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将枕下的玉小器缓缓掏出,又重新系到了自己的腰间。
离开汴京去北境,行囊本不该装些没用的装饰,孙星将能解迷药毒的香磨成粉装进那玉小器里送给了她。小黑的无心之举,再加上景黛白日里露出的破绽,竟意外共同成全了她窥破景黛秘密的开端。
宋伯元穿戴好,却没动地方。只是坐在床榻的边沿思考,她到底有没有勇气见到景黛更多的一面。
感性来说,她不想破坏此刻她与景黛的关系。理性又在她身边低语,若她不去,她将永永远远地对景黛产生一些不好的预设。
屋子外头的景黛出了门,快走到那密道口之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大雪过后的天空澄澈,鸦群散去后整个永州城陷入寂静,她却突然有些心发慌。
安乐在她身边扶了她的肘一下,“小姐?”
景黛吸吸鼻子,顺势将小臂搭在她的掌心。
“没事,走吧。”
富丽堂皇的王爷府,后园子被大火烧过,还未来得及重新翻修,有些地方光秃秃地,在这雕梁画栋的府邸显得很是突兀。
景黛挺胸抬头地看过去,密道口边铁链拴着个男子,穿寻常衣袍,乖顺地垂头跪着。
“周营长,”她起了话头后,觉得心稍微定了一点儿,坐在知冶搬过来的大椅上,定定看向周令,“你去里头看过了?”
周令缓缓抬了头看向她,许是昨日的视觉冲击对他来说太大,此时他见了景黛立刻手捂着嘴,偏过头去要吐不吐地与自己的胃斗争着。
“里头可还拴着人呢,裸的,”景黛扬扬眉角,“周营长这一见,不是凭白污了王爷最喜欢的小妾的清白吗?”
“没有,不,”周令只顾低着头摇头,嘴里说的翻来覆去也只是苍白没用的辩解。
“按大梁律,周营长犯的可是剜眼之刑。”景黛随手从安乐腰间卸了个用来剃肉的小匕首,那匕首在她手里颠来倒去地过了一圈儿,最后匕首的尖儿直直地照着周令的眼睛扎过去。
周令忙闭上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那匕首尖儿悬在他眼前就不动了,周令轻轻睁开眼,眼前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细长骨感,透着被北境腌透了的青灰色,那手抵在匕首背上,四指虚虚地搭着刀刃,一点一点顺着那刀刃滑到执匕首的手上。
“景黛,你在做什么?”
宋伯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就站在两人面前,微弯着腰看向大椅上的漂亮人儿。
景黛眨眨眼,在她身上搜寻了几圈儿,视线才定格在那散着异香的玉小器上,原来宋伯元身上变了的味道来自那里。
她直接松开匕首握把,那匕首立刻掉进了宋伯元的手里。
景黛收回手,抬起头看了眼宋伯元,“夫妻之间,也该有些秘密吧。”
“可是他是我在北境最好的朋友。”宋伯元针锋相对。
景黛长吸口气,整个人瘫进那舒适的大椅之上,见她没出声,宋伯元立刻回身用手里的匕首砍断了周令手腕子上那被绑的铁链。
金属坠落,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景黛眯了眯眼,“阿元,我可以送你一个面子,但你也不能过问周营长无意撞见的东西。”
“你这么信任我?”宋伯元抬手将手里的匕首扔回给安乐,“你怎么知道等你走以后我不会问。”
“最起码,等我走之后。”景黛尽力淡定地看回去。
知冶蹙眉横了一眼宋伯元,宋伯元也凶巴巴地看回去。
周令在她身后抓了下她的手肘,“阿元,”潜台词是,他们两个打不过她夫人身后这两个人。
宋伯元冲景黛挑了挑眉,突然回身,游蛇般钻进了那密道里,景黛立刻起身,跟着她跑进了密道。
“宋伯元!你不许看。”
密道外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一个都没动。
宋伯元腿长步子迈的大,没一会儿,就见到了眼前那离谱的景象。
好一会儿后,景黛才气喘吁吁地姗姗来迟。
“表哥?”湖面上的女人抬头看向眼前那许久不见的人,顿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发了疯般在那湖面上扑腾,“表哥救我!救我!那疯女人是真的疯子。”
宋伯元蹙眉,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景黛:“你抓她干什么?”
景黛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我要是说,是她撺掇宇文武盛扣押你的军资,你会不会相信我?”
沉默,在潮湿闷热的环境里显得更加令人难耐。
宋伯元缓了口气儿,在岸边将金属桩上的铁链扔回湖里,转过身去背对湖面对江南雪道:“你先上岸,”又脱了身上的外袍扔到脚边,“上岸后穿这个。”
景黛几步走到宋伯元跟前,“你不信我?就因为你和她年少相知,两小无猜?”说这话时的景黛像是完全丢了作为景黛该有的端庄自持,她红着眼委屈地抖着嗓音看向宋伯元,“是,我是有嫉妒的成分在,”她抬手抹了下眼底,极力保持着凶狠的模样:“但她确实对我和祖母怀恨在心,要阻你的前途,我不能袖手旁观,她就该这样陪着宇文武盛,到死!但你为什么要进来?明明她就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世上,你为什么要进来?”
湖面上的人带着一堆铁铐子慢慢扑腾到岸边,两三天未进食,此时离了那令人绝望的水,立刻套起宋伯元的外袍扑倒在她脚边,“表哥救我,表哥救我。”
宋伯元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江南雪,她整个人被水泡得浮肿,脸上有被人打过的青痕,还破了眼角。但和湖面上那还兀自发着疯的宇文武盛比,景黛确实对她优待了不少。
又或者说,她承受了景黛心底更多的恶。
景黛要她清醒地绝望着赴死。
宋伯元从未见过这样的景黛,景黛遇到什么事情好像都能轻松地解决。这是她情绪最外放的一刻,她任自己绑好的头发松了后胡乱搭在眼前,眼底有绝望一闪而过,“我明明,我明明想在你心里做一个正常人的。”她缓缓蹲下身,又因力气不够,最后瘫倒在泥地上,洁白的狐裘染了肮脏的污,就像她整个人一样,那一身扮演得完美的——为国为民的铮铮傲骨被宋伯元在今夜亲手打碎。
“表哥,你别信那疯女人的话,她真的疯了。”那被水泡得清醒的脑袋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表哥,你看看我,再看看被她亲手折磨疯了的宇文武盛。你也不想最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说罢,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朝景黛恶狠狠地扑去。
宋伯元抬腿就把她踢到一侧,“出来后,你和宇文武盛一起与我回军营受罚,这么死,还是便宜你们了,私吞军资,当处凌迟。”她撂下这一句,几步走到景黛面前,弯下腰轻轻松松地将她从泥地上抱起。
景黛挣扎,五指攥成拳头不住地去打宋伯元的肩膀。
宋伯元躲了躲,最后躲不过,被一拳打到鼻翼,鼻子立刻流了血。
景黛愣了愣神,又用自己洁白的袖口去堵宋伯元的鼻尖儿,那鲜艳的红立刻像朵寒梅伫立在她的盈盈袖间。
从那空气不甚流通的密道里出来,景黛自知自己不能这个面目见人,整个脸埋进宋伯元的胸前,只是手还维持着堵她鼻子的姿势。
宋伯元扫了眼门口神色各异的三人,对周令道:“里头是宇文武盛和,”她偏了下头,问怀里的景黛:“江南雪真嫁给他了?”景黛用头在她怀里拱了拱,没出声。
“宇文武盛和他的新小妾,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作出私吞军资拒不交还等叛国行为,按大梁律,当处极刑。你今夜回去时,将此事禀告给李叔,此二人全权交给他处理。”
她说完话,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向安乐,“把入口堵死吧,等军营来人降罪。”
从那后园子走出来,正赶上头顶飞鸟迁徙。
宋伯元驻足仰头看了会儿,景黛没出声,只双臂扒着她的颈,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待鸟群飞过群山,宋伯元这才组织好语言,“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害我还以为你私通阿严流被周令发现了。”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对,“不是私通,我的意思是,谁知道你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景黛静静地听着,还是不说话。
“你吧,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幼稚?”宋伯元嘴里叨叨叨,就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景黛终于出了声,“那我要是真私自联系了阿严流,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带你跑呗,咱们去琉球,再从琉球到伯斯,作些路上行贩的脚商。”宋伯元说。
“那你家里几十口人呢?”景黛小声问。
“都不管了,”
“我才不信!”景黛动了动,松了堵在她鼻尖的手,将整张脸埋进她的颈侧。
宋伯元冲她笑了笑,一脚踢开了门。
回身直接将门从里头锁上,扒了她身上的狐裘大氅,将她连裙带人地塞进了她临走之前灌满的热水桶里。
“泡在水里难不难受?”宋伯元问她。
“不难受。”景黛转过头,将背贴在桶侧,“你看你,就是心疼了。还说什么凌迟,到了军营你肯定要趁我不在,亲自救她吧?”景黛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
“你这么想我?”
“你嘴里就没一句正经的话。”
宋伯元捂脸笑了笑,反问她:“景黛,你嘴里有正经的话?你前脚说你困,要我陪你睡觉,转过身你就找人用熏香迷我。”
景黛立刻皱眉反手堵住了她的嘴,“别说了,反正你也防着我呢。咱们谁也别说谁,”她顿了顿,突然想起阿娘教她的话,立刻选择背起眼睛推锅:“不管怎么说,整件事就是你错了。”
宋伯元无语地看她,“我错在哪儿?我错在小时候不该有童年玩伴,我还是错在娶了你这善妒还擅长伪装的大娘子啊?”
景黛立刻从水桶里站起身,抓了宋伯元的衣领子将人头朝下拽进桶里。
“你后悔娶我了?”景黛阴森森地朝她笑了一下,“反正你也知道我什么德行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你就算死了,也得和我的骨灰埋一块儿,往世接着走轮回道,活着就更不可能离开我。”
景黛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秘密被最不想看到的人发现的窘迫,她用最平淡的语言发着最不带伪装的疯。
“还有,你以后不许叫我的名字。”
“那我叫你什么?”宋伯元终于将脑袋从水底露出来,手掌一把缕过被水撞歪的发髻,直接解了头上的小冠与发簪。
“叫主人。”景黛斜眼看她,顺手帮她将披散到腰的头发顺了顺,“你要是不服,我就把你拴进马厩里,成日和马绑在一起,吃干草喝污水,直到你愿意叫为止。”
宋伯元抖着肩膀笑了一下,“那我在马厩里,你守寡啊?”
“我找一群面首,就在你眼前苟且,要你亲眼看着。”景黛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宋伯元问什么,她就循着心里最痛快地答。
“行。”宋伯元点点头,用食指抬了下景黛的下颌,“找男的女的?”
“都找。”景黛闷闷地答,又看到她脸上不少被风割开又长好的细小疤痕,立刻抬手蹭了蹭,“以后出门在盔里戴上毛围领。”线猪负
宋伯元缓缓靠近她,亲了下她的侧脸,双臂架在她头顶两侧的桶沿上笑着看她,“我被你拴在马厩里,还戴什么盔?”
景黛立刻恼羞成怒地推了她一下,“你就非要在言语上讨些便宜是吧?”
“不是。”宋伯元摇摇头,“我在姐姐身上讨些便宜便罢了。”说着,她将景黛整个人圈住,手指在她身上细细密密地打圈。
她身上的衣服随着水流时而飘在水面时而沉浸桶底。
景黛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整个人仰起头靠在桶沿上密密地喘….息。
那刚因献了血而破败的躯…体此时正努力地迎合着宋伯元。
水声潋…滟,景黛微张了张口,“宋伯元,我要告诉阿娘,”
“什么?”宋伯元从水里探出头来。
“告诉她你欺负我。”景黛抬手抹了下生理性流出的眼泪,“你回家定会在祠堂被家法伺候。”
“行,你再告诉她,我让你舒..服哭了。”宋伯元在水底揽着她的腰,笑着问她,“行不行?”
景黛只管摇头。
手掌抵在宋伯元的肩膀上,不住地推她,“不要了。”
“那你还把我拴不拴马厩了?”宋伯元挑眉瞥她。
“不拴了,”景黛疲累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若不是双臂搭在宋伯元的肩膀两侧,整个人可能就要沉下去。
“那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字?”宋伯元亲亲她的耳郭,笑着沉声问她。
那呼吸的气息喷在耳郭上,景黛立刻缩起脖子。她哭着扯宋伯元身上的衣领子,“求你了,”
“能不能叫你的名字?”宋伯元的声音抵在景黛的耳蜗,从耳蜗转了一圈到达脑子,又顺着水流声从另一侧的耳朵里流出去。
“宋伯元!”景黛小声地叫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不行?我太累了,我想睡觉。”
宋伯元这才从桶里起身,两人的衣裳还贴在身上,她想都不想地把景黛从水里捞起来,脱光了她身上的衣裳把她擦干了直接扔进了厚实的被褥里。
景黛这次说困是真的困了,头一挨到那藏过宋伯元玉小器的软枕,就着那味道就沉沉睡过去了。
宋伯元认命地作善后工作,刚将桶里的水扔出去,安乐在一边闲散散地过来,看她一眼才开口道:“小姐睡了?”
“嗯。”宋伯元收了水桶,穿着干净且干燥的纯白里衣,与安乐在檐下闲聊,“宇文武盛是怎么疯的?”
安乐看一眼她,“我不能说,这不是背叛小姐吗?”
宋伯元挪了挪脚,从屋子里扯了两把椅子放到门边:“有什么不能说的,景黛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安乐大剌剌地坐下后,还大方地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坐。”
“许你一个愿望。”
“成交。”安乐朝她伸出手,宋伯元回握了一下。
“我们是扮胡商进来的,开了高价收购军资。两日,就从城里的集市将买卖做到了王爷府。宇文武盛刚一露面,就被我和知冶联手拿下了。之后宇文武盛和你表妹就被拴进那湖里,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安乐耸耸肩。
“你诈我?”宋伯元抬手推她一下,“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我再勉为其难地赠送你一个爆炸性消息,保证你这个愿望不赔本儿,怎么样?”
“说。”
“宋老三曾经喜欢过贵妃娘娘。”安乐抬眉。
“什么?”宋伯元瞪大了眼,“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还能哪种喜欢?当然是你和小姐那样的喜欢了。”安乐理所当然道。
宋伯元的手脚跟着一起蜷缩,“我宁肯不知道。”又赶忙抬手抽了几下自己的耳朵,“能不能灌出去?”
安乐哈哈大笑,“不过现在没有了,宋老三和初兰姐姐在一起了,贵妃娘娘大着肚子偷偷在宫里给她们二人私定了终身。”
宋伯元整个人抽筋拔骨地扭动了几下,低下头对安乐认真道:“安乐,我恨你,真的。”
安乐却脸一缓,扯了扯她,“等小姐这次回去,就要开始刮骨了,我有点儿害怕。”
宋伯元听了她的话,也跟着蹲在她身边唉声叹气地愁,“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都是命。”
安乐也跟着叹口气,换了个话题问她:“你什么时候能回汴京啊?”
“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宋伯元重新挑了个话题。
“宇文翡怎么样了?”
“她?小姐把她送到汴京后山那个寺庙里藏着了。知道宇文流苏死以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整日除了抄佛经就是念佛,超级无聊,我都不知道当年宇文流苏看中她什么了。”安乐低声道。
“这你也知道?”宋伯元挑眉看向娃娃脸的安乐,“你这小孩儿,自己长不大,知道的八卦倒是不少。”
安乐立刻愤怒地看回去,“我就比你小一岁,你别总是这么说我!”
她们两人在门口吵吵闹闹地直把床上的景黛吵醒,景黛揉了揉头,才想起来睡前宋伯元的恶行。
此时她手臂抬不起来,腿酸疼,除了嗓子没哑以外,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被子一掀,发现宋伯元竟然不给她穿衣裳,立刻气得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