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深夜长,清早八点多,房间内的光线仍旧黯淡朦胧。
一贯的生物钟使然,贺清模模糊糊睁了眼睛,心头浮起一个念头,正想习惯性去寻身侧的人,却发现身体竟活动不了了。
脑中骤然一凛,贺清彻底地清醒了过来,这才看清自己的现状,竟是四肢被缚,绑在床栏上动弹不得。
晦暗的光影里,有个细瘦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等了不知道有多久了。
那双眼睛,隐约透露着一丝诡谲的浅笑。
贺清安安静静地抬眸,态度很自然,淡淡地说道:“陈言,不管你想做什么,请你记住,如果触及到了我的容忍底线,我发起疯来,一定会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说得真是吓人。”
陈言咧了咧嘴,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满不在乎地笑了:“被你关了这么久,我从你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一件事情,就是以牙还牙。”
“别人让我感到痛苦,我就要百倍千倍地报复回去。”
贺清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神情自若:“嗯。”
啪的一下,陈言把手中捧着的杯子摔到地上,他突然瞪圆了眼睛,做出来一副又是好奇,又是畏惧的诡异表情,对贺清神经兮兮地说道:“贺清,我真的快被你逼疯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霎时之间,原本死寂安静的陈言,像是突然发作似的,神经质地在贺清面前走来走去,他把手掌用力地按在肚子上,焦躁不安地咬牙自言自语道:“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这种日子、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
“我是人、我不是宠物,我不是性奴——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贺清、贺清……你想控制我,抹杀我,把我彻底毁掉——我是Beta,我不是Omega!我死都不要变成Omega被你标记,你这个神经病,死变态!”
“我快疯了……我真的快疯了!我想死,我难受得想杀人——”
见此情形,贺清极轻地蹙了蹙眉梢,沉默不语。
唯一的观众一直保持着沉默,神色从容而又镇静,像是无法窥见全貌的深沉汪洋,倒显得陈言疯疯癫癫、自说自话的作态有些哗众取宠的嫌疑了。
陈言走近了两步,伸着脖子去望贺清,有些疑惑不解:“贺清,你不生气吗?”
“你认为呢?”贺清反问陈言,眼色深沉,已经有了动怒的迹象。
见状,陈言却是十分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他扶着凸起的肚子,笑得停不下来,几乎快要岔气,直到眼睛里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他才凄厉地惨笑一声:“你活该啊!贺清!你真的活该——!”
话音未落,陈言猛的转过身体,用尽全力地迎面撞到墙上。
贺清原本冷漠的瞳孔遽然紧缩。
砰的一声——
那已经有了五个多月身孕的瘦弱躯体,像是飞蛾扑火似的,不顾一切地、破釜沉舟地撞了上去。
又是一声沉闷的钝响,凸出弧形的血肉,剧烈地颤栗,传出一阵叫人耳底嗡嗡作响的可怕动静。
砰——砰——砰——
没完没了,无休止地在眼前上演。
那一线蠛蠓似的灰影,刹那之间,竟爆发出来了不死不休的仇恨烈焰,像是要吞噬一切。
刺目的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衣袍的下摆。
“陈言,够了!停下来——!”
头一次,脸色惨白的贺清,用出了这种嘶吼一般的声调,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样子。
贺清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厉声嘶吼,想阻止陈言,停下这自残的行为。
绑住四肢的铁丝都因为他剧烈的挣扎而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一下子就磨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陈言笑得畅快极了,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这个该死的寄生生物,终于可以彻彻底底地滚出他的身体了。
腹部扩散开来的猛烈疼痛,宛如恶鬼啃噬血肉躯体,更似刀山火海、凌迟炮烙的酷刑轮番施加于一身,痛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
陈言笑得愈发凄厉癫狂,他回眸顾看贺清一眼,嘴里硬生生地呕出来一口鲜血,惨白的脸庞,全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你永远、也别想让我屈服。”
鲜血汩汩喷涌而出,陈言疼得厉害,再也没有力气站稳,膝盖一抖,整个人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他又惨笑了一声,偏过头去,吐了一小口血出来。
贺清霎时失声,浑身颤抖,冷汗淋漓,眼前已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猩红。
他面如金纸,表情痛苦又凄惨,深黑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陈言,满眼的怨毒之色。
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出来,贺清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样,他一动不动地瞪着陈言,身体剧烈地抖动着,牙关打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恍惚之间,鼻子里嗅到了浓烈的血腥之气,意识像是脱离了凡尘的躯壳,飘浮在半空之中,冷冷俯瞰着这一幕精心策划的残酷闹剧。
陈言咳嗽了一声,咧开嘴笑了,轻飘飘地说道:“像你这么恶毒的变态,连眼泪都那么让我恶心。”
话还未尽,陈言拼死积攒着最后一点力气,抓起手边的一本厚重的书,恶狠狠地砸在肚子上!
他全然不要命了,只是癫狂地、疯魔地虐待着自己,想尽一切办法,用最猛烈的碰撞力道,来扼杀掉肚子里那只让他痛苦不堪的恶鬼。
血腥气愈发的浓郁,弥漫在整个昏暗的房间里。
贺清的身体,不自觉地痉挛着,脸色死一般的白。
不知何时,脸上竟已满是泪水。
在漫长的凌迟里,无数次地死去。
……
清早又落了一场雪。
静谧的花园里,花草凋零,已是一片霜白的景象。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的声音,惊动了半蹲在陈言面前,正帮他按摩放松着肌肉的护士,她站起身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有点紧张局促的表情。
看着这张清冷艳丽的脸庞,她轻声地同推门而入的贺清打招呼问好:“贺先生,您好。”
贺清淡淡点了点头,答复一句:“你好。”
随即,护士低头,收拾好摆放在一旁的东西,端着盘子朝着贺清点了点头示意,无声无息地先行出去了。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窗外雪光映衬,光线显得明亮而柔和,一个清瘦的人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
“今天外面下的雪大,天气很冷。”贺清脱了大衣,挂在架子上,和陈言态度随意地聊天。
静默了好一会儿,一直沉默不语的陈言,才缓慢地转动了几下眼珠,抬头看向贺清,苍白的脸庞,神情呆滞而冷漠。
不过须臾,陈言便毫无反应地移开了视线,继续一动不动地望着玻璃窗外的雪景发呆,对贺清的话语不理不睬。
眼见陈言如此消极阴郁的态度,贺清也倒是没怎么生气。
他抬步走近,伸出手捏住陈言的下颌骨,迫使他仰起脸来,供给自己仔细端详。
“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贺清眼色深沉,满脸认真地询问。
陈言眼也不眨,不假思索地回答贺清:“滚。”
“特护跟我说了,你不肯好好吃饭。”贺清盯着陈言苍白病弱的面容,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贺清,你让我恶心。我一想起你,我就恶心得吃不下饭,懂了吗?”陈言面不改色,满脸漠然地从嘴里又吐出来一句尖锐刻薄的话语。
贺清并没有回应什么,手指松开了陈言的下颌骨,滑落到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一点一点收紧。
陈言不闪不避,也不挣扎,目不转睛地瞪着贺清,死寂的眼睛里,满是深刻的恨意和厌恶。
缺氧的窒息感从剧痛的脖颈处传遍全身,陈言违背不了自己的生理本能,呼吸得越发困难。
血色涌上脸颊,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嘴巴张开,艰难地捕捉着鼻腔附近的空气。
就在陈言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贺清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
清凉的空气鱼贯涌入痉挛的肺部,陈言的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捂着剧痛的脖子,闷闷地咳嗽起来。
贺清冷眼旁观着陈言狼狈的样子,喜怒不明地说道:“陈言,有些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又咳嗽了几声,陈言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他抬起手指,随意地擦了一下眼尾的湿意,闷声闷气地轻笑,语气满是轻蔑和怜悯:“你真可怜。”
自从陈言从漫长的血色梦魇里被迫睁开眼睛醒来之后,就再也不怕贺清了,不过是只纸老虎罢了。
横竖不过就是一死了之,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迎着贺清隐隐愠怒的视线,陈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放肆而又张扬。
雪白的面容,霎时之间,涌上一阵病态的红晕。
一直极力忍着滔天怒火的贺清,终于彻彻底底地被陈言接二连三的挑衅给激怒了。
他猛的扑了上去,一把将陈言按倒在柔软的床褥之上,以绝对的力量压制着挣扎的陈言。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像是一个拥抱的亲密姿态,但是四目相对的时候,那两双眼睛里,又满是翻涌的怨恨和痛苦。
他满脸阴鸷,声色阴冷,一字一顿地警告道:“陈言,你等着看吧,我跟你之间,不死不休。”
说罢,贺清甩手松开陈言,起身摔门而去,把房门摔得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很明显是被陈言气得狠了。
犹自仰面躺在床上的陈言,抬手遮住眼睛,倏地,自嘲地惨笑了一声。
大抵真的是他命贱,怎么就没干脆点死透了呢?
这种噩梦一般的生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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