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的第三次试图逃跑,发生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
那甚至于不能称之为具有计划性和目的性的逃跑,只是孤注一掷、不计后果的放手一搏罢了。
在佣人推门进来给他送饭的当头,站在桌边的陈言,突然抱起桌面上摆放的那只水晶花瓶,砰的一下把它摔得四分五裂。
还没等满脸惊愕的佣人反应过来,陈言迅速地弯下身去,从满地的花枝尸体里捡起一片尖锐的玻璃碎片,用力地横在脖子上,情绪激动地划拉几下,顷刻之间,鲜红的血液便从破口处流了出来。
他脸色涨红,却反倒是愈发显得苍白虚弱,冲着惊慌失措的佣人厉声大叫着:“把贺清叫过来!我要见贺清——!”
佣人忙不迭地推门跑出去了,慌慌张张地去找贺清禀告实情。
没过多久,贺清便推门进来了。
他的目光接触到陈言脖子上刺眼的斑驳血迹之后,脸色明显地变得阴鸷。
那种怨毒凶戾的目光,吓得陈言哆嗦了一下。
很快的,他握紧了手中的碎片,再次用力地抵在大动脉上,毫不畏惧地回瞪着贺清。
四目相对数息,贺清波澜不惊地说道:“你想怎么样?”
陈言扯了扯嘴角,难看地笑了一声,他声音嘶哑地说道:“这个自杀的位置,还是你教过我的,我没记错吧。”
贺清深深地望着陈言扭曲的笑脸,点了点头,静声回答道:“嗯。”
“放我走!”
陈言红着眼睛,像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暴躁愤怒地咬牙威胁贺清。
而贺清只是不远不近地站着,冷淡地掀了掀眼帘,无动于衷地说道:“除非我死。”
“是吗……是吗……”陈言喃喃自语,突然,他哈哈大笑起来,满脸癫狂地厉声怒道:“那你可别怪我了!”
话音未落,陈言猛的握紧手中的碎片,完全不顾及锋利的碎片边缘把他的掌心割得血肉模糊,他把碎片最尖锐的角落,恶狠狠地扎在了柔软脆弱的肚皮上。
骤然之间,贺清平静无波的脸色狠狠一变,他抬起眼睛,惊怒而又疼惜地盯着陈言。
那个地方,经过几个月的孕养,已经呈现出来了一个微微凸起的弧形。
噗嗤一声闷响——
鲜血喷涌而出!
陈言痛得眼前骤然一黑,疼得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他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浑身血迹斑斑的模样,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看到贺清很明显勃然色变的痛苦模样,他倏地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那双绝望黯淡的眼睛,一瞬间爆发出来难以逼视的亮光。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痛快过!
和贺清朝夕相对相处了这么久,陈言或多或少也摸索出了一些反抗贺清的办法。
他就是要报复贺清,哪怕是事后贺清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他早就不想在乎了,对于他而言,目前这种生活,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遗憾的是,贺清并不是那种会被威胁到的人,他只会更加疯狂地报复回去。
绝大多数情况之下,如果不是彻底地把贺清触怒了,他都还是愿意和对方沟通交流的。
显而易见的,陈言毫不顾忌的自残行为,彻彻底底地触及到了贺清的逆鳞。
半晌过去,冷漠狠毒地盯着陈言看了许久的贺清,终于收敛好了情绪,他恢复了平静,不咸不淡地开口说话,道:“陈言,房间里的监控,我会让人拆除干净的。”
陈言不肯相信贺清,十足戒备地盯着他的脸庞。
顿了顿,贺清的脸色越发雪白,他面无表情的,周身充斥着森寒的气息,波澜不惊地补充说道:“再过几天,我允许你外出一次。”
说罢,贺清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一场血腥的闹剧,就这么被贺清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直到贺清已经离开了很久,陈言都没有回过神来。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陈言以为贺清会扑上来把他凶狠地掐死。
然而贺清并没有那么做。
他对陈言做出承诺之后,便满脸冷静地离开了。
那种平静和死寂之下,压抑着的暗流,叫陈言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身体。
顿时,他精疲力尽地扔掉了手中攥得极紧的玻璃碎片,脱力地跌坐在地上。
他没有拒绝围上前来替他治疗检查的医生。
乱糟糟的场景里,陈言怔怔地抬眼,从窗框里望出去。
只见一片纯白,轻飘飘地覆盖了整个世界。
宁静。悠远。
……
在陈言伤愈后不久,贺清便遵守承诺,应允了陈言外出一次。
陈言怎么也没有想到,贺清同意他外出,竟然会安排他和因事回国的贺鸣见了一面。
贺清安排两个人见面的地点是在一间雅致高档的咖啡厅里。
许久没有接触过外界,陈言穿着厚实的保暖冬装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总是无意识地左顾右盼,对周围的一切胆战心惊,草木皆兵,身上显露出来一种掩饰不住的局促和不安。
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心慌和惶恐,心里止不住地发抖,生怕有人发现了他身上的异常。
——一个会怀孕的Beta性别的男人。一个怪物。
在这种惶惶不安的等待之下,贺鸣从容自若地前来赴约了。
他的目光,轻而易举地便找寻到了缩在角落窗边的陈言。
而后,贺鸣抬步走近过来,在陈言的对面落座。
“没点什么喝的东西吗?”贺鸣看着陈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微微一笑。
陈言摇了摇头,沉默地盯着贺鸣看了一会儿,那双灰暗的眼睛,像是有话要说。
那一瞬间,贺鸣福至心灵,他从陈言的目光里,看懂了他的想法。
他们第一次约会,也是在一间咖啡厅里。
独自等待了一会儿的陈言,本来正低头偷偷摸摸看着荆皓铭的花边视频,猝不及防地,他听到了头顶上贺鸣温和而又干净的声音:“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略微沉默了几秒钟,贺鸣便收敛好了不该存在的错误思绪。
他微微抬手示意,招来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对服务员说道:“你好,我要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牛奶布丁。”
顿了顿,贺鸣瞥了埋头不语的陈言一眼,平静地补充说道:“再来一份一模一样的。谢谢。”
话音方落,陈言抬起了头,不言不语地凝望着贺鸣。
贺鸣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对他弯了弯眼睛,意味不明地轻声说道:“我的记性,还算不错。”
陈言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嗯。”
贺鸣并没有自作多情地去关心陈言最近过得如何,他歪了歪头,打量着陈言很明显有些黯淡的神情,坦然自若地开门见山说道:“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陈言霍然抬眼,眼眶猝不及防地泛红了,他恶狠狠地瞪着贺鸣,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出了那句思考了很久的话语:“你一直在骗我,贺鸣。”
“是的。”
贺鸣并没有否认陈言的论断,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想了一下,贺鸣坦诚地说道:“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一直在对你说谎。超市里的那个小偷,也是我安排的。”
此言一出,陈言浑身一震,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贺鸣,眼睛里闪动着破碎的东西。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三番五次接近我,说谎骗我。”陈言的肩膀突然颤抖起来,他蜷缩着,无法避免地感觉到了痛苦。
“嗯,我一直都很嫉妒讨厌贺清,所以我想方设法地破坏他来找你的计划。”
贺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神情像是隐藏在浓重的雾气里,显得晦暗不明,“我当时觉得,把你变成我的东西,让贺清蒙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是你用来报复贺清的工具,是吗?”
陈言呆滞地抬眼看着贺鸣,眼睛里闪动的碎光熄灭了一点,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问贺鸣:“刚刚结婚的那段日子,晚上和我在一起的人,是你,还是贺清?”
“是贺清。”贺鸣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他看着陈言,冷冷淡淡地说道:“我给你喝的蜂蜜水里放了少剂量的安眠药。”
陈言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他瘦弱的肩膀收缩着,像是难以承受这些真相的千钧重负。
“还有呢……?还有什么——”陈言深吸了一口气,把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我和贺清做了一个交易,我替他暂时看住你,他把我母亲的安葬地址和我需要的研究经费、一部分核心技术和研究成果给我。”
贺鸣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不少,他深深地看着陷入绝望的陈言,一言不发,并没有说任何怜悯的,亦或者是感到抱歉的道歉话语。
“贺鸣,你是混蛋。”
突的,陈言古怪地笑了一声,他蓦地瞪向贺鸣,眼睛一片血红,满满都是恨意。
他猛的抓住桌面上的水杯,正欲朝着贺鸣的脸上泼去,贺鸣一动不动地回望着他,眼神幽深冷寂,叫他觉得心慌害怕不已。
陈言顿住,脱力地放下了水杯,有气无力地坐了回去。
真相大白了。
贺鸣真是好样的,一刀见血。
痛得他死去活来。
又是一阵死寂的沉默,一直未曾有所动作的贺鸣,终于像是回过了神来。
他抬眸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陈言,面色如常地抬手,把无名指上那只佩戴了很久的戒指徐徐摘了下来。
叮的一声。
贺鸣随意地把婚戒扔在了桌面上,他从容不迫地起身,先一步朝着外面走去,只留下一句清清冷冷的话语:“时间差不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独自坐在桌前的陈言,怔愣的目光,盯着那只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的戒指看了好一会儿。
很久过去,他才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捡起了那只被扔掉的婚戒,用力地攥进了掌心里。
藏在角落里的身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
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