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弋全部重量都吊在司玉衡的手腕上, 后者骨头都要被她扯掉。
洞里安静下来,虫群爬行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身处虫海。
丁点声响都异常明显, 司玉衡开口时,幽冷的嗓音在打转:“我发现一点端倪,公主就跟鬼魂一样冒出来了, 不是做贼心虚都说不过去。”
紧盯着她的眼神里只有平静。
“前面你三番两次骗我都不作数了,接下来你有胆子瞒我, 我就放手。”
司玉衡伸头往下瞥一眼:“看不见底,矿洞内多碎石, 摔下去不死也得断条腿,十三公主需多少时间犹豫?”
水弋看上去十分干脆:“荒郊野岭,将军夜里过来,这里不太安全,我是担心你的安危。”
司玉衡眼底露出几缕不耐烦:“我不上你的当,给过你交代的机会,不说也行, 我要放手了。”
“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数三声。”
水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抓上来,神色如常,仍旧不坦白。
“三……”
滴滴答答的水滴从头顶的岩壁上滴落。
“二……”
司玉衡松开小指和无名指。
“一……”
水弋感觉到司玉衡骨骼活动的轨迹, 她真要放手,水弋立刻松口了:“他们是我的人。当初和谈, 我提出要骁国一同开采黑金石, 就是想让我的人混进来, 偷运黑金石。”
她妥协那刻,司玉衡重新拉紧, 听完这套说辞,略作琢磨:“若没有提炼工艺,公主运回去当地基?”
水弋:“费时费力也只能练出一成。”
“公主莫不是水蛭,不敢动你父兄的东西,认准我之后,就从我这儿不问自取。”
水弋声音坚定:“我知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在司玉衡这里服软是水弋擅长的领域,听多了,便觉不痛不痒。
“公主只有仗着我对你的偏爱,蹬鼻子上脸的本事。”
水弋一旦退步,嘴里只有动听的话,她体力不支,瓮声瓮气地说:“玉衡,拉我上去。”
司玉衡训够了,左手掌撑在坑洞边缘,往下用力,掌心传来的手感不妙,恍如捏碎一块核桃酥。
手边没有支撑的物体,司玉衡身体下滑,水弋的重量把她拽进漆黑的坑里。
司玉衡手掌垫在水弋的后脑勺,水弋做好了倾听骨头即将破碎的声音,她屏住呼吸,来不及多想,重重落在地上。
这么快……
司玉衡撑起上半身,环视洞底,假装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深。”
她撤手,水弋的头轻轻敲到泥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水弋用力拦住司玉衡的腰,把人拽回来,抱着不撒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司玉衡还有闲情雅致打趣。
或许司玉衡找到克制水弋的办法了。
水弋心里怄气,一个翻身颠倒位置,坐在司玉衡的腰上。
垂眸,睫毛扑动。
司玉衡仰脖看洞底,喃喃道:“方才公主在下面没看见上面的景象啊。”
水弋应声去看,星星点点的绿光微弱地闪烁着,一大片铺过去,仿佛上古时期的星海。
不经提醒,水弋确实没留意头顶上是成群结队的虫子。
“多留心周遭,也许有意外之喜……”
话说一半,秀巧的容颜突然闯进眼帘,含住司玉衡的唇舌。
小公主行事一如既往诡谲多变,司玉衡曲起膝盖,手指抓紧水弋背心处的衣料,轻松坐起来。
水弋落在她腿上。
“将军伤到哪里没有?”
“没有,有你垫底,伤不着。”司玉衡指尖微缩。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水弋的眼睛,她此刻跪坐在司玉衡的面前,拿起司玉衡的手背端详。
手背关节处破皮了,褐色的泥土嵌在里面,分辨不出到底是坏掉的肉还是血泥。
司玉衡:“擦破点皮罢了,我都没发现。”
水弋怔怔不说话,良久,朱唇轻点刀伤凌乱的手背。
司玉衡略微偏头:“公主的功力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以假乱真。”
水弋扣住她的手,放在腿上,表情如此真挚:“没骗你。”
“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半晌,司玉衡把水弋拉起来,估了估洞的高度,果断叫外面的亲信进来帮忙。
十几二十个人一窝蜂挤进来,亮起火把,全都伸头往洞底瞧,司玉衡和水弋灰扑扑,蓬头垢面地站着。
百年难遇的奇景。
“愣着做什么。”
直到司玉衡善意指示,众人遽然活过来。
他们找来粗绳,先把水弋拉上去,司玉衡看着站在上面的水弋,从她低垂的眸子里品出一点睥睨意味。
天生便是锋芒毕露的人,除非她刻意掩饰,甘做愚人。
司玉衡拉着绳子上去,抖掉身上泥粉,弯腰捡起地上的细剑,神态平淡地转动剑柄。
“从哪里借来的剑,上面全是豁口。”
那还不是拜她所赐。
水弋:“赶时间,随手拿的。”
谁给她的底气,细腰挺那么直。
司玉衡反手把剑丢进坑底,迈开长腿,翻身上马,竟不打算等水弋。
水弋提着裙子一路追。
司玉衡扯着缰绳看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送佛送到西的事我不做,省得你以为我没脾气。”
“驾——”
话音未落,司玉衡带着人风风火火回去。
水弋孤零零地看着尘埃飞起,落下,借来的马栓后面林子里了,她胆量也大,孤身进入野兽出没的树林,去牵马。
司玉衡早早回到院子,泡在热水里,一身骨头都酥了。
约摸两刻钟,水弋推开房门。
是该回来的时候,司玉衡听见动静,闭着双眼不搭理。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脚步声近了,司玉衡睁眼,睫毛上水汽氤氲而成的水珠飞落出去。
水弋抬脚进来木桶,白皙的胴体激起一小块水花。
她掬一抔水倒在锁骨上,道:“我回来的路上遇见狼群了。”
司玉衡半眯着眼看她:“还不是没伤到一分毫毛回来了。”随后闭上眼眸。
水弋没撒谎,狼群一直追着她到山下,只不过之间距离隔得很远。
“将军,我要用的黑金石还不够。”
铺垫不成,开门见山了。
司玉衡不睁眼:“算我借你的。”
水弋:“多谢将军。”
说着,她拨开水,摸进司玉衡的怀里,拥着温热的身体合上双目。
好感值在增加,不用系统报数也能看出来了,水弋放肆自己沉溺在依恋的感情中。
司玉衡眸子睁开,眼底清明。靠在她肩上的人肌肤上浮着一层淡粉色,细胳膊细腿,正睡得香甜。
水温渐凉,司玉衡怕把人泡坏了,扯下架子上的浴帕,将那块白玉包裹起来,抱到床上。
睡着了比醒着沉,司玉衡拉高被子盖到水弋的肩膀,转动手腕,熄灭蜡烛,放下床帐躺下。
隔壁的床只睡过半夜,搬进来纯属占空间。
这日,王都街道上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无处不鱼目混杂。高脚茶楼,一只好看的手转动茶杯,宽大的衣袖滑到臂弯,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女人戴着白纱斗笠,撩开一半轻纱,英气十足的眉眼锁定街上来回游荡的这几波人。
走路姿势有一定的规律,彼此间维持着特定距离。
“大亲王养的这些兵看上去脑子不太灵活,转得我眼睛疼。”
女人放下茶杯,瞅见对面正在大快朵颐,压低声音怒斥:“光顾着吃,除了差错唯你是问。”
阿蒙一口羊腿肉噎在嗓子眼,拍了半天,才咽下去:“小姐,人要吃饭的,这边饭菜做得真好吃,你尝尝。”
他故意把称呼叫大声,许久未着女装的司玉衡浑身不自在。
“闭上你的嘴。”
阿蒙继续狼吞虎咽:“谢小姐。”
司玉衡离开板凳,阿蒙瞪着眼看她,嘴里塞满了肉又说不出话。
“别忘了正事。”
阿蒙点头如捣蒜。
司玉衡从袖口摸出一把黑色圆球,塞进阿蒙怀里:“有点眼力劲,一有异常,联系你赵大哥。”
阿蒙捂紧那堆信号弹,郑重点头。
司玉衡则下楼抄近路从暗道进王宫。
今日大亲王许是要控制所有大臣,断掉王上的左膀右臂,顺便斩几颗不听话的脑袋。
他从这边排兵布阵,水弋在暗处放大羽便服军队入城,看似无波无浪的湖面下百流涌动。
有赵生汉坐镇,这边不会有问题,司玉衡担心的是王宫,水弋要把戏演全,计划以身试险。
她要是葬身在这场混乱中,司玉衡前面不是白忙活了。
苗条的白色身影直奔王宫,犹如白日行走的侠客,为了水弋这点家事,司玉衡出力不讨好,事情结束再和十三公主算账。
同一时分,一个矮壮的男人正在王宫门口摩挲花白胡子,握着短刀穿过高大宫门,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里透着绿色凶野的光。
长辫配合宽大长靴移动的速度,大亲王进入王宫不用搜身,但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带刀入宫。
机警的守卫见状先放他进去,同时差人快速跑在前面,先行告知王上。
王上与水弋说着话,一声粗长的喊声穿透门窗。
“报——”
说话声顿时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