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38章 丹州

  往丹州的这一路平静无波, 沿路的官道平整宽阔,若非建制有明文规定不可逾矩,这地方的官道怕是瞧着能和京畿附近一较高下。

  也难怪, 历年来丹州给中枢交上的税银皆高居十四州之最,除了有钱二字当真是叫人说不出些什么旁的话来。

  被点做钦差随行的官差在三法司中混得久了, 懂得三缄其口自然是常态, 但这里头有些头一回奉旨前来丹州的,放眼纵览州府崔巍的城墙也忍不住暗中慨叹。

  这厚实程度都快要抵得上北边的军防城墙了。

  一行人入州府地界的时候时辰尚早, 天也还没亮透,路边满地的紫花地丁蜷缩着花叶, 上边还挂着未散尽的露水。

  谕旨钦点而来的使团依照惯例州府的地方官员需要迎一迎, 毕竟京中来人不仅为着正事,也存了些代为监察的意思在, 越是想往上爬的人越不敢怠慢。未到城外前, 马队中有人心暗道在这样的地方做州府官吏, 想来不会比京官差多少,怕是态度也不如往常。

  温明裳倒是不太在意这些, 她见过谄媚如济州府台的, 也见过如陆衿月那般丝毫不将之放在心上的……说到底不过公务, 无需在意那么多旁的细处。

  但出乎意料的是, 州府的人一如往常般候在了城门外, 此时还未到上差的时候, 算算时辰,怕是月隐星沉便起了准备。

  洛清河先一步下了马,禁军的人见状赶忙跟着学翻下马, 但他们到底不是骑兵出身, 走了一路这动作也做得稀碎, 宗平看不下去,干脆也懒得回头再看。

  统共这些人也不会真的归到他主子的手底下的。

  丹州的府台姓谭,叫做谭宏康,他见着人到了赶忙迎上来,拱手道:“洛将军。”

  洛清河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继而开口道:“谭大人辛苦,在下此行只是奉旨,并无他意,详情还需得同温大人相谈。”

  话音甫落,紧随在后的马车也堪堪停稳,温明裳掀帘下车,迎着州府官员的目光温和一拜,“辛苦诸位大人相迎,下官温明裳,奉陛下与长公主殿下之命前来详查工部案相关纪要。”

  谭宏康连忙回礼,客气道:“温大人说笑,我等皆已瞧过驿站快马飞报,如今一应档册皆在州府衙门放着,随时可查。只是这京城路遥,舟车劳顿难免辛苦,诸位大人还是先移步驿馆,休憩片刻再谈公务。”

  温明裳往后看了眼同僚们,思忖了须臾点头应承道:“谭大人说得是,此事的确不好急于求成。既如此,烦请大人带路了。诸君在此久候,大人州府的公务也可暂放片刻,让大家喘口气醒醒神。”

  谭宏康带笑应了下来。

  驿馆安置是朝廷来的官员,禁军的人自然是不在此的,行伍中人,自然是与守备军一同驻扎在城郊。洛清河让宗平跟着一起留在了外头,点了几个可用的人一道入城,她还担着咸诚帝旨意里点名的监察,自然不能独留在外。

  此时天已大亮,满城烟火气弥散,来来往往皆是各色行人,其中不乏南来北往的诸多商贾。

  温明裳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洛清河也刚好进门,桌案上摆着驿馆仆役端上来的早点,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与外头早市吆喝的无甚差别。

  两个人分着用了饭,温明裳支着脸看向窗外的晴日当空,道:“我几年前在书院的时候,曾听人提起过这位谭大人。”

  洛清河吹着碗里的粥,闻言抬眸道:“说了些什么?”

  书院士子清谈之风盛极一时,对诸多朝臣武将皆有品评,只是这些话因人而异,自是各有各的标准,到底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才不配位,是依着谭家幼子的身份才博得的这个位子。”温明裳忆起往昔那些你来我往的辩驳,失笑道,“也有人觉着,他调任丹州这数年从未出过差错,该给朝廷交的税银不但分毫未少,还有上浮的迹象。若是这么算,即便不说出类拔萃,也配得上这个府台的位子。”

  洛清河将碗筷拨到一旁,探身去取了炉上新沸的热茶。她听到此手腕微顿,仍是稳当地斟了两杯热茶,回道:“那你如何看?”

  “清谈多了无异于纸上谈兵。”温明裳虚捧着杯盏暖手,思及今早的匆匆一面后评价道,“世家子未必强于寒门士子,谭家挂着名,但在京中不缺世族,这说话的分量还不如当初的韩荆一门。丹州府库位列十四州之首,这个位子不好坐,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她说到此处又想了想,末了多补了一句,“不过有时不算出类拔萃也是过失。”

  “谭家本家临河东,那是西州的地界。”洛清河接着她的话给她解释,世家盘根百年,各种关系纠结太多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会听得内里的门道,这些崔德良给她讲不完。洛清河敲着杯沿,轻声说,“崔家本家也在那里,世族盘踞而生,便有高低之别,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谭宏康此时在丹州,可泉通也在丹州,论门客本家不比崔氏,论钱财比不过姚氏……换谁来怕是都一样,施展不开。”

  “越是如此,越是会穷极思变,更何况他还是幼子。”温明裳点头,目光澄明,“不说旁的,丹州的账跟其余州郡最大的差别便是他们还要过姚氏的手,这部分的东西是皇商采办的生意,明文铁律掐得死死的。本家帮不了他什么,如今种种功绩,只能靠自己搏……若是从此看,但的确是尚可。”

  到此其实便已足够。这世上没那么多聪明人能构建出平衡各处的权与术,更多的是如他一般的行者,但这些人有时会比立于顶端的那些人更重要,因为正是这些人走出的每一步,才构建出了天下如今的基石。

  两个人的目光在熹微的晨光中交汇,洛清河眼含笑意,是无言的赞许。

  多的是人觉得走这一趟是闲差,咸诚帝本意或许也只到将慕长卿的事情囊括其中,但慕奚给温明裳的那道令中却隐隐提到了另一件事。

  那便是三州乃至中枢各部的官员更替。

  工部铁板钉钉有问题,那么这些人锒铛入狱查办后,这些空缺之处该寻何人?从朝中皇子到座上天子各怀心思,但他们看的或许仅仅只是一朝庙堂,不会将目光放远至千里州郡。

  但慕奚要的。

  所以她需要温明裳告诉她,这三州究竟何人可用,何人必废。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重构大梁地方州府建制的机会,若是东南三州可行,往年困扰中枢的地方档册问题便能迎刃而解,进而向下推行,诸如柳家这般中饱私囊的行径也可向下扼住喉舌。这件事在太宰年间隐有雏形,但上苍没有给先帝时间,也没有给他一个能够继续撑起太宰清政的继任者。

  慕奚记得,但她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能将此事推行到何种程度,这取决于温明裳能帮她做到什么。

  而今日的谭宏康就是丹州之行的第一个。

  “初步尚可。”洛清河稍稍坐正,她迎着薄光,眉目都拢在清辉之下,“还需再观一二方可定论。”

  温明裳仰起头看她,洛家人的瞳眸颜色偏深,但此刻光晕铺陈向上,却清晰倒映出了她的影子。窗前的盆景春时悄然延伸出花叶,呼吸间似乎能嗅到花香缠上了人身上清苦的木香。

  她悄悄抿了下唇,不着痕迹地错开了细微的眸光。

  驿馆的仆役在此刻轻轻敲门入内,小心地将食盒之类的物什都撤了下去。

  小几上沾着水渍,也随之被稍稍往边上挪了点。

  温明裳眨了下眼睛,将适才冒出头的一点念头掐了回去,转而道:“晚些时候可以先去瞧瞧州府衙门备好的那些档册,姚言涛还有几日才会从泉通过来,这些事倒是不急,慢慢来便是。”

  急的反倒可能是另一个人。

  洛清河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颇有深意地笑说:“你此时去王府,恐怕我们的这位齐王殿下还未从床上爬起来。”

  做戏自然是要做全套的。

  “那便过了午再去。”温明裳赞同点头,却也有些无奈,“这道旨意……委实有些太为难人了。”

  本是无意,怎奈天家无情。

  洛清河没答话,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突然间被打断了思绪,温明裳怔了一瞬,刚想问怎么了,便听见洛清河微微欺身,低声问她。

  “方才瞧什么呢?”

  温明裳耳尖陡然浮现出绯色,她错开眸光,小声辩驳说:“窗前盆景不错,花香正浓。”

  “的确不错。”洛清河煞有其事地点头,“春时尝花最是风雅,丹州有此春俗,小温大人……”

  温明裳呼吸微滞,听见眼前人一字一句道。

  “要入乡随俗吗?”

  风轻轻卷动了窗前花叶,房中一时间香气馥郁不散。艳色轻浮坠于凉透的茶面,在悄然无声里晕染开层层的水波涟漪。

  州府春时的景致不错,远远可见各处院落梨花满枝,海棠初绽,若是再晚些到此,想来能见满城花开。谭宏康听闻她们要去齐王府,便亲自点了些人为他们引路。他没说慕长卿半点不是,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齐王府在州府最东边,还未进去便能嗅见各式的花香。

  倒是极其符合这位殿下风流浪荡却又不失风雅的名头。

  只不过这座王府的主人如今却不在其中。

  名唤傅安的管事在门口见过人后露出个歉然的神色,他像是也无奈于主家的不着调,勉强接了来使的信物才道:“我家王爷他……这几月皆在回春楼。二位大人若是有急,我这便让府里下人为大人带路前去寻王爷。”

  这名儿一听便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京城来的官差们一面心里嘀咕说果真与传言别无二致,一面却见着随行的丹州军士露出习以为常的容色。

  好似一位王宫贵胄成天往烟花巷跑不是什么稀奇事一般。

  这若是搬去京城,怕不是折子已经堆满咸诚帝案头了。温明裳知晓这人行事的各种内情,除却诧异这怎么选了个烟花巷子做久居之所,倒是没什么旁的反应。

  反正慕长卿佯装草包装得人尽皆知。

  洛清河更不觉着奇怪,她随行挂的是督查的名,听闻此等消息也不叫人记,连招手的意思都没有。丹州往北就是燕州的苍郡,辎重骑兵自州郡线上过是常事,故而丹州虽遍地商贾之风,但对这位将军的名听得要比往南的几州多上许多。

  往来都是生意人,连做官的家中恐怕都跟这些人沾亲带故。又是天高皇帝远,军中的一些采买也不会完全走官道,在那年的雁翎血战后这个习惯尤甚。洛清河没在将军帐里公开与手底下的将军们提过这事儿,但它成为了一件心照不宣的秘密。

  今日许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的另一层含义便是这个,说她算得上一些生意人的财神爷倒也不会太过夸张。

  洛家从来也不缺钱,缺的是时间与人。

  是以不论洛清河此刻对眼前种种是个什么态度,也不会有人插嘴说半句不是,更何况半日瞧下来,谭宏康治下的本事还不错,口风很严。

  温明裳思忖了片刻,点头道:“圣上谕旨,的确是急的。劳烦管事让人引路,我等便走一遭这‘春风楼’。”

  傅安轻叹了口气,转头去喊人,他趁着空余的片刻,低声道:“大人也知此乃贵胄门风,随行的这诸位……”

  温明裳回头看了眼,和气地颔首道:“管事的意思我明白,此事应当的。”

  傅安得了应允,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朝中钦差去这种地方寻一位皇子,这哪能让那么多人知道?自然是越少越好。

  温明裳便没让州府的人再跟着,她留下了几位办事妥帖的官差,而后只叫了洛清河。

  监察之名在身,合情合理。

  过了午,这州府的街上行人也不见半点减少,反而好似愈发熙攘起来。一行人绕了几圈,终于停在了一处高阁之下。

  隔着老远便能嗅见脂粉的香气,但还未入夜,此处倒是少有人往来。

  “到此便好。”温明裳向后吩咐了句,转而看向洛清河,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正色道,“将军,请吧。”

  洛清河配合着她露出冷肃的神色,微微颔首。

  可惜她们这一唱一和还未开演,迎面便飞来一个影子。

  洛清河眼皮一跳,赶忙拉着温明裳往边上闪身。

  那个人影滚下石阶,仰面摔在了她们脚边。

  “哎哟!”锦袍玉坠沾了尘泥,还带着些微的水迹,看着很是狼狈。那人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不满地扬声喊,“你怎么还真踹啊!”

  这个声音……温明裳心里咯噔一下,还未转头便听见身旁的洛清河闷笑了声。

  “末将,拜见齐王殿下。”这话说得平静无波,若不是温明裳适才听见了那一声,估摸着也要被这假正经的模样糊弄过去。

  地上坐着的那位这才注意到外边还有旁人在,他转过头,露出一张很是俊俏的脸。可惜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再俊俏的一张脸也叫人不忍直视。

  “哟。”偏生这人半点没有自觉,反倒顺势一拍袍子,唇角一勾十分纨绔混账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洛将军,温大人……贵客呀?”

  温明裳轻咳了声,正想答话,却听见高阁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

  女子抱着琵琶,眉心花钿殷红艳丽,她美目一扫,看见地上坐着的慕长卿之后冷哼了声。

  “贵客?那殿下可以让这两位贵客替您还一下这几月长居的银钱了吗?”她抬指比了个数。

  “三百两,二位谁给?”

  洛清河垂目看了眼慕长卿,忍着笑问:“殿下……近日府上很缺钱吗?”

  慕长卿无语凝噎:“……”

  作者有话说:

  分析了一下她俩日常讲正事的原因可能是都在上班只能抽空贴贴,不像隔壁两个江湖闲人(bushi

  慕长卿应该是全文最喜剧人的,从自己到cp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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