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恪在港城医院的股份里占大头,早从车辆驶入开始,她们的行踪就在严密监控中。
深夜医院各处已无患者走动,只剩值班的医护,这些医护又是孟行恪精挑细选的人,口风很紧。
林声为了探望林虞来过无数次过,并不避讳在她们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戴好深檐鸭舌帽和口罩,就弯身将江浮抱下了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搭在肩上的手缓缓收紧圈住了她的脖子,怀中人还偏进里侧,将脸埋在了她的胸口。
林声第一反应是看向肖温,而不是怀疑江浮已经转醒。
“她为什么会……”
深夜停车场只剩她们三人,潮湿的凉风缓缓吹拂。
肖温暗叹口气,走去摁亮电梯的上行键,“你低头看看江小姐。”
林声顺势低头,江浮穿得单薄,只有居家T恤和一条刚刚及膝的中裤,长腿在外晃晃荡荡,甚至连鞋子都没穿,红痕未退的脊背在冷意里轻颤。
她这时才想起在海湾时太过心切,只给自己换了挡风衣物,忘了江浮。
因为心有愧疚,林声变得没那么在意怀中人僭越的举动,电梯门开启就抱着人走了进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浮这次过敏引起了身体潮热,受冷风吹拂完全没感觉到冷意,即使再降几度都能顶住。
她偏头圈颈的动作,完全就是故意而为。
事先联系的医护早已推着担架床在电梯门口等候,她们看了眼被遮挡面庞的林声,半秒就匆匆错开,守矩地推着江浮往诊疗室走,又是输液又是抽血。
化验检测并不能立刻定位过敏源,结果需要等待至少四个小时。
林声默默出了病房,还没走到走廊尽头,便听到前台医护压着声的细碎话语。距离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其中隐隐约约夹着“孟董”“薛秘书”之类的称呼。
那医护望了眼江浮病房里忙碌的同事,见无人出来又安心低头汇报。
面前的记录册忽然投下一道阴影。
她怔怔地抬头,发现林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面前,面庞隐在帽檐阴影下,透着说不出的沉郁。
“林……小姐,您好。”
她还没来得及挂断,手中忽然一空,有线电话就落入了林声手里。
“林小姐,这是前线急救,”医护被这变故吓到,神色慌张地起身,“关乎患者生命安危,请不要随意抢夺。”
林声偏过身,在走廊顶灯的冷光下,医护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里头情绪搅涌难宁。
“薛秘书,出国前我和舅舅的那番谈话,你不是不在场,既然同意她留在海湾,就别咬得太紧。”
林声留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医护看着那愈渐走远的背影,怀着惴惴捧起电话低声道歉。
“抱歉薛秘书,我没注意到林小姐会走过来。”
“今晚的事我们一定保密,绝不往外说,深夜只有几个值班医护,没有其他病患看到林小姐抱着江小姐来医院。”
“她们还在检查,貌似是过敏,林小姐的私人医生也跟着同来,估计是她预先处理过,才缓解了江小姐的病情。”
医护一字一顿回答着薛秘书的问题,直到林声走入病房才敢放声说话。
因为吃饭时林声离开过一段时间,医生没办法粗略定位具体的过敏源是哪些类别,自然做不了皮下点试,抽血后只能耐心等待结果出来。
肖温不知何时离开,只留林声坐在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静静望着躺在病床上输液抑酸的江浮。她很少以这种姿态看江浮,那次落水高烧的记忆还清晰可辨,带着种隔世的恍惚。没想到才过去不久,她们就以这种方式再次独处。
肖温的话近在耳畔,交杂着无数杂乱难分的思绪,搅动着林声的心。
她似乎被推上了中界限,已经分不清对眼前人怀抱着怎样的感情。
比没有感觉多一点,又比喜欢和爱少许多,交织其中的,分明是顾虑。
孟行恪越想控制她的人生,她就越迫切想逃离这囚笼,江浮是唯一的钥匙,可她顾忌着林虞,总不敢接过。她怯步不前,主动权落到了江浮手里,只要江浮伸手推拉,她就可能回到从前两不相干的状态,或者跌入新关系。
四个小时里,林声坐在沙发里想了许多,期间医护几次进来换药,都没有将她拉回。
过敏源检测结果很快出来。
元凶是蓝莓。
林声看着那张IGE值异常的化验单,想起很久之前工人和她汇报的进项。
江浮从不挑剔要求,送到海湾的食材总是那些种类,蓝莓每次都在果蔬单子中。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身体的过敏史,可她昨晚却误食了蓝莓。
林声将化验单折起,给冯澄发了条消息,让工人以后不要再往海湾送携带蓝莓的食物。
外头天光大亮,暖阳从没拉窗帘的窗户投射进来,毫不吝啬照在江浮身上,刺得她很想抬手遮挡眼睛。
可想到坐在病床旁守候的人,她还是蜷着手指按捺住了冲动。
林声看着在薄光照耀下颤动不息的睫毛,不是很确定地轻问:“你醒了吗?”
没有回应。
她又说:“我看到你的眼睛在动。”
眼皮下转动的眼珠立刻停止,就连睫毛也恢复成恬静未醒的状态。
江浮这时才隐约回味过来,昏睡状态不该有反应,可现在想清楚为时已晚。
林声这句话是在诈她。
“你昨晚是不是吃了蓝莓?”林声收回目光,低头翻看手里的化验单,“幸而肖温来得及时,有蓝莓过敏史,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上心。”
“是吧,记不清了。”
“江浮,”林声显然不相信这个搪塞似的回答,“你是过敏休克,不是喝醉断片。”
她见江浮不愿多说,倒也没再多问。
四小时的抑酸脱敏治疗后,江浮身上的斑驳红疹已经消散无几,只有脖子上残留着因呼吸道发痒而挠出的血痕。
她转了转已经拔去滞留针的手,“是你送我来医院吗?”
“肖温。”
江浮被哽了下,问得更具体,几乎要把话揉碎,“我昏迷后,是你抱我下楼吗?”
“肖温。”林声还是同样的回答。
恰在这时,肖温带着早餐盅进了病房,她心思细腻,莫名觉得二人之间蔓延着奇怪的氛围。
江浮没能撬开林声的嘴,于是换了对象,带着答案问问题,“肖医生,昨晚是你抱我下楼的吗?”
林声没料到江浮会如此大胆地问出口,她知道肖温从不会说谎,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
肖温笑答:“不是,江小姐生得高挑,我力气弱,自然抱不动。”
昨晚冯澄不在海湾,只有她们三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林声已经摘了口罩,却把帽檐拉得更低,挡住了眼睛。
江浮莫名从这动作里看出几分心虚,她昨晚上了车才从休克状态中转醒,不清楚在海湾时发生的种种,却清楚地知道到达港城医院后的每个细节。
确实是林声抱她下车无疑。
她这样问,只是想林声不再逃避,亲口承认。
原以为肖温的话把林声堵入了不得不坦白的死胡同,却没想到她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江浮正色而语。
“是阿绵抱的你。”
江浮:“……”
正将温粥舀到小碗里的肖温听到这离谱的回答,眼底也不由得染了几分诧然。
“你先吃早餐,我去看看阿虞。”林声说着,也不管她们信不信,立刻起身出了病房,只留江浮和肖温面面相觑。
林虞的病房在五十层,昨晚来得太迟,林声没有特地去搅扰她,现在被尴尬的气氛所激,正好找个理由离开。
顶层医护并不多,她们认得林声,打照面后颔了颔首就各忙各事,任她进了A512病房。
林虞已经睡醒,早餐放在托台上快要凉透,也没有吃一口。这几个月秦奈和江浮总是来探望,她受到积极的情绪渲染,已经褪去了几分孤僻阴郁,青涩的不见血色的面庞上多了丝笑意。
林声把那副画抽走,擦干净她手上的油墨,而后把病床配套的小餐桌升起,将那碗快要晾凉的粥放到面前。
“姐姐今天来得好早,”林虞接过羹匙,吃着寡淡无味的营养粥,“是江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林声皱眉,“肖温和你说了?”
“我猜的。”
林虞知道江浮在海湾老宅住了很久,也清楚自己姐姐的性子,倒是没有过问这件事的隐秘。她喝了几口粥,忽然转了话题,“我听肖医生说,你前几天飞去国外,是为了心脏源的事,结果怎样?”
“你别想那么多,”林声将情绪掩藏,说得平淡,“出席个颁奖活动而已。”
这次出国的确是为了心脏源,只是匹配度很不如意,强行给林虞移植只会增加排异隐患。
林声怕林虞好不容易养好的情绪又跌入谷底,只是还没来得及转移注意力,乔颂今忽然弹入的视频邀请就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乔颂今先是温声笑语喊了声小虞,又让灰鹦鹉光光打了招呼,才悠悠地看向林声,“明天我过生日,你来不来?”
“你怎么每个月都过生日?”
如果林声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她才刚在入海口租游艇开了派对。
“就一句话,你来不来?”
“没空,有采访。”
其实她杀青后这段时间都很闲,除了这次为心脏源出国,并没什么公事要办。
这样说,只是单纯地不想去。
乔颂今使出杀手锏,“我刚把江浮喊上了,你来不来?”
“……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