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澜看着蒋城桦,他站了起来,走到蒋城桦的身边,问道:“叔,你怎么了?”

  可蒋城桦只是摇了摇头,他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还好,刚刚突然觉得胸口有点疼,喝了水缓了会儿就好了。”

  “……”魏其澜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要不我给你叫个救护车吧?”

  蒋城桦却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身体平日里好得很,没什么大事,不要小题大做。”

  魏其澜只好放弃了叫救护车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茶杯。

  这一天晚上,魏其澜留在了蒋家。

  蒋城桦怕自己不舒服,打扰冯太睡觉,于是便收拾了个客房睡下。

  魏其澜说害怕他晚上不舒服要叫人,于是打了个地铺睡在了他的房间里,蒋城桦很是感动。

  深夜里,蒋城桦紧紧皱着眉,脸色发紫。

  魏其澜就坐在他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魏其澜的脸色如此灰败,仿佛第二天太阳再也不会升起,心里默默念道:“不能让你回国,不能让你把我妈送进监狱,不能让你毁了我妹妹……”

  他心里似乎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可他真的对你很好。”

  他赶忙强行压抑下这个念头,不断念道:“可他更喜欢林尹川,他是因为我像林尹川才对我这么好的,他的好也不真实……我只不过是他和旭阳的替代品,一旦等他回国,他就会把林尹川接到身边,然后把我送去坐牢……”

  这一夜,尤为漫长,可最终,天边还是露出了鱼肚白。

  魏其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快要喷薄而出的太阳,身后的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他闭上眼睛迎接初升的太阳,明亮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衣领上,将那蓝色的衣领染成了黑色。

  睁开眼,太阳已经升起,此时正散发光芒,唤醒这片沉睡的大地。

  魏其澜听到,远处似乎有钟声在响,他想那大概是地狱的钟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不能回头了。

  魏其澜回忆到这里,再次走回了窗前,他靠在窗沿边,长长叹了一口气。

  时间仿佛被凝结了,屋子里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安静得能听到钟表分针走动的“滴滴答答”声。

  蒋彦恂注意到林尹川一直没说话,只是深深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伸手拍了拍林尹川的肩膀,轻声说道:“宝贝,你还好吗?”

  林尹川却突然抬起了头,他的脸颊上被纵横的泪痕分割成了好几个支离破碎的部分,他疯了一般地冲着魏其澜冲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大哭着喊道:“你个垃圾!你个贱人!你杀了他!他是真的爱你,他是真的想补偿你,他是真的想给你一个家!”

  魏其澜的泪水也顺着脸颊滚滚而下,他一边流泪一边大笑道:“你胡说!他亲口说了,他根本就是觉得我和你像才对我好的!他根本就不打算放过我!你休想骗我、休想骗我!”

  林尹川放开他的领子,暴跳如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他展开来,一把按到魏其澜的脸前面,吼道:“你自己读一读,你读一读!他说了,他会尽自己所能地对你好,因为知道你受过太多苦,遭过太多罪。他还说,不想追究你当时拍下那些照片的事情,只希望你能在这里感到一丝来自家庭的温暖。他是真的想弥补你!”

  魏其澜看着他,只是不住地摇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你就是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这群人,根本没有人是真的想对我好……”

  可是,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把那张纸展开,找到了林尹川说的那句话,认真地读了两遍。

  等读完,他把信随手塞给了林尹川,神情恍惚地一步步后退,直到靠到了窗子的边上。

  屋子里的所有人,一时都沉默地看着他。

  蒋彦恂赶忙上前,从背后搂住林尹川,将他往后拉去,问道:“宝贝,他没伤到你吧?”

  林尹川摇摇头,把那封信小心地叠好,再次放回了口袋里。

  站在一旁的蒋旭阳,伸出手,拍了拍魏其澜,似乎想安慰他。

  魏其澜也似乎醒了过来,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他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众人,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然后定格在林尹川身上,喃喃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对我好,都已经太晚了……我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早已滑过了那个临界点,滑进了无底的深渊……”

  他又转过身,拉着了蒋旭阳的手,说道:“其实从我见到你的那一面起,我的人生就已经开始脱轨了。旭阳,为了你,我一只眼睛失明了,我没有了未来。可我也毁了你的人生,让你失去了恒硕、蒋家和林尹川。我还杀死了真心对我好的蒋老,给你的母亲冯太下了药……我……”

  他似乎真的很愧疚,深深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我们两个都毁了对方的一生,早已说不清是谁欠谁更多……不,说到底,其实还是我欠你更多……不过,我也不想再陪在你身边赎罪了……我会在地狱里,为我犯下的罪孽赎罪……”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转身跑到墙边,迅速拿起那柄猎墙,从墙托里抽出一把隐藏的匕首,然后举了起来。

  “拦住他!他要自杀!”蒋彦恂大喊道。

  可是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已经来不及了,魏其澜的脖颈上早已多了一道血红的口子。

  林尹川看到那种红色的液体从那道裂缝中奔涌出来,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绽放出一朵血红的曼陀罗花。

  “叮当”,魏其澜手里的匕首滑落到了地上,他滑坐在窗台上,靠着窗子,红色的血液顺着他的衣襟奔涌而下,将他深蓝色的衣服彻底变成了黑色。

  “其澜!”蒋旭阳大叫一声,冲到了他的身边。他慌乱无措地用手试图把那道伤口遮住,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红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中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继续慌乱地用力捂住伤口,仿佛想阻止魏其澜的生命逐渐流失。

  可是,在他面前的魏其澜却缓缓抬起头,目光转向窗外。

  那里,天边,有一轮红日,那是即将落山的太阳。

  今天的阳光,就像那个早晨一般,如此明亮、如此耀眼,仿佛能净化一切的伤痛、悔恨与罪孽。

  可是,这终究还是不同了。

  因为今天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一天又要过去了,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命,终于可以迎来安宁的睡眠。

  魏其澜也笑了,他的目光逐渐涣散,他也终于可以沉入永恒的睡眠之中了。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仿佛被凝固在了原地。

  只有蒋旭阳,他孜孜不倦地用手捂住魏其澜脖子上的伤口,又从一旁的地上捡起自己的那幅画,拿到魏其澜身边,说道:“你醒醒,你醒醒,我画完了,你不想看吗?你看一眼吧,就看一眼……”

  可是魏其澜没有反应,空洞的双眼,一直注视着窗外。

  蒋旭阳依然不肯放弃,他在房间里到处打转,又再次停留在魏其澜身前。

  一旁的唐姐似乎看不下去了,她流着眼泪走到蒋旭阳身边,拉住他说道:“少爷……他已经……他已经……他已经去了,你别这样……”

  蒋旭阳却完全听不进去她在说什么,只是执拗地捧着那幅画给魏其澜看,对他说道:“你看一看,你看一看。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再也不半夜起来到处跑了……”

  可是魏其澜的双眼早已失去了光华,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处。

  林尹川也看不下去了,他从蒋彦恂怀里挣脱出来,走到蒋旭阳身边,说道:“旭阳,你别这样。他已经……你别太伤心、太难过了,你还有冯太,还有我和你哥哥……”

  蒋旭阳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魏其澜,让他那失去生命力的躯体靠在自己身上,也不顾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服。

  林尹川有些焦急,他怕蒋旭阳受了刺激,症状会立刻发作,于是上前试图把他从魏其澜身上拉开。

  可是,不管他如何使力,蒋旭阳就是一动不动,只是固执地抱着魏其澜,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林尹川焦急极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蒋彦恂看到这一幕,上前来拉住林尹川,说道:“他想抱着就让他抱着吧,你让他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

  林尹川低下头沉吟片刻,才终于放开蒋旭阳,招呼了唐姐,三人一起退到了一边。

  他们走到门口的位置,林尹川看了看跟着来的王盈、卫经理等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必须报警。我和蒋总在这里陪着旭阳,你们可以下楼先休息一下。”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蒋旭阳的方向。

  就在这个时刻,林尹川敏锐地注意到蒋旭阳的神色不对劲。

  那不是他过去那种玩世不恭的眼神,也不是这段时间那种神智不清的眼神。

  那神色,如此地镇定,如此地清醒,就好像他还没有患上精神疾病前的那样。

  林尹川立刻就意识到不对。

  “不!旭阳!”他冲上去一把将蒋旭阳和魏其澜拉开,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脖颈上也多出了那么一道鲜红的缝隙。

  血液顺着他的衣襟留下,与魏其澜尚未流尽的血混在了一起。

  蒋旭阳依旧紧紧抱着魏其澜,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此平静、如此幸福,仿佛他已经找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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