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沙城外狂风裹挟着尘沙怒号, 天地昏暗,守关的将士们只要张嘴就能吃到一口土。

  两方僵持三日,城下的兵马每日发动进攻, 或早或晚。

  只诱引出燕家军又立马骑马奔逃, 龟缩回去。

  鹰在旷野盘旋, 盯着烈烈大风中那死了的人与马。

  大营北面高高的城墙之上, 燕戡穿着一身黑甲,眺望城外扎营的草原军队。

  又一场攻城结束, 将士们接二连三地将草原士兵的尸体抛下城楼。

  动作间, 面上多了一丝急躁。

  “将军,他们又退回去了。”

  “这都是第五次了, 打了就跑, 把我们当耗子逗呢!”

  燕戡扫了身侧人一眼:“他要的就是你现在这样。”

  边上的人噤声, 蔫头巴脑跟在燕戡身边。

  燕戡:“引州、乾州那边消息传过去了吗?”

  “传过去了。”

  副将燕仇双手叉腰,冲着城墙下啐了一口。“这次是学聪明了,不敢过来跟我们硬碰硬了。”

  燕戡目光眺望那方黑压压的土地, 眼里闪过暗色。

  他与乞颜部落打了多年的交道, 这次领阵过来的还是他熟悉的齐尔迈。

  齐尔迈乞颜部还算拿得出手的将领,此人骁勇善战,一身蛮力。唯一不足就是压不住性子, 易激易怒。

  这样的拐来拐去的打法明显不是他想出来的。指挥这场战的怕是另有其人。

  法子虽老,但利用得当也是一种高明。

  可惜, 燕戡不是一般人。这法子也对他燕家军起不了作用。

  燕戡:“他们五千都是骑兵,非是不能跟我们硬碰硬。只怕是另有所图。”

  “安抚好将士们的情绪……派斥候往东查探。”

  燕戡没时间跟他们耗下去, 他沉声道:“通知右副将度方, 点兵整队往东行包抄。”

  “焦西河。”

  “到!”

  “西行突击,配合度方。还有, 我要他乞颜的粮草!”

  “是!”

  *

  夜风簌簌,裹着油脂的火把被吹得猎猎作响。乌云如墨,将银月藏进背后。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燕戡骑在玄风背上,长腿弯曲,脚踏马镫。他目光盯着火光飘动的方向。

  黑眸锋锐,身如利剑,威势逼人。

  “出发!”

  一行万人队伍出城门,绕东边而行。

  后半夜。

  北大营灯火通明,忽然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踏着夜色而来。

  “报——”

  “将军,乾州异动,两万人攻入乾州!乾州守将问长风求援!”

  留守的燕仇噌的一下站起来。

  “居然是去了乾州!好一个声东击西!”

  燕仇正要下令,只瞬间想到了往东边去的燕戡。

  单单是打齐尔迈那憨货,只度方那只如鬼魅的骑兵队就够了。哪里用得上燕戡。

  原来这小子早已经料到!

  他心神稳住,道:“守好城门,随时准备支援右副将。乾州,自有人去。”

  天将亮未亮,正是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忽然几缕青烟从大漠升起。

  刺鼻的火油味儿席卷营帐,百十个草原守将从梦中惊醒。却是早已被火舌吞噬。

  “着火了,着火了!”

  西风吹得正盛,那青烟顷刻变成了白烟。熊熊烈火拔地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北段。

  草原军队大营西侧的山上,一车车的粮食被拉向山中。

  焦西河穿着一身草原士兵的衣服,凭借灵巧的身形潜入大营。

  到达查探好的位置后,恶作剧似的,咧着一口白牙直接将一条刚刚在山里抓着蛇扔进去。

  见那屁滚尿流从大营里钻出来的小白脸。

  他笑得灿烂,一刀砍晕了人。趁黑浑水摸鱼杀出营帐。

  主帐里,被熏得呛咳不止的齐尔迈艰难冲出营帐。还没看清处境,便一声声急音砸来:

  “将军!粮草遇袭!”

  “将军,军师被捕!”

  “将军!”

  ……

  西侧,乞颜部落反应过来立马追捕粮草。

  焦西河拖着人跑了一里地,骂骂咧咧凭着对地形的熟悉终于甩掉了尾巴。

  东侧,混战声骤然响起。

  枣红色的大马不怕死似的,直直冲入营帐。一批接着一批。刀剑无眼,顷刻搜刮不少头颅。

  马背上的少年将军面如草原狼,以最快的杀人姿势将围在身侧的人解决。

  白日里,那黑压压的营帐是从未有过的闪亮。

  红艳艳的血搭在燃烧着的帐子上,火轰的一声,舔舐得更高。

  人绝望呼喊,马吃痛嘶鸣。混战愈发激烈,越来越多慌乱的草原士兵成为刀下魂。

  那漆黑的墨色里,燕家军如蝗虫般涌来,源源不断。

  齐尔迈乍然对上那少年将军的一双眼。像打磨过的曜石珠,透着如死物一样的冰冷。

  他汗毛高竖,危机感骤生。

  “退!”

  他破音高喊,仓皇而逃。

  嚣张了几日的乞颜军队被打得屁滚尿流,不得不跟着主将往草原深处溃逃。

  焦西河策马到度方身侧,问:“追吗?”

  度方手拉弯弓,手臂一松。一箭三雕,没入齐尔迈肩膀。

  他声音沙哑,道:“杀。”

  *

  斜沙城外的敌人退了。

  倾盆大雨一下,雷声阵阵。雨水溅起尘埃,将残破的营帐彻底掩埋。

  “这天儿好,麦子不用浇水了。”

  关门闭户的斜沙城又热闹了,百姓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雨水在瓦片上聚集,成串似的滴落。

  一只苍白的手从屋檐探出,接着这混了泥沙的雨。

  雨滴在手心溅开。戚昔眼尾沾了一点,如垂泪一般。

  “郎君,这么大的雨你怎么站在那儿!”

  戚昔收回手,任由雨滴从指尖落下。

  “打完了?”

  阿兴撑着油纸伞,雨滴砸在上头噼里啪啦,震耳欲聋。他大声道:“斜沙城打完了,但是乾州没有。”

  “主子去乾州了。短时间恐怕还回不来。”

  戚昔抿唇,看了一眼雨幕下的院门,默默转身。

  他不习惯。

  这几天来,他一点都不习惯。

  戚昔进了屋,又轻轻关上了门。“阿兴,你去忙吧,不用每天过来。”

  “郎君,你别担心。主子会平安回来的。”

  戚昔被靠着门,手搁在肚子上。“嗯,我知道。”

  阿兴站在屋外,着急地走来走去。

  主子走了几日,戚昔就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几日。他们叫他出去玩儿他都不出来。

  瞧着是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但阿楮都知道他不开心。

  阿兴急得没办法,只能一天过来几趟。就怕戚昔一个人不小心出事儿。

  他眼睛一转,忽然看到那地里已然挂满枝头的辣椒跟番茄。

  “郎君,院子里的菜熟了,要不我摘了今晚做了大家一起吃?”

  “你要摘便摘。”

  这几日戚昔过得恍惚,没怎么注意地里的情况。

  阿兴挠挠头。

  这叫个什么事儿嘛!

  之前愁郎君不喜欢主子,现在愁郎君喜欢主子。

  主子走了,戚昔虽不至于茶不思饭不想的,但谁见了他不说一句胃口差。

  只几天,下巴都尖了。

  阿兴在外面说了几句,真就冒着大雨下地将地里这头茬的蔬菜给收了。

  门关着,窗户没关。

  戚昔坐在床边的桌子前,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出神。

  他应该想明白了。

  *

  乾州,是位于斜沙城的东边的一个州。

  斜沙城北段的城墙一直向东,尽头就是乾州。

  不同于引州北部多山,也不同于斜沙城有燕戡这样的猛将看守。

  乾州的北段是一整片大草原,正适合放牧。加上守将不敌燕戡,被打也不怎么奇怪。

  只是难得,乞颜部落还为了防着燕戡,专门在斜沙城搞了这么一出。

  燕家军被乞颜部落追着咬是因为两方打了数年的仇恨,燕戡的头颅能在乞颜部落直接换取一个异姓王位。

  但乾州关内肥沃的草场,才是草原这些游牧部落更为觊觎的。

  乾州幅员辽阔,横跨半个大顺朝那么长,往东能直接到海。

  位置非同一般。

  所以斜沙城仅仅有燕戡五万将士守着,但乾州却是兵将最多的。足足有十几万。

  可人再多,也奈何不了兵将分散,也奈何不了将领是个京都过来镀金的大背景官家草包。

  问长风这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才来找燕戡。

  *

  黑云滚滚,旌旗随风颤动。

  高高的城墙外,乾州守将向长风手握长刀,骑在马上砍杀。

  这场的战斗从夜里到现在,已经接近一天。

  草原人从前畏惧守城将士数量,迟迟不攻击。却在主将位置变更后不到半年,蜂拥袭来。

  两万铁骑,如老虎一般,愣是想从乾州咬下去一块肉。

  将士们杀得昏天黑地。

  原本的主将即便是待在城门内也吓得扔了武器,以思考战术的名义躲起来了。

  将士们气愤至极,但不曾退让一步。最后还是向长风出面,带领众将士苦战。

  城外鼓声阵阵,厮杀声混合着兵器碰撞的声音,让怒号的风更为可怖。

  一天又一夜,筋疲力尽。

  燕戡带着五千将士策马而来。在看到那不断从城墙上掉落的士兵还有那要已经快要打开的城门,面色一沉。

  “所有燕家军将士,听我口令,杀!”

  “杀!!!”

  燕家军如洪流一般带着嗜血的气势,冲入城外的屠杀之中。

  向长风手狠狠一扫,震开压在头顶的刀。

  他咧开干燥的唇,脸上干透了的鲜血随着肌理断成结。“好小子。乾州将士们,援军来了。给我杀!”

  燕戡的到来如滚烫的岩浆注入快要成死水的战场,激得绝望的乾州将士们如沸水一样扑哧扑哧冒泡。

  两方的气势陡然一变。

  嚣张的乞颜部落守将看到真真切切的燕戡。惊恐得破音。

  “燕戡过来了!”

  “燕戡怎么过来了!”

  “齐尔迈!!!废物!”

  若说斜沙城外山多石多,那么乾州外就是草多。

  策马奔腾,马鬃飞扬。本该是肆意逐马而行的地方,却是尸骸遍布,血染草地。

  厮杀一片,分不清是身上衣服染料的红还是血。

  早被压得憋屈的乾州将士见那雄师精神一振,怒吼着追着奔逃的人砍杀。

  最后乾州边境,连战斗两日的城门外尸体堆积如山。气焰嚣张的乞颜军队被杀得片甲不留。

  如此,这场由乞颜部落发起的偷袭战役才作罢。

  *

  燕戡一身鲜血,从马上跳下。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一身戾气几乎化为实质。凡是见他的人,既崇拜又畏惧上前。

  燕戡:“十万将士拼不过两万。”

  “没有十万。”向长风大步追着他,没什么底气道。

  燕戡扫了他一眼。

  即便是十万将士分布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但留下的三万将士怎么都够了。

  可那城外的尸体里,大顺的守将却是乞颜士兵的两倍之多。

  向长风心里憋着气,不是气燕戡,是气自己。

  “是末将无能。”

  “谢大将军驰援。”

  燕戡轻嗤:“亏得你曾今跟着我父亲,仗却打成这个孬样。”

  “问荆,实在是……”

  问长风的年纪与燕戡的大哥差不多,是从小将一步步走上来的。

  但谁能想到,都做成守将了,还要被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压在身上。

  “他人呢?”

  问长风:“跑了,不过我的人跟着,跑不了。”

  燕戡:“抓回来。”

  问长风打仗的时候是个狠人,但下了战场做事就没什么底气。

  “你想做什么?”

  “砍了。”

  向长风焦急:“这……路家现在方头正盛。你若砍了他,他就敢动你燕家。”

  燕戡没那个耐心,催促道:“快点,把人收拾了我还要回去。”

  算算时间,没多少天了。

  *

  乾州将军府,燕戡看着被绑了麻袋扔地下的人。问长风一脸难色地站在燕戡一旁。

  明明是恨不得将人砍了刀子,但又碍于自己是个没背景的将军不敢下手。

  在重文轻武的大顺,一旦他动了,轻易就能被夺了帽子。

  “唔唔唔……”

  燕戡拿过长剑直接在麻袋上的一划。

  麻袋开了,但霎时,一股水声响起。

  燕戡后退一步,紧皱眉头。

  问长风:啧。

  居然尿了。

  被这么个没胆子的人压了半年,他更烦闷了。

  燕戡;“路……”

  “路东升。”问长风在一旁补充。

  “路春化的儿子。”燕戡用剑尖抵着路东升嘴里塞着的布,看着人惊恐得翻白眼的眼睛。

  燕戡……

  燕戡!

  怎么会是这个煞神!

  路东升蹬着腿,拼命往后退。

  燕戡:“上万将士的性命,你说说,你怎么报。”

  回朝复命是肯定要的,但到时候清算起来,路东升有路春化这个爹,有后宫里的贵妃姑姑。这账最后怕是落不到他头上。

  燕戡偏头,不似玩笑:“弄死得了?”

  路东升极度颤动,嘴里呜呜呜的说着听不清楚的话。

  问长风木着脸,配合道:“岂不是便宜他了。”

  燕戡哼笑一声,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路东升挣扎着后退,直摇着头,涕泗横流。

  燕戡敛了笑,黑眸生寒。

  “你路家总想着在军营里插一把手,要我说,直接搞禁军,何必掺和我们这些地方。”

  “唔唔唔……呜呜……”

  “记得跟你爹好好说道说道,再敢来,我抓你去喂鹰。”

  剑落地,嗡鸣轻颤。

  嘶哑的惨叫声被堵在嘴里传不出去。

  一夜过去,守在门外的士兵听着里面的哀嚎,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旭日东升,晨光中,燕戡依旧是一身甲胄出来。

  问长风沉默地跟在他身边。

  燕戡:“我说的,记住了?”

  问长风:“记住了。”

  度方打马而来,仿佛就是单纯从斜沙城过来,溜了一圈马。

  他见了燕戡身边的问长风,点了点头。

  问长风眼睛微睁,呆立在原地。

  好生熟悉的一张脸!

  *

  朝堂之上,急报传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最近的一次传来,连当朝太子都立不住身子。

  “报——”

  “乾州告急,乾州主将路东升临阵脱逃,致乾州守城将士死伤数万。副将向长风濒死抵抗,身负重伤……”

  众人哗然。

  那龙椅上的皇帝也是面色一变,坐直身子。

  皇帝没说话,路春化倒开口了。“满口胡言,我儿岂是临阵脱逃之辈!”

  “路将军,乾州告急,还是想想如何守城吧!”

  “就是就是……”

  文官嘴上念叨着,但心里一点没底。多少年了,居然再一次听到大顺北地城池告急的消息。

  富贵窝里呆久了,让他们一时不知道干什么。

  这边眼巴巴地看着武官,但朝廷上现在能用的,没被打压的武官又有几个呢。

  现在站在这儿的全是近年来升上来的新面孔。

  莫说打仗,怕是兵器都没摸过几天。都是些富贵草包,世家子弟。

  文官谏言,武官却是慌乱。

  他们一个二个低着头,每一个都不想被点名去。

  而此前那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太子殿下,如今也是频频看向武官之首的路春化。

  也就是他的亲舅舅。

  当初让路东升去乾州可是舅舅的主意,他也只不过是顺势应下了而已。

  皇帝看着乱成一团的臣子,握着龙椅的手收紧。

  “乾州就在定州边上……”

  皇帝不担心,因为燕戡在。

  但燕戡的手最好是不要伸到乾州。

  “路春化。”

  “臣在!”

  “朕命你点兵五万,立刻赶往乾州。”皇帝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又道,“太子为监军,一同前往。”

  太子陈肆愣住,呆呆地看着那皇位上的人。

  “父皇,儿臣……”

  “太子不愿?”

  路春化立即跟他使眼色。

  陈肆死死咬牙,道:“儿臣领命!”

  这一去再回,他的势力不知道会被瓜分何几。他贵为一国太子,岂能在这个节骨眼过去!

  自己舅舅的本事他知道,莫说城,命都不一定守得住。

  父皇这是要他死啊!

  *

  将军府。

  石榴树上结了几个拳头大的果子,被太阳照得泛着淡淡的黄色。

  天气渐热,院子里多了蝉鸣声。头顶鸟窝里的燕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正屋的门开着,门口放了一张矮桌,一张躺椅

  桌上放着刚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西瓜,脑袋大小。深绿色的波浪纹沿着瓜肚整齐地排列。

  西瓜边放着把刀,刀上沾着水珠。映照着一袭白色夏衫的人。

  阿楮坐在戚昔对面,双手捧着个红透了的番茄,腮帮子鼓鼓地正在吃着。

  “西瓜熟了吗?”

  戚昔:“熟了的。”

  他拿着刀沿着墨色的纹路切开。哗啦一声,里面红红的瓤露了出来。

  现在的瓜与以后吃到的那些皮薄肉厚的大西瓜还是不一样的。

  皮很厚,看着也没那么甜。

  但放在现在,也是很不错的了。

  戚昔将瓜分好,说可以吃了。

  阿楮立马冲着在院子里干活儿的阿兴叫了一声。连周子通也分了一半去。

  西瓜入口,戚昔看着外面的灿阳闭了闭眼睛。

  是熟悉的夏日。

  西瓜也是熟悉的味道。

  瓜味很浓,甜度尚可。戚昔吃了一牙就不吃了,剩下的被几个人立马分得一干二净。

  “好吃。”

  “好吃!”阿楮也道。

  “那明年还种,多种点。”阿兴高高兴兴道。

  分完了瓜,阿楮继续啃他的番茄。戚昔摸了摸肚子,躺回躺椅上。

  周子通给他诊了一下脉,严肃道:“就后日的事了。”

  戚昔闭眼,良久才道:“知晓了。”

  阿楮悄悄看了戚昔一眼,有些不开心地咬着番茄的皮撕下来。

  郎君还是不高兴。

  将军这次出去的时间好久啊。

  *

  夜间气温骤降。

  夜风徐徐,抚平了吵闹一天的蝉鸣。

  戚昔伴着夜风入眠,又在半夜的时候不得不起身。

  燕戡走了,隔壁虽有阿兴守着,但因为他经常起夜,所以烛火要亮一晚上。

  戚昔坐在床沿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榻。

  然后慢慢扶着肚子弯腰,略显笨拙地穿好鞋。

  他撑着床柱起来,走了几步,门外响起阿兴的困顿的声音:“郎君可是要帮忙?”

  “不用。”

  戚昔回完话,挪动着走。

  腿下浮肿,原来不按摩的话会很不舒服。戚昔抿紧唇,轻轻吸着气。

  他就说,他习惯了燕戡。

  门外的身影并没走,戚昔出来的时候又说了一声。阿兴这才离开。

  戚昔呆呆地坐在床沿,自己给自己垫高了枕头靠着。纤长浓密的睫羽无力的垂着,脑子里却没有半分困意。

  这些日子燕戡不在,戚昔眼里纷乱的麻线现在一一被他捋直。

  他知道当时为什么无措了。

  因为怕他受伤。

  也不舍。

  他起初遵守承诺,尝试着成为燕戡的夫郎。到现在,是真的当他是自己的伴侣了。

  他……

  念着燕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