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过去。

  兵将日夜轮值, 地里的粮食得以全部收了上来。

  检验这大半年辛勤的时候到了,焦西河带着自己一众手下,拉上燕戡看着眼前这一幕。

  比人还高的粮仓里堆积着新收的粟米, 两两一组兵将扛着麻袋称重, 边上的人一边报数一边记录,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就是不称, 他们看今年麻袋的数量都能看出能比去年多不少。

  一通忙碌过后,负责记录的人看着最后写下的字, 喃喃:“一石……”

  他忽然心中生出一股紧张, 又止不住的激动。他颤抖着手匆匆将纸页往前翻,手指沿着去年的记录滑动, 一一看去。

  手上猛然一顿。

  他震惊又狂喜地看着紧盯着他的众人, 激动得破音:“真的是一石!亩产多了一石!”

  “多少!”阿兴掏了掏耳朵, 一脸不可置信。

  “一石啊聋子!”焦西河逮住旁边阿兴的肩膀,狠狠摇了摇人,“哈哈哈哈, 老子就说我种地厉害!瞧瞧, 一年一亩地多了一石!一石啊!哈哈哈哈哈!!!!”

  阿兴翻着白眼嚷:“晕了,晕了!”

  “将军!”焦西河撒开阿兴,激动地看着燕戡。

  燕戡去将那账本拿来看。

  夫夫俩头碰着头, 从最开始的一年看到今年。

  周围是激动的笑闹声,两人不为所动。

  这册子燕戡熟悉, 他大致看完合上。又见戚昔目光落在上面,笑了笑, 将册子放他手里。

  瞧着戚昔有翻来一一细看, 燕戡才问焦西河:“今年为何会涨收如此多?”

  焦西河脸上的笑一收,正色道:“一则天气好, 今年没什么大旱。二则咱们下足了肥,这东西确实好用。加上这种子是买的顶好的,将士们怕将军给的肥料钱打了水漂,又更加尽心尽力,所以这才比往年多了如此多。”

  燕戡眸光微动:“杜家今年的粟米亩产也只比去年多了五十斤。”

  戚昔目光落在那购买种子的一页上,一顿,轻声道:“种子也应当是这涨收的关键。”

  焦西河:“是,将军不是叮嘱要好种,咱就专门找的最好的。加上去年留的一些种子,都是不差的。”

  育苗重要,良种也重要。

  戚昔看见一旁专门没有脱穗保留下来的来年种子,眸光一顿。

  如此下来,希望来年会更好吧。

  燕戡:“既然如此,将士们也辛苦了。让火头营好好做上一顿,大家伙儿好好庆祝庆祝。”

  “好!”

  “多谢将军!”

  “多谢将军!!!”众人欢呼,脸上皆是笑意盎然。

  大顺朝的粟米价时有波动,看年岁收成和地区,一石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

  不算种子跟人力,单是那一百多两的肥料都能抵了大半种出来的粮食钱。

  戚昔捻着手指,心道:现在跟上辈子比起来,务农更是不赚钱的,甚至于倒贴钱。

  这产量,还有的提。

  今年这六百石的粟米加上几十石的麦子,七万多斤的粮食已然是一个好的开始。辛苦了大半年的大家自然也高兴。

  为了庆贺,他们当即开始用石磨推着新收的粟米,打算做来尝尝。

  戚昔则无事,回到了营帐里。

  这几日燕戡在大营里面忙,戚昔也多待在营帐。

  他将之前的那些想法写下来,方便到时候燕戡查看。

  他练过毛笔,写的也是规整的小楷。几笔一字,书写的速度并不快。

  费了五天的时间,他将建造水库,修建沟渠以及育种的相关事宜写下。

  至于具体如何规划,比如说水渠几条,走向如何,途径的位置都需要实地考察。

  戚昔只给了一颗种子和需要的肥料,怎么种植,需要燕戡跟其他人一起来。

  *

  今日为着庆祝收成,大家都高兴。

  无事可做,燕戡在外面看了看便回到营帐里陪着戚昔。

  “夫郎。”燕戡绕过木桌,走到戚昔后边。

  戚昔停笔站起,让出位置。“写好了,你看看。有不明白的快些问。”

  “夫郎坐着便是。”燕戡按着戚昔的肩膀让他坐回椅子上,自己则拿上桌上的纸,一一看去。

  起初,他惯常在戚昔面前嘴角含着笑。渐渐的眸光如深湖幽暗深沉。他嘴角绷直,不怒自威。

  这鲜少在戚昔面前展现出来一面露了出来。

  戚昔安静瞧着,等着他提问。

  燕戡将这几张纸好好放下,他倾身一把将戚昔抱起。完完整整禁锢在腿上。

  “夫郎,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戚昔腰间泛痒,他抓住燕戡的手,疑惑道:“你说。”

  “此前我想着,之前育苗的事儿还有肥料的事儿夫郎若是愿意,就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夫郎的主意。但现在看来,夫郎这身本事还是不要露于人前的好。”

  燕戡大掌贴住戚昔的侧脸,鼻尖与戚昔的鼻尖虚虚碰着。“现下不怎么太平,夫郎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我怕……”

  燕戡紧紧抱住戚昔,声音暗哑,沉得厉害:

  “我怕我护不住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燕戡虽然是大将军,但那坐在高位的陈氏荒淫贪婪,见这般能人必定想掌控于手心。

  这天下毕竟姓陈,他燕戡现在还不能确保以后露于人前的戚昔全然安稳。

  戚昔被男人按在怀里,他双手搭在燕戡手臂。耳畔是微微急促的心跳和过于沉重的呼吸。

  戚昔感受到男人瞬间涌动的不安。他禁不住抓紧燕戡的胳膊,呼吸都轻了。

  “这些事我说了也就说了,只是顺手而为。我不想露于人前,且名利于我而言,没多大用处。”

  “燕戡,这样就挺好。”

  燕戡看着填满了他怀中的人,小心地松了松手。他用鼻尖珍惜地蹭了蹭戚昔的脸,他道:“但该是夫郎的就是夫郎的。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燕戡给戚昔的承诺。

  他的夫郎的本事,合该让人知晓。

  “夫郎写的这些,我会一一去办。到时候还望夫郎多多帮忙。”

  “自然。”

  戚昔微凉的指尖贴在燕戡依然隆起的眉心上。“慢慢来,这些都需要从长计议。”

  燕戡偏头,叼住戚昔的手腕磨了磨:“听夫郎的。”

  戚昔见他如此,那股触动成了无奈。

  “属狗的,松开。”

  燕戡一笑,在戚昔手腕内侧亲了几下。“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戚昔耳垂浮现出一抹薄红,害怕燕戡嘴里再冒出什么不要脸的话,他抬手干脆捂住他的嘴巴。

  “是不是无事可做了?”

  “唔。”燕戡直勾勾地盯着他。

  戚昔抿唇,被他灼热的视线看得想躲。干脆另一只手也将他眼睛捂住。

  见被自己捂了整张脸的人,戚昔却先笑了。

  燕戡轻轻拉开脸上的手,窝在掌心把玩:“夫郎,咱们该回去了。”

  戚昔念着家里的奶娃娃,他看着交握的两双手。“什么时候回?”

  “明日,如何?”

  “好。”

  今日的军营格外热闹,将士们粟米粥就着肉麦饼,吃得美滋滋。

  营帐里,戚昔跟燕戡一同吃饭。

  帐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灯光朦胧,将两人并排的影子投在营帐上。

  “夫郎尝尝这新麦做的饼子。”

  一个饼有脸盘大,里面包裹着切碎的猪肉与大葱。为了顶饱,面皮儿也做得厚。

  这饼子是用荤油煎的,两面金灿灿,咬上一口满嘴冒出油香。

  或许还是为了省下一点粮,白面里依旧掺了些麦麸。但放的分量不错,吃着口感稍稍粗糙一点而已。

  戚昔只吃了半个,剩下的便进了燕戡的嘴里。

  “这些是他们磨了半个下午的成果。”戚昔用帕子擦了唇角,瞧着一盘里剩下的最后一个饼子。

  为了今日这一口吃的,焦西河跟火头营的将士都快把石磨磨出火花了。

  燕戡一笑:“是啊,一顿就吃完了。”

  他凑近戚昔,眼里笑意荡漾:“怎么,夫郎又想到什么了?”

  燕戡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想知道自己夫郎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脑子里会有这么多的奇思。

  戚昔手抵着他的脸推离自己一点。

  “水磨,水碾,听说过吗?”

  燕戡又凑过去,边道:“倒是听过,南边百姓的用这些给粮食去壳。”

  戚昔无奈,干脆单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帕子给擦了擦嘴。

  “正好这边有河,高差也够。做一两个,一个水磨一日能磨五百斤。比人力一日五十斤强多了。”

  燕戡:“好,听夫郎的。”

  燕戡此前就负责带兵打仗,前头几年做的唯一与他这带兵打仗的将军头衔不相关的事儿就是种这粮食。也自然未曾思考过这给粮食脱粒的事儿。

  燕戡笑着笑着,人已经贴到戚昔身上。他额头在戚昔脖子上蹭:“夫郎啊,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戚昔扒拉开自己腰上的手:“正吃饭呢,别撒娇撒痴。燕戡,坐好。”

  燕戡依着戚昔的话坐直了。

  他紧盯着戚昔。这样的夫郎他恨不能藏起来。

  戚昔:“吃饭。”

  “嗯。”燕戡翘起嘴角,又拿起筷子将最后一个饼子吃完。

  *

  饭后两人一起去外面走了走,回来又洗了澡这才睡下。

  燕戡陪着戚昔躺在床上,等察觉到戚昔睡熟之后,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了燕仇的营帐。

  “你小子,大半夜的不陪着你夫郎,跑我这里做什么?”燕仇正要熄灯睡下,一看燕戡来,脸上立马没了笑。

  燕戡准是有事商量,这会儿过来,一般是不到后半夜是说不完的。

  燕戡随意找个凳子坐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此前的事儿如何了?”

  燕仇绑好了自己的衣服带子,双手搁在膝盖上,浑声道:“放心,已经的安排好了。”

  回答完,燕仇等着他的下文。

  燕戡曲指在腿上敲击着,道:“咱们这儿焦西河正好是南边的人,让他带着建几座水磨出来。”

  “水磨?这玩意儿不是南边……”燕仇一拍大腿,立马反应过来,“可不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南边用这玩意儿磨粮食比我们今儿快多了!”

  “知道了,我会告诉他的。”

  说完,这方又安静下来。

  燕仇看着燕戡那虚虚点动的手指,不免出声:“你要说什么倒是快说,大晚上的也好快点回去陪自己夫郎不是。”

  燕戡抬起头,整张脸暴露在烛火之下。锋芒毕露,气势迫人。

  “我想建水库,修水渠。”

  “你疯了?这是朝廷的事儿,你一个打仗的掺和什么。那边知道了又小心参你一本。那上面的就盯着你的错处,你要真做了,还不叫人抓住把柄。”

  燕戡:“不让那边知道不就行了。”

  “不行。”

  燕戡:“仇叔,为了斜沙城的百姓,以及将士们。这是一件好事儿。”

  燕仇急得站了起来:“可你我都知道这建堤造渠是朝廷的事儿,就是这儿想做也得上报。”

  燕戡讽笑道:“但我们都知道,盯着这里的人是不会同意的。”

  朝廷默认斜沙城被燕戡牢牢掌握,他们本就畏惧燕戡,更不会让燕家军所在的地方有任何的富庶可言。

  因为这样燕家军要依赖朝廷调拨粮食,被朝廷牵制。且地方贫瘠,军队没钱更换装备,也就没有发展可言。

  至于这里的百姓,在朝廷眼里,那只不过几十万的数字而已。连从他们手上收走的那点税粮,他们都看不进眼里。

  灯火亮到后半夜,燕戡才缓缓起身。

  燕仇长叹了口气:“你就是倔。”

  燕戡朝着燕仇拱手:“那就辛苦仇叔了。”

  “知道了,会给你办好的。”

  勘察选址的事儿需要悄悄的来,燕仇瞧着落下来的帘子,愁得抱着脑袋挠了挠。

  小兔崽子,尽给他找些不相干的事儿做。

  *

  头顶星光,燕戡回到自己营帐。

  他没有点灯,借着极好的夜视能力绕过屏风,却见本应该是熟睡的人闭着眼睛坐着。

  他脱了衣服鞋子坐上去,将人揽入怀里。轻唤:“夫郎。”

  “你回来了。”戚昔迷迷糊糊地倾身,习惯性地揪住燕戡的衣角,将自己整个窝在他怀里。

  燕戡亲了亲他额角,抱着人躺好。

  “为何醒了?”燕戡手臂垫在戚昔脖子下,一手揽着他的腰。

  戚昔往他怀里挤了挤,脑袋埋在他胸口。“翻个身,你不在。”

  燕戡心里一软,他喉结滚了滚,有些难以抑制地轻啄人的面颊。

  亲到戚昔的唇角,燕戡呼吸微重。

  他看着渐渐睡过去的人,又有些舍不得地轻轻在戚昔唇上轻咬了一下。脑袋埋他发丝中,吸了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跟夫郎睡虽然挺好,但也是需要极大的毅力。

  燕戡怨念地叼住戚昔耳垂上的软肉磨,直把人磨得无意识哼哼了,才安抚似的亲了那磨红了的软肉一口,好生抱着人睡觉。

  次日两人早早起来,用完了早膳就回了斜沙城。

  他们往西边进城,不用遇见什么人可直达自家宅子。

  一进门,就听见燕小宝的奶音一声一声地传出,像个小话痨似的。

  周子通先看见两人,他将小崽子抱起来,让他看着门口。

  “小宝看看谁回来了?”

  阿楮拿着拨浪鼓晃了晃,规规矩矩像个小公子似的走到两人面前。“将军,郎君,你们回来啦。”

  戚昔摸摸阿楮的头:“这几天辛苦阿楮了。”

  小阿楮仰头笑得乖巧:“不辛苦。”

  几人说着话呢,燕小宝长着手见到自家爹迟迟不过来抱自己,小嘴一瘪:

  “哇呜——”

  燕戡笑了一声,搂过小奶娃。“多大了,还哭。”

  “人家才两个月不到,能有多大。”周子通嘲笑道。

  “呜呜呜……”燕小宝伏在他爹肩膀上,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门边的小爹。肉包子脸上全是泪水,就这么一会儿,哭得鼻尖都红了。

  戚昔走上前来,用燕戡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他小脸上的泪水。“刚刚还玩儿得好好的,哭什么。”

  “呜——”

  戚昔点点他的鼻尖:“不哭。”

  小奶娃打了个哭嗝,两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水汪汪的葡萄眼就看着戚昔。

  抽泣渐渐止了,他又挥着小手“啊啊呜呜”地说起来,仿佛是在控诉他这几天不着家。

  戚昔侧脸贴上去,在奶包子脸上蹭蹭。

  他眼光柔和,透着温情。

  “小宝乖。”

  *

  这段时日农忙,斜沙城的众人都忙着收庄稼。

  东边宋四娘家的田地里,宋仓跟放假回来的儿子宋俭正在收麦子。

  宋俭长相随宋四娘,身量高,但身板薄。长眉圆眼,鼻头肉而圆,模样清俊秀气。

  十八九的年纪,身上还有些少年气,但已经是各村闻名的童生了。

  他性格不似宋仓的沉闷也不似宋氏的泼辣。他开朗友善,好友颇多。也乖巧听话,受尽长辈喜爱。

  这么一个小书生蹲在地里,穿着灰色的粗布衣服,跟在自家爹身后收麦子。诱得周遭的人止不住地看。

  宋俭只当看不见那些目光,笑着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问:“爹,今年收成是不是比往年好些?”

  宋仓割了麦子打捆放上板车,抹了一把汗水道:“是要好些,今年老天爷没出什么岔子。”

  “我回来的时候,看好几块田地里面的麦子更是不错。爹可以去那几家收些。”

  他家卖包子的,用来做包子的白面是自己买了麦子回来磨的。这样能剩下一笔钱。

  宋俭小时候跟爷奶待在乡下,懂事儿就被爹娘接到城里念书。家里面的开支都是爷奶种地,还有自家这包子铺负担的。

  这一家的营生,他也知道一些。

  所以哪家麦子好,哪家经常卖给他家麦子他都是清楚。

  宋仓:“爹知道,早让你娘去问了。”

  “这次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不是,孙文卿也回来了。”

  宋仓在脑子里扒拉了下,才想起来儿子说的孙文卿是谁。“难得。”

  宋俭:“他家跟咱家又不一样。”

  “是啊,咱十里八乡就你们两个能叫得上名字的读书人,咱家还能过日子,他家就……”

  *

  盘山村是斜沙城有名的穷村。

  跟温家姐弟待着的西高土村穷得不相上下。它们一个在斜沙城的最西边,一个在斜沙城的最东边。

  从村里过来,都要走接近两个时辰。

  曾今盘山村丝毫不起眼,甚至在村子合并的时候因为太远太穷而差点被漏下。

  但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默默无闻的村子里居然跑出来一个金窝窝,那就是让盘山村闻名众村的孙文卿。

  孙文卿他爹叫孙有余,就是之前在卖羊粪的时候帮了温家姐弟一把的中年男人。

  他家在盘山村里以前算极穷,根本没养什么牛羊。现在算很穷,就是养了十来头山羊,那也只能覆盖孙文卿念书的费用。自家过得还是穷。

  他们一个村子里往上数五代,没出来一个读书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连书都买不起的村里,孙文卿十岁才开始正式念书,十二岁考上童生,十八成为秀才。如今也不过十九。

  他念书念得极好,本该去府城的。但不知怎么,就在前儿又回到县学。

  斜沙城里是个读书人都知道他,也猜想他回来是因为负担不起那边的念书费用。

  因为即便是他每月可以领取廪银,府城那日子也是他们斜沙城的寻常老百姓过不起的。

  藏在林中,如磨盘一样的盘山村里,孙有余看着闷不吭声帮着自己堆肥的儿子,忐忑问:“是不是银钱不够了,怎么回县学了?”

  孙文卿垂着眼皮,对就在近处的羊粪没有半分反应。

  “爹,我不想继续念书了。”

  “那怎么行!”孙有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老师说了,你是读书的料子,也是做官的料子。就是做个县官,那也比我们这些泥腿子要好过。”

  “儿啊,你若是因为钱,你放心,爹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咱继续读,府城老师好,比在县学强。”

  孙文卿瞧着地上的羊粪,看着父亲佝偻的背脊。一想到在府城看到的那些,眼中隐隐渗出血色。

  他天生聪慧,看事也是一眼看透。

  如今的大顺,要想过得好,做个贪官银子便能如河一般往手上涌。可真要做个有抱负的好官,这不是个好时候。

  这是孙文卿在府城的牢里蹲了两个月想明白的事。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孙有余看他这副低沉的模样,定是遭了难。

  他苦闷地握紧手里的耙子,心里边闷痛。

  都怪他们,拖累了儿子。

  孙文卿不想让孙有余陷入自责,自己一个秀才,要在斜沙城活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看着地上的羊粪,声音里藏着思量好了的坚定。

  他道:“爹,我想去将军府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