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长堡呈仰区,瑞莱酒店11层康养私人中心门口。

  一位年龄40来岁的中年女性正歪在桌子上有些焦躁地戳着手机。

  她身穿黑色西服套裙,头发在脑后盘成精致的发髻,看着很干练。

  林尹川风一般地冲下电梯,走到门口时却刻意慢下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才稳步走进康养中心,笑着对面前的女人说:“盈姐,抱歉久等了。”

  林尹川知道,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其貌不扬,却是蒋彦恂的助理,颇得蒋彦恂信任,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对象。

  王盈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在林尹川身上打了一巴掌道:“哎呀,你跑哪里去了,先生都等你好久了,一点都不着急。”

  林尹川也跟着笑,说道:“怎么不着急?你看我跑得,一身汗。”

  王盈笑嘻嘻地说:“哎呦我看看,确实是,快擦擦。”一边拿了纸巾帮林尹川擦起来,接着又说,“先生等你好久了,引导师都进去好一会儿了,你赶紧换换衣服进去。”

  林尹川却按住她,说道:“盈姐,你看看我一身臭汗,进去把蒋总熏坏怎么办?我还是先去简单冲下,吹了头发再进去。”

  “好好好。”王盈拗不过他,指了个方向,让中心工作人员带林尹川洗澡去了。

  洗完澡,林尹川在浴室的高清镜子前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表情。

  眼神不要太凶,眉头别老皱着,表情温和一点,姿态松弛一点。

  别把自己平时那副要和人拼命一般,剑拔弩张、强硬霸道的样子带进去,不然别人看了添堵,也妨碍自己的大谋划、大战略。

  经过一番努力调整,林尹川终于在自己脸上找到点当初读大学时,那种轻松开朗阳光自信的感觉了。于是满意地关了吹风机,高高兴兴地走出了浴室。

  走到冥想室前,王盈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林尹川就要推门进去,忙拉住他道:“尹川,你今天是不是和王晟打架了?”

  林尹川点点头。王盈一向就是整个集团消息的集散地,从来便是各种情报最为灵通,因此也不奇怪她那么快就知道了。

  王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尹川,我提醒你一下,今天先生知道这件事以后,第一时间可是不太高兴。你一会儿进去好好解释下,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吧,如果先生朝你发火,你记着,情绪再大都是小事,先生永远不会错,知道了吗?”

  林尹川心想,当年蒋老雷霆之怒我都不怕,如今这个蒋彦恂又有什么值得怕。不过面上不显,赶紧做出一幅虚心受教的样子,说:“我知道了,谢谢盈姐提醒。”

  看着王盈满意地点点头,林尹川推开了眼前的大门。

  冥想室里,此时正烟雾缭绕。

  加湿器里冒出一阵阵白雾,空气中都是精油混合的植物的奇怪味道。耳边回荡着颂钵空灵的声音,脚下玻璃之下还有一层鱼池,水流汩汩作响。

  屋里的灯没有全开,在昏黄的灯光中,林尹川蒋彦恂正盘腿坐在一个冥想垫上,闭目养神,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林尹川上下打量着蒋彦恂,这个男人30多岁,比自己和蒋旭阳都大了6-7岁,看上去却很年轻。一张细长的脸盘,皮肤白得一看就是很少参与户外运动。细眉细目,身形修长精瘦,衣服虽然朴素却一看就很考究。

  确实像陈奚桥说的,有点像个文弱书生,林尹川腹诽。

  此时,这个文弱书生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一看到林尹川便是一亮,一跃跳下床来,三步两步走到林尹川面前,拉起他的手,激动地说:“川儿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你一直不来,我心里吊着,晚饭都没吃两口。”

  林尹川知道,他一贯就喜欢这种夸张的表达,因此也没把这话当真,不过嘴上却说:“啊呀,那学长你饿了吗?我现在就出门去给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告诉川儿?”

  “我看到你就不饿了,你别去买,我一分钟都不想和你分开。”蒋彦恂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林尹川,拉着他往冥想垫边去。

  林尹川心里冷笑,我就知道,什么想我想的没吃饭?张口就来。说到底其实没赶得上吃饭的是他自己,不过他一向就是忙起来就不吃饭,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

  蒋彦恂牵着林尹川的手,带他来到冥想垫旁,道:“既然你来了,那就赶紧躺下吧,今天我找了个新的冥想主题,我们来一起试试。”

  林尹川对冥想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一向就是无甚兴趣,他一直搞不懂躺着一动不动有什么乐趣可言。不过蒋彦恂却是个狂热爱好者,研究冥想很多年。

  当时,落魄的林尹川,为了搭上蒋彦恂这条线,也是颇费心思,弄了很多冥想相关的书来看,又学了很多冥想课程,就是为了和蒋彦恂有个共同语言。

  后来,一起冥想就成了他们的“共同”爱好,也成了两人私下见面和沟通的最好途径。

  因此,林尹川也很熟悉地,打算在冥想垫上躺下。不过他却突然迟疑了:“这两个垫子怎么紧挨着啊,靠这么近躺下不舒服吧?”

  蒋彦恂坐在另一个垫子上,笑着说:“这就是今天新主题的乐趣,川儿别犹豫了,快一点,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林尹川心想,这么紧紧挨在一起,躺上去岂不是和两个人同床共枕一样。这垫子那么窄,两人说不定还有一边的手臂会贴在一起,这像什么样子?蒋彦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该不会是想搞什么试探吧?

  不过即使心理怀疑,林尹川却不会在面上显露分毫,只把心一横,平躺到了一个垫子上。

  蒋彦恂看他躺好,嘴角轻轻一抬,也平躺下来,两人果真有一边的身子紧紧挨在一起。

  “叮铃”蒋彦恂拿起铃铛一摇,帘子后的冥想引导师便走了出来,用轻柔的声音,伴随着背景中空灵的颂钵声,开始引导两人进入冥想状态。

  林尹川躺在藤麻编成的垫子上,尝试了一会儿关注呼吸,抛却杂念,但心里的念头却像马路上穿行的车流一般,一个接一个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一会儿想起来,当年母亲去世后,他紧紧地搂着妹妹,心想不管怎样都要挣扎着活下去。

  一会儿想起来,自己进大学的第一天,收拾了一天的东西累的精疲力尽,看到蒋旭阳从门口进来,背后跟着5-6个搬东西的人。

  一会儿又想起来,蒋旭阳第一次带他到家里,把他引见给蒋老,在书房里他们聊了聊对行业的看法,蒋老送他了一本厚厚的签名的书。

  最后又想起来,有消息说他将提拔副总的那天早上,他走进办公室,发现人人都在看他。而蒋老的桌子上,放着一封打印的匿名信,信后附着一叠照片,最后几张上两个一丝不gua的人,分明是他和蒋旭阳。

  林尹川已经忘了当时自己第一时间是什么反应了,只有一些细节,如此清晰,比如蒋老看他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厌恶与失望。有一段时间,他也发疯一般地尝试去和蒋老解释,照片上的人不是他,他对蒋旭阳从来没有超越同学、朋友、合作伙伴之外的情感。

  然而这些解释终究没有什么用,已经布好的局,已经收起的网,怎么会因为鱼儿的挣扎而放松一丝一毫?

  那之后的每一天,那些曾经热络的奉承、友好的关切、崇拜的眼神,全变成了背后的窃窃私语、面前的冰冷态度,以及午后工间一次次独行的身影。

  没有关系,林尹川想。这些事情早就不值得拿出来反刍了,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花费一点点心神,人要向前看。

  沉浸在思绪中的林尹川,没有发现自己的呼吸早已不复平静。

  此时,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搭在了他的小腹上:“川儿,把注意力回到呼吸上。”

  林尹川一惊,赶忙把收回像野马一般狂奔的思绪,或许是今天太累了,才会想到这些事。他正了正主意,开始重新把呼吸调节地平静而绵长。

  然而,没一会儿,林尹川就平静不下来了。因为那只手一直放在他小腹上轻轻摩挲着。

  “咳,学长。”林尹川打破了冥想室里的宁静,“我已经注意力回来了,您不用帮我看着啦。”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近在咫尺的人道:“川儿就会糊弄人,我刚刚听你呼吸紊乱,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惹得你如此烦心?要不说出来听听。”

  “呵呵。”林尹川尴尬地笑笑,道:“没有什么,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罢了。”

  “是吗?”蒋彦恂用一种类似打趣,又似拷问的语气道:“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什么。我劝川儿你还是乖乖说出来,否则……”

  蒋彦恂眯起眼睛,语气也变冷:“被我查出来,可就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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