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动。很快好了。”
贺清落在陈言背部伤口处解开纱布的手动作很稳,平静的声音听起来隐约有点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口吻。
由于视角问题,陈言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上是什么情况,只能凭借皮肤之上传来的触感判断,贺清的手指偶尔安抚性质地摩挲着他的身体。
莫名其妙地,陈言的后脊梁骨上窜过一丝凉意。
陈言不太自在地僵坐在沙发上,他微微侧转过脸庞,斜视着身后的贺清,有点犹豫地低声问道:“应该痊愈了吧?”
“嗯,是的。医生已经尽量让伤口缝合之后产生的疤痕不影响美观了,再加上我每天都帮你换药和涂抹祛疤膏,伤口处理得很完美,你不需要担心。”
贺清点了点头,一丝不苟地回答着陈言的问题,他端详了片刻,忽然语意不明地说道:“很漂亮。”
陈言还没反应过来贺清的话是什么意思,就感觉到背上贴上了一团温热的气息,一触即分。
鸡皮疙瘩立刻就像慌乱的蚂蚁一样,爬满了身体。陈言受惊似的扭过头,却撞见贺清无辜的眼睛,他不免头疼地说道:“温黎,你刚刚在做什么?”
“吻你。”
贺清回答得十分坦然。
“……”
陈言哑口无言。
很难相信,看起来冷静淡漠,对什么东西都不太感兴趣的贺清,其实对他身上那片肉色的疤痕,有一种近乎于痴迷的喜爱,贺清很喜欢亲吻或者是舔舐这片皮肤,像是妄图留下标记的犬,这多少让陈言有些难为情和尴尬无措。
此前在留意到陈言不自然的表情之后,贺清便若无其事地对他阐明解释过:“我喜欢,你身上因为我而留下的各种烙印。”
陈言越来越觉得自己没办法用普通人类的思路去理解和看待贺清的行为。
四目相对几秒钟之后,陈言率先败下阵来,他别开目光,默不吭声地抬手穿好衣服。
贺清仍旧坐在原处,只是微仰起脸,视线一动不动地追随着陈言,眉眼之间流露出来一种不动声色的依赖之感。
“我困了,要回去睡觉。”陈言低下头,看着贺清。
紧接着,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贺清的脸颊,像是在借用这个安抚性质的动作,作为获得贺清的首肯的等价交换。
“你可以不找蹩脚的理由搪塞我的。”贺清放松身体,靠坐在沙发上,面色平静地说道:“每次你暂时性不想和我相处的时候,你总会说你困了,但是你没有午睡的习惯。”
面对贺清直截了当的话语,也不知怎的,陈言竟觉得有两分好笑,索性他也直白地调笑一句:“温黎,你总是这么直接戳穿别人,真不可爱。”
“午安。七点的时候我会来叫醒你,准时吃晚餐。”
贺清一向不把时间浪费在和他人毫无意义的对话上,他面色如常地说完之后,起身离开了陈言的房间。
房门被贺清合上之后,陈言脸上虚浮的笑意彻底垮了下去,他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抬头透过明亮的落地窗,目光看向花团锦簇的花园,无意识地,有些焦虑地咬了咬唇。
他已经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了,每个周五晚上十二点左右,周围巡逻的保镖会经历一次换班,大约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房子周边没有任何贺清的“眼睛”监视着所有的动向,这是他离开的唯一的机会。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了。
他很烦躁,甚至于是痛苦,贺清这样无孔不入的侵犯隐私的行为,快要把他逼疯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贺鸣、肖雨他们联系过了,他根本难以想象,失联之后,他的家人朋友,该有多为他担忧和心慌。
他必须得走了,哪怕是和贺清彻底撕破脸皮兵戎相见。
沉默地思考了好一阵子,陈言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他甩了甩头发,尽量将浮躁的情绪平复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平稳地流淌过去。
晚上七点的时候,贺清准时地推开了陈言的房间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靠坐在窗边看书的陈言,听到贺清进来的动静,也没怎么抬头搭理他,只是淡淡地抬眸掠了他一眼。
“下次不要再骗我了。”贺清轻蹙着眉,低眼看着陈言,“我说过的,你不想见我的时候,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从房间里面的监控视频里,贺清看到陈言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像他口中所说的那样进行午睡,反而是悠哉悠哉地享受起了没有他参与的单人午后时光。
这不是第一次。
贺清发现,陈言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而已。
“到时间吃饭了吗?”陈言对贺清的话语毫无反应,他将看到一半多的书本合上,暂时性地搁置在飘窗上,而后站起身来,抬眼看着贺清,面不改色地说道:“走吧,吃完饭我想早点休息,看了一下午书有点困了。”
贺清无动于衷,固执地注视着陈言。
他的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十分明确:他认为陈言这么对待他,很不公平。
对此,陈言感到无可奈何。
顿了顿,他只好耐着性子补充上一句:“这次是真的困了,没有骗你。”
“嗯。”
贺清定定地端详了陈言两秒钟,忽的倾身凑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亲吻,声色平缓地在陈言耳畔静声说道:“有一道菜是我自己亲自做的,我重试了两次。”
陈言弯起眼睛,轻轻浅浅地笑了一下,“是吗,那我一会儿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好。”
贺清点了点头,神情像是一只性情温顺的大型犬。
在餐桌之前落座后,陈言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一盘可乐鸡翅。他指着这盘菜询问贺清:“这道菜是你做的?”
“嗯。”
对于陈言很快就看出来了哪道菜是他亲手做的,贺清肉眼可见的表现得心情愉悦,他的表情仍旧平静,眉眼却洋溢着轻松的感觉,“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的,尝一尝吧,我想得到你的试吃评价。”
陈言果然如贺清所期望的那样,抬手夹了一块鸡翅放进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不出所料,味道很好,确实是陈言惯常喜欢的口味。
贺清很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他想讨好别人的时候,其实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好吃,我很喜欢。”陈言微微一笑,对贺清给出了自己诚恳的评价。
贺清又一次矜持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高兴:“嗯。”
一顿饭吃完之后,陈言自觉地起身收拾了碗筷走进厨房清洗,贺清跟在他旁边,动作愈发娴熟地接过陈言清洁干净的瓷碗用毛巾擦干净水珠,而后将其整整齐齐地归置到碗柜之中。
偶尔的时候,陈言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无论怎么看,贺清都跟热衷于洗手做汤羹这种事情毫无关联,然而事实证明,贺清对于普通平淡的居家生活接受度相当良好,甚至于可以说是还有几分乐在其中的享受。
虽然在此之前的贺清并不擅长处理家务劳动,但是他通过陈言的指导和调整,学习进步显著,很快就掌握了绝大部分的家务事情。
究其原因,陈言也只能将之归结为贺清年少时期度过的岁月实在是太过于贫瘠和孤独,以至于他对没有过多接触过的日常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无需多言,贺清配合陈言清洗的时候十分默契,两个人很快洗干净了碗筷,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厨房。
贺清在陈言的身边坐下来,主动地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庞轻贴在他的肩窝里,那模样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像一个撒娇的小姑娘,说道:“陈言,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好。但是我不要看搞笑的和恐怖的。”陈言若无其事地坐着,表情十分淡定。
贺清顺从地点了点头,问道:“为什么?”
陈言抬起手掌,揉了揉贺清的脑后发丝,姿势熟练得犹如摸自家养的小猫小狗一般,他回答道:“我认为你应该清楚原因。”
贺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心平气和地说道:“好的。我接受你对我的负面评价。”
也不知怎么的,陈言浅浅地笑了一下。
陈言心想:跟贺清一起看电影,大概是最可以让一个人感觉到自己是个庸俗的凡人的方式吧。
面对搞笑的喜剧电影的时候,开怀大笑的陈言不经意地一转头的当头,这才发现贺清原来全程面无表情,乃至于在对上他的眼睛之后,贺清还会有几分困惑不解地问他:“你为什么笑?”
而面对恐怖的灵异类型的电影的时候,陈言高度紧绷的害怕情绪在看到贺清若有所思的神情之后,很快便转变成了疑惑不解,贺清接收到了陈言的视线注视,稍加思索过后,便一丝不苟地对陈言解释说道:“灵魂,或者说是鬼魂,学界对于其存在的真实性尚且存在大量争论和探讨的观点。”
“如果你对此感兴趣,我可以把我书房里关于这方面的科学研究期刊找出来给你阅读和为你做相关的解答说明……另外,这个女人割腕自杀后的血液颜色过于鲜艳,呈现出偏近于粉红的色差,不符合事实常理,鲜红色为正常动脉血,暗红色为正常静脉血。”
对此,陈言只能点点头,叹服地说道:“……好吧,和你一起看电影真有趣。”
从小到大,贺清都是一个既不会放声大笑,也不会嚎啕大哭的怪孩子。他缺失的正常感情,在成长的过程之中,都转变成为了绝对的理性和超凡的自控能力。
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在大煞风景的同时,还不会让别人觉得膈应和讨厌。
因为贺清只是在单纯地诚恳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并无任何抬杠的意思。
“还是看个科普类的电影或者是纪录片吧,最好是科学性强一点的。”陈言又揉了揉贺清的头发,懒洋洋地说道:“看到我看不懂的地方的时候,就靠你给我解释背后的科学原理了。”
“好。”
贺清听话地眨了一下眼睛。
科普电影结束的时候,时间恰好被贺清控制在了他平日正常休息的时间节点。
陈言一看时间,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对贺清有些含糊地说道:“有点困了,该睡觉了。”
“我想跟你一起睡。”
贺清抬手,握住陈言的手掌,宁静的眼睛像是一涵幽深的湖水。
“不,我拒绝你的提议。”
陈言表现得很平淡,并且逐渐从贺清那里学会了用坚决强硬的态度面对他的要求,“温黎,在这之前,我们约定好的,我不接受你对我有过分亲密的、让我觉得难以应对的越界举动。”
“嗯。我明白了,我会遵守约定的。”贺清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失落亦或者是不满的神情。
他深邃宁静的目光落在陈言的身上,无言地透露着一股顺从听话的安抚意味。
近来的相处,时常让陈言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他其实正在饲养一只性情温顺黏人的犬类。
“温黎,晚安。”
陈言微微一笑。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客厅。
犹自坐在沙发上的贺清,一动不动地盯着陈言正在上楼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眸中流露出来冰冷的暗光。
天真的小兔子,心里想的什么事情,其实全都表露在脸上了。
他想离开这里,并且已经为此蓄谋已久了。
贺清低了低眼睛,默不作声地心想着:他是愿意满足陈言的想法的,只不过需要陈言支付一点相应的报酬来安抚一下他。
毕竟,饲养难以驯服的恶犬,是需要饲主给足等价的回馈的。
静了一会儿,贺清起身,心情颇为期待地离开了没有陈言存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