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56章 蛇牙

  天子罢朝后的第三日, 内阁几经挑选终于自兵部敲定了领旨去往北境的人选。如今这差事就是烫手山芋,谁接了都要被指着脊梁骨骂上一句,听闻昨日上差时连阁老的轿子都被拦了下来, 京城潮浪尚且如此,更不必论州郡。

  羽林和禁军拿的人越来越多, 刑狱都快关不下。翠微营有借用三法司诏狱的意思, 但被人挡了回来,最后是齐王带着禁军在其中打了圆场, 把城郊的校场给让了出来,差专人看守。校场四周修了木制的高墙, 在外难以窥见其中光景, 但随着被压入其中的文士愈发多起来,打马路过那附近都能听见墙内齐整的高声颂文。

  从人尽皆知的典籍到今年传阅的策论文章, 几乎都快要给背了个遍。其中有些无辜被捉进去的贩夫走卒不通文墨, 里头有些个国子监的学生就教着一句句地往下念, 看得在旁看守的禁军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翠微的羽林中途来过人,听见这阵仗当即就想命人用刑让他们闭嘴, 可人还没动, 就被赶了出去。

  理由也简单, 眼下两方虽同在办差, 但羽林禁军一向泾渭分明, 跑来自个儿的地盘上撒野是定然不成的, 没这个道理。更何况现在两边顶头管事的都是大梁的亲王殿下,真要论一句伦常的长幼有序,晋王还更不占理。

  故而翠微营再恨得牙痒痒, 也只能忍了眼里这群不入流的兵痞无赖。

  各方的公文堆满了案几, 温明裳这几日每每都要到梆子响过三更才能放下案务回去休息。班房与民巷市井隔着条东大街, 原本往来都很容易被人堵在半道上陈情作书,但城中私下那些有关她的流言在禁军起初放人后被传得沸沸扬扬,再加上此后羽林与禁军的两相对比下,原本的“一面之词”比起如今毫无根据的猜想要可信得多。

  种子既已种下,生根发芽只在朝夕。天枢的政令变得很蹊跷,稍加思量就能看出端倪,有心人顺藤摸瓜,很快就能发现,即便是温明裳,本质也不过是君王鹰犬。朝中诸位重臣联名尚不能移君王之心,更何况她一人之力何其单薄。

  那些骤变的政令就此就有了解释。世人能轻易开罪一个在其中旁观无功无罪者,言其在其位却未尽其能,却很难指摘一个在泥沼中竭力斡旋却只能保片刻宁静之人。

  雁翎没有新的军报传来,诏命下达后雁翎关锁关不出,在外的铁骑也不再往关中递消息,刨除被留在各处的两万人,雪关外的十万甲兵似乎消失在了大雪里。斥候每日登楼眺望,也只能望见远方若有似无的狼烟。

  无人知道具体战况如何。

  擢选的官员奉旨出京后的第十二日,自北境而来的快马终于踏破京城的数日的寂静。奉诏而去的官员衣衫褴褛,带着一封草草书写的回信敲开了宫闱的大门。

  “臣下无能,请陛下治罪!”

  那封信的内容在半刻后被摆到了温明裳面前,办事房的所有官员停下了手中的差事,齐齐聚在堂下门前。他们从温明裳的脸上辨不出喜怒,但从回来的官员开口那句治罪不难猜出结果。

  北境的铁骑,或者说洛清河本人,拒绝了天子的这道旨意。

  温明裳盯着一众目光,在须臾后放下了手中的信函,她唇线微抿,似乎在斟酌着用什么样的言语来道出上面的内容。

  又过了片刻,她才道:“铁骑没有抗旨,但是那道旨意的确是被拒绝了。”

  这话一出,堂下众人顿时露出错愕的神色,有人站出来追问:“大人这是何意?圣旨不接不久等同于……”

  “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燕州驻守的将军。”温明裳露出个有些一言难尽的神色,“确切来说,徐大人刚入燕州境内,便被百姓拦了下来。各地驻军想要上前的,皆被农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听其中的意思是,驿马案之后又接连出了明净山的事,百姓不信天子会昏……会下此等戕害忠良的旨意,觉得其中定是北燕的细作从中作梗,圣旨和天子剑都是假的。”

  话犹未尽,众人已是神色各异。

  燕州的驻军真要拦不会拦不下这些百姓,可他们宁愿顶着骂名做此等表面文章,也不愿真正放手持天子剑的官员抵达州府、抵达雁翎关下。百姓或许不知,但高坐庙堂者一眼便知其中深意,燕州三郡如今虽各有其将,但这些兵还是雁翎的兵,,这些边境军民是天下最知战火疾苦的人。

  洛氏戍守边关百年,这份忠义有它的分量,它早被天下人看在眼里,所以洛清河敢笃定天子剑绝无可能出关。但她也很清楚,这样的事一旦发生,在朝中也无异于一句“功高盖主”落到了实处。

  没有君王能忍受这样的威胁。

  温明裳曲指敲着桌沿,在堂下暗浮的抽气声里思忖着后续。但这样的阒然很快便被打破,廊下记名,内宦疾步而入,不管周遭官员眼色径直走到了温明裳面前。

  他手持金令,急声道:“陛下有令,半个时辰后太极殿议政!还请温大人速速动身!”

  温明裳撑着桌沿缓缓起身,她在绕出桌案时婉拒了高忱月近前披上的大氅。

  “遵旨。”

  ******

  羽林把阶上覆的雪扫落下去,转眼却又遗满身。熙熙攘攘的红袍客拾级而上,侧耳可闻钟鼓声声。

  今日不是朝会,奉诏而来的皆是要臣贵胄,谁在来时都多少听闻过起因,因而这迈步入殿后皆是面有惶然。姚言成在群臣熙攘里找到了温明裳,内阁这几日也并不轻松,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站到温明裳跟前时还有些气喘。

  温明裳往后退了小半步隐于红袍之后,她代左相职位,但没正式扶正,她就索性推了礼部提议的红衣官袍,这身蓝立在前头满目绛色里很显眼。她低声叫了句师兄,还没等姚言成顺势问什么,上首行出的太监便细声颂天子驾临。

  群臣闻声而拜,朝殿上久未露面的天子山呼万岁后方起身,那些事前的小声商议都被藏进了宫中的暮鼓里。

  “燕州的情形诸位应当也都知道了。”咸诚帝面色不大好,他受沈宁舟搀扶坐下,似乎当真是在病中,露出了疲敝之态,“抗旨出兵是其一,不察细作是其二,如今阻拦圣旨是其三……桩桩件件具可重罪治之!诸卿皆是朝中肱骨,可就此有何说法?”

  “禀陛下。”兵部先一步上前,硬着头皮道,“百姓拦旨,尚要详查其因。可如今战事既起,臣以为……应先以攘外为重!雁翎的骑兵乃我大梁精锐,若一朝有失,以燕人好战之心,恐国无宁日。边民畏其穷凶极恶,故有此忧,还请陛下体恤起心,顺民之意,收回成命转令边境诸将匡助战事。”

  “大人此言大谬!”话音未落,登时有人驳斥,“天子乃天下之主,圣命既出,若朝令夕改,天家恩威何在,颜面何存?百姓虽有民意,但不过乡野之众,如何可断大局?事事皆由民心民意,又要我等立于明堂何用!北燕虽恶名在前,但其使臣尚在京中,镇北将军贸然出兵又置北漠的担保于何地?行人司的官员可尚在西北斡旋,这仗一打起来,大梁与北漠王庭又该如何谈?”

  兵部的大臣一瞪眼,拂袖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陛下可颁旨加以安抚边民,再遣重臣执天子剑出关。”反驳的官员道,“北燕国中既已成两分之势,不若再以扣押京城的使节为基,逼得北燕于此给出个交代。如此可止战、平怨、定天下文士之心,岂非兵不血刃之法?”

  “言之容易,行之何其难?!”大臣哼声道,“徐大人连州府都未到,如此便可知边民之愤滔滔难绝!李大人高居庙堂,知道北境边民是何种模样吗?他们的亲族又有多少曾历战火?此恨原本可以消弭,但北燕背盟在前,即便没有名士亡于燕人,也早就如同火上浇油了!”

  这两派声音便如同最初的战与和两方,真要吵起来没个结束,各有各的道理。如今争执的内容还要加上一条是否治罪镇北将军。

  咸诚帝闭口听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烦躁地拍桌,道:“够了!”

  阶下立时缄口,殿中一片寂寂。

  “这仗是打是休,燕州都要就抗旨之事给朕一个交代!”咸诚帝拧着眉,“朕念北境多年军功忠骨,可以从轻发落,但先要把洛清河给朕找回来!徐令折戟……天枢内阁皆事忙,大理寺又已在燕州探查名士亡故真相,众卿觉得还有何人可持天子剑再赴燕州?”

  此话一出,原本不少落在温明裳身上的目光都默默移了回去。阁老年事已高,早已不便远行,安阳侯又因家世结交不承青眼,原本最适合受命而去的就该是温明裳,但天子这一句事忙,便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朝臣,温明裳走不得。

  一时间殿内无人敢应。咸诚帝等不到回音,烦躁地敲打着龙椅的扶手,不时地咳嗽两声。他也知道这差不好办,但风闻都经由玄卫传入耳中,此时此刻温明裳若是走了,落在世人眼中无异于又是皇权的逼迫,届时若是再于暗处做文章等到铁骑得胜于天家威信便更是雪上加霜。他便是不想给温明裳这个机会。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原本站在下首盘珠串的慕长卿忽而朝前迈了一步,她近日执掌禁军,和慕长珺正是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陛下。”

  齐王躬身长拜,轻描淡写地说:“眼下京城流言难扼,禁军拿人的规矩都已交代,依着去办便好,无需儿臣赘言。茨州毗邻燕州,两地军民自当有所交集。既已为宗室改为儿臣封邑,儿臣愿执天子剑前往,想来比起徐大人,他们会愿意信些。”

  此话不无道理,皇嗣身份贵重,如今又有要职,真要说的确合适。

  但还不等咸诚帝发话,慕长珺眼神微凝,上前一步道:“儿臣亦可往。燕州驻军昔日归附铁骑养战,难免心中有所偏向。儿臣愿携翠微营随行,必为父皇探明百姓怨愤由何而起,其中是否当真有所隐情。”

  这两人斗在一起,倒让东宫能坐山观虎斗。咸诚帝沉沉叹气,挥挥手示意他们二人先退下。

  他特地调翠微入城,为的正是压制储君在此时的话语,东宫僚属皆是文人,在强兵面前再多成算都是空谈。慕长珺该是知道用意,可偏偏要在此时站出来和齐王相争,当真让他陡生恨铁不成钢之感。

  急什么呢!齐王殿上求亲一事后他还敢信此人吗?既不敢信,这一时短长争来何用?

  迂腐!

  “罢了。此事若是难断,阁老这两日再看看何人可去罢。”咸诚帝扶额,沉声道,“以天枢呈报军屯所计,雁翎关一日不开,这仗是打不下去的,朕何尝不知边民之恨?但朕想要四海无战自平的苦心,她洛清河能否体谅一二?”

  言罢又是连声的咳嗽,一旁的沈宁舟见状俯身,附耳问:“陛下,可要暂停廷议?”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天子称病真假参半,病未必有多少,更多是被接连不顺给气的。

  咸诚帝摆手示意不必,他抿起唇,看向适才提及扣押的使节的官员,道:“刘卿所言倒是提醒了朕,事起疑点颇多,前些时日燕使还差人求见说是国中有书,但朕实在是日不暇给。今日既然诸卿皆在,那便差人去请他们入殿,也好细细问过一遍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明裳这才抬起头,她眸带思量,拢于袖中的拇指轻轻摩挲过指尖。

  国中留书……都兰的信?如今竟然还能越过重重关隘传至京城吗?她稍稍侧眸,不动声色地向后看了一眼。

  潘彦卓不在,他被平调到礼部后便失了在大事上入殿廷议的资格,这是咸诚帝的警告和束缚。瞿延死后四脚蛇一直没有动作,可他终归是被阴谋诡道豢养出的疯子,但温明裳不信这个人会就此偃旗息鼓,毒蛇只可能是在等待时机露出獠牙。

  姚言成站在她身侧,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眼神,他抬眸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挡掉了旁侧半数窥伺的目光。

  使节的派系也与北燕国中一般两分,各为其主。温明裳慢慢皱起眉。从属王庭的已于上次之事上被处置,给了北漠人一个交代,那么如今留下的人应当都是属于都兰的部众。此时越乱,他们就越该坐山观虎斗,主动请见反而容易让大梁人将怒火倾斜到自己身上,被看做是和拓跋焘一样的虎狼之辈。

  这事有蹊跷。

  她在心中把诸多猜测层层盘剥,想要迅速找到个解释。但羽林请人的速度比她厘清思绪要更快,随着殿外记名,仅存的使节尽数入殿。羽林在带他们入宫时便卸掉了这些人的甲兵,此刻这些人皆衣着单薄。

  “使节要说什么。”咸诚帝道,“现在可以讲了。”

  燕使弯腰向天子行了一礼,瓮声道:“我主向大梁的皇帝陛下送来了一封国书。殿下知道您近日的困扰,故而此信,可用于我等自证清白。”

  自证?这意思是明净山的血祸和他们并无关系?可若不是北燕还能有谁?一时间种种疑问涌上群臣心间。

  温明裳指尖微动,看说话那人的眼神若有所思。

  这不是最初在自戕的使节身边的副手,她记得那是个年轻的姑娘。使团之中自有职责,但若副手不用以接任以备不时之需,那又该是用来做什么的?

  思忖间,咸诚帝已抬臂,道:“既如此,呈上来罢。”

  燕使却未动,他拒绝了上前的羽林,不卑不亢地说:“我主也有一眼在前,此物需亲自呈予皇帝陛下,否则长生天在上,狼王将吞噬我的魂灵。”

  这神神叨叨的说辞听得咸诚帝又是皱眉又是一言难尽,但这些人此刻身无甲兵,羽林又早已严阵以待,他并无太多的担忧,权衡再三后还是点了头。

  “可以,你且上前来。”

  戍卫在侧的羽林随着他的脚步而不动声色地变了阵仗,只要觉察情形有异,他们就能及时上前。

  更何况天子身侧还有一个沈宁舟。

  “信件在此。”使臣在离御座三尺外停下屈膝跪伏于地。他双手捧信,像是无比虔诚地拜谒般将羊皮信纸高举过头顶,“请陛下一观。”

  咸诚帝探身去取,他拿过折叠齐整的书信,正摊开一角,随口说了句使节平身。北燕人身量高挑见状,跪伏尚不觉深浅,这一站起,却好似遽然在眼前竖起了一堵墙。

  沈宁舟微微拧眉,道:“使节,还请下阶。”

  燕使仍旧没动,他掌骨抚在胸口,又道:“还有一话,要带给陛下。”

  “嗯?”咸诚帝掀到一半,闻言抬目,“讲。”

  “我主说,大梁……”

  不对。温明裳眼神骤然一凛,遽然迈步向前高喝。

  “羽林!”

  话犹未尽,上首燕使一把打翻了半卷的羊皮卷,癫狂地扑向天子。

  “该换人做皇帝了!”

  垂帷陡然被风掀起,殿中的使节在这一声落下的同时起身扑向周遭的大臣,手中还拿着不具名的瓷瓶。

  咸诚帝肝胆俱裂,身后就是龙椅,蛮人高大的身躯几乎拦住了所有的去路,让他避无可避,他看见粉末从羊皮卷上抖落,迅速混入风里。

  咚!

  小几边的宫灯被带倒,霎时间跌得粉碎。

  但羊皮卷没有落到咸诚帝身边,北燕人投下的阴影在下一霎陡然如灯一般跌得粉碎,滚烫的鲜血顺着玉阶缓缓淌落,穿透胸口的刀尖刺拉一声被抽出。

  沈宁舟踹开尸体,将抖若筛糠的天子扶起退到了另一侧。咸诚帝刚要松一口气,转头看见阶下多出的数人后面色由赤转青。

  那是玄卫!

  羽林可以拦住人,但扔出的瓷瓶全然在意料之外,这些军士不可能有那么快的反应。殿上站着的都是朝中重臣,若有闪失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玄卫只能现身。

  但这样就等同于将燕州的玄卫尸首又翻到了明面上。咸诚帝要向这些目睹种种的人解释一句为什么。

  “陛下。”阶下的羽林校尉跪地,“贼人已尽数伏诛!”

  咸诚帝的目光移向了那卷羊皮卷。

  沈宁舟会意,她在太监上前搀扶后退开,躬身道:“圣体为先,为免贼人用卑劣手段,还请陛下先行移步内廷,传太医诊脉。”

  咸诚帝这才回神,后怕地连连点头,道:“好,照沈卿所言行事!其余事……明日在谈。速去太医署传召,为众卿也看上一看。”

  羽林这才领命。崔德良似乎在其后还有话要说,但天子走得太急,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一番兵荒马乱下去,等群臣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宫时已近日暮。今夜还是除夕,却前有抗命的百姓,后有敌国的刺杀。

  不知者尚可安乐度日,他们这些身涉其中的却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如何知道时节有异动?”姚言成和温明裳并肩出宫,在避过他人时低声问。

  “猜的。”温明裳把有关副手变化的猜测同他讲了,“原以为上一回赵大人查办已尽数拔出,没想到北燕朝中两派相互渗透,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姚言成听罢叹气,摇头道:“权柄倾轧,并无不同。只是今夜过后,不知天心又会如何改移。”

  温明裳正要答,身后蓦地听闻两声唤,叫的正是他二人的名。他们回过头去,看见阁老缓步行来。

  “先生。”二人拱手一拜。

  崔德良打量了他们须臾,没谈政事,只是交代道:“我差人去换了小桐,今夜来府上用饭罢,你们也许久不曾见过了。”

  这话听得温明裳一愣。从前年节崔德良倒也不是没有叫他们这些学生去府上用饭的先例,但那是许久以前,如今各人在朝中皆有要职,往来便不是件容易的事。骤然来这么一出,阁老有话要单独对他们说。

  “也好。”姚言成先笑笑,半是感慨道,“来先生这儿躲躲,府上那些个繁杂的事儿,恰好丢给言涛。师妹今夜还要在班房处理案务吧?今夜那儿势必冷清,一并过来聚聚也是好的。”

  温明裳轻轻抿唇,故作思忖了片刻才点头:“好,我去。不过办事房还遗留着些杂务,我回去收个尾,晚些时候到。”

  崔德良无意勉强,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雪暂时停了,天际露了点霞光,火红的颜色把阴云也烧成了绯色。市集的茶贩拾掇了小,将最后的一包团茶收拾好交到了前来买茶的公子手中。

  那位公子提着茶,站到了民巷的拐角处。这儿是个观景的好地方,透过重檐能瞧见渐落的霞光。

  “生民疾苦。”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垂目而笑,“亲眼见过才知一二,高坐九重阙的人怎么会明白。”

  温明裳在他身后站定,眸色复杂。

  潘彦卓没有回头,他镇定自若地把玩着胡桃,“是不是我游说的人,大人心中有数,在下也不说了。燕州的祸事……的确也非我所愿。”

  “你知道多少。”温明裳负手而立,高忱月就在她身后。

  “不多。”潘彦卓无谓地笑笑,“不过江海江湖客,他不是燕人,大人若要找,去找六扇门比较合适。”

  “机关算尽反受其害。”温明裳冷下目光,“你求死么?”

  “死也轻松过活。”潘彦卓收紧手指,“大人不是来杀我的,那杀我的就会另有其人。既然没了旁的事,放我这个朝不保夕的闲人归去又有何妨?”

  衣料摩擦的声音随之想起,紧接着便是远去的脚步声。潘彦卓在心里暗自打着拍,在暮色四合之际,他等到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和抵在后颈的铁指。

  “跪下。”玄卫的声音漠然,“天子有命。”

  青袍染了尘霾。

  潘彦卓被他摁倒在地,脸贴着雪水融化后混杂的污泥。他闭上眼抖着大笑。

  “臣……遵旨啊。”

  阴影很快把窄巷遮蔽了。

  赵君若坐在栏杆上,她在温明裳收拾东西时把事情听了个囫囵,不解道:“他为何要游说北燕人刺杀陛下?”

  “报复。”温明裳解下了靛蓝的官袍,她向后靠着屏风,疲惫地说,“瞿延死后的报复。玄卫在山下,逼得瞿延不得不自尽来引动视线,这是仇怨,他睚眦必报,不会忍。燕使是为和谈来的,刺君就意味着正式撕破脸,陛下不会再有休战的任何理由,再叫停就是逆天而行。”

  “把事情做绝了,北漠所谓担保也就成了泡影,哪怕现在龙驹留在京城无法脱身,北漠也要再为此付出代价打开雪山行道,漠北王庭各部会再为之震动。无论是对大梁还是北燕,都不是好事。”

  高忱月给她递上了常服,道:“那为什么都兰的人会答应?生了变数,她和王庭的博弈变数自然也会更多。”

  “因为那不是都兰的人。”温明裳遽然抬起眸子,她眼中淬着凉意,很轻地嗤了声。

  “小公主被拓跋焘摆了一道啊。”

  作者有话说:

  拓跋焘的计划252有提一句。

  提前说一句这周更新估计不太稳定,电脑明天要拿去修(叹气

  感谢在2023-05-27 00:18:04~2023-05-28 23:5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子呼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展程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