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山川月【完结】>第121章 指点

  议事堂的确吵成了一片, 大夫大早入宫去给天子呈报,而今便轮到了傅中丞坐在首位。他委实听得十分头痛,三法司虽独立于六部之外, 但到底在朝,哪可能完全不跟人沾亲带故的。昨夜禁军与羽林的联手来得遽然, 可众目睽睽, 这消息大早上的便已传的满天飞。

  没有缉捕文书,这桩事情就靠着两位皇子的名头压在那儿, 可如此一来也麻烦,抓入诏狱的这两个人该如何审, 又得让谁来审才能服众, 如此种种……可谓是从大清早的吵到了如今还没个结果。

  “于大人还没回来吗?”他拿起帕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招来后头品阶低的一位官吏问话。

  那人摇头, 也是着急道:“没呢, 半点消息都没有, 也不知宫中……”

  这头话还没说完,底下有人砰的一声拍了桌子, 冷喝道:“不管有何罪名在前, 如今一无实证, 二无书文批红, 这人便是不能抓!大梁法度为先, 若因着令者是皇子王孙便事事可让, 那法度何在?律法焉存?此等恶例绝不能开!”

  “虽无先例,但此事却在情理。”另一人霎时接话道,“谭大人休恼, 卑职愚见, 这事归根溯源, 那是因着如今二位殿下奉君命详查工部,晋王殿下奉命兼领彻查济州水利大堤,若是从中查出些旁的什么,要查这不也理所应当吗?端王殿下奉命去查的柳文昌大人,各家的账关起门来清楚,可外人哪里知道?若真有牵连,二位殿下商议过后有此举动……也应当。皆是皇子王孙,又是身奉君命,自当竭力而为啊!”

  “可莫要将此事尽数推到二位殿下头上!诸位也知道前些日子,户部去寻苏侯爷要了手令去开翰林书库,这可不是殿下的意思。恰好此时薛大人也在,不若说说,您这推举的这位,究竟为何突然有此念?”

  薛虢原本垂首听得烦躁,想找个由头遁走,不料突然给点了名,他连忙摆手道:“诸位可莫要如此说,侯爷的手令不过其中一要,若无殿下点头,修文焉能如此行事啊?说来今日晋王殿下便归京了,修文也要入翰林查证,既然商议到此时无果,何不暂且等上一等?一来等殿下归来,二嘛……于大人已入宫,想来不多时,陛下自有明断。”

  “说得简单。”登时便有人抱臂斥道,“这事儿未在户部门前,薛大人自然是不知,您现下可出门瞧两眼,两家赶着来捞人哪!这算啥子事儿嘛!”

  话到最后,许是当真急了,这官员乡音都给带出来了些。

  又是个烫手山芋。傅中丞的头更痛了,他赶忙站起身摆手示意这几位先莫要再吵,只是正想着开口折中求个解法,忽然便瞧见正堂门口走进来个人。

  “傅大人。”温明裳先冲他拱手,而后才向着周围的这些个官员一一拜过,“下官见过诸位大人,来时在外便听见声响,不知如今事态如何了?”

  她这阵风头正盛,但到底是元辅弟子,品行又恭顺,除去柳家刻意提点的人,朝中众人对她的评价其实都不错。再加上如今好不容易一个能摸着边的人到了,在场诸位自然是心下稍松的。

  “不好办。”傅中丞抬手让她先坐,摇头道,“少卿来的时候应当于门前见过有人候着了,都是我大梁朝臣,又为簪缨世家,总这么扣着不闻不问不是个事儿,可……轻易也放不得啊。”

  “御史台的难处与诸位大人的争论,我已有所耳闻。”温明裳落了座,手边便有人奉上了茶盏,她看着热气蒸腾而上,缓缓道,“此事起因尚与我有半分相关,也未在大理寺职责内,本不该我来插手,但傅中丞要我来这一趟,我也不好只是吃杯茶。”

  薛虢摸着胡须,听到此道:“少卿有何良策,还请直言,也省得我等……还要在此劳心费神,担惊受怕的不是?”

  “如今诸位烦忧的,也无非就是几件事。”温明裳想了想,抬手道,“其一,人之去留。若放,空付二位殿下行事苦心,若留,有违我大梁律法。依在下浅见……这人要放。”

  此话一出,难免有人面露惊诧。毕竟温明裳和柳家闹得这样凶,落井下石也并不奇怪,可她偏生没有,反倒是尽数秉公行事。

  “人要放,可并非如寻常一般一放了之。”温明裳顿了片刻,看向内阁来的那位主责兵部的孔大人,“此事所系若深,那便要等陛下金口点将。而此前……孔大人,翠微与东湖同列羽林二营,纵然所司有别,但其底仍是拱卫京畿,听命皇家。如此……东湖有的职权,翠微应当也有,对吗?”

  “温少卿的意思是……”那位孔大人抚掌深思须臾,恍然道,“是要羽林以事涉京城之名插手其中?这,话虽如此,但城中主责还是东湖营,若是单以晋王殿下之决断,兵部那边未必说得过去啊?”

  “可若是未让羽林扣人呢?”温明裳笑笑,“工部主司天下水利城建,这天下自然包括长安城,有此疑窦在前,便不能轻拿轻放。羽林不必扣人,只需担监察之职便可,至于监察几时,便等陛下旨意。如此,既不伤朝中和气,也让此事当真有迹可循时,不会放跑了人。”

  傅中丞听罢微微颔首,又问:“只是如今晋王殿下还未回来,这翠微营的人手未必能调多了,若是有差……”

  “我知东湖调度要上呈天子,可这京中不是还有个禁军吗?”温明裳复而看他,“东湖与禁军所司如今不明,内阁章程未定,添补人手空缺,亦是情理之中。此次缉捕,也有禁军的影子,我来时碰见了镇北将军,她道是端王殿下亲自调的人。”

  慕长临眼下可不就在府上?禁军要动可比羽林简单多了!

  傅中丞连连点头,连忙差了人附耳过来吩咐去办。

  “其二便是审理。”温明裳拿起茶盏喝了口,“二位殿下定的名头是结党谋私,但诸位大人应当知道,这名头定得委实太重,若无真凭实据,那自己便有以权谋私之嫌。二位殿下自是无妨,我等却不可如此行事。在下对现今所查的事有所耳闻,可查一个大堤乃至济州容易,大至整个工部却是难查。”

  “不错。”薛虢此时接过话,他也不知潘彦卓这一出先斩后奏,但惜才之心在前,便先按下不表,“修文关于大堤的查证已近尾声,温大人在那边时约莫也是知道的。户部人便这么多,总不至于从州府调些能算账的人过来?真要查,少则几月,多则要到来年了。”

  可既然抓进来了,即便是明面上的意思也该审,否则更是做实了名不正。

  “所以这其二又可分为两桩事来办。”温明裳抬指点在桌上,“傅大人这头,依着品阶让人去问询,此等罪名先该问什么大人应当比我清楚,依例问就好,重要的是将这个罪名圆过去。诸君皆在,不论是柳家亦或是左丘府上,皆是要人,必不会想大动干戈,伤了同僚和气。”

  “而第二步便是如何处理薛大人所言的这些。在下浅见,坐以待毙非良策,陛下旨意固然紧要,然在此之前,御史台需得拿出一个具体的行事章程来,包括谏言何人可主理此事。人选御史台可以自行斟酌,但想来大人也知道,所选的人必定慎之又慎,才可镇住此局。”

  要么出身甚高,比肩皇子,要么权柄极重,手握金印。

  谁都想从这事里摘出去,潘彦卓搞出来的动静,温明裳可不想给他善后,所以她虽有提议,却也不会说究竟引荐谁。

  再者说,这事确实不归大理寺管。

  “这……”在场的都是人精,见她不往下说自然就明白了个中缘由,虽有欲言又止的,但也明白再多追问也只会被搪塞过去。

  这事已经再拖不得,傅中丞当机立断起身朝她一拜,道:“好,少卿所言我都明白了,待此事善了,再向少卿言明谢意。诸位,失陪了。”

  这场议事堂的争论终是在此画下句点。

  外头挂着薄薄的日光,叫人觉得比早时暖和不少,赵君若在外边等着她,手上已经搭了一件新的氅衣。

  “栖谣姐姐送来的。”她解释了句,顺势过去给披在了肩上,“适才我瞧见诏狱那边去了人,还想着要不要去寻一下那位姑娘。”

  “即便是去了,现在也没可能将她带出来。”温明裳摇头,轻叹了声,“师出无名。”

  把人家买来的侍妾带走,哪来的由头?她连带温诗尔出来都费了不少事。

  “若是日后有机会,再做打算吧。”

  赵君若点点头,又道:“但你给她的那件氅衣……”

  “即便不会被认出来,也会被逼问。”温明裳冲她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的人睚眦必报,自以为聪明,也不愿意自己手里的东西被旁人碰过。人心难测,可有的时候也挺好猜度的。小若,你去跟栖谣说一声,这两日在宅子附近多看看。”

  赵君若闻言一愣,道:“你的意思她会被……”

  “只是猜测。”温明裳缓步下阶,“若是能如我所料……那便是双赢了。走吧,此处有的要忙了。”

  已近正午,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翰林院中的柳木干枯,见不到半点翠色。

  书库外的老人盖着本不知名的书册小憩,边上还点着炭火温上了酒,瞧着好不惬意。

  脚步声渐近,他陡生了被惊扰的烦闷,睡眼惺忪地拿开遮挡在脸上的书册。

  “此为代相手令与殿下手书。”潘彦卓想他俯首而拜,微笑道,“晚辈前来调看太宰年至今的工部纪要,还望老大人允准入内。”

  老者打了个哈欠坐起身,不耐地抽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随意道:“……户部的后生?”

  “是。”潘彦卓笑意未改。

  “进去吧。”老者看过后便将手令还了回去,“要调什么自个儿拿,我老头子没那气力帮你。太宰年在至今的东西多了去了,自个儿慢慢搬,旁的莫要去动。”

  “自然。”潘彦卓将东西收好,挥手示意身后的侍从入内,他立于门口,目光缓缓挪向了炉火上的酒壶,“长安酒清,平日饮来滋味尚可,冬日却难以暖身,难抵塞上酒烈。”

  老人动作微顿,这才抬头重新看他。

  “你是燕州人?不大像。”他问罢又哼了声,“塞上酒难得,那样烈的酒,京城中何人能饮得?”

  “虽为故地,已无旧人。”潘彦卓并不在意这样的态度,也没有想要过多解释的意思,只是道,“我非慷慨悲歌之士,大人说不像,那便不像吧。”

  老大人哼了声不再理他。

  书库文书堆积甚多,翻找出来颇费工夫,进去的侍从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好在要找的皆是太宰末年的记档,还不至于当真将书库翻个底朝天。

  潘彦卓走时跟老大人道了声别,翰林中的年轻面孔不少,年关无事,自然都不会多在其中停驻。

  “公子。”小仆凑到他身侧附耳道,“殿下回来了,邀你今夜王府一见。另……今夜府上高公公也来过一趟。”

  “嗯。”潘彦卓拨弄了一下捏着的折扇,“御史台那……”

  可惜这话并未说出口。

  随行的侍从面面相觑,来不及放下东西便垂首一拜唤了句见过镇北将军。

  潘彦卓眸光微动,瞬息间唇边便挂上了一如往常的笑意,“下官……拜见洛将军,向将军问安。”

  洛清河看他一眼,点头道:“潘大人,免礼吧。”

  “谢将军。”他温声抬眸,“素闻将军之名,少有碰面,只是下官尚有公务在身,便不与将军闲话了,改日若得空,定当相请。”

  言罢招呼了一声随行的侍从便朝着翰林院外行去。

  洛清河侧过身,看着这一行人消失在朱红院墙的转角。她垂下眸,顿了须臾才转身继续朝着书库的方向走去。

  在此碰到此人她并不意外,但潘彦卓此人……的确有古怪,说不上来的古怪,非是行事,而是他看自己的目光。

  像是在掩饰什么。

  炭火上悬着的那壶酒见了底。

  洛清河倚在门边,看老爷子收起书册打算进门,这才开口道:“燕州的塞上秋,我来践诺的。”

  老人这才觉察到动静看过来,见她神色如常,先是哼了声才道:“酒拿来,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我如今在京中领职,能上哪儿去。”洛清河笑了笑,走过去将手上提着的那一壶塞上秋放到跟前,“北地酒烈,上了年纪便少饮些,切莫贪杯。”

  “哼,二十出头的黄毛丫头,如今想起教训我老头子来了?”他闷声哼笑道,“丫头,来的时候可有遇见什么人?”

  “有。”洛清河点头,“您这回又想说什么?”

  “他说自己是燕州人。”老头子斜斜睨着她,低声道,“认得不?”

  “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识得。”洛清河将手悬在炉火上头暖了片刻,“燕州那样大,我又未兼领布政使,哪能对得上这些人。不过……听家中人提起过,好像是祁郡出身的人。”

  “家中人?除了你弟弟那个臭小子,你家还有谁?”老头絮絮叨叨道,“翰林院这个地方,才子佳人来来去去,老头子我旁的本事没有,看人的本事还成,崔德良那个老东西都不如我,你可听着点!太宰至今的档册啊,就这么拿了,有这个胆子,心思也比常人深得多。你这家中人,若是同你提了他,便也转告一句,防着点,莫要与蛇蝎为临。”

  洛清河眼睫轻颤,正色看过去,对上老人早已浑浊的瞳眸。

  “先生。”她蹲下来,小臂搭在膝上,谦逊道,“请先生教我。”

  “清河。”老头弯下腰,一字一句道,“比之沙场战局更为难测的是人心算谋。人所行皆为欲,有人为权,有人为财,之于你,心所系便是家与国。这些心念的丝线便是制衡的根源,也是为什么,你们的脖子上有一根绳索。”

  洛清河凝眸,看着老头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但是我看不见他身上是绳索,看不穿他的欲求。这种人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可这种人却比这二者更为可怕。你可明白为何?”

  天边层云尽染,眨眼已至月斜。

  “无所求便是最大的所求,他身上……没有可为人牵制的东西,不论为人,亦或是为臣。告诉你那家中人,若有机会,不论是否曾有一夕同道,切不可手软。”

  作者有话说:

  中丞是官职啊不是人名,不写名字主要是我起名废实在不想起名字了x

  书库这个老爷子第十八章 出现过,十九章沈知桐说了是清河以前的半个先生。

  给个小提示,三城在祁郡。潘彦卓吧,不算是个坏人,这篇文里其实没有纯粹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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