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兔子玩偶>第39章

  坐在床上的荆皓铭显然是早就听到了陈言回来的动静,他看到陈言出现,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睛瞬间惊喜地亮了起来,但是他又像是猛的想起了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直直盯着陈言向他走近过来。

  陈言被荆皓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明所以,他故作疑惑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柔声问道:“皓铭,为什么这么看我?”

  荆皓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难得地在性格作风一向直率爽利的荆皓铭脸上看到犹豫不决的神情。

  陈言将饭菜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放下,拍了拍他的手背,将筷子递给他,若无其事地说道:“先吃饭吧。”

  荆皓铭拿起碗筷,慢吞吞地吃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陈言也没怎么在意,安安静静地低着眼帘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他见荆皓铭的状态实在是很奇怪,一脸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是只被主人踢开之后蔫头蔫脑的大狗,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肉放进荆皓铭的碗里,迎着荆皓铭不解的眼神,陈言温温吞吞地说道:“好好吃饭,要不然腿一直好不了。”

  “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哄吗,什么白痴理由,烦死了。”荆皓铭微微一愣,而后轻轻地哼了一声,夹起陈言让给他的肉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有些不屑地嘲讽道。

  陈言忍不住笑骂一声,他瞥了一眼荆皓铭,嘀咕一句:“幼稚死了。”

  荆皓铭看到陈言的笑容,原本低落纠结的灰色情绪顿时一扫而空,又变得神采奕奕、生机勃勃起来。

  他咧了咧嘴,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满脸春风得意的模样,主动地将陈言碗里没动过的苦瓜片夹过来放进自己碗里,一边面不改色地吃着,一边扬着下巴,和陈言有些傲娇地说话:“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吃苦瓜,我勉为其难替你解决掉好了。”

  陈言勾了勾唇,歪着头打量着荆皓铭明明自己也不喜欢吃苦瓜,吃得满脸抗拒但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咽下去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荆皓铭一直都是用这种十分孩子气的别扭方式照顾他的。

  陈言是一个不幸的小孩,没能得到一个家庭圆满温馨的幸福童年。

  他的母亲是个性格温柔随遇而安的女人,在她还没有因病去世之前,经常把小小的陈言抱在膝头,抱着他坐在临河的窗边,看着河边柳色青青的景象,语气温柔地同他讲述各种各样的美丽故事。

  这么一个性格温柔内敛的女人,却被迫嫁给了一个好赌成性的酒鬼。那个可怕的男人每次在外面输了钱,都会喝酒发泄,等夜里醉醺醺地回到了家里,就对着妻子和孩子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在外面受到的屈辱和仇恨,将所有的愤怒都疯狂变态地转变成了变本加厉的家暴。

  后来母亲因为白血病去世之后,便留下了孤苦伶仃的陈言一个人和野兽一般的父亲朝夕相对。

  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了,从小到大究竟挨受过多少次噩梦般的毒打,原来开朗活泼的性格,也逐渐变得畏首畏尾,胆战心惊,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怀着一股莫名的恐惧和抗拒。

  陈言记忆中梦魇一般的那次家暴,是那个男人将他踹翻在地上,用皮带把他抽打得奄奄一息之后,又握着烧红的火钳,面目狰狞地用力去烫他的后背,陈言疼得撕心裂肺地惨叫,血泪模糊。

  一通畅快淋漓的变态发泄之后,他一脚踢开半死不活的陈言,脚步不稳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更深露重,人声寂灭,家徒四壁的房间里,传来那个男人肆无忌惮的绵长鼾声。

  陈言从昏迷之中醒来,浑浑噩噩地抹了抹脸颊上的血液和眼泪,用力地咬了咬嘴唇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逃跑,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狱一般的牢笼里。

  当时刚刚才上六年级的陈言,蹑手蹑脚地冲出了家门,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一路上惊恐万状,脸色惨白地左躲右逃,摔了不知道多少跤,流了不知道多少血,到了最后,就连痛觉都已经麻木不堪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出了多远,跑到了什么地方,他对自己一片黑暗的前路一无所知。

  在夜里下起雨来之后,他不得不去寻找一个暂时栖身的角落藏起来,防止被那个男人发现。

  他实在是太累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背上的被火钳烫伤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着,胃里火烧火燎,疼到一阵一阵抽搐。

  一股似有若无的炒肉味道遥遥从高大的居民楼里飘来,饥肠辘辘的小陈言,顿时精神一振,满脸渴望地扇动鼻翼,努力地去捕捉着空气之中隐隐约约的饭菜香味。

  跟随着这股香味,他恍恍惚惚、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梯,枯瘦干瘪的身体仿佛即将断裂的弓弩一般,惶惶不安地紧绷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戒备警惕着一切的风吹草动。

  终于,他循着诱人的香味,气喘吁吁地走到了香味传出来的那扇铁门之前。

  隔着坚固的防盗门,陈言好奇而又紧张地竖起耳朵,努力地捕捉着门内的动静,他听到了幻觉一般的,隐隐约约的欢声笑语,混合着电视机里的欢歌载舞,厨房里锅铲翻动炒菜的碰撞声。

  在黑暗之中,他怔怔地站了不知道有多久,心脏一阵紧缩的剧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碎了一般。

  他一点也不敢敲门,生怕开门之后,又被对方目露凶光地指着鼻子斥骂一句:“小乞丐,脏死了,给老子滚远点!”

  可是他实在是太累了,他再也没有力气继续逃跑了,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他浑身上下痛得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提着皮带凶神恶煞地找到他,揪着头发把他又一次抓回家里。

  他吸了吸鼻子,精疲力尽,只好在这扇门旁边的楼梯台阶上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坐下来,鼻翼微微翕动着,贪心地捕捉着每一缕诱人的饭菜香味,聊以慰藉饥寒交迫的身体和心灵。

  小小的孩子蜷缩成一团,将手背垫在膝盖之上,不由自主地,默默无言地,流了满脸的泪水,就连哭泣,也不敢放声大哭,只得极力地压抑着,断断续续地抽泣,挨过汹涌而起的一阵伤心。

  他昏昏沉沉地低着头,哭得无声无息,全然沉浸在了自己孤苦无依的世界之中,自然也就没有发现正在上楼的脚步声,欢快而有力。

  霎时之间,一个疑惑的声音在他的头顶惊雷一般地响起:“你哭什么呀?”

  因着他的说话声音,楼道里的感应灯一瞬亮起,照亮了小小的一方天地。

  顿时,他受了无以言语的巨大惊吓,腾地一下抬起头来,满是畏惧地看向对方。

  原来是一个模样漂亮的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小黄鸭的可爱书包,个子高高,看起来活力充沛的模样。

  对方俨然对他十分好奇,嘴里叼着一只棒棒糖,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歪着头困惑不已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在哭什么?”

  他回答不出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害怕得瑟瑟发抖。

  小男孩歪了歪头,露出一丝有些骄傲的笑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不理我。”

  话音未落,他扬了扬下巴,兴致勃勃地迈步走上台阶,一把抓住神色惊慌正要逃跑的陈言,将嘴巴里砸吧着的棒棒糖递到他面前,十分任性地说道:“吃不吃?”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陈言疯了似的挣扎起来,害怕惊惧得不知如何是好。挣扎之间,他手里的棒棒糖掉到了地上,气得他眉毛一扬,提高了声音叫了一句:“喂,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

  陈言被这句言辞有些严厉的话语震住,身体骤然一僵,顿时,不敢再扭动身体挣扎,只是低着头,颤颤巍巍地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结果越擦越脏,越擦越多。

  “不准哭了。”那小男孩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于是他咧了咧嘴,威胁一句。

  而后,他掏出衣兜里装着的最后一个棒棒糖,剥开包装的塑料之后,不打一声招呼地强行塞到陈言的嘴巴里,见到对方瞪圆了眼睛,含着棒棒糖不知所措的模样,饶有兴趣地笑起来。

  好像小狗。

  他这么想到。

  他见陈言呆愣在原地没有反应,想了一下,转身下楼梯,掏出钥匙打开那扇传出来饭菜香味的铁门,噔噔噔地跑进去,过了没多久,他端着一大碗饭菜出来了。

  碗里的米饭堆成了小山包一样,又铺满了肉片和菜叶,最顶上,还压着一只香喷喷的大鸡腿。

  “给你。”

  他把饭碗塞到陈言的手里,盯着反应不过来的陈言看了两眼,撇了撇嘴,转身回家了。

  一点儿也没有想起来,其实自己忘记了,还应该给别人准备一双筷子,或者是一只调羹。

  哐当一声,那扇铁门重新在陈言的眼前关上,那个任性天真的小男孩,随即消失不见了。

  他坐在冷冰冰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捧着那个小男孩强行塞给他的饭碗,怔怔地,又流出了眼泪。

  夜雨声烦,像是没有尽头似的,居民楼道里,一片漆黑,寒气弥漫。

  在夜里即将睡觉之前,他突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风一般地跑了出去,他的妈妈坐在沙发上,困惑不已地问他:“小铭,你干嘛去?”

  他没有理会父母的追问,打开家门探出头去,眼睛一转,看到家门前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清洗干净的白瓷碗,而另一边的台阶上,蜷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隐没在黑暗之中,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顿时大叫起来,对着走近过来满脸疑惑的父母又惊又怕地说道:“爸爸,妈妈,他是不是死了呀?”

  一听儿子的话,夫妻俩都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家门查看情况,只见台阶上蜷缩着的那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小孩子,已经昏迷过去不知道多久了。

  当机立断,夫妻俩走过去抱起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陈言,急匆匆地换好衣服带着他赶往医院。

  那个小男孩微微愣了一下,而后一把抓住自己爸爸的衣角,说什么都要跟着父母一起前往医院。

  在这之后,夫妻俩耗费了好一番功夫和心力,才让醒来之后惊惶不安的陈言对他们一家三口卸下了心防。

  他们弄清楚了陈言的悲惨遭遇之后,愤怒而又痛心地出面替他报了警,在那个家暴男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之后,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办理了一个收养陈言的手续。

  本来两个人最初的商量结果是把陈言送到儿童福利院里,但是他们家的傻儿子死活不肯同意,又哭又闹,撒泼打滚地说就要养小狗狗,怎么都不肯消停,两个人都被他那副幼稚任性的作态弄得哭笑不得。

  再加上夫妻俩对于陈言的惨痛经历都十分的同情,可怜这个孩子遇到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商量过后,便顺理成章把陈言带回了家里。

  为此,他的母亲还一脸严肃地教育他:“什么小狗狗,那是哥哥,他还比你大一岁呢。”

  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置辩,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