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逢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繁茂的梧桐，叽叽喳喳叫闹的小鸟。有暖黄的夕阳和循环往复的日升月落。
学校门口便宜还掉色的冰棍，风靡一时的弹珠和卡牌。
放学路上，他笑着，将手里的零食分给并肩而行的伙伴，伙伴接过的总是他装得鼓鼓的书包。
画面一幕幕闪过，最后定格在那场大雨。
他们狼狈地决裂。他说出一句又一句伤人的话。
那人沉默着，脸上布满了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以往，江逢总看不到那人的脸。
但这次梦境的尽头，蒙在男生脸上的雾气消散开，露出了一张稚嫩，带着少年气的脸。
那是少年林夜。
他问：“江逢，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梦境戛然而止。
“林夜！”
江逢猛地睁开眼，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砰、砰、砰。他看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一时晃了神。
太真实了。真实到就像真的曾经发生过一样。
“小逢，做噩梦了吗？”
女人温柔的嗓音将江逢从梦魇中拉出来。他转动略微有些酸软的脖颈，看见守在他床边一脸担忧和关切的林夜母亲。
他动了动喉咙，小声叫了一声：“阿姨。”
林母眸色微动，“嗯”了一声，没说别的，伸手摸了摸江逢的头，“好点了吗？何屿说你只是太虚弱，没什么大问题。现在输的是葡萄糖。”
她缓声说着，似乎是想让江逢别那么紧绷，“送你来的几个小丫头小男生都吓坏了，他们刚走。就连阿姨也吓坏了。”
“抱歉，阿姨。”
林母笑笑，“傻孩子，说什么抱歉。”
大概是因为害长辈担心了吧。江逢在心里回答。
“是林夜让您来的吗？”他问。
“没，阿姨偷偷来的。”林母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我刚好来医院办事，听说你晕倒了，就过来看看你。”
江逢低低应了一声。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长辈相处，连话题都不会找。
林母看破他的窘迫，便慢慢带着他放松。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最近工作忙不忙，这么瘦是不是阿姨做的饭不合胃口……
她问了很多问题，都绝口不提说好了回林家吃饭，但他却食言了这件事。
林母身上同时带着少女的天真和长辈的温和，江逢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两种性格。
林母絮絮叨叨跟他说了很多话，话里话间让江逢觉得，好像他真的是她的孩子。
“阿姨。”江逢按了下发烫的眼眶，声音沙哑，主动开口，“今天没能去看你和叔叔，抱歉。”
“孩子，别和我们道歉。”林母覆上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和林夜他爸爸都不着急，你想通了，什么时候愿意接纳我们，就什么时候来。我们都等着你呢。”
“没有不愿意。”江逢说，“你们都是很好的长辈，我很喜欢你们。”
“喔？那就是林夜的问题了。”林母的笑意淡了些，“小逢，林夜对你的在意，我和他爸爸都看在眼里。你晕倒近三个小时了，那兔崽子都没来看你。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偷偷告诉阿姨，阿姨帮你出气。”
她眼中的关切做不得假。林夜没有告诉他们昨天的矛盾，他也可以瞒着。
但江逢不想。他不想这么好的长辈在他身上浪费无用的时间。
林夜心里一直想着别人，他们总归要分开的。
江逢偏开头，看向窗外林立的高楼，“阿姨，你们误会了。林夜他不喜欢我。我们之间，就是普通联姻。”
他以为经过一天一夜的冷静，他能够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但心口撕裂的感觉明明白白告诉江逢，他高估了自己。
纵然他再清醒，也一步步沦陷在林夜的怀抱里。
也许在第一晚，林夜抱住他，而他一个不会相信陌生人的人，能够放松到在没见过几次的林夜怀里睡着，他就注定了不能独善其身吧。
他似乎一直都这样。高喊着无爱自由，但又忍不住渴望、靠近爱。
这种误会不是小事。林母看着他的神色，声音带上了罕见的严肃，“小逢，阿姨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但阿姨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错了。”
“林夜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在三年前跪在林家祠堂整整一夜，求他爷爷同意这门婚事。”
江逢倏地瞪大了眼睛。
林母被他的样子可爱到，心痒痒，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蛋，“这些林夜都没告诉你吧。”
江逢抿着唇，摇头。
“我就知道。这兔崽子，一向就这样，闷葫芦。”林母叹了口气。
“阿姨，这样说或许有些唐突。”江逢咬着后牙，纠结都写在脸上，“但……”
林母对拧巴的小朋友一向心软，她接过话茬，问：“想知道当年的事？”
江逢重重点了下头，“嗯。”
讲故事前，林母将房门反锁，倒了杯水递给江逢，才缓慢开口：“三年前，林家的实权还没完全掌握在林夜手中。我和他爸结婚后，喜欢玩玩乐乐，帮不上他。他就自己努力，一点一点地，从他爷爷手里接过林氏的话语权。”
“他爷爷思想守旧，那时为他挑了还算门当户对的白家千金作为联姻对象。”
感觉到江逢的呼吸停滞了下，林母揉揉他的头，“放心吧，林夜都没见过那个姑娘，一口就回绝了。”
江逢干巴巴道：“我没这个意思。”
林母弯了弯眼睛，“林夜应该希望，你能为他吃吃醋。”
“没有吧。”江逢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说了一句。
“总之，林夜当年的处境算不上好，跟你在一起，算……”林母斟酌了下，“算一意孤行，破釜沉舟吧。但那孩子聪明，比他爸强。硬是扛了下来，把林氏做大做强。现在整个林家，都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了。”
“结婚三年他都没主动找过你。小逢，你别怪他。他也有苦衷，这几年过得也不容易。”
温文尔雅的林母红了眼眶，江逢忙说：“我不怪他，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