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经年情深【完结】>第4章 梦回当年

  凌晨一点,京城老城区的一处老旧小区里,一个年轻妇人趴在窗台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看,满脸焦急。

  五六岁大的小孩也学者妈妈的样子垫着脚,扒着窗户往外看:“雨好大,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蒙蒙想爸爸了。”

  穆宁又往外瞧了瞧,回身抱起小孩柔声哄着:“蒙蒙先去睡觉好不好,爸爸出去挣钱了,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又探头往小区门口看着。

  雨滴不断拍打着窗户,听得人异常心焦,按说早该回来了,电话也不知为什么打不通,今天雨下得这样急,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五六岁的小孩子终是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穆宁将他轻轻抱进唯一的卧室,盖好被子,刚起身,门铃响了。

  提着的心瞬间回归原位,轻声抱怨着开了门:“松哥,怎么才回....”

  门外站着的人惨白的脸上满是雨水,脸侧还有好几处擦伤,一双眼睛通红异常,明显是哭过,全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穆宁瞬间惊得失了语,瞪大眼睛看着他这副惨相,稍后才回过神,抓着唐松灵的手腕将他拽进屋,满脸心疼:“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啊?”

  唐松灵木木地站着,眼睛空洞地可怕,穆宁眼睛闪了闪,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曾经见过唐松灵这个样子,那是七年前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最绝望的时候。

  穆宁不再说话,拿了干毛巾粗略擦了擦,去卫生间放了热水,对还站在客厅的唐松灵轻轻道:“松哥,去洗个澡吧,尽量避着伤口。”

  不大一会儿,卫生间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穆宁站在门口听着,脸上惨白一片,没有比唐松灵好多少。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失魂落魄,除了那个人,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唐松灵这样。

  深藏眼底的惊恐一点点露出来,她怕失去唐松灵,如今,她所有的指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也早已爱上了这个人。

  卫生间的水声不不知何时停了,门一响动,穆宁才猛地惊醒过来,将唐松灵扶到沙发上,打开早就备好的医药箱,默默处理着伤口,脸上的疼惜都快溢出来了。

  浑身是伤的人动了动,木然地看了眼满脸担忧的穆宁:“没事,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摔了一跤。”

  他没说自己出车祸的事,也没提那几万的赔款,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穆宁顿了顿,没有抬头,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以后十一点之后就不要送外卖了,怪危险的。刚好明天是周六,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早上我去医院照顾阿姨。”

  唐松灵没说话,只垂着眼出神。

  今天下午在园区远远看见池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待到人走到跟前,才知道不是因为太过想念而出现地幻觉。

  那个人真的回来了,以至于看的太认真,没踩稳梯子掉了下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不用刻意去找,随意扫一眼,就能从茫茫人海里看到他。

  他和自己不一样,池律就应该站在那样的位置,而不是被自己沾污,让珍珠蒙尘。

  只要知道池律过的好,就可以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早上五六点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唐松灵也毫不意外地开始发烧。

  穆宁喂他吃了退烧药,将做好的早餐装进饭盒,就急匆匆去医院了。

  不知是因为昨晚淋了雨,还是伤口发炎导致,原以为吃了药能好点,不成想效果不怎么样,整个人烧的糊里糊涂,都快分不清现实和梦见了。

  唐松灵躺在沙发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附着薄薄一层虚寒,眉头紧紧拧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喃喃:“奶奶....”

  唐松灵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身体时轻时重,不断地向下沉,伴随着猛烈的失重感,彻底跌进梦里。

  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平穷落后的北方山区。

  晚秋时节,偏远的山区里就已经非常冷了,风吹在人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唐松灵光着膀子把铁桶抛进小泉里,等桶彻底沉下去,再使着死劲提上来。把两个铁桶都装满之后用扁担担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林子深处去。

  待翻过一座山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再走三百米左右,出了林子,眼前就开阔许多,稀稀拉拉的几家农户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了。

  唐松灵把水担进灶房,倒进快见底的水缸,再将桶提出去放在旁边废弃了的破窑里。

  唐奶奶听见铁通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动,拾起炕边靠着的拐杖踱出正窑。

  看着他灵活欢脱的身影边往灶房走边问:“灵娃儿--怎么才回来,都这么晚了,山上路不好走,以后要担水就早点去。”

  “路上碰见小东了,他刚从城里回来,就聊了两句。”唐松灵三两步过去扶着老人:“做啥好吃的了,我都快饿死了。”

  “年一过就十五了,还撒娇,馍馍在锅里热着,有你最喜欢的醋溜西葫芦。”

  唐奶奶说着,挪动不便利的腿走到灶台前将热在锅里的饭取出来。

  唐松灵一手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唐奶奶摸着他精瘦的胳膊叹气:“吃这么多怎么就是不长肉,也不长个子,瘦的跟个猴一样。”正说着猛烈的呛咳起来。

  唐松灵一口馍还没咽下去,赶紧跳起来倒水:“怎么越咳越厉害了,花了那么多钱跑镇上开的药怎么一点用没有?”

  墙上挂着的灯泡已经用很久了,上面落了厚厚一层油腻的黑灰,昏暗发黄的灯光投在祖孙两人头上。

  唐奶奶喝了口水稍微缓解了一下,看着唐松灵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今天你妈来信,说是改嫁了,以后再不回来了。”

  唐松灵嘴里还嚼着菜,闻言像钉住了,良久,腮帮子又重新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气音。

  “你也不要怪他,你爸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到现在才改嫁,已经很对得起这个家了。”

  奶奶看着他蒙头吃饭也不吭声,又说:“你妈说会半年打一次钱,供你念书。”

  唐松灵这才抬起头,愣了一会儿说:“我妈都改嫁了怎么还能要她的钱,算了吧,咱家祖祖辈辈都是山里干农活的,我多念几年书又能怎么样,等初中上出来我就不打算念了,识几个字不至于被人骗就行了。”

  老人低着头盯着地面发呆,少顷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站起来边往外走。

  “苦命啊......”

  浑浊的眼睛里渐渐变得湿润。

  山区的夜晚格外安静,入了秋连虫鸣都变得稀少了。

  唐松灵捂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着眼睛硬撑了一会儿,呼的坐起来,穿上草鞋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放倒的枯树墩子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他从记事起,父亲就在外打工。

  每年最开心事就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从外边回来,带一堆他没吃过的好东西,那味道能回味一年。

  但是五岁那年,年都过完了,爸爸还没回来。

  他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以后再也没好吃的了。

  后来才听说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从高处掉下来,胸膛被整个钢筋贯穿。那开发商仗着势大,给他们家只赔了三万,等这些钱用光之后,妈妈也出去了。

  而今,她也不回来了。

  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念书,得存钱给奶奶看病。

  山里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唐松灵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起身走进屋里。

  他借着月光看着炕上躺着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硬戳戳的搭在枕头上,人已经睡着了,还是一声接一声的咳着,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唐松灵低头抠着手指,在黑暗里坐了会儿翻身上炕,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了,随便洗了把脸,背上破布包走上弯弯曲曲的小路。

  昨天刚下了场雨,地上湿滑异常,到处都是泥,走了没两步裤腿上都是泥点子,布鞋也湿了个大半。

  深秋的雨水格外冰冷,明显小了一号的衣服挡不住寒意,冻得他脸色泛青,两条腿直打哆嗦。

  等到学校,唐松灵全身已经快失去知觉了,忙不迭的跑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搓了半天身体才稍微回暖。

  来这个山区小学上课的都是山区里的孩子,基本互相熟识。

  在这消息闭塞的小村庄,谁家里出点什么事,不出第二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哎,听说昨天你妈给你回信了?”

  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的胖子,脸上两坨圆圆的高原红,浓黄的鼻涕从鼻腔里探出个头。

  唐松灵飞快的瞅了一眼,有点反胃。

  这位是他们山区有名的小霸王,都十八岁了还在念初二,为这事没少挨他爸揍。

  因此对学习好的同学格外憎恶,很不幸唐松灵就是个学习好的,年年拿年纪第一,为此格外得胖子青睐。

  他低下头,木木得“嗯”了一声。

  那小胖子没得趣,又继续说:“你妈都好几年没回来了,该不是跟人跑了吧。”

  周围的同学都竖着耳朵听动静,这会儿都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唐松灵像被人迎脸甩了一耳光,瞬间毛都竖起来了,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妈闲话,这会被一激不管不顾吼道:“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那胖子等的就是这句,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嘴里也不停:“我看你妈更不干不净,也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没人要得小鸡仔。”

  唐松灵和胖子扭打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齐刷刷站在了老师办公室。

  老师迎头痛骂了那胖子几句之后把人弄出去,站起来给鼻青脸肿得唐松灵倒了杯水,面色凝重道:“你是个好孩子,等再过一年上了高中就好了,那个混蛋总不能追到县里找你麻烦去,咱山里就数你有出息,一定要好好学。”

  唐松灵却抠着手低头站着,也不说话,老师再三催问下才道出实情:“我.....初中毕业就不念了。”

  “为啥?”

  “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活没人干,还得省钱给奶奶治病。”

  老师抬头看着他不说话,那些传言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稍后才重重得叹着气,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唐松灵也不气馁。

  夏天天不亮就去挑粪割草,给猪圈拌好料,然后迎着初生的太阳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去学校。

  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奶奶割麦子,学校放假了就去镇上打几个零工,给奶奶赚医药费。

  快到冬天的时候上山拾柴火,给地里刚种的麦子上肥,早上天麻麻亮就起来除草。

  他的辛苦奶奶看在眼里,心疼的很,常常偷偷抹眼泪,可是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重活累活都得靠唐松灵。

  直到临近初中毕业,唐奶奶突然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