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稳地站着，像是没醉的样子。
“剡哥，站这干嘛呢？”冉洺问他。
姚子剡刚开始没说话，他眨了眨眼，朝着路口看了一下，说：“等温柔和温颂……”
冉洺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这是无力阻拦的事情，没人会比姚子剡更难受，姚子商很明白这件事，所以他装作看不见姚子剡毫无头绪的抓着每一个知晓温鱼这个名字的人问一样的问题，就像那根稻草，再不抓紧一些，漫上来的水就要将他吞没了。
力气会有耗尽的那一天，你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不在的人，他存在的痕迹。
姚子剡挫败的坐在台阶上，记忆开始慢慢收拢，但是很少，他记不起来那张脸叫他名字时的样子，也记不清过去发生的每一个片段里说话时的语气如何，他就是记得，他跟温鱼讲，我们不分开，然后到了今天，他像是刚睡醒，应该在他身边的温鱼不见了。
围棋嘴里叼着飞盘来找他，飞盘放在他手边，摇摇尾巴主人不应，就很失落的垂下去。
它顶顶姚子剡的膝盖，像是在安慰，伸手去舔姚子剡的脸，姚子剡把它拢在怀里，然后突然跑了出去。
这两年发生了两件大事，笙晓被雪藏，车兆轩退圈。
他们两个从入学开始演戏，在第四年，又同样默契的离开了这个圈子。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你不愿意去角湾吗？”笙晓点了支烟，站在天台上跟他讲。
姚子剡看着她。
笙晓说：“你去了角湾，自然而然就会到那个地方。”
她站起来说：“我第一眼看见，我就觉得那个眼睛是你的。”
姚子剡说：“你等等我，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为你做。”
笙晓说：“我只是想帮你的忙，谁让我是个好人呢。”她笑了一下。
姚子剡却说：“笙晓，你看起来不太好，这个人情我会还，我来还。”
沉默了一阵，笙晓说：“谢谢。”
姚子剡说：“是我谢谢你。”
他从天台上下去，几乎是片刻不停留的就去了钟山。
坐在车里的时候，他跟司机说：“我要去角湾。”
司机竟也没有再多问，发动了车子上路。
姚子剡看着窗外逐渐明朗的天气和愈发翠绿的景色，心里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的情绪，司机不问目的地，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以后，车就在一个大门前停下了。
姚子剡说：“我要去的可能不是这。”
司机说：“所有坐过我车的人，几乎都是来这的，角湾的所有人，几乎都是为了这个地方来的。”
于是姚子剡抬头看去，门口墙上的牌子上，写着“角湾。”
他半信半疑的下了车，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才按响了门铃。
漂亮的院子，正中央的喷泉，石板上驻足吃食的白鸽，这样漂亮的园景，却压得姚子剡要喘不过气了。
隔着走廊的窗户，他看见个身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低着头给落在他脚边的鸽子喂食。
姚子剡撑不住了，他抖着手给袁觉打电话，袁觉是四个小时之后来的，姚子剡的状况已经让他没办法与院方进行沟通，他就只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盯着那个已经空荡荡的长椅看。
他被带着经过走廊，经过漂亮的紫藤缠绕的亭子，最后站在了一扇门外。
门被打开，两个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姚子剡那张悲伤的脸，避着走开了。
姚子剡捏紧了拳头走了进去，看见人的时候又一下子没力气了，他贴着墙壁，觉得头脑里一团乱，像是锯条割断了他错位的神经，然后以一种更为残忍可怕的方式缝合起来，他醒过来了，才发现眼前的这一切让人多么的颠覆。
温鱼在输液，白着一张脸安静的睡着，他的头发很长了，几乎快要遮过眼睛了，姚子剡站在床边，颤抖着手不敢摸他，他咬着牙，看着温鱼脖子上那道缠着的绷带，心里后怕起来。
他没再呆，依旧是轻轻的走出了那扇门，然后关上了门，扶着墙壁站稳了，他抽了自己一巴掌，看的袁觉额角一跳。
“今天就走……今天就带他走……”他哑着嗓子说。
姚子剡站直了身体，说：“十分钟以后……”
他扶着墙往洗手间走，麻木的打开水龙头，捧着水往脸上扑，就这么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他才稳稳的站定了。
护士帮忙把针头取下来，姚子剡一直盯着，问她：“他为什么还不醒？”
护士说：“打了镇定剂，所以……”
姚子剡喉咙滚了滚，又问：“他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护士迟疑起来。
姚子剡盯着温鱼的脸说：“我是家属，我应该有权利知道吧。”
抱着人上车的时候，正好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了，姚子剡看了一眼，叫袁觉：“等我一下。”
袁觉把温鱼接过来。
姚子剡走过去了，在一个医生面前站定了，伸手举着他的名牌看了两秒，又抬头去看他。
那位医生还没说话，姚子剡已经一脚照着他踹去。
“你干什么！”
“怎么打人啊！”
周围人要来拉架，姚子剡转头看过去，喊道：“滚开！”
他蹲下身，抓着那个医生的衣领，对他说：“今天我还有事，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但你要等着，等着我来，我保证，你不会太好过……”
那个医生看见了袁觉怀里的温鱼，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
他站起来，转过身给温鱼把身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又从袁觉手里轻轻的接过来，抱在怀里，他把温鱼放在车后座，接着坐了进去，让温鱼的脑袋靠在他的肩窝。
他跟温鱼讲：“你变轻了……小鱼……对不起……”
温鱼是在几个小时之后的醒的，他意识不太清晰，在一片陌生的环境里醒过来，他惊恐的下床，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然后姚子剡就推门进来了。
温鱼害怕的看着他，姚子剡注意到他脚下的玻璃碎片，两步冲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温鱼拿着被子紧紧裹着自己，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姚子剡把玻璃碎片捏起来扔到垃圾桶里，听见温鱼坐在床上叫他：“姚子安……”
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姚子剡缓缓站了起来，刚靠近床边，温鱼就害怕的往里面缩了缩，声音颤抖着：“不对……不是……不认识你……不是……”
姚子剡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靠近，他声音很轻：“你看看我……看看我的眼睛……你认识我的……”
温鱼去看他的眼睛，琥珀色的，捏着被子的手松了一点，他说：“眼睛，漂亮。”
姚子剡哭了，他点点头说：“你想起我了吗？”
温鱼凑过来了，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脖子：“你平平安安的……你别哭……”
姚子剡伸手抱他：“我很好……我很好……”
“平平安安的，子安，好听……”温鱼给他讲。
姚子剡心痛的要死，他抱着温鱼，第一回觉得时间那么无情。
温鱼的记忆不太好，真实的，虚幻的交织在一起，他依旧会像陌生人一样看姚子剡，姚子剡坐在他身后，看他画那双眼睛，庆幸他片刻的清醒，那就意味着，某个时刻，温鱼会完整的想起他。
但那样的时刻，太少太少。
他睡着的时候，姚子剡就坐在床边看他，有时候会看上很久，像是记起了熟悉的味道，他会伸着脑袋，枕在姚子剡的手掌上，睡得会更安稳一些。
但大多数时候，是不顺利的。
他临近毕业，也被学校的事缠的有点力不从心，温鱼大多数时间是不跟他讲话的，他就远远的坐着，忙自己的论文。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温鱼是会跟别人讲话的，做饭的阿姨，请上门给他做检查的医生，虽然断断续续，表达的有点困难，但还是会讲，但就是不跟他说话。
他去了一趟学校，拜托家里的阿姨好好照顾，刚结束答辩，那边就打电话说人不见了，他立马就开车回去了。
小区里找了一遍没有，查着监控找，看他走出家门就往山上去了，那片有个树林，车开不进去，姚子剡把车停在路边，一点不敢停的往山上跑。
绕了一圈找着人了，很好认，他正蹲在一棵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
姚子剡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在埋土，像是感觉到他来了，彦舟动作很快的把土全都埋上了。
他的手上沾着半湿的土壤，姚子剡伸手拿着纸巾给他慢慢擦干净了，轻声的问他：“埋得什么？”
本以为不会听到回答的，这次却意外的，听见他有点缓慢的，不太流畅的说：“温，鱼。”
姚子剡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抱过他说：“走了，回家了。”
温鱼这次不挣扎，他趴在姚子剡的肩膀上小声的哭了起来。
晚上睡觉前，姚子剡拿着棉签很轻的给他手上的擦伤上药，一抬头，温鱼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姚子剡摸摸他的脸，不经意间又看见了他脖子上那道已经变得很轻微的痕迹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温鱼睡觉，夜深点的时候，他去了那片树林，其实埋得很深了，姚子剡费了一番力气，里面是一个小盒子，姚子剡把上面的土擦掉，打开看了。
躺在盒子正中央的，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东西，只是一张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白纸，上面写着温鱼。
时间有多无情呢，五年了，姚子剡原以为那把打磨了五年的，可以命名为痛苦的刀，应该是能一下杀死他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真正能杀死他的，是温鱼，他选了这么一个难得的大晴天，举办了一个隐秘的，不为人知的，不允许姚子剡参加的葬礼，埋了温塘最喜欢的那条小鱼。
袁觉说人找到的时候，姚子剡正陪着彦舟买花，除了那天以外，他还是不跟姚子剡讲话，天冷的厉害，他不愿意进屋，就站在店外隔着窗户看。
其实那天到的很早，店里的花零散的摆着，他盯着临窗摆着的那个架子看，其实照姚子剡来看，那个架子空空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放，可温鱼就是盯着看了很久。
姚子剡走过去了，才发现温鱼的面前，放着一盆仙人掌。
很小的一盆，用的还是最普通的塑料花盆，温鱼的手搭在玻璃上，专心致志的盯着。
然后姚子剡就推开门进去了，把那盆仙人掌交到了他的手上。
那天晚上，姚子剡又要趁他睡着了出门，没想到刚下了一层台阶，房门就被打开了，姚子剡回过头去看，温鱼看着他。
于是姚子剡上楼，站在他面前，问他：“我吵醒你了？”
温鱼不说话。
姚子剡又问：“不睡了吗？”
温鱼看向他身后。
姚子剡说：“不想我走？”
温鱼低下了头。
姚子剡想了很久，问他：“和我一起去吗？”
温鱼犹豫了一下点头。
姚子剡心里的那股气总是要出的，袁觉给他说：“什么都查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把人和东西往警察局一交，他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那个人在昏暗之间认出了姚子剡的脸，他哆哆嗦嗦的求饶。
姚子剡问他：“他为什么划脖子？”
那人说：“我跟他说……说……”吞吞吐吐的，被袁觉拿着棒球棍在后背上狠狠的敲了一下，他当即痛的脸都白了，喊着说：“我说要是想死，划脖子最快！”
姚子剡后怕起来，险些没站稳。
可是还不够，他又问：“你动他哪了？”
那个人见袁觉举着棒球棍，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藏着掖着，索性说了个痛快：“我喝多了……我脱他衣服……”
姚子剡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车就停在巷子不远处的路边，原本睡着了的人已经醒了，降下了半个车窗，这边有点暗，温鱼应该是看不清的，但是他就是很固执的趴在车窗那看向这边，地上的人还在说：“他不愿意……拿着刀就划了自己脖子……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我没动他……我什么都没来的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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