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从窗外直射进来,连空气中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宋伯元看向景黛,她坐在自己来时穿的淡紫色圆领袍上,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小团,眉间轻皱着抬手挥了挥空中漂浮着的尘埃。
宋伯元跪下身,凑过去问她:“奴婢倒是没见过这位贵人呢,敢问贵人是哪个宫里的?”
景黛眼皮一挑,睁着眼睛说瞎话,“叠琼宫。”
宋伯元轻嗤一声,“叠琼宫是小五的,”她说完后,眼神一眯,“说到这个,黛阳从前就是叠琼宫的吧。那这样一说,叠琼宫本就该是你的呀。”
景黛对她撇撇嘴,“怎么?想当驸马尝尝鲜?”
宋伯元摇摇头,又低声问她:“你想不想回叠琼宫看看?我带你去?”
景黛怀疑地看向她,小黄门生得溜光水滑,眼神里都是得意的少年气,就算穿着那套奴才衣裳,也丝毫盖不过她本身自带的矜贵气质。
“让我当你那对食姐姐?”景黛笑了笑,才摇头道:“不要。”
宋伯元缓缓挪到门口,偷看了眼门外的王姑后,转头对景黛双手合十道:“就这一次,不带王姑,走嘛~”
床榻上的人跪起身,脚搭在床边轻晃了晃。
有戏。
宋伯元耗子似的一溜烟儿地凑过去,“姐姐,姐姐,求求你了。”
景黛偏了偏头,将手轻搭在了宋伯元的肩上,“我可不换宫女的衣裳。”
“得嘞。”宋伯元一低头,笑意掩都掩不住。她走到那窗框前,一手一边,一个寸劲儿就把那老旧得忘了涂新漆的窗框卸掉了。
仗着身高腿长,她坐在空着的泥台上,对景黛招招手,“过来。”
景黛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对着那四方的空地方犯难:“你想让我钻窗子?”
宋伯元眨眨眼,手去揽景黛的腰,“你试试呢?真的很好玩。”见景黛还是抗拒,她不由分说的抱起景黛,将她整个人放在自己腿上。
她朝外头指了指,“你不想过一天不是黛阳的日子吗?每天打打杀杀的容易老。”她凑到景黛面前,看着景黛的脸笑了一下,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姐姐生得真好看!”
就这一瞬间,景黛耳边立刻泛了一丝热意。她有些困惑,遂拉着宋伯元道:“你再夸我一句。”
“什么?”宋伯元问。
“你再夸我一句,”景黛转了个身,整个人面向宋伯元,“我就听你的钻出去。”
宋伯元一愣,她原以为景黛是个不屑于听人夸奖的人,没想到她还能主动求夸。
“啊,你生得好看,性格也好,温柔可人,大家闺秀,”她是想起什么说什么,景黛立刻不满道:“你还能再敷衍点吗?”
宋伯元收回探出去的头,此刻她与景黛的距离近似于无,景黛稍动一动身子,宋伯元立刻身生不适,她按住她,头顶在景黛的肩膀处低声道:“别动。”
景黛抬眼,宋伯元的脸看着分明是比自己更红,难道夸人也会害羞吗?她这样想着,又朝宋伯元靠了靠,“要我夸夸你吗?”
那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宋伯元甚至觉得脸上的毛孔都跟着依次绽开。小..腹处被人轻轻蹭了蹭,有股奇艺的热与难耐的痒汇在一处。
宋伯元自己猫腰,率先从那窗框处钻了出来,又背着手看向景黛,“你自己出来!”
景黛皱眉,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愤愤道:“你不拉我,我就不去了。”
有种邻家小女儿的娇憨感。
宋伯元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看到景黛对她娇蛮耍横,只得弯了腰垂了头,小臂搭在她的手上,“贵人这边。”
景黛满意,顺着宋伯元的力,分外不雅地将自己的腿从屋内抬出来。
两人光明正大的从窗框溜出来,还在辨认方向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穿的不是宫女衣裳,按理来说该是宫里有名有姓的贵人,但身上的衣裳却旧旧的,头上身上也没什么值钱像样的首饰。
宋伯元还穿着那身黄门衣裳,见了小女孩立刻先垂着头跪下去,还坏心眼地对景黛使了个眼色。
景黛像看不到似的,她微弯了弯腰,将小女孩身上歪了的领子正了正,“九殿下这是去哪里?身边怎么没有嬷嬷跟着呢?”
宋伯元抬眉,仔细看了看那小女孩的脸,与宇文广和小五还真有几分相似。九殿下是孟答应生的唯一的孩子,前几年,孟贵人病死在宫中,九殿下就成了整个宫里最不打眼的殿下,宫设大宴,下人们都敢忽略这位九殿下,她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光宋伯元惊讶,宇文流澈也惊讶,这宫里竟还有认得自己的贵人,立刻扬起脸对她道:“我正和嬷嬷玩游戏呢,这么久了,嬷嬷找不到我该急了。”
景黛对她笑了笑,又从身上掏了块帕子,轻轻柔柔地帮宇文流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九殿下慢行。”
宇文流澈许是很久没感受过别人的善意,她小跑几步出去,又回过头来认真地看向景黛:“小九冒昧问下贵人姓甚名谁,往后有小九能帮得上忙的也好知道贵人名姓。”
宋伯元抬起脸,看向景黛,她正站在黑色的地砖上,聊胜于无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给她镀上一层分外迷惑人的温柔特质。
景黛微蹲了蹲身,先是瞥了一眼跪在一侧的宋伯元,才皱眉看向小九,“九殿下只要记得,这世上除了殿下自己,没人值得信任。请殿下谨记,一个微不足道的善意,不足以换殿下口里天大的助力,反倒会把殿下拉入危险之中。”
宇文流澈好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只是疑惑这人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些,只对景黛抱抱拳:“小九知道了,多谢先生。”
宋伯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两人在当着她的面打哑谜。
景黛那种老谋深算性子也就算了,小九才多大?孟答应在的时候,她就不受宠,孟答应都过世几年了,可看这孩子的言谈举止,倒不像是没人教的。
等九殿下跑了之后,宋伯元站起身,疑惑地问景黛:“你又设什么坑给人跳呢?”
景黛凉薄地瞥她一眼,“看不懂就老实看着,别总是问问问,显得蠢。”
宋伯元这回听明白了,景黛这是在直不愣登地骂她呢。
要说这皇宫也是有趣,诺大一个宫城,有奢华无比的殿不足为奇,多走几圈,甚至能看到些破败的残殿,里头时不时传来些女子的哀怨声,听着令人戚戚焉。
宋伯元抱紧自己的双臂,对景黛道:“你觉得冷吗?”
景黛点点头,“我时时都冷。”
宋伯元那时候没理解景黛的意思,只当她在打趣她,没去搭她这茬。
快到叠琼宫时,宋伯元终于抬头挺胸起来。
那里的下人,都认识她。
她抓景黛的手,对着那些下人道:“别通知五殿下,我要吓吓她。”
那些下人看她那模样,只嘴角含笑地撤到一边给她们让出条路来。
景黛疑惑地看她:“你说不通知就不通知啊?那永庆殿下也太容易暗杀了吧?”
宋伯元嗔了她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这种奇异的角度思考问题。我和小五那是什么关系?她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景黛凉凉地垫起脚凑到宋伯元耳边问:“她知道你不是男儿身吗?”
宋伯元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轻拍了景黛一下,“你别胡说!我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
绕过前殿,宋伯元问她:“你还有记忆吗?对,就是这里。听说当年的黛阳殿下,三岁可背诗,五岁能作文,”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她道:“那块儿看见了吗?那个树下原是镇戊太子亲手给黛阳造的秋千,被宇文广一刀砍了,改种了树。”
景黛困惑地眯起眼,视线从那树冠游移到树根,又横移看了眼后殿的摆设,皆是陌生的像初见。
宋伯元见她这样子,又拉她往殿内去:“外头被宇文广特意改造过了,你记不清也是正常的,进去看看,里头那些瓶瓶罐罐,可没挪动。”
殿外站着一脸煞白的小黄门,他抬眼,见到景黛先是一惊,才照例先向宋伯元行了礼,“奴婢给国舅爷与夫人跪安。”
宋伯元支起一根指头对他嘘了嘘,轻轻推开殿门,景黛抬眼,屋子里所有的摆设与布局皆不是她舒服的样子,她眯起眼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几声奇怪的叫声。她慌忙拽了把宋伯元,亲手合上了殿门。
宋伯元莫名其妙地看她,直到她也听到了那声音。
景黛未经人事不懂那声音的意义倒无可厚非,但宋伯元常年流连花楼,对这声音确实非常不陌生。
她涨红着脸,拉了下景黛,“你,你傻啊,咱们,咱们进来干嘛啊?”
景黛也压低了嗓音,凑近宋伯元道:“不是你说,要带我来看看吗?”
耳边是那孟□□声,面前是景黛无辜的双眼,宋伯元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就算现在带着景黛出去了,门口的飞原也会告诉小五她和景黛曾经来过。她就这么跑了,以后怕是难圆了。
太尴尬了,尴尬得她想原地爆炸。
景黛好死不死地终于回过味儿来,凑过来问她:“永庆殿下不会羞愤得下令弄死你吧?”
宋伯元回头,“我死了,你以为你能跑?”
景黛低婕偷偷笑了笑,她大剌剌地坐到了厅下侧座,还对宋伯元招招手:“都到这儿了,走又走不了,不如等着完事了,与永庆殿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好好谈谈。”
宋伯元狠狠瞪了她一眼,小五也是到了年纪,她能理解她年少火气旺,大白日宣淫。只是她不知道小五是自己情之所至,还是正与人苟且。要是与人,那人又是谁?侍卫?黄门儿?宫女?反正绝不可能是安阳郡主。
一对儿未经□□的新婚“夫妇”,坐在别人的厅上,听着别人的□□,面面相觑。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难压,到最后如上满了弦的箭,射出去后徒留手里一阵麻意。
满室静悄悄的,宋伯元觉得她甚至能听清身边景黛的呼吸频率。
景黛突然拍了拍她的手,把她狠狠吓了一个激灵。
她不满道:“干嘛?”
景黛无辜地朝她扬了扬下颌,“出来了。”
宋伯元握了握拳,对景黛道,“稳住。”
景黛“嗤”地一声笑了。
宇文流苏穿着宽松的衣裳,摇着团扇脚步虚浮地走出来,突然在自己殿里见到宋伯元和景黛,立刻愣了一瞬。
她紧着摇了几下手里的团扇,才搞清楚这么两个出着气儿的人确实是实打实的真人。
宇文流苏径直走向主座,不带半分羞赧地看向宋伯元:“来干嘛来的?”
宋伯元默了默。
宇文流岁突然大笑起来,“怎得还穿着这身奴才皮?”
宋伯元尴尬地“啊”了声。
宇文流苏也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她偷偷翻了个白眼,“你们刚成了亲,也没少做这事吧?有什么好害羞的?倒是我,我堂堂一国公主,还要自己动手满足自己,我都觉得我该被写进《列女传》了。”
“那倒是有些,”宋伯元挠挠头,又擦擦汗:“夸张了。”
宇文流苏哈哈大笑,她将自己的脚从软鞋上抽出来,懒懒散散地搭在脚下的泥金踏板上。
“说来,你那东西,到底能不能用?”她困惑地抬眉,看向宋伯元涨红的脸后,又好心地看向景黛:“那景家姐姐说吧,宋伯元她从小就脸皮薄,这事平时都不让问的。”
景黛眼前一黑,让她说什么?
她第一次觉得心虚到难言的地步,默默抬起手里的茶杯掩饰,视线也随之平移到宋伯元脸上。
宋伯元看景黛那难能可贵的害羞样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勇气,她大手一挥,挺身而出:“我,我可厉害了。”
“噗。”
景黛正口含着剩下的那半口水,对宇文流苏点了点头,“确实,我家官人,不错。”
宇文流苏突然福至心灵的懂了。
她皱眉,同情般地看了眼景黛,“姐姐,受苦了。”
景黛咽下嘴里那半口水,抬了手,紧紧挡住自己红透了的脸。
宇文流苏显然不愿放过她,她搁下手里的团扇,上半身凑过去问景黛:“我那儿收集了不少自己用的小玩意儿,姐姐需要吗?”
景黛一手掐自己的腿,一手朝宇文流苏摆了摆,“谢过殿下,只是,我就不用了。”
“害。”宇文流苏挪回去,“这也不是脸皮薄的事啊。现在你不觉得怎么样,等以后就知道了。”
静默,落针可闻,又似度日如年。
宋伯元就快从里到外的热炸了,她立刻站起身手指了指自己:“殿下也看到了,我偷着过来的,呆不了多久,这就得回了。”
宇文流苏可惜地啧了啧,“行,东西我给姐姐留着,等姐姐需要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
宋伯元忙拉了景黛的手逃也似地离开了叠琼宫。
宋伯元脚下生风,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景黛就快跟不上,忙拽了拽宋伯元的手腕,“走慢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宋伯元这才回过神来,她转头替她拍了拍背,才顾左右而言他道:“姐姐看清了吧?你对叠琼宫还有印象吗?”
景黛摇摇头,抓着宋伯元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抬头问她道:“那事,真有那么快乐?”
宋伯元刚退下来的脸色重又赤霞满天。
她“啊”了声,又摇摇头。
景黛狠皱了眉,“出宫后,咱们去花楼吧,我想瞧瞧两人是如何行那事的。”
宋伯元转头,“你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画本?”
景黛老实摇头,“没有。”
宋伯元不愿对这事多谈,见景黛慢慢恢复成常态,又拉着她的手往那破殿而去。
两人离开,宇文流苏顿觉无聊。
她摆着手,坐上自己四处透风的辇,去了安阳郡主那儿。
刚入了门,安阳就不悦地给她撇了件衣裳:“穿上。”
小五眯起眼眼笑笑,恍如无骨般,趴在宇文翡肩上朝她撒娇:“小姑姑~为什么给我穿啊?怕别人看我?”
宇文翡涨红了脸推她,“你一天一天的,到底有没有个正形?”
宇文流苏把那衣裳敷衍地挂在身上,又凑过去看她:“小姑姑,你就承认了有那么难吗?”
“承认什么?”宇文翡站定,视线直勾勾地看向宇文流苏,“承认你放浪形骸,没有大国公主之姿吗?”
宇文流苏气呼呼地撅起嘴,一个人找了座坐下,手里那团扇甩得飞起。
自己委屈得不行,虽然知道小姑姑没有义务与自己行那鱼..水之..欢,但还是委屈。自己偷偷做了后来见她,还要被指着鼻子骂。
宇文流苏就没受过这气,连当朝太子都不敢给她耍脸子,却屡屡在小姑姑这儿碰壁。
她耍了脾气,骂了所有在她眼前经过的下人。
宇文翡终于受不住,“小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
“哪样?”宇文流苏脸一横,“我就是喜欢小姑姑罢了。”
宇文翡不敢置信地抬眼,“你说什么?”
宇文流苏也愣了一瞬,见宇文翡的反应立刻打起哈哈来:“我喜欢的人多了,就小姑姑对我如此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被她这样一说,宇文翡还真的开始自省起来。小五确实天之骄女,若不是生为女儿身,皇位哪还轮得上其他那几位目光短浅的皇子。她甚至觉得,就算小五犯了捅破天的错,也会被圣人偏爱保下。
日头渐渐西移,宇文流苏有些坐不住了。
她神色怏怏地看向宇文翡:“小姑姑既是讨厌我,我走就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宇文翡抬起头来看她,给她盖肩膀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搭着,头发往勾栏样式那儿靠拢,任谁看,都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哪还有一国公主之威严。
“那你干嘛不和我说话~”宇文流苏努起嘴,眼泛热意地看向宇文翡。
还真是委屈坏了。
宇文翡心软的够了够她,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又轻轻哄她:“我是在想,我是不是确实对你太冷漠了。”
“你就是!”宇文流苏扔了身上的外套,膝盖跪在地上,扬起头委屈兮兮地看向坐在椅上的宇文翡。
宇文翡手搭在宇文流苏的后脑,轻轻顺了顺后,豁出去般对她道:“要不,今晚,我陪你睡?”
宇文流苏知道宇文翡的意思,小的时候,她就常缠着要小姑姑陪她睡,小姑姑不习惯两人同榻而眠,十次有九次是拒绝的。只是她都长大了,小姑姑还是没长大,还以为同榻而眠就是单纯的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