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兔子玩偶>第106章 温意

  陈言走了。

  站在阁楼窗边的贺清,神色淡淡,透过玻璃窗户,目送着陈言登上了送他回家的车。

  汽车平稳地行驶出去之后,贺清便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

  他回过身来,在安静的房间里,独自站立了片刻。

  贺清的目光,落在身边的那张柔软干净的雕花木床上,上面铺着的被褥薄毯,均是叠放得整整齐齐,只是看起来有些发黄,透出被岁月侵蚀的迹象。

  看得出来,它们摆放在这里,已经有些年月了。

  在枕头的旁边,还有一只有点破旧的、一米多长的大型兔子玩偶,正歪着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

  这只兔子玩偶,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背带牛仔裤,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软软地耷拉下来,失去了光泽的黑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贺清的方向。

  那是母亲送给贺清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

  静了一会儿,贺清抬步走过去,在床沿边上坐下来,他伸出手指,状若无意地抚摸了几下兔子玩偶的脸庞轮廓,眼睫低了低,自顾自地呓语开口说道:“我可能活不长了,医生说我的心脏衰竭症状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听到我这么说……你会高兴吗?”

  贺清想:她应该很遗憾吧,当时自杀的时候,没能把他一起带走。

  坐落于花园里的这栋房子,以及这个不算宽敞明亮的房间,在许多年前,曾经是他的母亲温意居住的地方。

  温意和贺祁的结合,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从头到尾都没有产生过任何感情的两个人,因为信息素契合匹配和家族政商联姻的需要,如此牢不可分地绑定在了一起。

  在外界旁人的眼里,他们是天赐良缘,他们是命中注定,然而只有温意自己才知道,她的丈夫,其实不过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狼罢了。

  在被迫嫁给贺祁之前,温意的生活是如此的自由而浪漫,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去感受春花秋月的美丽,热烈大胆地去尝试一切喜欢的事物。

  而这样追求和享受自由的权利,在结婚之后,就被贺祁无情地剥夺了。

  贺祁是个堪称得上无趣至极的男人,他自私自利,高傲自负,将妻子温意视作玩物一般随意地把玩逗弄。

  在温意被他折磨得无法忍受偷偷逃家之后,他亲自带着人,将温意抓了回来,又当着她的面,枪杀了动了恻隐之心放她离开的无辜佣人。

  不久之后,那个佣人的眼珠,就出现在了温意的卧室梳妆台上,它们苍白地漂浮在装着福尔马林的玻璃瓶中,死死地、无神地瞪着温意。

  类似于这样的血腥折磨,温意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恐怖轮回。

  在贺清出生之后,贺祁的疯狂和残忍更加变本加厉。

  得到了贺清这样珍贵的S级Alpha样本,贺祁大喜过望,他格外看重贺清的利用价值,于是他不顾温意的苦苦哀求,将年纪尚小,体弱多病的贺清,送到了贺氏的地下实验室中,进行一些隐秘的、非人道的科学研究。

  从娘胎里带了病根出生的贺清,身体虽然孱弱不堪,但是早慧聪颖,有些时候他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完全与真实的年纪不符,显露出来一种令人惊叹的天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贺清自小和母亲温意聚少离多,再加上贺祁有意培养他的野心和狼性,他总是残忍地毁掉一切贺清表露出来喜爱意图的东西,又逼迫他像是野兽一样,暴虐无情地撕碎他面对的所有敌人,让他过早地领会到了世界的血腥和黑暗面。

  贺清逐渐地变成了一副淡漠平静的心性,几乎是与亲生父亲贺祁如出一辙的冷酷和傲慢,他变得和贺祁越来越像,可以眼也不眨地看着无辜的人死在面前,可以为了一己利益,面无表情地铲除拦路的对手,这让生性善良柔软的温意完全无法接受。

  温意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维持这种痛苦不堪的生活了,她走投无路,孤立无援,来自贺祁的阴影,犹如尖刀一般对准着她的咽喉,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就会彻底死去。

  在绝望之中,温意费尽周折,隐忍谋划多时,才将贺清偷偷摸摸地从实验室里抱了出来,她想带着她的孩子,一起逃离这个可怕的地狱。

  从昏迷之中清醒过来的贺清,发现自己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被母亲紧紧地藏在怀抱中。他的耳朵贴在她的胸膛之上,感受到的,是母亲惊惧而惶恐的剧烈心跳声。

  扑通——扑通——

  几乎震碎心神。

  隐隐的,竟然让他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安心和舒服。

  只是可悲地,他是如此清晰地知道,温意带着他,根本逃不了多远的。

  不出所料,贺祁再一次带着人抓到了擅自逃跑的温意。

  绝望至极的女人,被逼到穷途末路,她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上,呆滞灰暗的目光,在看清楚了面色淡漠地站立到贺祁身边的贺清时候,瞳孔遽然紧缩,脸色在瞬间一片惨白,身体也跟着痉挛抽搐起来。

  她日思夜想挂念着的孩子……原来背叛了她。他选择了贺祁,说不定他还将她的行踪,私下透露给了贺祁那个心理扭曲的疯子。

  明白过来之后,温意的身体一下子颤抖得犹如筛糠,她惊恐万状,毛骨悚然,嘴唇几度开合,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面对母亲不可置信的眼睛,贺清漠不关心,只是淡漠地评价道:“我们身无分文,你是个在身体素质上占不到优势的女性,而我疾病缠身,没有任何劳动能力,还需要昂贵的医疗器械来维持生命,你没有能力养活我们两个人。这个行为并不理智。”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对着恶鬼摇尾乞怜换取庇护吗?!”

  温意心如刀绞,恶狠狠地瞪着贺清,心头塞满了无尽的悲凉,她的眼睛里一片血红,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厉声质问贺清。

  贺清面不改色地回望着温意既愤怒又绝望的脸庞,平静而又冷血地回答道:“是的。综合考虑来看,安分守己依旧是最优选择。”

  贺清的话音方落,温意便眼睛大睁,心口一窒,她突的气血攻心,竟然就这么晕厥了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旁似笑非笑观察着贺清的表现的贺祁,这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张狂肆意:“真不愧是我精心培养的好儿子!哈哈哈哈——好,够冷血!”

  不过片刻,贺祁的神情变得捉摸不透起来,周身气息阴郁而冷厉,他侧目瞥向脸色从容的贺清,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们逃跑,是谁的主意?”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苍白病态的少年,眼睫低垂,面无表情地静声回答:“我在实验室里呆腻了,那些药剂让我很痛,我想看看外面,就让妈妈带我出去走走,然后现在我想通后悔了。”

  “所以主意是你想出来的?”

  贺清表现得十分坦然,他微微颔首示意:“嗯。责任全部在我,是我挑唆妈妈的。”

  贺祁嗬嗬一笑,阴沉沉地说道:“是吗?贺清,刚刚还夸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让我失望。你需要一点小小的教训来长长记性。”

  贺清波澜不惊,宛如死水一般,回答贺祁:“嗯,我接受。不会有下次。”

  随即,贺祁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贺清有些疲惫地站在原地,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两下。

  贺祁肯定不会完全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可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将贺祁对温意的愤怒和仇恨尽可能地转移。

  母亲身上的香味和温度,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说谎,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去哄骗或者是诱导什么人,只是单纯地——有点舍不得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曾放开过他的怀抱,有点舍不得那阵于他而言,称得上是既陌生,又动听的心跳。

  完完全全的,冲动且缺乏思考的不理智行为。

  她也许会恨他。

  贺清脸色沉静地思忖着,神情寡淡。

  而他的脸庞,好像在那么一瞬之间,更加雪白了一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温意被囚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她的精神终于彻底地崩溃,罹患上十分严重的精神疾病。

  温意在不发病的时候,表现得比任何一位母亲都要温柔和仁慈,她会把生了病后虚弱不堪的贺清抱在怀里,一夜无眠地哄着他,还会用慈爱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轻柔地亲吻他的脸颊和额头,低低絮语,为他哼唱动听的歌谣。

  而当温意突然发病之时,她却会露出一副怨恨的表情,像是对待憎恶至极的仇人,下了死手去掐贺清的脖子,用尽一切恶毒的词汇诅咒辱骂他,把他掐得几次窒息濒死。

  面对母亲的仇恨和敌意,贺清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并不反抗,只是无动于衷地盯着悬在眼前的那张惨白得犹如恶鬼一般的狰狞脸庞,表情死寂,一言不发地承受着母亲滔天的恨意和疯狂。

  不会哭,也不会求饶。

  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怪物。

  那双乌黑宁静的眼睛,从始至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在无数次的寂静之中,重生,又再次死去。

  温意选择自杀结束生命的那一天,是贺清的十六岁生日。

  许久没有感受过母亲怀抱的贺清,安安静静地被母亲抱在怀里,他睁着漆黑沉静的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母亲笑意盈盈地从礼盒里取出来了一只漂亮的兔子玩偶,而后她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用温柔似水的声音,对他喃喃说道:“我活不下去了,我很累了。妈妈带你一起离开吧……很快的,好吗?”

  贺清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母亲给他的礼物摆在面前,以眼神勾勒着微笑的兔子先生的轮廓,完全没有反抗地,任由温意用锋利的刀子割开了他的手腕。

  这个女人死的时候,不过而立之年,原本栩栩如生的花朵,瞬间凋零成了僵硬青紫的尸体,冰冷地横陈在他的面前,静静地腐朽,散发出来浓郁的死亡气息。

  贺清已经忘记了究竟经过了几天了,温意哪怕是已经成为了一具可怖的尸体,那只干枯尖利的手,也仍旧像鬼爪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几乎深陷入血肉之中,稍微一动,便是钻心凿肺似的剧痛。

  这么多天,温意尚且徘徊在人世间的鬼魂,一直飘荡在他耳边,一刻不停地对他尖声嘶叫,怨毒而又愤怒地指责他胆小弱懦,苟且偷生。

  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贺清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疲倦不堪,他睁着无神的眼睛,苍白地看着紧闭的窗户,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劣和可悲,哪怕是到了这种境地,他却还是不想面对死亡。

  他单纯地,还不想死。

  贺祁带着人把尚存一丝气息的贺清救出去之后,他本想拆掉这里,彻底毁掉这栋弥漫着不详之气的房子。

  是贺清开口阻拦了下来,恳请贺祁不要触碰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东西,在那之后,贺清便将阁楼里的这间卧室锁了起来,时隔许久,才会来这里稍微地静坐一会儿。

  贺清抚摸着兔子先生已经哑了光的眼珠,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道:“你是对的。如果我死了,我也想带着陈言一起死。”

  “他要是不愿意,干脆就把他关进笼子里锁起来吧。我已经取到了陈言的医学检验报告了,他的身体很特别,完全可以支持受孕。我想看到一个长得像他的孩子出生。”

  他的声音放的格外轻柔,仿佛吐露真情的爱语,使用着冷静的口吻,一句一句地低低呢喃着病态的话语。

  “在我死之前,我还想让他……永远地记住我。”

  “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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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号要开始发大疯了(′°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