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234章 好眠

  重甲踩着斜阳的末梢归来, 玄铁军阵背靠被烧红了穹顶,日晕碎成了星星点点的微光缀在云端。

  骗过北燕的那批善柳骑兵比他们早回来半刻,此时卸掉肩上的甲, 正帮着城中的守备军清扫门前战场。沟渠里全是尸骸,血泡肿了死尸, 泼了好些水去洗刷也抹不净血迹, 现在天还热着,不尽快处置要生瘟疫, 这是其一。

  其二么……李牧烟靠在城门通道的墙边,看见有个年轻的小兵费尽力气从壕里刨出了一具尸首, 她仰面躺倒在泥水里, 手里死死攥着那具尸体身上能证明身份的腰牌。

  这样的人有太多了,甚至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回那一星半点的念想的。

  踏雪渐近, 洛清河跳下马, 把盔扔给了久候的近卫, 道:“怎么样?”

  “城中还在清点死伤,为了不让攻城车撞门, 死在城门口的不在少数。”李牧烟抱臂, 不经意间碰到手臂上的箭伤忍不住龇牙咧嘴, “我的善柳还成, 拓跋悠只是想甩掉我们, 她来不及打歼灭突袭。至于拓跋焘, 他根本没机会越过白石河,就别谈截杀了。”

  “细节容后再谈,先去休息。”洛清河边说边解下了手上的臂缚。她们肩臂上都有被铁甲压出的印子, 马上撑着一口气, 但战事结束了, 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晋城调的人应当要到了,到时候换那批人过来,回来的人别再操心了。”

  李牧烟应了句,和她并肩转身回城时顺手接过了她手里拎着的臂缚。

  城北被投石车砸了个稀烂,事后还要叫人修缮,暂时住不得人,只能将家眷百姓还安置在南方。

  文官们在战后立马领命去点了还能用的屋舍,一遍遍清点安置完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温明裳午间醒过一回,短暂的休息没让她的脸色变得好看些,瞧着还是煞白的。城中现在没有闲着的大夫,都是照顾伤兵的军医,赵君若看她走两步都无力,难得硬气了一回自作主张把她按回了榻上,说是有什么吩咐她去通传。

  饶是如此,这么一来二去不过半个时辰,人就重新伏在枕上睡了过去。

  小姑娘一面拉起薄被一面止不住地叹气,这场仗打了快三日,她睡的却还不到三个时辰,这么熬下去如何了得?本来底子就不成,长此以往怕更是要糟。

  这般想着,那些要入内禀告的文官们就被挡在了门外,其间瞧着围城之困已解,赵君若硬是去抓来了个军医,好歹瞧过后说只是过度劳累才算放下心。

  这一觉睡到了几近入夜,外头吵得很,为了隔绝那些杂声,门窗紧闭着不透风。屋里还没掌灯,瞧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远雾。温明裳额上浮了汗,被暗色笼着一下子还没醒透,怔然地发呆,过了片刻像是想起还积着不少善后的事没办,撑着被褥便想要起来,结果这一抬眼才发觉枕边还有个人。

  “躺下。”洛清河不知是何时进来的,她靠坐在床头,抬指去给温明裳把额上的汗给擦了。大概是简单梳洗过,她没束发,触手微润的发尾压在白色的中衣上,洇出了后背线条隐约的轮廓。

  温明裳愣了一下,少见得呆了好久没说话。鬓边后知后觉地被什么拂过,她抬手去摸,折下来一支开得正好的花。

  “饿吗?”洛清河指腹贴着她的脸颊,确定没真的起热后松了口气,轻声说,“我去叫……”

  话音戛然而止。

  洛清河下意识抬掌扶住温明裳的腰,将突然扑过来的人兜了个满怀。她向后靠在床头,感受到环住自己脖颈的手慢慢收紧了。

  “结束了吗?”温明裳将脸埋入洛清河的颈窝,闷声问她。

  洛清河轻轻吐气,就着这个姿势贴着她的鬓发,应声说:“嗯。拓跋悠死了,阿初烧掉了拓跋焘的屯田,他带着残部退回了驻军营。”

  铁骑在外完全与三城断掉了联络,因为城中还有那些四脚蛇,在那些“朋友”捉住他们之前,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交战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那些调遣军情都由专人送达。

  洛清河在走前告诉温明裳不要信任何有关交战地的消息除了出于此外,便是安慰,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对方分毫不担忧是不可能的。

  关中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亦是风雨如晦,温明裳不能慌,不能将忧虑浮于表面,她将那些深重的情绪压入了心底,直到此刻见到洛清河好端端地回到自己身边才敢卸下伪装。

  可这些话小温大人不会明着说出口,于是洛清河笑起来,放轻了语气故意问她:“就不问我几时回来的?”

  温明裳环着她脖颈的手闻言稍微松开些,慢吞吞地把脸从人颈窝里抬起来——不多,也就一点点的距离,刚好够两个人贴面相对。

  “是……何时?”

  她脸色还是有点白,越是如此,眼尾的红就更加扎眼。洛清河捏起她的下巴,卷翘的睫毛像是细绒一样扫过鼻梁。她作出端详的模样望了片刻却没有答,偏头温柔地贴了上去。

  温明裳揪在襟口的手收紧又松开,最后跟着被一并捉住贴在了温热的肌肤上。她微微仰颈,鼻息间是草浪浮动的暗香,交缠的长发散落入颈边的缝隙里,把两个人之间的空缺填补得密不可分。

  后背沁了薄薄的汗,触手间满是滑腻,但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在这种天里,她整个人还是泛着凉。然而热度近在咫尺,她试探着凑近些随着诱惑衔住软热,到最后也分不清到底是属于自己的那点冰凉被含化了还是被纵容着融入了潮水。

  可试着摸索的手随后被捉在了掌心。

  唇上后知后觉地泛起痛麻,温明裳轻轻嘶了声,被迫退开方寸,再去看洛清河的眼神有点委屈。

  “还没和你算账。”洛清河手上其实没用力,稍稍一动就能挣脱,她知道温明裳这眼神是故意的,也顺着收敛揉散开的眸光,板起脸来说,“半个时辰前才回来,下马就听小若说你累病了还不好好躺着,折腾呢?还想摸什么?”

  这一来二去的,手都快伸到衣领里去了。

  温明裳负气学她,也跟着道:“你敢说身上就没点伤?”

  洛清河还真不敢。

  两个人四目相对须臾,齐齐没绷住笑出了声。温明裳坐正了些,正经揭开中衣去瞧了瞧,伤的确是有的,但都不算严重,不过是几道细口子加些擦伤,上过药便没什么大事。

  近侍们还在院外候着,洛清河起身去掌了灯,推门喊人送些吃的,顺带把军医给抓的药煎了端进来。

  关中禁令已解,小半日的功夫便来了好几封加急的驿报,这些差事温明裳不在,手下人是不敢代为处置的。他们着急上火半晌,只能现将驿报交给门口的赵君若,自己回去先候着,如今这眼见着屋中掌灯了,可不得急着再来三请四催。

  赵君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再三保证过后才拿着驿报去敲门。

  吃食已撤了下去,余下那一碗汤药在晾着。温明裳揭了封口粗略看了两眼,同赵君若讲:“让他们回去等一刻,我先想想如何处置。”

  赵君若点头应了。

  “听人说,绕行沧州的辎重队是小若领回来的。”洛清河靠在窗前给她兑糖水,她搅着汤匙,等到温明裳咬牙一口气把那碗药灌了抬手喂她,感慨道,“比初时在长安,长进了许多,赵大人若是知道应当很是欣慰。”

  温明裳拧着眉,舌尖含着那点甜含糊地回了个“嗯”,缓了好一阵才想起道:“栖谣教的也好。她人呢?适才没瞧见人在外头?”

  “和阿初在瓦泽,得过一阵才能回来。”洛清河放了碗,叫人连同榻上小几一并撤下去,“绕行到北燕驻军营凶险,挑的都是军中翘楚,我让她也一并跟着了。其余人我让他们歇一夜,怪累的。”

  手下人如此,她也定然好不到哪儿去。温明裳抿起唇,想起这人还在床头守了自己半个时辰,不由叹气,心疼道:“你也睡吧,这几封驿报看完,还得让人来一趟,没那么早能歇下。”

  她这病是累的,睡了一日,多少能养回来点元气,此刻不觉得困乏,索性就把这些事处置了,省得手下人惴惴不安。

  洛清河倚着床帏,道:“无妨,不差这点时辰,先看着吧。明日也是要谈这个,权当做提前知道关中生了什么乱子。”

  屋里在挑灯后燃了簇新香,炉子隔着条案,烟气袅娜也挡在了层层垂帷后。

  四封信,压在上头一封是季濯缨留的,一封是府台和回去的天枢官员同书的关中详报,本都是常事。可这里头最显眼的却是少有地来自京城。温明裳翻了翻,认出外头落笔是沈宁舟的字迹,却没在上面寻到玄卫的徽记。

  而这最后一封,来自靖安府,是高忱月的笔迹。

  温明裳把最后那封信压在了底下,先拆的州府的详报。

  天枢的人去得快,在茨州守备和关中驻军起龃龉前把此事压了下去,再加上季濯缨从中斡旋,也没耽误军资,两方权当做各退一步,都没为难彼此。北燕还不至越过铁骑直抵关中,故而无论是城防还是百姓都没出乱子,军屯的余粮尚在,一声令下也可随时取用。

  “天子从中作梗是意料中,但调兵应当不是他的意思。潘彦卓本事了得,京中四脚蛇的渗透比我们想得还要深。”洛清河倚着床帏,在她合上书信后说,“茨州紧邻燕州,过去也曾见过兵燹之祸,要守备军如他所愿,其实很难。”

  “所以调的人才会从州府文官里选。”温明裳点头,猜道,“他本意也并非让你折戟,只是想让燕州陷入混乱,如此胜负就愈加扑朔迷离。我既在燕州,那么如何处理事端就看我,他这么做,为的应当还是让天子陷入两难。”

  她这般说着,手上便拆开了京中的那封信,粗粗一眼后道:“……果然。”

  洛清河耷拉着眉眼,挨着她的脑袋问:“怎么说?”

  “群臣皇嗣夜扣宫门,恭请陛下收回成命。”温明裳翻过新页,看过后摇头,“齐王奉诏入宫,言说捉到了驿马被害的线索,自请查办了,算算时候,眼下应当跟着大理寺一同。另外,经此一事后,天子抱病,这些日子都没上朝,太医署说是急火攻心,要静养。”

  “如此,他应当就不会去责问季濯缨。”洛清河想着,“州府文官众多,怎会提前猜到来的是季濯缨?”

  “这个啊,”温明裳搁了信,随手捉起身侧的手把玩,解释道,“州府的文官确实不少,但是这封密报连朝野都要震动,茨州岂敢轻易接这烫手山芋?不等下到守备军,茨州的守备都统就要先抗命。所以茨州若是想奉诏求全,就既要保证守备军是真的去镇住异动的‘细作’,又要保证身在燕州的天枢和州府能够和奉命去往的官员说得上话。”

  “前者不难,找个平日里刚直清正的人就成,但是加上后头这一条就没那么简单了。要想不延误战机,选的这个人就要对军资清点熟悉,要对州郡的守备熟悉,且此举风险不小,家中也要有人能在朝中说得上话,以免日后调任为人诟病。”

  潘彦卓拿不准州府会让谁去,因为他并不熟悉地方州郡的官员布置,纵然有心也无力。但温明裳不一样,如今地方一步步推行下去的吏治改革是她和长公主一手构建,其中官员名册她一一过了目,所以早在预料到变故之前,她就先将应对之法摆了上来。

  季濯缨受教安阳侯,为官数载没有为人指摘之处,背后又有季善行,再加上去年春闱闹起的那桩事上,她便是最直接的人证,几相拼凑,温明裳有把握笃定茨州若是来人,来的一定是她。

  而只要是朝中清流,迫在眉睫之际,纵然要求全自保,也必定不会作壁上观。

  洛清河听罢很轻地笑了笑,捏了下她的指尖没说话。

  季濯缨的那封信算作是给温明裳的交代,比起她,温明裳如今倒是对沈宁舟信上所写的天子近况更挂心。她胡乱地揉捏着掌中指骨,随着鬓边轻轻拍打的呼吸声陷入深思。

  沈宁舟字里行间透着让她在燕州战后快些回京的意思,温明裳猜想,应当是这位忠心耿耿的羽林统领敏锐地觉察到了四脚蛇的威胁。恰巧咸诚帝如今亟需她回来重□□声四起的朝局,协助慕长卿查办驿马背后的真相,两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至于不印玄卫徽记走了官道,应是为那封引动的密报惹成了惊弓之鸟。

  急火攻心四字可大可小,沈宁舟此时让驿马急报送来,想来远不止信中所写的那么简单。温明裳合上信笺,若有所思。当年洛清河提枪上殿他尚且只是惊怒,如今一个夜扣宫门,真要处置起来也未必不能强压,被激至此,不会只是年岁所殆。

  她不得不随之想到慕奚的谋算,想到那日落在掌心的梅瓣。

  宫中有长公主的人。她们藏匿数年,甘愿为君驱策,如今真的到了亮出锋芒的时候了吗?慕奚没有告诉她具体的时间,长公主在这件事上可谓一意孤行,她没有同谋,依靠的也只有自己。

  此前燕州还在打仗,温明裳还未告诉洛清河这些,此刻她捏着对方手心,斟酌着语气想和她说一说此事,可才回过神想要开口,先入耳的便是身侧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洛清河就这么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温明裳眼里的算谋悉数褪去,看向洛清河的目光柔软,指尖的摩挲也就此停了下来。她扔了信,慢慢挪动了一下,让人滑下来枕到了自己腿上。

  洛清河皱了下眉,像是被惊扰到想睁眼。温明裳抬手轻轻覆在她眼皮上,凑近耳语:“无事,睡吧。”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写多点贴贴,往前倒一算嚯你俩三天可能只睡了五六个小时,算了还是老老实实睡觉吧省得真的累死(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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