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屿替何池申请了走读,何池于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到了岑屿一点一点细心布置的、独独属于他们的家。出租屋很温馨,没有课的时候何池都待在家里,看电影、看书、玩玩游戏,窝在岑屿怀里。

  他们一起养了一盆茉莉,还有一株小草莓。

  何池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捧着脸看着摇晃的草莓秧发呆。

  那天的大雨,连同大雨里陈辰的纠缠都仿佛只是何池做了一个丑陋又冰冷的噩梦,与从前的梦没有丝毫分别,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中的陈辰眼里多了一分不知名的求而不得。

  何池早就已经忘了那一分求而不得。

  现在他已经有了更爱他的人。

  何池知道这个世界出了问题,或许有什么在瞒着他,或许有什么他必须知道的真相,或许他的懵懂只是为了遮掩某些过往,或许他最终还是改变不了那既定的命运。

  但那些通通都不重要。

  就像他明知道自己遗忘了某些事,就像他回来后没有联系过家人,没有再拥有过朋友,可他不再想要记起,也不再想强求。

  他现在是过得很好的。他想。

  即使他仍然记得各种镇痛药的苦涩,即使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那些嫌恶的眼神,即使无论他在哪里都听得到议论他和岑屿的声音,即使他知道岑屿某一天也会离开他,即使他依旧没有得到所有人的爱。

  但是他仍然想,他现在是过的很好的。

  没有人能比他更幸福了。

  哪怕不接触他人,哪怕就这样和岑屿走下去,哪怕一辈子他都想不起来,他也是愿意的。

  他愿意永远待在这间公寓,守着那株不会长大的草莓秧。

  可现实总非他所愿。

  那天何池上完课后翻出手机,瞧见有七个未接来电,点开一看,竟是何度。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联系过了,也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面。他已经快忘了何度的模样,也忘了在何家经历的一切。

  虽是至亲,却也如同虚设。

  何池脸色一白,指尖迟疑地悬在拨出键上方。

  岑屿注意到他的脸色,扶着他的腰稳了稳他的身形,“怎么了小池?”

  何池抿了抿唇,答道:“是我哥哥。”

  岑屿眉峰聚拢,前世何度很少找到何池,他们一向老死不相往来,或许也称不上是两相生厌,只是和陌生人也相差不了多少,何度主动联系何池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何池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些碎片。

  一场葬礼,白玫瑰花瓣濒落,何度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却还是在躬身的那一刻,隐忍地红了眼眶。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

  何度也会哭吗?

  葬礼是谁的葬礼,他又在为了谁难过?

  手机铃声忽的响起,在何池手中振动。

  何度又打了过来。

  何池险些握不住手机,求助地看向岑屿,岑屿安抚道:“没事小池,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想见他就不见,不想接电话就不接,我在你身边,你不用勉强自己。”

  额头抵着岑屿的肩,听着铃声断掉,何池细细想了片刻。再抬起头,他点了回拨,何度接的很快,没等何池说话他便开口,“我给你打了那么多次,你怎么现在才接?”

  何池张了张口,岑屿的手掌放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这才小声道:“在上课。”

  手机那端的青年顿了顿,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妈住院了,我这边走不开,你下午去看看。”

  “住院?她、她怎么了呀?”

  何池有些惊讶,在他的记忆里,渝晚的身体一向很好,她注重饮食,也会为何度请专门的营养师。

  她很关心家人,只除了何池。

  何度那边传来嘈杂的争论声,应当是在开会。

  等了片刻,何度道:“没什么大问题,她时常胃疼,那天突然吐了,疼得厉害。去检查了一下,做了个小手术,要住几天院输几天液。”

  他声音软下来,在一众吵闹中显出疲惫,“你去看看她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我这边事情挺多的。”

  “我把医院地址,还有房间号都发给你。”

  何池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条件反射性地看向岑屿,岑屿揉了揉他的发,点了点头。

  何池这才答:“我知道了哥哥。”

  何度那边一顿。

  何池这声哥哥叫得又软又乖,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有些失真,却清晰地传进了耳里。

  何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

  他们都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边慌乱一声,挂断电话。

  挂了电话后何池有些愣神,岑屿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发,温声问:“怎么了,发什么呆?”

  何池将脸埋进柔软的围巾,语调温软:“可是妈妈不喜欢我的呀,我去看她,……她会不高兴。”

  “你们很久没见过了吗?”

  “嗯,”何池说,“很久很久没见过了。”

  一辈子那样长久。

  吃饭的时候何池的心不在焉溢出面容,岑屿给他做了小丸子他都没有多碰,碗里的饭只吃了薄薄一层,岑屿直接把何池抱着放在腿上哄:“怎么了小池,是心情不好吗?还是没胃口?今天的菜你不喜欢吗?”

  何池开始一惊,后面就乖乖窝在他怀里,“喜欢的。”

  岑屿端着碗,一口一口喂着,何池便小口小口慢慢咀嚼,双颊的肉看起来软绵绵的。

  岑屿一语点中,“是因为要去看你母亲?”

  何池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靠着岑屿,茫然中有些不定,“妈妈要是不喜欢我,又和我吵起来怎么办呢?要是直接走掉,肯定是不行的,她身体不好。我不能气她的。”

  “宝宝这么乖,居然还有人不喜欢?”

  何池脸颊粉粉的,“……什么呀,”他细声细气地反驳,“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还有很多人讨厌他。

  “哪有?”岑屿说,“我们小池这么乖,好多人都会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他们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羡慕我,只有我可以抱你亲你。”

  何池红了脸,还是一副担心的模样。

  岑屿便道:“我到时候守着你,小池不怕。”

  何池抬着漂亮的眼睛,里面一片澄澈,“……你也要去吗?”

  岑屿一愣,指尖一阵发麻,连着嗓音都变得有些哑。

  “小池不想要我去吗?”

  何池手指搅了搅,往岑屿肩颈靠得更紧了些,“我以为你也要忙的,你不能总陪在我身边啊。而且你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呢,但他们都不太喜欢我。”

  他忧愁捧脸,“要是路上又遇到之前那个人,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宁愿遇到他,也不想我陪你去吗?”

  “我……”

  “小池。”岑屿眼里的光沉了沉,口腔发苦,他音调极为委屈,“宝宝,你现在不需要我了吗?”

  “需要的。”

  岑屿久久没有回答,他们离得近,何池落进岑屿深邃如海的眼眸里。他一下有些慌张,“没有、没有不需要你……”

  岑屿揽着他,喃喃道:

  “你不需要我,我又要去哪里呢?”

  “不是……”

  渝晚和何度的事被抛之脑后,他乖巧地坐在岑屿怀里,完美和岑屿贴合,像是生长在一起的双生树。

  岑屿闻着他身上的香气,竟忽觉自己陷入一场梦魇。

  他最后还是要死的,小池最后,也不一定是需要他的。想到这里,岑屿抱着何池转了一个方向,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隐隐的有些癫狂意味。

  “也是。我早晚是要死的。”

  “你不要我,我也就早些去死。”

  何池眼尾发红,被这句话给惊哭了,“……你说什么呀。”

  他声音带着哭腔,可怜极了。

  “你为什么忽然、忽然这么说话?你不要胡说啊……”

  他低下头,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眶盛不住了便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岑屿被何池的哭腔唤得醒神,他慌忙捧着何池的脸,触到冰凉的泪水,手足无措地为他擦着眼泪,嘴上还不住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宝宝,你别哭,我胡说的。”

  何池忍着哭腔忍得唇色发白,忍得岑屿心疼得要命,他不说话,就乖乖抹着眼泪,一时难受极了,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似乎不能想象岑屿说的他要死的模样。

  如果岑屿早晚要死,那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何池有些茫然,岑屿将他养得这么好,一直捧在手心里,把他宠得这么娇气,……从来都没有人对他这么好。

  但若是岑屿要走,他、他也只能让他走。

  他其实隐约知道,岑屿早晚要走的。

  有那么漫长的五年,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而无数个夜晚,他都以疼痛结尾,从未释然。

  岑屿看着何池失神的目光,和哭得一颤一颤的身体。他环着何池,急急顺着背,“对不起小池,你理理我,嗯?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何池指尖用力攥着岑屿衣角,用力得发白。

  岑屿慌得去吻了吻他的嘴角,又亲了亲他的眼尾。

  “不哭了宝贝,别难过了好不好?”

  何池钻进他怀里,好小声道:“你就算要走,你也不要说给我听呀。你、你要走,就悄悄地离开,我等不到你来,我就自己回去了。”

  “我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傻的。”

  “不走,不走宝贝,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吻着他湿润的脸,“你需要我我就一直在,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胃有没有不舒服,刚吃了饭疼不疼?别生气宝宝,别生气。”

  何池被这么哄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声抽泣着红了脸颊,“是你说错话的,我没有说我不需要你啊……”

  “是我的错。”岑屿细细密密地吻掉他的眼泪,“是我惹宝贝生气了。我太笨了,不会说话,宝宝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不会讨厌你。”

  何池小小一只,团在岑屿怀里,被哄好了,也就不说话了。

  岑屿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他吃了饭便容易困,被岑屿这么宠着没一会儿就累了,他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岑屿,随后便睡着了。

  岑屿长久地注视着他的面容,最后长叹一声。

  宝贝,你这么乖,谁舍得不爱你。

  谁又会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