面呼喝,让那些试图再跑到城内捞一笔的混蛋赶紧死回来。

  “呦,变成这样了。”

  桑尼不置可否,脸上还是那副玩味的表情。她身体前倾,仔细观察现在的梅莉娅:黑发、翡翠色眼睛,特征是对得上的。

  唔,难道我对罗马人脸盲?怎么觉得——一点都不像呢。

  “诶,仔细看看,你长得不错嘛。”梅莉娅花痴地擦擦口水:“喂,那个谁,你是我爸爸以前买的奴隶吗?懂不懂服侍人啊。”

  这话一出,所有听得懂拉丁语的人都往后退了退。自家主子生起气来有多凶残,各位心里有数。

  “哈哈哈哈哈,是不错,谢谢。”

  桑尼还在笑,金红色瞳孔却竖了起来,打了个响指:“这个忙我帮了,绑好。”

  “呜呜呜!”话音没落,梅莉娅又被麻利地绑到马上,发出不甘地呜呜声。

  轰——

  远处传来爆裂声,匈人们举目回望,塔楼位置竖起一道赤色烟尘。

  他们不再犹豫,纷纷爬上马背:这是约好的指令,只要看到烟雾,跑!越远越好!

  桑尼翻身上马,看着旁边的塔菲哑然失笑:哈,如果梅莉娅还算正常,肯定会留在雅典试图帮忙吧?何况艾蕾娜和帕多斯都在那儿。

  【也好,等姐姐醒来以后——会记得付款的。】

  “走!”

  匈人们趁着夜色遁走。

  一层弧光轰然炸亮,天幕映为白夜。

  ……

  “呼,果然如此,总算在最后一刻赶上了。”

  帕多斯倒在独角兽青铜像脚下,最关键的地方不是魔镜,而是让尽可能多的人撤离雅典。等撤出的人多到一定程度,这个【界】就会发生动荡,再也维持不了稳定。

  他仰望天空,向身边的人发问:“艾蕾娜殿下,安东尼奥,你们两人为什么留在这里?”

  “呃,老师,我还得找到我的身体。”安东尼奥苦笑着摆摆手,他的手臂都快随风飘散了。别人能跑出去避风头,他要是走太远,说不定当场升天。

  艾蕾娜则手持长刀站在魔镜前:“老师,我还没找到梅莉娅。【她】就在里面吧。”

  “我不确定。”

  “嗯,我也是。”

  “对了,她的身体应该跑到外面去了。”帕多斯继续仰望星空:“有人看到塔菲带着她离开。”

  死一般的沉默后,艾蕾娜颤抖着问:“那您为什么不派人阻止?”

  “没必要。”

  他洒脱地笑笑:“反正你在意的,不是这具身体。”

  “那万一她出来没有身体了呢!?”

  “…唔。”

  帕多斯皱眉:“那样的生命体……不一定需要身体吧?”

  “老师!!!”

  艾蕾娜无力地砸了一下墙壁:我需要啊!

  ……

  咚,咚咚。

  鼓声与号角齐齐奏响,梅莉娅趴在战车中间,四只脚钻在毯子里。艾蕾娜,或者说亚历珊德拉正在享受鲜花与欢呼。

  也许雅典人想对王女说些什么,但内容完全淹没在山呼海啸的“万岁——”“必胜!”中,让耳朵嗡嗡作响。

  肚子很不舒服,不过她还是坚持伸出两只爪子,挤到坐垫上。

  梅莉娅仰头看向艾蕾娜的侧脸: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中,她的微笑还是如同化妆品般浅薄地敷在脸上,喜悦不达眼底。

  她没有看向任何人,眼光空洞地直视前方:那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不知道,梅莉娅只知道月桂叶王冠正在延展。甚至连皮肤都染上了金色纹路。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猫猫跃跃欲试地爬上大腿,被滑溜溜的披风隔来隔去。梅莉娅抖抖胡须,两只爪子同时扯住衣服往上跳——

  啪叽,被艾蕾娜轻轻一弹,滚动到座位底下。

  “唔。”

  她摇摇脑袋,准备找个机会再爬一次,战车却忽然停下。

  猫猫趴到边缘往下看,原来盛大的游行已经结束……或者说,更加庄严的典礼正要开始。

  身披彩锻长袍的议员们围绕在红毯周围,美丽的少年骑兵吹响号角,天空洒满浅粉色花瓣,零零落落如同春雨。

  王冠早已戴在头顶,金色垫子上摆放着权杖与紫色长袍。

  潘多拉一定很着急。

  将加冕式提前到现在……肯定是现实出现了某种异变,或者女王快发现这里了。

  瞳孔剧烈收缩,白猫做出前冲姿势,扭动腰部——“嗷呜!”

  梅莉娅一头栽到地上,扭成一只海胆:不,不对,这种感觉……和之前不一样!

  肚子里的小猫球有序震动着,她向下跃动,似乎在迫不及待地寻找出口。

  仪式正在进行,脸色苍白的执政官将权杖递向艾蕾娜,议员们捧起长袍袍角,将它缓缓舒展。宫廷法师也没有闲着,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不同的任务,比如左侧那位就在点燃一缕鲜红熏香,闻起来庄严厚重。

  这股厚重熏入猫鼻子里,让呕吐感再度加剧。

  “呕、呕……”白猫翻着白眼干呕,舌头拼命挤出嘴巴,在红毯侧面无望地挣扎着。

  “哎呀,你快生了啊,命运之子可真是会挑好时候。”潘多拉的声音在背后凉凉响起。

  她一把提起梅莉娅,交到仆从们手中:“快把她送到塔里,千万别露在外面。”

  命运之子降生,偏偏这里又没有余力建设厚实的结界……啧,要不是杀死命运之子会被女王立刻察觉,她才不冒这种风险。倒霉透顶!

  ……

  梅莉娅整只猫扭成一团,仆从们抱着她进入塔楼,放到高高的软垫上。

  然后他们就像木偶一般停在两侧,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你们、你们至少叫个巫医过来——”

  白猫无力地探出爪子,立刻有两名女仆行礼告退,应该是去喊巫医了。

  【“人的肚子,比猫大很多吧。”】

  记忆中的话语点醒了梅莉娅,她赶忙大声喵叫:“你们快点出去,准备温水、干净的毛巾,还有、还有宝宝能穿的衣服、包被!”

  “是。”仆人们接受到大量指令,迅速离开了房间。

  白猫舒展身体,漆黑的长发覆盖下来,双手用力环住腹部。

  现在她能看清小腹的隆起了,孩子欢腾地跃动两下,终于找到足够宽敞的出口。

  先出来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猫爪,爪心绽开小小的粉红梅花。

  作者有话说:

  感谢nanaya_scarlet、彩虹社suki、辂尘_piuma的雷雷~

  感谢磕学家、井上黑的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