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裴柯做了午饭, 三个人吃完后各自分工把碗筷厨房洗了，裴柯又把锅里的新饭装进保温盒，准备出门送饭给还在诊所的裴兰。
那老太婆人在看守所蹲着, 裴兰又不能把手上的何广健扔诊所里完全不管, 于是裴柯要把灿灿媛媛接过来照顾, 可是裴兰却说不用，奶奶的老房子太小, 压根没有空房间再住人，她也不想再给弟弟添麻烦。但她一人又要顾孩子又要往诊所跑, 裴柯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主动接过送饭的活。
黎耀桐这次很听话的没有非跟着去, 留在在家陪裴梦写作业。他挥手目送裴柯出门，而裴柯答应回来给他和小梦两人一人买只冰棍，这才骑着破电瓶车走了。
屋子里那台老式电风扇呼哧呼哧的吹着没什么卵用的风，黎耀桐看到裴梦额头细密的汗珠, 拿了把蒲扇在旁帮忙给她扇风。天知道这一幕要是被张其安知道得多生气, 因为以往干这活的都是他。每次黎耀桐嚷嚷喊热, 张其安就不得不把书卷卷给他扇风，自己都骂他就好像古代那任劳任怨的御前太监, 还一点舍不得黎耀桐热着。
黎耀桐伺候裴梦可一点意见没有，他一个大男生照顾下妹妹怎么了？
还在伏案认真学习的裴梦紧紧皱着眉头，丝毫没有察觉周遭异常, 她只感到后背传来阵阵凉风，还以为是电风扇又好了。
过了一会儿，黎耀桐见裴梦握着笔迟迟没有动, 拿着扇子往前走几步，低头问：“怎么了吗？”
“嗯……”裴梦挠挠脸, 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丸子，指着试卷上的一道题回道：“这里不会。”
黎耀桐看了一眼，发现她竟然在做今年的高考数学卷，当时人就傻了：“你不是开学才高一吗？？？”
“是呀。”裴梦说着重新翻开一张草稿纸，头也不抬的回道：“可是哥哥说高中学业紧张，什么事都要准备在前头，所以让我先做一下今年的真题测测水平，这样往后三年高中就知道自己的薄弱点了。”
黎耀桐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这张卷子会多少？”
“也没有多少。”裴梦把卷子翻来覆去查了一遍，指着几处空白说：“因为很多知识点我还没学到，所以大部分题目我只能靠感觉做。昨天我还把语文和英语做了，五门加起来估总分的话，可能也就四百多吧？”
人家妹妹只是靠着提前一点预习就能考四百分，黎耀桐想想自己那三百分的高考成绩，心哗啦哗啦碎一地。
就在此时，裴梦似乎也想起他今年刚结束高考，于是满脸期待的问：“桐桐哥哥，你考了多少呀？”
黎耀桐：“……”
他心虚的别过头，轻咳一声掩饰：“也、也没多少……”
见他支支吾吾，聪慧的裴梦也就懂事的没再追问，低头继续跟那道题纠缠。黎耀桐灰头土脸的在旁继续给人扇风，不经意瞥到裴梦做的那道题，他还记得答案。
那是今年的数学卷为数不多他会做的题，为了找回一点在裴梦面前丢失的尊严，他自告奋勇的拿过裴梦的笔，在几何图上画了一道，说：“你在这里画条辅助线，然后套用这个公式……”
裴梦认真的听讲，脸上困惑的表情渐渐明朗，最后完全化开，惊喜的说：“哥哥你好聪明！”
“那是！”黎耀桐叉腰，骄傲得不得了：“这道题的做法只有我会，老师们给出的标准答案都没我的方便！”
裴梦崇拜极了，顺着他给的思路往下做，刚才那道让她觉得无从下手的难题忽然迎刃而解，她甚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题为什么会琢磨那么久。
黎耀桐在裴梦一声声真挚的夸赞中逐渐飘了，尽管之前老师们也都夸过他聪明，可那些都不如裴梦的真心崇拜，他还是第一次真正从别人的夸奖中找到学习的乐趣。
原来那些成绩优异的同学每天都是这种心情，被人需要认同的感觉真好！
黎耀桐看着裴梦继续埋头努力刷题，看她后背汗湿的衣衫，额前打湿的碎发，坚定执着满含信念的眼神，黎耀桐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对比在这种糟糕环境中依然不肯放弃的裴梦，他想起在空调室里吃西瓜打游戏的自己，教室桌椅后枕着老师讲解题目的声音蒙头大睡的自己，大家都在自习室挑灯的夜晚在逛街享受的自己……
在所有人都在为了各自的未来而奋斗前行的时候，只有他无所事事。
他突然明白了姐姐那天看过来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的失望而伤心，懂了自己从前有多么混蛋而不知好歹。
在最该努力的年纪，他却选择浪费青春，一头扎进了虚无缥缈光怪陆离的虚假世界。
裴梦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回头惊讶的问：“桐桐哥哥，你怎么哭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想帮忙擦眼泪，小手无措的轻拍黎耀桐的后背，慌得不得了。
黎耀桐接过纸巾，把脸埋进去狠狠地擦了一把，再抬头时眼里还噙着未干的泪花，对一脸焦急的裴梦扯嘴一笑：“没事，你继续写作业吧。”
“我、我想出去静静。”
接着他起身赶紧离开，怕自己的状态影响裴梦学习。
他是不爱读书的坏学生，不该再影响另一个愿意用功努力的好孩子。
裴梦满脸担忧，看他走出门后，偷偷用手机给裴柯打了电话，此时裴柯刚好到诊所。
再见到他，躺在床上吊瓶的何广健吓得浑身打颤，想起裴柯打他时那双冰冷阴鸷的眼睛，内脏似乎都在抽痛，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会被打死。
裴柯眼皮都不抬，把饭盒送到裴兰手里，低声问：“灿灿媛媛呢？”
“她们姑姑接走了。”裴兰解释道，“说是带去转转，在这闷坏了。”
虽然摊上这样的婆家，可是裴兰的小姑子却意外的善良，几乎和自己母亲哥哥不像一家人，因此裴兰也放心她把女儿们带出去玩。
裴柯也没多说什么，点头说：“你多吃点。”
何广健在病床上屁也不敢放一个，眼巴巴的看着裴兰吃饭，肚子饿得咕噜响也只能干等着。现在的他连个胳膊都抬不动，再加上有裴柯坐镇，他哪还有平时张狂的嘴脸。
也就在这时裴柯接到了裴梦的电话，从她口中听到黎耀桐的事后，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挂掉电话，裴兰问：“怎么了？”
“……有点事。”裴柯含糊的回道。
裴兰点头。
她起身要送裴柯，拉着他的手走到诊所门口，犹豫着问：“小柯，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人家桐桐？”
裴柯浑身一震，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
见他这样，裴兰又说：“我看得出你喜欢他，因为你以前从来不会对谁那么耐心，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
“你还记不记初中时有个老追在你后头的小姑娘？全校都知道她对你有意思，我那时也觉得她不错，还问过你的意见……”
裴柯看着姐姐不停开合的嘴，脑袋好像被人当头砸了一棒。
姐姐口中的女孩他毫无印象，因为那时的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心只想读书，连那个姑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但他对姐姐如此肯定的语气说他喜欢桐桐而感到无比震惊，同是心里却又生出一股“原来如此”的感觉，有种困扰许久的难题终于茅塞顿开的错觉。
原来面对桐桐时总时不时的情绪不受控制，是因为喜欢。
裴兰继续道：“你要是喜欢他就告诉人家，我看桐桐那孩子好像也……”
“怎么告诉？”裴柯打断了她的话，反问道。
裴兰语塞：“小年轻互相喜欢不是很正常吗？你难道还打算永远一个人？”
“一个人有什么不对。”裴柯眼睑低垂，“你觉得就我这样的条件，配得上桐桐吗？”
他抬首看向远处绵延的青山，轻声说：“姐姐，从你结婚那天起，我就再没打算和谁过一辈子。没了爸妈，我身后托着小梦和你，浑身一无所有，自己都没把自身立好，哪有资格谈喜欢？”
贪婪吃血的姑父，无耻无赖的何广健，还在读书的小梦，还未长成的灿灿媛媛，以及除了他别无依靠的姐姐……
裴柯只觉自己前途没有一点光亮
“桐桐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单纯天真又特别善良，我怎么能把他拉到泥潭里，陪我一起面对那些烂糟的人事？”
“我与他就算现在短暂的有交集，可是将来终究要桥归桥，路归路。”
“本来天上的月亮就不会和流浪的野狗在一起。”
裴柯忍着心中的疼痛，面上却冷漠而淡定。
他才刚刚明白自己原来是喜欢桐桐的，可紧接就又陷入了另一种困境——
他和喜欢的人身份天差地别，没有未来。
裴兰掩手哭泣，为自己拖累了弟弟而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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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诊所回来路过小超市的时候，裴柯停车进去买了两根雪糕，小心用塑料袋裹紧放到保温饭盒里带走。
他不知道桐桐为什么哭，但他愿意无条件的安慰陪伴，因为除了这些，他能给的本就不多。
好在桐桐从来都是很好哄的，也许一只小小的雪糕就能重新让他开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