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定当视如吾命。
“你们认错人了。”
沈约神色慌张逃也一般地拉着叶浔要离开。
可男人在听到那个名字时神色猛然一变抓住了沈约的胳膊, 视线渐渐移到叶浔手边的灯笼,叶浔来不及躲藏,灯笼上歪歪扭扭的“沈约”二字被看了个正着。
“真的是你。”男人难得露出几分欢喜。
“小约, 我是爸爸啊。”
“您认错人了。”
沈约垂下头,挣开那人, 拉起叶浔, 脚步急促离去, 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追赶一般。
“爹, 爹,我要那个灯。”
男人身边的小公子不满地嚷嚷着,非要沈约手头的那盏灯, 摊位上十几盏灯,偏偏看上了沈约那盏。
“爹爹给你买别的好不好?”男人俯身轻声哄着, 女人也蹲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声音传进沈约耳中, 他再也憋不住了。
原来他们也会做父母,原来他们也会对孩子千娇百宠, 也为什么偏偏对他那般?
原以为三百年自己早已经放下,即便是看到他们的那一刻也不曾那般狼狈不堪,可为什么听到小孩子的嚷嚷声,却心神慌乱, 那么委屈呢。
他转身将叶浔抱住,叶浔不知该如何安慰起。
以为他们是不会做父母才会对孩子那么冷淡, 却不曾想是只对这个孩子冷淡。
他这么欢脱的性子,那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在。”叶浔轻声道。
“他不是你的父亲,你父乃是神族帝君, 区区小鬼怎么配做你的父亲。”
叶浔手绳微动, 他甚至有一股冲动, 想把往生镜拿出来给他看。
看,你有多么威严又和蔼的父亲,他是神族帝君!
看,你有多么温柔又美丽的母亲,她是神族圣君!
看,你有多么可爱又聪慧的妹妹,她是公主殿下!
他们才是你的亲人,可又怕往生镜将那些往事都呈现给他,包括神族灭族那日的情景,大火蔓延,连烧三日,神岛下沉,族民惨死,神殿没落。
“我其实没有多么难过,只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都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
他哽咽着声音,满腹委屈不得宣泄。
鬼族客栈内二人打算修整一番,叶浔好不容易哄好了沈约,沉沉睡去。
没过几个时辰,叶浔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翻过身想将人搂进怀里,抓了半天却抓了个空,依旧不甘心,闭着眼睛在床榻上乱摸,却摸到一处冰凉。
他猛地惊醒,沈约人已经不见了,外衣也不见了。
情急之下立马朝客栈老板打问,那人果然向老板打听过沈王爷的事。
沈王爷是三百年前来的,不知怎得得了鬼王青睐,二人相谈甚欢便被封为沈王爷,虽是王位,但并非真王,只是图个名字好听罢了。沈王爷这人倒也有几分头脑,但算做是鬼王身边的谋士。
后来不知何事上面来了一位魔帝和二位仙尊大闹鬼市,导致百鬼夜行,恰逢十位鬼王竞争冥王之位,正因为那事儿,一位鬼王失了民心,这位正好直接上位。
鬼王赢了,连带着沈王爷也水涨船高。
再后来冥王逐鹿冥帝之位,冥王败北,另一位上位,但沈王爷作为谋士很得那位青睐,于是沈王爷转为冥帝的谋士,顺风顺水,平步青云。
直到一年前神女横空出世,那位谢王爷一路披荆斩棘,靠着一把无名鬼刀竟然击败了冥帝,成为新任冥帝,更是在不久前直接成为了冥皇大人。
虽然冥皇大人与沈王爷无多少交际,但沈王爷依旧是沈王爷,甚至更受重用。
人人只道这沈王爷可真是好运道。
叶浔嗤笑一声,神明降落却被认为是灾星,神明赐予了你三百年的气运,你却因一时的不顺而降罪于神明。
待叶浔赶到沈王爷府时,果然见沈约站在他们院子里。
他用了隐身符,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神情木然。
沈王爷拿着一个木头做的的玩具车,笑容满面,陪着地上的小公子尽情玩耍,沈夫人在一旁时不时打趣两句,让他们注意别磕了碰了。
没一会儿晚宴时间,小公子又开始闹腾,不吃这个,不吃那个。
夫妻二人又是各种娇宠。
叶浔走上前去捂住沈约的眼睛,“别看了。”
他扯下沈约的发带蒙住他的眼睛,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沈约也不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
连哄带骗地给沈约喂了一颗睡梦丹,沈约沉沉地睡去。叶浔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我会永远爱你。”
说着他提着剑再次冲出了房间。
沈王府内一家三口刚吃了饭,一把剑破空而来飞来钉在大厅中央,沈王爷见状连忙挡在母子二人身前做出保护状。
“敢问是何方英灵,请现身一叙。”沈王爷拱手高声喊道。
院落内突然起风,大风刮得门窗啪啪地响,沈王爷被吹得眼睛睁不开,再睁眼时就见叶浔出现在他身后,正坐在他的座位上似是漫不经心般擦拭着那把宝剑。
“是你?”沈王爷认出这人正是今日陪在沈约跟前的那人。
“本王、叶浔!”他一字一顿道。
气势凌人,沈王爷被逼得后退两步,感受到来者不善,他眼神示意身旁的女人赶紧带着孩子离开。
然而女人刚转身叶浔就察觉了她的意图,衣袖翻飞,门窗砰地一声紧闭。
“敢走、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浔勾唇笑道:“本王以为沈王爷还认得本王,三百年前、百鬼夜行……”
叶浔提点了一二,沈王爷立刻惊醒,是他!
魔帝叶浔!
他永远忘不了叶浔一剑砍下鬼王的头颅,眼眸嗜血,逼他们交出某只躲藏在鬼族的鬼。战战兢兢,鬼族没一个敢得罪的,最后三人居然大开鬼牢,导致百鬼夜行,鬼族大乱,直到抓到要找的那只鬼才罢休。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王爷连称呼都换成了敬称,不知这位再闹一次,他们还有没有命活,偌大鬼族有几个能挡住他的?那位新上位的年轻的冥皇大人不知是否能打得过这千年的魔帝。
“本王只是想告诉沈王爷,本王和他不想看到你,希望你们一家不要在他面前出现,否则本王见你一次杀你一次。”
沈王爷紧握双拳,欺鬼太甚。
一旁的沈夫人战战兢兢问道:“你说的他是小约吗?”
“哦?”叶浔抬眸笑道:“难为您还记得这个儿子。”
“他还好吗?你是他……”沈夫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质问什么样的人物,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人?”
“夫婿。”叶浔吐出两个字。
沈王爷突然来了兴致,“您怎么会和他……”
本想质问一句那个便宜儿子哪里入了魔帝的眼,却在看到叶浔想杀人的目光后又咽了回去,转而拉近关系,“小王乃是他的父亲,说到底您也该唤我一声……”
铮——
不等沈王爷说完,一把剑刺入他的脚趾,将他钉在原地,百年的魂魄是可以修出实体的,他早已修出实体,血顺着他的脚留了满地,沈王爷冷汗直流,却又不敢开口。
反倒是一旁的小孩子尖叫出声,受到叶浔一记冷眼,沈夫人立马捂住了小孩的嘴。
“凭你,也配?”叶浔冷哼一声鄙夷道。
“本王乃魔族之主,天命之人。而他,神族太子殿下,仙皇大人,也是区区小鬼可以攀附的?”
“本王只送你一句,见一次杀一次。”
留下冷冷一句,叶浔飞身离去,只留下三人怔在原地。
原来那个不受重视的儿子已经成长成这般人物了。
“你的脚……”沈夫人眼眶一红。
“我不碍事。”沈王爷艰难地起身坐到座位上,这只脚从此怕是要坡了。
“怎么可以这样?他既然是小约的夫婿,更不能……要不要告诉冥皇大人?”
沈王爷沉声道:“你忘了叶皇说什么了?他是神族太子,神女就是他至亲的妹妹,冥皇……呵呵,巴结还来不及呢。”
“他怎么会是神族?”
沈夫人掩唇有些不敢相信。
而客栈门口,叶浔将沾血的剑用手帕擦拭干净,随手丢掉手帕,推门而去,却见沈约已经醒了,提笔不知在写什么,很是认真。
本王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能被人弃之如履?
如果是你,本王甘做配角。
叶浔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柔声道:“在写什么?”
沈约抬眸,见他来,像小孩子一样炫耀他的作品。
“快看,我刚画的。”
叶浔朝画上望去,那是一幅房屋设计图,叶浔不解,沈约神秘一笑。
“不是说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们回仙京开一家小酒馆吗?怎么样,我刚设计的布置。”
“你看,进门便是厅堂,客人喝酒的地方,这里是柜台,后院呢是厨房和酿酒的地方,还有我们住的地方。”沈约挨个儿指给叶浔看。
“这里要栽两棵桃树,中间放上我的吊床。这里放木桩,你可以练剑。这里是鱼塘,可以养一些莲花儿……”
“到时候我们一家四口,不对,还有清儿和谢轻弦,不知他们会不会来。再多做几件客房,青衍和庚桑兄、喜洋洋他们都可以来玩儿。还有我二哥、师兄他们……”
沈约将所有人都打算了进去。
“到时候你来做酒,我负责收钱,慕枝儿可以刷盘子。”沈约哈哈大笑。
“也可以再招一个伙计,要能干的,但是又不能太精明。你这么单纯,太容易被人骗了。”
叶浔笑笑,应声道了一句“好”字。
而另一处森罗殿内,阮清归来,谢轻弦立马放下奏折,满面笑容迎上来。
“今日汤卖的如何?”
“还行。”
阮清转转脖子,自打来了鬼族,她闲着无事就自请去熬孟婆汤。
“怎么了?”阮清见谢轻弦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谢轻弦抿着唇还是将那枚水蓝色的珠子递给了她,同她讲了沈约来的事,阮清立在原地,她曾是其实没怨过沈约,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位陌生的兄长。
水蓝色的珠子从空中浮起,直接冲进阮清额头,圈圈涟漪过后阮清呆在原地,大量的记忆扑面而来,开天辟地般钻进她的脑中,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脑子都快炸了。
谢轻弦吓得以为叶浔做了什么事,正要去找叶浔讨个说法,却被阮清拦住。
“师兄,我需要缓一会儿。”
她打坐了一天一夜才将那些消息消化了,呆愣着坐在原地,不敢相信那些。
一万年前神殿之内,温柔美丽的妇人坐在花园中荡秋千,谦谦君子般的人走出来轻轻摇晃秋千,妇人察觉此人柔柔一笑。
“母亲,妹妹何时出来?”少年微微歪头,嘴角含笑。
“你啊。”妇人捏了捏少年的脸,温柔宠溺,“这般急切,等妹妹出生了可要好好保护妹妹。”
“母亲放心,儿定当视如吾命。”
母子嬉嬉闹闹,很快眨眼间就到了临产的日子,女孩被生了下来,少年真的很喜爱这个妹妹,到哪里都带着她,妹妹开口第一个喊得就是“哥哥”,少年笑开了花。
只是变故来临,族内大祭司预言出这位公主殿下的命格。
天生孤命,注定孤苦,一人流浪,只是在未来会有一人爱她如命。
突如其来的命格测试叫少年愁的睡不着觉,终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取出自己一滴心头血,强忍着不忍又取了女孩的心头血,血液交换,命格互换。
他用他的王命换了她的孤命。
时间一晃来到了神族被灭,少年满脸血痕,手持宝剑,一脸坚毅,他将女孩交给一位神侍,自己杀到敌前,半生半死间神侍偷梁换柱,带走了兄妹二人,送往其他位面,神族自此陨落,只留兄妹二人与神侍。
而那位神侍便是天宫的创始人。
阮清回想着当年之事,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的下流。
她自觉身旁无人,只有一位师兄,可她从一开始就是幸福的。穿越之前家庭和睦、富足美好,穿越之后仙门虽不强盛却其乐融融,师尊、老管家、师兄,每一个人都很宠她。
即便师兄死后她悲痛之下来到神墓却意外进入了鬼族,再次失而复得,师兄依旧在她身边。
这些命格都是兄长换给她的。
反观沈约一直在得而又失,那本该是她的命格。
“哥哥!”阮清大哭,悲痛欲绝。
“什么?”谢轻弦去听,却听到她唤沈约,“那、我带你去找他?”
阮清抽抽搭搭地点点头。
此时的客栈内沈约已经跟他谈到了沈唐的教育上了,他们此生也就这一个儿子了,但视如亲子,定要教导得温文尔雅、文武双全。
叶浔十分赞同,绝不能教导成沈约这样的。
最好是像……像谁呢?他身边好像没几个正常人。
不能像沈约和离江一样天天不干正经事;
不能像谢良一样疯疯癫癫;
不能像慕枝儿一样贪吃豪横;
不能像自己一样嘴笨无趣;
更不能像墨枝七仙……
他眸色一凝,水蓝珠被打开了?不知阮清此时如何作想。
他原以为大祭司说的那个爱他如命的未来人是谢轻弦,后来细细想来,那人怕不是自己。
也好,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只他一个人。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