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殿中,凤鸟衔环香炉正缓缓吐露青烟,袅袅飘升。
卫云舟将剩下的奏折批阅完后,目光又垂到那柳臣之所上的那一份奏疏来。
她审慎翻开,只不过这上面白纸黑字,写上去的就是写上去的。
只不过,她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听信一面之词的人。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证据的。
那一日她看得清楚明白,楚照大肆打砸的时候,那吴义仁倒是对她毕恭毕敬。
其实从那会儿开始,她便有所猜测。若非幕后主事,吴义仁何必对她那么恭敬?
道理是很简单的道理,只不过当时卫云舟没有仔细去想便是。
但其实对于她来说,更大的问题并非这个。弦著夫
她敛眸,目光中又平添了几分岑寂的寒凉。
如是真心做她的同谋,那日便不会极尽油腔滑调了。
忽而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公主殿下,传膳吗?”
卫云舟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她抬起头来,已见暮色昏昏,窗台边上的花影还迁到不知何处。
居然一不小心就到了这么晚的时候了。
“传。”她应声,可怜这一下午,思绪繁杂,竟然也没有做出和想出什么事情来。
她不禁嗤笑一声,这种烦恼,莫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有?
那不行。
她食欲缺缺,但想到既然做了,那多少还是得吃点东西。当然了,这话自然是得是她没有看清来人之前。
来的不是宫人,是她的驸马。
楚照走进来,这次她表现得颇为谨慎,嘴角的弧度都要压得恰到好处。
不能笑得太过张扬,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也不能显得情绪太过低迷,毕竟她才是有过错的那个人嘛。
“殿下辛苦。”楚照谨慎出言,托着漆盘。
卫云舟的唇角忽而漾起笑来,“不辛苦,驸马比较辛苦。”
笑,大家一起笑,笑得气氛更加森冷尴尬。
“殿下现在闲着么?”她语气相当认真笃定,瞟了一眼桌案,上面所有奏疏都是关着的。
亦即是说……
但是推断很快就被她无情地否决了:“不闲,还挺忙的。”
?!
楚照再古怪地看了一眼桌案,眉心一拧,对上那双透亮清澈的瞳眸,她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好好,你说忙就忙。
“那我走?”楚照耸耸肩。
卫云舟是一副端坐模样,听了这话,她像是来了兴致,身体微向前倾,双手支颊,慵声懒调:“好啊,驸马就是这样坚持的。”
愿世间不要再有谜语人。
楚照咬了咬牙,既然都说她坚持了,那她今日就“坚持”这一回。
“殿下真不想让臣待在这里?”她扬声。
卫云舟垂下眼来:“还没忙完,驸马若是有事,晚些时候再说吧。”
晚就晚。她楚照这么有骨气的人,自然是等得起!
她放下食盘,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这才离开。
卫云舟盯着那些热气腾腾的肴馔,又陷入沉思。
嗯,看来她是一点不知道。
及至深夜,连她都觉得晚了的时候,走出殿外,却见一朦胧修长的轮廓,在立地宫灯旁影影绰绰。
连她都觉得晚了的时候。
心还是软了一下。
“殿下总算出来了。”楚照笑意盈盈,似乎白天的冷淡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不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反倒是让她更加热情?
这人还真是奇怪。
卫云舟站定,睨她一眼:“几步路的距离,驸马这就想起来等本宫了?”
意思明显,是指她没有来更远的地方接人嘛。
楚照终于被噎得语塞,她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好在卫云舟本来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甚在意。
她缀在她的身后,安静陪同着回了寝殿。
夜深了,困了,那自然是要睡觉的。
今天的楚照却胆怯得很,她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直到卫云舟叫她:“都陪我到这里,就在那边站着?”
楚照这才抬起头来,看见卫云舟张开双臂,她这才上去,沿着解下那宽大的衣裙。
越是肢体接触,越让楚照心中摸不到底。
说生气吧,她还是让她跟到这里来了。说没事吧,二人之间的气氛又是如此诡异。
手滑过腰间时,楚照的手极其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她心虚抬眸,正好对上那双平静无澜的双眼。
她慌忙解释:“呃……”
卫云舟微笑,硬生生地将楚照想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行,她不说。
这两人还是同昨夜一般,同床共枕,却谁都睡不着。
望着头上浮掠的灯影,楚照终于忍不住,她移过几个身位,一脸讨好:“殿下,你倒是说说,谁得罪你了?”
其实楚照或多或少已经猜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答案只有简单的一个字:“你。”
楚照:……
骂自己当然也能骂,只是也要有个由头啊。
“好好好,那我楚照十恶不赦,天打雷劈……”
这下什么话都说得敷衍。
卫云舟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迎上楚照闪躲的目光。
然后,楚照便见得那张昳丽的面容又放大几倍,二人之间,不过咫尺之距。
心怦怦直跳,楚照还是大了胆子,反正手如今掩在被下——她索性去拉她,好让二人靠得更近些。
论力气楚照自然是占了上风,当然卫云舟也没有多作阻拦,她顺势便贴在楚照耳侧。
“好吧,不管是怎么了,殿下能不能告诉我?”相当可怜的语气。
“嗯,”卫云舟竟然答应下来,不过她却说的另外一件事,“你知道,柳臣之的儿子死了么?”
他的死,楚照倒是早有预料。只是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罢了。
她的反应平平:“哦,他死了?”
温热的吐息包裹了耳廓:“看来驸马知道嘛,不然何以这么淡然?”
楚照愈发摸不着头脑,她怔忡片刻,想了想才缓缓开口:“那,殿下的意思,是要我开心?”
情敌死了,她要开心。是这样?
卫云舟这两三日来蓄积起来的怒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一样。
“……”
算了,还不如直入主题。
她忽而起身俯首跨坐,用手抵撑在枕侧,如瀑墨发尽数披散而下。
楚照被刺得一激,陡然睁大双眼,却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日你去晴潇楼做什么?”轻声娓然,话音竟然带颤。
面前如山黑影倾倒,化作耳边绵绵的低语。
脸颊仍是贴着厮磨,烫了整个春天的夜晚。
那日?
她那日去,本来就是给秦姒报个信。只不过这事是她的事情,便没有同卫云舟说起。
“没什么。”
然后她便见那凌厉眼中似乎骤然泛起层层流冰,要将刚刚亲密招致来的热意凝结。
楚照听见卫云舟呼吸紊乱。
她的手被钳制住,压在头边。
“怎么,本宫那日可是详尽说了我为什么在,”卫云舟的胸口剧烈起伏,抖落怒意,“如何到了你,就不肯说?”
话音如今还是带颤,字字句句。
她的胸腔里面,如今就像是一场海啸暴风扫荡而过一般,空空落落。
楚照的下颌又是熟悉的被钳制的感觉,但今日的力道明显强劲许多,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强劲。
她看见卫云舟的眼尾已然殷红,眸中水汽氤氲。并非是那种故意要惹人怜爱的水雾。
“是我与有人有约。”楚照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
“嘁,原来是本宫的驸马和别人有约啊,”她哂笑一声,按住手和捏住下颌的力道都未松懈半分,“来,让本宫猜猜,究竟是怎么样的事情,才能让驸马直到现在都不肯说出来?”
她并非生气那柳臣之所奏的什么幕后主事。
她再度低下头,“这就是我的同谋,枕边人。嗯?你说过的话,便是如此作数……”
话语未尽。
楚照本欲张口解释,唇瓣却忽然又被裹覆,很快,唇边传来痛意,转瞬间铁锈的血腥味充斥弥漫了口腔之中。
她怔然,她咬破了她的唇。
“怎么样?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什么?”
卫云舟倏尔抬手,往后理顺了长发,眸中像是燃着一团燎原的火,能够再度点燃寒春,立时就要择人而噬。
楚照顾不得痛意,她挣扎着便要起身,但很快又被按下,只不过她有意抵抗,自然能够挣脱反抗。
终于,她一把抱住卫云舟,在她耳边极尽温声细语之能事:“殿下,听我说,听我说。”
她颓然,靠在楚照肩上。
嘶,楚照面部稍稍扭曲——她又被她咬了一口!
“这牙印恐怕深得一辈子好不了。”此时此刻,楚照唯有苦中作乐。
“哦,”她闷闷哼声,“你还想和谁好?”
楚照哭笑不得,只能哄着她倒下,“我和其他人都好不了,只和殿下好。”
说着说着,她便要将人往怀里圈,唇畔将要擦上时,被躲开了。
明显是故意的。
“说清楚。”短短三个字,就像是不可违抗的命令一般。
楚照只能应下了:“我说,我说。”
她将同秦姒的事和盘托出。自然,也就囊括了柳长安的死因。
卫云舟只是听着,没有作声,楚照说完之后,帘幔内唯余平稳的呼吸声音。
“就是这样。”
这事情本来就同卫云舟无关。
空气又沉静了几息,楚照琢磨着她不会觉得自己在撒谎吧?
终于,卫云舟开口:“为什么?”
她不甚明白此事意义何在,但楚照好歹给出了解释。
楚照莫名觉得二人隔得有些远,这次她再试图将人往怀里面拉的时候,没有遭到拒绝。
顺势便圈于怀中。
“钱霖清说了四个字,她说是她在这里学到的——”楚照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渺远起来,像是在回忆,“她说,物伤其类。”
心跳得很快,但除了这四个字,楚照如今一片空白的大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话来。
好在卫云舟接受了这个解释。
“原来是这样么?她真是个聪明人。”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响起。
这个异邦女人,还真是有意思。虽然今天见面全是胡话。
古来,青楼便是危险之地,遭祸死去的人,自然不仅仅是柳长安之流。至少他能有人能够为他“鸣冤”。
那些被迫没入贱籍的女子,本就举目无亲,只能靠些所谓恩客垂怜,才有赎身的机会。
“可她们不还是乐籍?”她发问。
“那殿下怎么不帮我?”
疑惑消弭,这次卫云舟主动用额覆上楚照的唇瓣,被咬破的余热犹在。
能感到血丝的渗出。
“嗯。”轻渺的回答,但格外厚重。
二人心中的大石总落了地,一如卫云舟口中曾说过的“心安”。
只不过楚照的唇瓣和肩膀可就遭殃——她真的觉得肩膀上面颇遭了一次狠咬。
“牙尖嘴利的,疼死我了,肯定以后要留疤了。”她小声嘀咕。
凶手非但不可怜她,还变本加厉地恐吓:“哦,这下看你和谁好。留疤了这么丑,看来只能我大发慈悲要你了。”
楚照无话可说:“行行行,就你有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