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挡纱缝隙间,能窥见岑玉秋来时的模样。
楼下依旧是吵吵嚷嚷的街道,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被游街的钱府上下,无人在意茶楼发生什么。
苏轻罗坐在护栏处,身体僵直。
岑玉秋站在楼道口,便不再往前走来。
三人三处促足而立,隐约成了一个相互制衡的关系。
“县主,昨夜睡得可还好?”王忠从角落走出来,他手上抱着一柄铜色长剑,剑鞘镶嵌宝石,看着十分贵重。
岑玉秋望着王忠出来的方向,“还不错,有劳先生挂心。”
二人好似寻常人家见面的寒暄,言语中却透着一股杀意。
苏轻罗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岑玉秋解释,自己与王忠之间的关系。
宽大的二楼显得静谧非常,与楼下敲锣打鼓的叫喊声截然不同。
忽的,楼下传来惊叫。
“救命啊!杀人啦!”
“快跑啊!”
“快跑快跑!”
在接二连三的叫喊声中,苏轻罗感受到了楼下的动乱。
正当她回过头时,就听到府衙喊着:“快围起来!”
就在此时,苏轻罗瞧见刚走出茶肆不远的钱百万猛然倒在地上,额头插着一支长箭,鲜血浸了衣襟一片。
苏轻罗看向王忠,可王忠分明一直在这里,根本没有时间出手。
王忠神色淡定,似乎早就料到今日会发生的事,轻笑一声,问向岑玉秋:“钱百万死了,县主不亲自去瞧瞧吗?”
岑玉秋冷着一张脸,“苍狼卫这么多人,还抓不住一个‘刺客’?”
“县主果然很有信心。”王忠低低笑了声。
岑玉秋冷声道:“你自己跟我回去,还是我抓你回去?”
王忠瞄了一眼一旁的苏轻罗,对岑玉秋道:“似乎是我胜算大一些。”
“你跟着我夫人一路,鬼鬼祟祟,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岑玉秋声音低沉,走向王忠时,直接将手中的剑扔给苏轻罗,一边解下腰上的赤色红鞭,飞速朝他甩了过去。
就见一只红色火龙飞窜而出,一个神龙摆尾,冲向王忠。
王忠反应极快,立即侧身躲开,却在这接二连三的招式中,还是因为闪避不及被抽中。
鞭子落在王忠的袖子上,随着“撕拉”一声,被切成两半。白衣翩翩,沾上血痕之后便尤为明显。
苏轻罗倒抽一口冷气,抱着岑玉秋的剑往边上挪去,走到一旁角落里。
只见二人大打出手,岑玉秋手脚并用,速度极快,又占着距离优势,向王忠鞭打而来时候,打得他措手不及,很快就被逼出手中剑与之对抗。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轰轰作响”的脚步声。
宋相宜带着人冲上来,见着这面景象,便命人先将苏轻罗护起来,“你们保护少夫人。”
说罢,她冲上去帮岑玉秋。
二人合作多年,苏轻罗亲眼见到她们的默契,一招一式,便将王忠困住。
王忠见势不妙,直接往后一个跃身,从二楼跳下,紧接着岑玉秋与宋相宜也立即追了上去。
苏轻罗见状,担心地趴在栏杆处眺望,却见王忠已经没入人群之中。她眼力不错,在人群中很快找到岑玉秋的身影,顺着她的方向一路目光相随,神色担忧。
“少夫人。”苍狼军的人喊她。
苏轻罗回过头,她认得此人,在昨夜便是她推门进来。
那人恭恭敬敬道:“少夫人,我们先送您回去。”
“好。”苏轻罗点头。
苏轻罗站起身来,忽的想起,“游街的事,如何了?”
周慧一直知道苏轻罗的身份,自然对她有问必答,“人已经抓到,除了钱百万,其他人没事,已经让人都带回牢里。”
“那便好……”苏轻罗有气无力地应着,还在回头望着已经不见踪影的街道上。
周慧道:“少夫人不必担心,还是先回府上吧。”
苏轻罗应下,便没有再多问。
街道上人头济济,跟着苏轻罗的苍狼卫足足有十人,在他们一众人前后左右的保护下,苏轻罗从茶肆后面小巷离开,一路上都十分安全。
回到府上后,周慧与另一名护卫留下来贴身保护,跟着苏轻罗回到院子里,其余人已经全部离开。
苏轻罗回到屋中,周慧便守在门口,她一出门,周慧便跟了上来,寸步不离。
就连一旁的青鸾也惊了,拖着苏轻罗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没事。”苏轻罗解释道,“这几位都是自己人。”
“没事就好。”青鸾长叹一口气。
苏轻罗一如往常,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只是这一天,岑玉秋入了夜都不曾回来。第二天,苍狼卫的人收到命令离开。可这接连三天,苏轻罗与岑玉秋说上的话几乎可以掰着手指头数。
半月后,朝廷文书传来,判决钱府上下秋后问斩。
在此之前,游街那三天后,漠北再次传出一件大事。
漠北新搬过来的苏家出了一桩大丑闻。
苏琴歌私会何家那个风流的三公子,被何夫人捉奸在床。何三夫人可是个悍妇,二人扭打起来。苏琴歌听那花言巧语哄得早就昏了头,却被何三公子当众弃如敝履,心有不甘。
翌日,苏琴歌再次找上何三公子,二人一言不合争吵起来,苏琴歌一气之下将人从窗户推下了楼。何三脑袋着了地,当场毙命,苏琴歌下狱。
苏轻罗这些日子足不出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苏成与卢月亲自登了漠北王府的门。
二人不好跟王妃开口,便以“探亲”之名,递了拜帖找苏轻罗。
这时,卢月在院中拉着苏轻罗的手,哭得凄凄惨惨,“罗儿啊,你可得帮你阿姊。她这平白无故受了牢狱之灾,我去瞧她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苏轻罗冷着一张脸,问道:“那阿姊亲手将人推下去,可是很多人都瞧见了的。”
“这只是失手而已!歌儿说那时两人起来口角之中,便有了点摩擦。哪里料到,那窗户竟没关上!”卢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歌儿说她当时是想去抓住他的,没想杀人,哪里料到就这么摔了下去。”
苏轻罗哪里听她这些话,坐在自己院中喝着茶,“可何三公子是真的死了,我也没法子让人死而复生。”
卢月骂骂咧咧道:“都怪那个何家的,不依不饶!分明只是失手,非说歌儿蓄意杀人,这天大的黑锅都给扣下来了,非要歌儿偿命不可。罗儿,你可要帮帮阿姊,阿姊平时不是最疼你了,从小就把好吃的都给你。”
闻言,苏轻罗冷笑一声。
这样的话,也得亏卢月有脸说出来。
以前在家中时,整个苏府上下都知道,她苏家二小姐只配捡苏家大小姐不要的东西。
苏轻罗斜睨她一眼,“月姨,你也知道何家是什么人,这我怎么帮得了。”
“帮得了帮得了!你同县主说一声,让官府放了歌儿不就好了。若是失手杀人,不就还能用钱银赎人的么。”卢月拉着苏轻罗胳膊摇晃,却被她瞪一眼收回手,“再不行,再不行你让县主去抄了何家,就跟钱府一样!”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苏轻罗瞪她,“月姨,钱府被抄家可是通敌卖国,你让我怂恿县主平白无故去抄何家,是把我当什么人,把县主当什么人了?!”
苏成也听不下去,拍拍桌子呵止卢月。
卢月“哇”地一声大哭,哭天抢地般直接撒泼,“我有什么办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呀!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凑了钱给官府,官府死活也不收。何家一心要我女儿偿命,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若是出什么事,可要我怎么活啊!”
苏轻罗听着她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时,心中早已平静无波。
既然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就一个女儿,何必到现在来苦求她这个“外人”呢。说到底,到现在还是想利用自己罢了。
可这出好戏,她已经等来十年。
苏轻罗轻笑道:“月姨,苏琴歌是你女儿,可何三少也是何老爷的儿子啊,谁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是肉呢。”
卢月怒道:“何家十个儿子,死一个怎么了!”
如此歹毒的话,令苏轻罗听了都恶寒不已。
苏成从中周旋道:“罗儿,你月姨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苏轻罗挑眉,缓缓问道。
苏成道:“我们就是想让你同县主说一声,在官府那边周旋周旋。罚金我们认了,就求着留你阿姊一条命!”
苏轻罗故意叹气道:“也不是我不想帮你们,这事儿真不是这么容易。何家在大漠是什么地位,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让他们收手的。”
“这可怎么办呀……”卢月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
苏轻罗道:“不如,我先同县主说说。你们去何家探探口风,看看是否能和解?”
青鸾在门外敲了敲门,道:“小姐,县主让您去书房。”
卢月目的还未达成,还是心有猜忌,“要不,我也去?”
苏轻罗站起身来的动作一顿,冷笑道:“月姨,您这是几个意思?”
“不不不。”苏成立即拉住卢月,凶狠道,“别说了!还要不要你女儿了!”
卢月不敢说话。
苏轻罗走到青鸾身边,道:“我去见县主,你替我将二老送出府。”
“不用送了。”卢月拧着眉。
苏轻罗道:“那怎么行,我们王府是懂规矩的。”
“……”卢月抬眼,眼里充满不甘与愤恨。
苏成将人拉走,对青鸾吩咐了一句让她不要送,青鸾只好在后面远远跟着,防着他们在府里乱跑。
苏轻罗正要往书房走去,便听到自以为走远的卢月边走还边骂骂咧咧。
“这出事的,怎就不是她苏轻罗呢!为何偏偏是我女儿要受这种罪!都怪她,怪她抢了歌儿县主夫人的位置!本来今日的事,就该死她受的!现在摆什么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