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长堡平山区。

  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零星几张车子驶过。一辆黑色的SUV,从远处灯火中缓缓开来。

  林尹川开着车,林佳岚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她深灰色的小背包。

  车里的氛围像是凝固了一般沉默,只有空调锲而不舍地发出单调的噪音。

  林佳岚打破沉默道:“哥,我明天早上要上早课,你起早点送我一下哈。”

  林尹川少见的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林佳岚又说道:“明早我们可以吃饺子,冰箱里面还有点儿我记得。”

  “嗯嗯。”林尹川只是简短的回答。

  他想再多说两句,却感觉喉咙似乎被哽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副驾驶上的林佳岚,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她转过头看了看林尹川,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尹川努力地摇了摇头,泪水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了下来。

  他就坐在座位上,一边开着车,一边无声地抽泣着。

  他的身体随着抽泣一阵阵震动,林佳岚从一旁伸过手,给他缓缓地拍着背,又从后座拿过抽纸,给他不时递过去。

  其实他很多年没有像这样哭过了。

  当年母亲跳下去时,他只是无奈,却最终没有掉泪。

  当年他带着妹妹四处奔波,不知道明天在哪里时,他也没有落泪。

  后来他被蒋老赶出A座,他回忆起来,似乎也没有哭过。

  只有一次,他记得自己哭,就是在蒋老的葬礼上,看到那张曾经提携了自己,又抛下了自己的苍老的脸。

  还有一次,就是今晚。在蒋彦恂告诉他,他们的情人关系,就此结束之后。

  林尹川意识到,自己也许不会因为苦难而哭,只会因为委屈而哭。

  委屈遇到了愿意无条件帮助自己、像父亲一样的蒋老,又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委屈遇到了愿意照顾自己、像宠爱孩子一样宠爱自己的蒋彦恂,却也最终落得惨淡收场。

  即使坚强如他,也不禁有些怀疑人生,也许他就是注定漂泊,注定必须靠自己。否则为什么每次他想歇歇脚,每次找到了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港湾,就又不得不迈上重新启程的步伐。

  没关系,林尹川安慰自己。

  没有人哄他,他可以自己哄自己。没有人照顾他,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于是,他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没关系,想哭就哭吧。

  不过哭完了,就要向前看,人生还有很多事,值得去努力,值得去争取。

  林佳岚看他的抽泣逐渐停止了,才开口问道:“哥,你能告诉我你们两怎么了吗?是因为什么事吵架?”

  林尹川用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吵架,我们是分手了。”

  “分手?是你提的吗?”林佳岚疑惑地问。

  林尹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是,是他提的。”

  “他提的?”林佳岚一脸不可置信,她思考了一下又摇摇头:“我很难理解他为什么会提分手,毕竟他看上去真的很喜欢你。不过,他要分手的话,答应你的事还算数吗?”

  林尹川说道:“走之前他说会兑现的,不过很难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林尹川才继续说道:“我想了一下,这次是我操作失误了。我不该那么快就和他在一起的,我太自信了,自以为他对我的兴趣还能持续很久。是我自己没有稳住,应该拖到他兑现了承诺再搬过去。”

  林佳岚摇了摇头,说道:“哥,其实你不是太自信了,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才那么快就松口。”

  “我喜欢他?顶多有一点吧,不是这次的主要问题。”林尹川看了妹妹一眼,“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

  林佳岚笑了,说道:“你确实是个理性的人,不过在感情上,你可能太麻木了。”

  她不等林尹川反驳,又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不管怎么样,幸好我们没有带太多东西过去,你也没有陷得太深,继续往前走吧,不用回头。”

  林尹川想想,确实是这样。不管怎样,他还有妹妹,还有自己不算宽敞却温暖的家,还有这张陪伴他多年的车。

  这些东西,或许不如他人给的那么奢华,但是却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无论外界如何变迁,只要他还能依靠自己的双脚站在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什么值得恐惧与忧虑的。

  两人满街的灯火中,一起驶回了家。

  林尹川停好了车,拿着两个不大的背包,一边掏着钥匙,一边和林佳岚一起走上楼。

  二人一同走到四楼的转角处,林佳岚拍手让感应灯亮起,就突然看到在自家门旁边的地上,有一个长发的女人抱着膝盖坐着。

  那一刻,林佳岚只感觉心跳突然冲上了180,几乎以为自己见了鬼。

  林尹川也很惊讶,不过他没有太过慌张,只是小心地走上前,拍了拍这个女人的肩膀,问道:“你好?请问你是?怎么坐在这里?”

  这个女人似乎突然被惊醒了过来,她动了一动,但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缓缓把头抬起来。

  林尹川好半天才从她那张被妆容已经全花的脸上,认出这个人是谁。

  “张绣茵?”他吃了一惊,想了想,还是把两个背包递给林佳岚,主动上前一步,扶起似乎已经虚脱了的女人,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是在等我吗?”

  张绣茵似乎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她艰难地点点头,虚弱地说道:“是的,林部长。我这几天一直在你家门口等你,希望你偶尔回来的时候能够见一面。”

  她又指了指身边的房门说:“我们能进去说话吗?”

  林尹川当然知道,张绣茵是谢云杉身边的第一谋士,这次必然来者不善。

  然而他实在是做不出来让一个女性,大半夜地孤身一人坐在楼道里,于是还是决定带她进去。

  林尹川心想,反正自己和蒋彦恂已经分手了,应该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了。

  于是,林尹川让张绣茵靠在墙上,打开房门和灯。

  进门后,他把张绣茵扶到沙发上坐下,接过林佳岚送来的热水和点心,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林佳岚第二天有课,先去休息了。

  等林佳岚的房门关上,他看张绣茵似乎也缓过来了一点,才开口问道:“张部长,你想见我是有什么事?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呢?”

  张绣茵苍白着脸,缓缓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没法判断蒋总是不是在你身边啊,如果真的给你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正好被蒋总看见,怎么办?所以只能在这里等你,碰碰运气。”

  “那你的运气不错,今天我正好回来了。”林尹川笑了一下说,“你找我,是为了谢云杉的事情吧。”

  张绣茵又苦笑了,她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还能为了什么呢?林部长,我知道上次成田项目的事情,你肯定很生气。但是那天我在会上说的,确实不是假话。”

  她顿了顿又说道:“主意是我给Eason出的,害你和蒋总的念头是王董挑唆的。至于Eason,他虽然冲在最前面,却根本不算这件事的主谋,他不应该受到这样严厉的处罚。”

  张绣茵看林尹川低着头,没有说话,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以为我是Eason指使来的,玩的是弃车保帅的戏码。但是如果你对Eason稍微有点了解,就会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他从小就生活在国外,不是一个心思很复杂的人。”

  她撩起常年披着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林尹川注意到,哪里有个透明、弯曲的塑料器材,他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个助听器。

  张绣茵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一下,说道:“我在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因为家里和学业的事情,出现了突发性耳聋。去医院了住了好几天,激素注射了,高压氧舱也用了,但是没有用。后来就产生了听力受损,而且一直都在耳鸣,只能常年带着助听器才能听到你们在说什么。”

  她看林尹川有些怜悯地看着她,继续说道:“你肯定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其实这和我与Eason的相遇有关。本科的时候,我因为听力还有家庭,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说话都说不利索,在学校里被当成freak,连小组作业都没有人愿意和我一组。”

  “只有Eason。”她的眼睛看向遥远的地方,“他在学校里一直都是明星学生,却一点都不在意成绩被我影响,愿意和我组队。我主动提出来,只做paper work,需要汇报的话由他去。但他却鼓励我勇敢尝试,让我去做汇报人。那时候他告诉我,如果你摔倒了,就要立刻尝试站起来。否则时间久了,你就会产生畏惧心理,再也站不起来了。”

  林尹川看着她,他没想到,一向以口齿伶俐、心思缜密著称的张绣茵,在学生时代居然还有一段这样的经历。他想起来那天的总办会上,张绣茵思路清晰、雄辩滔滔的样子,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事实上,那个时候,不只是我,还有学校里很多被排挤的、无法融入主流的人,Eason都能以平常心对他们。所以你看,Eason就是个这样的人。”张绣茵继续以平缓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蒋总肯定和你说了很多,关于Eason如何用各种技巧收买人心。但是,我想说的是,那些小恩小惠只不过是点缀。Eason之所以能够吸引那么多人支持他,是因为他的为人。”

  张绣茵一口气说了很多活,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说道:“我知道我现在的这种行为,叫做卖惨。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和Eason的错,我只是希望,你能劝一劝蒋总。长期停职也好,处分降职也好,但不要对Eason赶尽杀绝。没有了我和王董,Eason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还能帮他凝聚人心。”

  林尹川没有说话,他其实想告诉张绣茵,自己恐怕已经没有能力去当这个说客了。

  可没等他开口,张绣茵就继续爆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关于感情方面,我想你也不必担心,Eason不会影响你们的感情的,因为他已经和我在一起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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