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天,乌桃已经很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忍住困意强撑着把灵芝清理好烘干。

  然后将漆树茶的枝叶分开平铺在网架上,用枫树枝、牡荆条、茶树根,再加半朵灵芝和一把金钱草混在一起烧。

  留下的火炭就用来熏烤漆树茶,先烤茶枝,再把茶叶放在上面,用罩子严实罩住,等明天再揭开。

  她小的时候家里没有现在这么多荔枝树,斜坡那片地方全是爷爷奶奶种的山茶,这种干烤茶叶的方式还是跟奶奶学的。

  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她爸爸对种茶又不在行,不知道怎么护理茶树,没过几年,那片茶树就都枯死了。

  李水琴也没有睡,她去看院门关严实了没有,一只耳也警惕地在院前院后来回巡逻,发现藏在墙角花盆底下的蟾蜍它都要叫两声,一定要把闯入者赶出去才罢休。闲朱府

  “我刚嫁给你爸那会,也经常帮你奶奶烤茶叶,这套炉子还是当年留下来的,”李水琴露出怀念的神色,“那时候村里经常没电,你爸爸就点着火水灯坐在旁边摘茶叶……”

  火水灯是本地的叫法,学名应该叫煤油灯,灯座和灯罩多为玻璃质材,灯头则是铜制,外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灯头一侧有个可把灯芯调进调出的旋钮,以控制灯的亮度。

  乌桃小时候就喜欢点火水灯,只要有那盈盈一盏的微光,爸爸就会跟她讲家族里的老故事,说村里的怪闻。

  她就会知道原来她家以前是地主,在那个时代没有来之前,乌家庄一半多的田地和山林都是她家的,现在位于村中心的那片残垣断壁,以前叫乌宅,她的祖辈都是在那座庞大的宅子里出生、长大、过世。

  家族的故事很长,爸爸也没有跟她讲完,她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

  她知道妈妈想爸爸,尤其是这两天被乌老二一闹,妈妈心里委屈,就像大伯和小叔说的,如果她爸爸还在,乌老二根本不敢这样。

  “妈……”乌桃心里堵得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好在李水琴自己能想通,低头抹了抹眼角,“看我,总说这些老黄历,不说了不说了,夜深了,忙完了就赶紧回房睡觉去,明天人家要来收石斛,你别睡过头了。”

  “知道了。”

  回到房间,乌桃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几分钟前张清让还给她发微信,问她是不是睡了。

  “没,刚在楼下忙,没拿手机。”

  张清让秒回,“这么晚了还不睡,在忙什么?”

  “烘灵芝,烤茶叶。”

  “又在山里找到灵芝了?”

  “嗯~”

  “方便视频吗?”

  “?”

  大半夜的,她为什么要跟刚认识两天的人视频。

  嘟嘟嘟——

  她拒接。

  又开始嘟嘟嘟——

  她抠了一下手指头,接了。

  镜头几乎把大半个房间都框了进去,屋子并不大,是按‘屋大不聚气’的老说法。

  陈设也是老物件,拔步床,木雕的衣柜和梳妆台,连搁在窗下的那把摇椅都是老祖宗留下的。

  “怎么?”乌桃主动问。

  乌桃是标准的鹅蛋脸,单眼皮,头发遗传了李水琴的自然卷,乌黑浓密,长至腰部,平时都是编成一条□□花辫,现在用抓夹随便拢在脑后,松松散散的,很慵懒居家。

  身上的睡衣是旧T恤,领口严重变形,露出锁骨和被漆树浆弄过敏的那片红疙瘩。

  “你这怎么弄的?”张清让扎着低马尾,背后是一面大书架,看样子应该是在书房之类的地方,她在镜头里指了指乌桃肩膀,皱眉问道。

  乌桃把领子往上提了下,不太在意地说:“捡漆树茶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过敏了。”

  张清让已经百度查了漆树是什么,知道树浆有毒,“自己会消吗?要不要上医院看看?”鲜珠复

  “过两天就好了。”

  “山里四处都是危险,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

  她打了个哈欠。

  “困了?”

  “嗯~”

  “那你赶紧休息吧。”

  “……”

  视频就是为了说这几句没什么用的话?乌桃脸上的无语表现得有些明显。

  张清让手抵着额头,忍不住笑了笑,“就是有点记挂你,要是不看一眼,我不放心。”

  别看乌桃平时冷冰冰的,话也不多,但她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经不起夸赞,也受不住暧昧,更无法抵御这样直白的言语。

  她整张脸都红了,也不敢看张清让,只能用左顾右盼来掩饰内心的无措。

  “我对你一见钟情,希望能有进一步发展。”张清让收起了笑,认真道。

  从看到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而且直觉乌桃跟她是同类,她不想让这份好感无疾而终,但如果乌桃没有这方面的心思,她也不会强求。

  乌桃惊讶张清让的大胆直接,她其实也不喜欢拐弯抹角,只是自身性格让她止步于勇敢表达心意,所以在上一段感情中,她一直被动,不善表达,只会默默付出,当然,最后的结果也不美好。

  “我去年刚结束一段感情。”她不讨厌张清让,所以也不想隐瞒。

  “嗯,是要拒绝我的意思,还是没做好开始一段新感情的准备?”

  虽然不想强求,但张清让还是有点不甘心,或者是不舍得?可不管哪一种,她都不太想把乌桃留给别人,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令她无法忽视。

  乌桃摇了摇头,“都不是,我也不知道……”

  她现在很茫然。

  张清让悄悄松了口气,“没关系,不着急,这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等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那万一想不好呢?”对于感情,她向来纠结。

  “那就不用想了,答应。”

  乌桃抿嘴笑了笑,无语道:“什么啊……”

  她现在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怕谈感情会分走注意力,也害怕自己身上的秘密会被张清让发现。

  张清让也跟着笑,“想不好就想不好吧,我不会强迫你。”

  正说着,窗户那边有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吓了张清让一大跳,“什么东西!”

  坐在椅子上的乌桃扭头一看,黑影突然张嘴。

  “喵~”

  一只花色混杂的简州猫从窗台下来,绕着乌桃的腿使劲蹭,喵喵叫着撒娇。

  “大师你回来了啊。”乌桃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撸。

  简州猫立即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声,又调整了一下姿势,就乖巧地窝在乌桃怀里眯上了眼。

  张清让的表情僵了两秒,“大师该不会是这只猫的名字吧?”

  “对啊。”

  “……”

  她一见钟情的人可真是个取名鬼才,狗叫一只耳,猫叫大师,那家里的鸡鸭鹅是不是也都有名字?

  “它从哪冒出来的,昨天怎么没见到。”

  “跑到外面抓老鼠去了,一般都是三四天才回来一趟。”

  简州猫是捕鼠高手,她家的这只是已经死去的那只老猫的独生女,今年五岁,跟她最亲近,每次回来都是先从别的地方爬到房顶,再从房顶下到她房间的窗台。

  如果窗户是关着的,大师就会用爪子挠一下格子窗上的木框,然后喵两声,意思是朕回来了,铲屎的赶紧开窗让朕进去。

  “抓老鼠不应该在家?”这个已经超出张清让的知识范围,她有点不确定了。

  “家里的老鼠都让一只耳给咬了,”说起家里的这些猫猫狗狗,乌桃的话也多了,“大师就只能跑到野外抓大田鼠。”

  狗也能抓老鼠?张清让扶额失笑,“你家还真是什么都有。”

  “嗯~”

  “牛也养?”

  “有一头,你们昨天上来的时候没看见路边最大的那棵荔枝树背后有一排小屋子?那里就是我家的牛棚猪圈,里面有一头牛两只羊和好几头猪。”

  “看到了,只是不知道是牛棚,”张清让拧了一下眉头,有些担忧,“就你和你母亲两个人,能顾得过来吗?山上那么多荔枝,我听乌主任说你家还有十亩水田,你又在后山种药。”

  她下过基层,完全知道这些农活干起来有多辛苦,她怕乌桃太累。

  乌桃倒没有觉得累,因为,“我和我妈只负责育秧苗,犁田、插秧和收割都是请村里人帮忙的,晾晒也是在村大队的大地坪上,村里有机器,这个乌主任应该也跟你说过,我们没费什么力气,只花了点钱。我家的荔枝大部分都是价格偏低的黑叶荔,生果不值钱,最好的也是两块多一斤,辛苦采摘一天,也挣不到什么,所以我基本不怎么管它们,有时间就摘一点,没时间就算了。”

  乌家庄所在的南桂县是远近闻名的荔枝之乡,几乎每个村子都种植荔枝,品种繁多。

  不过从十几年前开始,荔枝的收购价就一直在往下降,最低的时候只有五毛钱,还不一定有人来收,村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荔枝烂掉。

  荔枝价格偏低,销售渠道不稳定这些情况,张清让也是知道的。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荔枝的保鲜问题,可要解决这一问题也不容易。

  “听说黑叶荔加工成果干,价格会是生果的十几倍。”

  乌桃点点头,“是,不过就算价格往上翻,能挣到钱的也是收购商,果农还是得贱价卖果,自己加工?不太现实,一户果农家里最起码一座荔枝山,多的有两三座,除非家家户户都有一个荔枝加工厂,要不然……”

  最后她摇了摇头。

  如果能就地加工,那这些年大家伙也不用低价贱卖了,也不用每年到了采摘季,村民都唉声叹气,发愁要是没有人来收购,挂在枝头的果子该怎么办。

  “嗯……”张清让点了点屏幕上乌桃的脸,“先聊到这,你真的该去休息了。”

  “我本来就是忙完了回房间睡觉的。”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发视频。

  张清让忍笑,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把猫放下,去睡觉吧。”

  “它跟我睡。”

  “不可以,它刚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抓过什么,吃过什么。”

  “……”

  “乖,放下它,去洗手,然后上/床睡觉。”

  “……我今年三十岁,不是三岁。”

  “你在我这里可以永远做一个三岁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