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言推门进来的时候,贺清正坐在玻璃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医院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听到陈言走近过来的动静,慢慢地回过头来,抬起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很是温顺的模样。
“温黎,刚刚医生怎么说的?需要住院吗?”陈言的手里还提着一袋子去药房里取回来的药物。
“我不想住院。我在医院里待了太久了。”
贺清摇了摇头,脸色清清淡淡的,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虚弱,“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好的,但是如果特别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告诉我。”陈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药品袋子递给贺清,而后他推着贺清,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贺清嗯了一声,而后便沉默了下去。
他难得像这样,显见的兴致缺缺,看起来十分倦怠,一副恹恹的模样。
往常哪怕他不主动和陈言说些什么,脸上的神情也总是愉悦而柔和的。
这是他们来到D市的第三天,贺清的不良反应一直没有得到明显的缓解,陈言狠不下心把他扔到一边不闻不问,就只能亲自带着他来医院检查身体。
虽然贺清表现得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治疗,陈言让他吃的药他也都乖乖听话地吃了,但是他却固执己见地怎么都不肯住院。
对此,陈言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陈言也不是没有劝过对方,要不然提前回去吧,然而他一意孤行的执着程度,陈言是深有体会的,说到底,陈言的劝解,都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到了入住的民宿。
就在陈言推着贺清即将步入一楼接待厅的时候,一直低垂着脸庞一言不发的贺清,却突的侧转过脸庞,望向不远处的街道商铺,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陈言见他这副奇怪的表现,便疑惑不解地问道:“温黎,怎么了?你是不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忘记买了?”
几秒钟之后,贺清才收回了隐隐探究的视线,他不咸不淡地说道:“没什么,看错了。还以为看见了一只不怀好意的老鼠。”
陈言眨了眨眼睛,被贺清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不由得失声轻笑起来,他说道:“你怎么跟那些招摇撞骗的大师似的,说话云里雾里的。”
“换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在说,我讲笑话的水平得到了提升。”贺清的脸上没多少情绪,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模样总是使得陈言莞尔不已。
这么几句漫无边际的插科打诨过去,陈言也就忘记了之前贺清的奇怪表现,他推着贺清一面往里走,一面询问他关于晚上想吃什么东西的意见。
贺清很有礼貌地配合着陈言的聊天,在楼梯入口遇到民宿老板的时候,甚至还主动朝着对方点了点头问好示意。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藏身在商店柜台边的荆皓铭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言,也不知道贺清仰起脸同他说了一句什么,他被惹得忍俊不禁,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轻松和温柔。
这副模样,看得荆皓铭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心头蹿过一阵刺痛的恶意。
昨天陈言给他的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仿佛仍旧历历在目,他又妒又恨,心里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言对他真的越来越不好了。
他觉得难受极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取得陈言的原谅。
荆皓铭嫉恨地想了一会儿,便拿起手机,找到肖雨的手机号码,直截了当地发过去一条短信,问肖雨道:你知道贺鸣的联系方式吗?
肖雨那边回复得很快,他表现得很警惕,道:你问这个干嘛?
荆皓铭啧了一声,眉眼之间浮现着点烦躁的意味,他勉强耐着性子回答道:有点事想找贺鸣问问。
肖雨:你少来,要么说清楚是什么情况,要么别来问我。
荆皓铭多少有点无话可说,他更加不耐烦了,皱了皱眉梢,口气有点冲地说道:我他妈就是死,我都不会害陈言,你至于像这么防贼一样防着我吗?
而后,荆皓铭直接给他发送过去了一张不久之前他尾随陈言和贺清至医院里偷拍到的照片,他眉头紧皱,飞快地打字对肖雨说道:陈言身边有个奇怪的人,你认识他吗?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肖雨一看荆皓铭发送过来的照片,图片加载出来之后,他低头一看,几乎惊得把手机都扔出去。
怎么又是那个叫温黎的变态?!
他居然跟到D市去了?!
肖雨一看这情况,心说那还得了,他着急忙慌地就给荆皓铭拨通过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荆皓铭扬了扬眉,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
肖雨焦急不已地问他:“你现在是不是也在D市?”
荆皓铭:“对,我就是偶遇了陈言和这个神经病,我才想找你要贺鸣的联系方式,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肖雨一听,心中一紧,他忧心忡忡地说道:“你听我说,我没跟你开玩笑。”
“这个人叫温黎,他是个大变态!他接近陈言好像有什么目的,反正他不是个好东西,这死变态可会装模作样了!你快点,你赶紧想个办法救陈言,一定要让陈言远离那个温黎,念在你们那么多年感情的份上,你去救救他,要不然真的会出事的!”
荆皓铭一听肖雨这么急迫焦虑的话语,脸上漫不经意的表情也跟着消弭无踪,他的脸色凝重下来,声音也沉了沉,“行,我相信你。就算你不说这人存在危险,我也不会让陈言继续跟他待在一起。”
话至最后,荆皓铭低沉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势在必行的阴狠之意。
那个叫温黎的混蛋……就单凭他那么口无遮拦地侮辱陈言,就足够他把他记恨上了。
那边的肖雨也急得有点烦躁起来,他问荆皓铭道:“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要不然我赶紧买个票过来吧,我害怕那个变态对陈言怎么样。”
荆皓铭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没事,我又不是死的,他要是敢动陈言一根汗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肖雨,你先把贺鸣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找他再打听打听情况。”
“行行行,那你保护好陈言啊,他要是怎么了,我第一个找你麻烦!”
肖雨一连声地应答道,从手机里翻找到了贺鸣的电话号码给荆皓铭发了过去。
“OK,放心。”
荆皓铭也不跟肖雨多废话,他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得到了贺鸣的联系方式之后,荆皓铭落落大方地给贺鸣发送过去了一个好友申请,验证消息填了几个字:有事,通过一下。
十来分钟之后,贺鸣那边同意了荆皓铭的好友申请。
贺鸣:说吧,什么事。
荆皓铭没有急着回复贺鸣的问题,他先是敏锐地注意到了贺鸣的头像,那看起来分明就是个情头的样子,顿时,荆皓铭嫉妒地又忍不住磨了磨牙。
他十分不悦地心想着:
妈的,我都没和陈言用过情侣头像呢。
荆皓铭心里酸不溜秋的,于是就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打字质问贺鸣:我在D市偶遇了陈言,他是一个人出来旅游的。你为什么不陪陈言一起来?你们俩结婚这才多久,你就这么对待陈言?
贺鸣不冷不热地回道:陈言是我的人。管好你自己。
……操。
荆皓铭的火气一下子又被挑起来了,他怒气上头,十分直率地把偷拍的那张贺清的照片给贺鸣发了过去,怨气冲天地打字骂道:我真是服了你了,你自己没尽到当别人老公的责任,你还有理了是吧?你知不知道陈言被这个变态尾随跟踪了?
贺鸣一看荆皓铭发送过来的照片,顿时露出了一个颇为意外的表情。
原来是贺清。
看来他们俩见过面了。
荆皓铭的言下之意不难猜透,他之所以这么愤愤不平,估计是因为他和贺清起了一点小小的争执,结果却反被贺清利用,在陈言面前赚足了同情和关注。
想了一下,贺鸣计上心头,饶有兴致地回复道:居然是他?
荆皓铭赶紧追问道:什么意思?
贺鸣神情放松,悠哉悠哉地打着字,随手编了一个故事糊弄荆皓铭:
这个人是我们家对面的住户,因为家里装修,他不慎油漆过敏,陈言回来的时候路过他家门口,就顺手救了他。
之后他就缠上了陈言,经常来敲门,让陈言陪他去这去那的。
后面这人莫名其妙地搬走了,我还以为他放弃了,结果没想到是趁着我现在不在国内,又来缠着陈言了。
看完了贺鸣发的消息之后,荆皓铭弄明白了事情的因果,他吐了一口浊气,目光落在“油漆过敏”这个字眼上的时候,心头油然而生了一个报复的计划。
……
时间一点一点滑向十点。
陈言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佯装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在他身边几步远的沙发上,贺清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膝头搁置着正在播放电影的平板,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屏幕,被闪烁的光亮映亮的眉眼喜怒不明。
陈言的眼角余光,其实是足以瞥见贺清脸上的面部表情的。
电影是陈言给他挑选的,平板也是陈言借给他使用的,一个多小时过去,贺清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既不笑,也没有不耐烦,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和幽深,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到底喜不喜欢这部电影。
对此,陈言多少有点无奈。
虽然无论是肖雨还是他本人,都对自己耳提面命过好几次,不要再接触这个人。
但是当他看到他因为高原反应而脸色苍白的样子,还是犯贱地感觉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身体不适的贺清,虚弱不堪地请示陈言,可不可以收留他几天,然后陈言犹犹豫豫地同意了。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陈言便放下手中用来装模作样的手机,他抬眼,认真地打量着贺清的脸庞,温温吞吞地询问他道:“温黎,你困了吗?马上就要到你平常正常休息的时间了。”
“嗯。可是电影还没有看完。”贺清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暂停了正在播放的电影,而后侧转视线,望着陈言,平静如水地说道:“我想把它看完再休息。”
陈言附和道:“这样啊……你喜欢这部电影?”
“喜欢,但是也讨厌。”贺清语气平平地找补道:“喜欢是因为这是你给我推荐的,讨厌是因为故事剧情叙述逻辑太混乱,外加演员的演技太差劲。”
“……好吧,我懂了。”陈言笑了一下,神情温和。
“陈言。”
贺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陈言片刻,突的开口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陈言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紧随其后的,是贺清突然合身靠近过来,伸出手臂将他拥入怀中的一个拥抱。
贺清一言不发地抱住陈言,安静地说道:“我想让你陪着我一起看完这部电影。”
陈言一下子就被贺清猝不及防的拥抱弄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有些惊慌失措地推开了贺清。
贺清的手臂僵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钟之后,贺清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抬眼看向陈言。
在撞见贺清波澜不惊的眼睛之后,陈言又如梦初醒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尴尬的表情,他慌不择路地随手捡了一个抱枕塞进贺清怀里。
陈言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站起身来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突然有点困了,我准备先去洗个漱。”
顿了顿,贺清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些什么,他满脸不高兴地抱住陈言塞给他用来敷衍他的抱枕,继续仰着脸,不声不响地盯着陈言。
陈言更加无可奈何了,只觉得心力交瘁。
正在两个人僵持不下的当头,房间的门铃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还传来了一阵略微有点急促的敲门声。
“大晚上的怎么有人敲门?”陈言愣了一下,他看向贺清,“温黎,是你点了外卖吗?”
“不是。”
贺清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越过陈言朝着门口走去,“你去洗漱吧,我开门看看。”
“嗯,也行。”
陈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浴室里。
门锁才被旋开的一瞬间,门外早有预谋的荆皓铭便大力地推开房门冲了进来,毫无防备的贺清直接被他蛮横的力道撞得趔趄几步。
荆皓铭定睛一看,前来开门的人居然是贺清,顿时怒上心头,更加生气。
说时迟那时快,他抬手拿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喷漆瓶子,对着贺清略微有点惊讶的脸庞毫不客气地喷射过去。
还不待勃然色变的贺清反应过来,荆皓铭啪的一下扔了手心里的喷漆瓶子,扬手恶狠狠的一拳过去,狠厉地砸中了贺清的下巴,贺清吃痛不已,狼狈不堪地倒在了地上。
由于体质原因,贺清对于VOC的过敏反应,席卷来得甚至于比贺鸣更为迅速和猛烈。
顷刻之间,贺清就没了动静。
这阵不啻于是惊天动地的动静,立刻就引起了刚进了浴室里的陈言的警觉,他一个箭步冲出来的时候,撞见的场景就是荆皓铭面色阴沉地站在倒地昏迷的贺清身边。
“荆皓铭!你干了什么——?!”
陈言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的这一幕,一股寒意瞬间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被吓晕过去。
正当陈言心急如焚地要去检查贺清的情况,荆皓铭却满脸郁气地叫道:“陈言,别管他了,他活该。”
“滚出去,神经病!”
陈言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
在看清楚了陈言又是惊怒,又是嫌恶的神情之后,荆皓铭本来火烧火燎的内心,顿时更加地灼灼生疼起来。他神色阴森地大步走近陈言,抬手一把捉住陈言的手腕,他按住死命挣扎的陈言,妒火中烧地吼道:“陈言!”
陈言挣扎得更加厉害,脸上满是厌恶至极的神情,“赶紧给我放手,滚开!”
荆皓铭一下子就被陈言一次又一次的厌恶和排斥逼疯了,他的眼睛瞬间充血,充斥着一股浓重的森然恨意,仿佛恶鬼一般。
陈言突的惨叫了一声,原来是表情阴戾的荆皓铭,骤不及防地抬手狠狠一下打晕了陈言!
失去意识之后,陈言毫无反抗之力地跌进了荆皓铭的怀中,荆皓铭单手稳稳抱住身体绵软无力的陈言,而后给肖雨发过去一条信息:十分钟之后,你打个急救电话来救他。
对面收到消息的肖雨大惊失色,火急火燎地追问荆皓铭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谁受了伤需要急救……他噼里啪啦发过去一大串消息,荆皓铭一个字也没有回复。
肖雨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荆皓铭,手机的听筒之中,只传来了一句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重试。
肖雨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冒出来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完了,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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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心机绿茶你害人不浅啊!!!!
1号:你哥你也这么坑?(面无表情)
2号:手滑,随口一说而已~^_^
小陈:@~#&@*@(还在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