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是凰宫,除了当朝皇帝的寝殿,就属皇后们世代相传的坤宁宫最是奢华。
整个皇宫陷入黑暗之际,独独坤宁正处于灯火辉映。
风劲是大内总管,额上豆大的汗珠噼啪地往猪肝色的地板上砸。
更加讽刺的是眼前这伤员围了满宫的太医,却要出宫去寻一个老郎中来治病。
他不明白为何,又不能去过问。
只一个人兜着手挡在屏风口处,省得外头的无关人员再看到宇文善而产生不必要的波澜。
眼看着十二王的脸越来越紫,站在最前头的宋佰枝却依然无动于衷。她没有回头去求宇文流澈去换她的孩子,而只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劝诱宇文善。
宇文善正是神情紧绷的时候,越听宋佰枝的话越心烦。但他手里的筹码只有宇文明空一个,要真的就这么掐死了,那他也活不长。所以他稍稍松开点手,等宇文明空喘了两口气后,他开始挑拨。
“母妃,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让位给那贱丫头呢?就算朕不坐那位置,也希望朕的十二皇弟坐。您好好想想,如今这局面,到底谁才是对母妃有用的那一个。”
宋佰枝不住地点头,“是是是,善儿说的都是。你别紧张,咱们才是一边的。”说着话,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宇文善那头挪。
宇文善发现以后,立刻重新掐紧宇文明空的脖子,“母妃这是作何?”
“咱们两个才是一边儿的,我站到你那头去,这不对吗?”宋佰枝止住脚步,站在离他只有五步远的位置继续道:“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动了。”
“令风劲出宫去寻礼部尚书李千,朕要当他的面传位给十二皇弟。他来之前,谁都不许靠近朕。”
在一边儿发了老半天呆的风劲在这种气氛下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直接打了个激灵,他快走两步挪到景黛身边,抬起头去看景黛的意思。
宇文善立刻不满地骂将起来:“狗奴才,你看她作何?朕都打听过了,她都要死的人了,你要真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换良主进忠。”见说了半天的话,风劲半个字都不听,立刻发起狠来,“还不快去?若半个时辰李千还未跪到朕眼巴前儿,那就别怪朕先掐死十二皇弟,再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景黛皱着眉头朝风劲一扬下巴,“快去。”
风劲这才猫着腰,一溜烟地离开。
宇文善气极反笑,双眼淬着毒意看向景黛,“你别以为你就这么赢了朕,只要朕没死在别人手上,朕就不算输。倒是你,朕刚登机那年出宫祭祖,曾在广元寺见过元广大师,朕以灭寺杀僧为由,逼他改了你的命。他说佛慈悲,做了坏事要用自己的命去抵。去岁他圆寂,算算日子,你也该死了。”
说着说着,他突然开始癫狂的大笑。
“景黛,你从没想过吧?算到最后,你却是死在朕的手上的。”
宇文流澈转过头来,担心地扶了一把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景黛。
“景小姐,你别听他的胡话。那些神啊鬼啊的,都是假的。”
“不信?”宇文善扬眉,“不信你问问她,是不是最近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因为景黛的身体确实在他眼皮子底下愈来愈差,导致宇文善对元广的话深信不疑。如今见景黛白了脸,更是开始洋洋得意起来。
景黛却言语平淡地问:“圣人是如何确定元广大师圆寂的呢?”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宇文善当场愣住。他千百次地想过也许元广当时是在糊弄他,但从未意识到这种可能。
他摇摇头,又双眼如钩地盯回去。
“你别骗我了,你那张嘴巧舌如簧谁人不知?他可是大梁最德高望重的高僧,他假死的理由是什么呢?难道只是单纯地骗骗我嘛?”
他连朕这个字都不说了,景黛见这招有用,手撑在自己的腰上尽力让自己站着与宇文善对话。
“圣人也说了,元广大师是得道高僧。若他真的平白去改人生死,那圣人嘴里的道又是从何而来?若他没得道,那他又如何改人性命?”
这么一大串问题砸下来,让宇文善有些晕头转向。
他思考得认真,也就忽略了眼前众人突来的惊讶。
半柱香的时间都没到,从宫门开始小黄门儿们一声声地喊着往宫内递李千的形程。
“李尚书过了三重门。”
“李尚书过了轩辕殿。”
“李尚书过了叠琼宫。”
那通传声震撼,像是要叫醒整个汴京。宇文善却后背一凉,总是觉得不对劲儿,心里惴惴的难安。
他下意识地回头,郑容融从本该空空如只有一个小柜的床帏里爬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欲从他手里抢过宇文明空,宇文明空看到她也死命地往郑容融怀里靠。
宇文善一紧张,手直接用了大力,一下子掐得宇文明空当场翻了白眼。
宋佰枝大喊了一声:“我儿!”
离宇文善更近的郑容融已一手触到了宇文明空的小靴子,那靴子上纹着金线云纹,锦缎的面儿,摸起来滑得要命。
宇文善看了眼手里晕死过去的宇文明空,更是一不做二不休,一手扔下宇文明空,另一只手死死去掐郑容融的脖子,大力到连他自己脖颈上都起了青筋。
突然!一道大红身影,带着去了青虎旗的长枪从床帏内一跃而下,宇文善见状,瞬间扔下手里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宇文明空,手直勾勾往景黛抓去。他在濒死之际,做出了一个对他来说最佳的选择。
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一个将死的男人必会爆发一股四五个女娘合起伙来都挣不开的蛮力。
郑容融已经不省人事,但宇文明空最后却还是被她牢牢地护在怀里。
宋佰枝去接这二人,这同时景黛却落到宇文善的手里。
宇文流澈大喊一声:“我换,我换。”
宇文善却摇头,他猩红着眼,状态近乎癫狂。
“晚了!临死之前,拉景黛给朕垫背不是听起来更爽快?”他的表情扭曲,神色带着彻底发狂前最后的镇定,“宋伯元!这次朕也不想活了,你们再没有能与朕谈判的条件。此刻!你看好了,”
他歪着嘴,盯着宋伯元的眼睛大笑。手里是景黛本就站不住的躯体,他弓着腰托着景黛的脑袋,任她昂贵的裙身整个地铺在地面上。
宋伯元因床帏内的角度刁钻而未能一招得手,此刻见景黛被宇文善抓到手里,面色上看着却更加镇定。
她攥着长枪的手,一根一根地离开再合上,确保自己不会因紧张而手滑影响方向后,枪尾一戳地面,突然横起长枪,顺着宇文善的方向刺去。长枪带着必见血的态势脱手,于空中长驱直树。
宇文善费力地提起景黛帮自己去挡,只是枪还未到,有人比那长枪还快地出现在她面前。
宋伯元脸生得俊美无邪,战场上就吓得胡族人见到漂亮脸蛋儿就心生恐惧。如今回了汴京,第一个领略宋伯元玉面阎罗之态的竟是宇文善。
她抬手,快准狠地双指直戳宇文善的右目。眼球触感润弹,她又霎时转指为勾,另只手揽住景黛柳弱的腰肢,一旋身,将景黛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带走。
那同时,一个带着刺目之红的眼珠也跟着在空中甩出一道漂亮的血线。
宋伯元心底的邪恶之态尽显,她松开景黛腰间的手。
一闪身,人又贴上去,快准狠地拽了一把宇文善的头发,手腕打圈手指缠绕,待得到一股拧好的发绳后,一下子缠在宇文善的脖颈根儿。
宇文善只来得及呼痛,人就被勒得再也动弹不得。
身后之人却没消停,停了手上的发绳,随手扔到一侧,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眉头倒竖,那带走千百条生命的枪头直直地插入宇文善那仅剩的左眼。
战场上杀人讲究一击毙命,宋伯元却没眨眼。七窍流了血的尸体横在她眼前,她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那再也爬不起的尸体。
“够了!”
景黛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宋伯元因兴奋而产生短暂的双耳失聪,她没听见就不知道景黛劝过她。
于是她一枪一枪地往宇文善的脸上扎,直扎得人没了人样,面目全非。
场面血腥到刚入了殿门的李千当场呕在宇文流澈身边,宇文流澈偏偏头不忍再看。
最后是景黛爬着,爬到了宋伯元的脚边。
她抱着宋伯元的小腿,一下一下地拍她,直到宋伯元变得清醒。
传闻终归是变成了事实。
那位远道而来的大将军真的亲手杀死了皇帝。
若这消息被放出,各州郡必会纷纷揭竿而起,选择自立为王。
景黛回过头对风劲使了个眼色,正捂在自己嘴角的风劲忙朝她点点头。
宋伯元清醒过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扯了自己的衣裳,长长的大红布条温柔地罩在景黛的双眼前。
“我不是,我,姐姐原谅我吧。”
景黛却半跪着身躯,只上半身瘫在宋伯元的怀里。
她疲惫地开口:“姐姐可比你狠多了。说完的晚上罚你,你可别想吓唬住我。”
听她这么一说后,宋伯元的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将景黛抱离开地面,放于床帏内。床边的小柜,门开着,里头黑黢黢的,像是通往一个不远的位置。宇文明空因为年纪小而率先转醒,被宋伯元抱到景黛身边躺着。这时候郑容融还惨白着脸,被二姐姐抱着。
围在宋佰玉身边的太医们听了动静早跑了个七七八八,唯独还剩初兰正兢兢业业地帮宋佰玉擦脸,另只手死死地捂在她心口子处,不敢挪动半分。宋伯元打算把剩下那两个还算负责任的太医带进屋子内,初兰却一捏她的袖口,半点不肯让。
“你要亲眼看着你三姐姐死?宋伯元,你疯了?”
宋伯元叹口气,轻拍她的肩膀,“不是,安乐带着王郎中到了,我听到安乐的脚步了,马上就能进门。”
话音刚落,有人重重地踹开殿门。
是安乐,她带着那位宫外的王郎中现了身。
人一到场,才知道为何这帮太医共同举荐了她。
因为来人是一满头银发的阿婆,因是女娘,做不了太医,也做不了大药铺的郎中,只能自己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铺面,院子里却栽满了杏树。那都是被治愈康健的患者亲手栽得的,如今冬日,只留树干都挤挤挨挨着,令新人找不到位置,只能栽到城外的小燕山。
她刚入了屋子,就皱起了眉头。
名医脾气都不好,快速放下肩膀上勒着的药箱,对初兰冷冰冰道:“还等什么呢?把她衣服扒了。”
初兰只稍稍犹豫了一瞬,双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撕开了宋佰玉身上的衣裳。
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王郎中却不管伤口,先去触了触伤口下三寸,又抬起她的手腕摸脉。
初兰紧张到颤抖,直到王郎中放下她的手腕,喃喃说上一句。
“都在阎王殿前走了三遭,还是不肯进,既然不怕痛,那就让我老太太放手与阎罗比试比试。”
初兰长舒口气,那迟来的恐惧才终于放心地将她的神经拖垮。
她瘫在地面上,双眼直勾勾地去看王郎中有条不紊地点燃油灯,将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针集展开,使那不算细的“针”尖儿在宋佰玉骇人的伤口外不留情面地戳戳插插。
混着血液的烂肉裹在一起,又被王郎中一点点挑开。
直到她亲眼看到一个人类的胸腔,血淋淋的,神经还在一下一下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