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以青的无声注视之下, 燕晗心里已经有数了。
但他一向看得很开,对现在的人有关自己的各种研究与想象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要是来了兴趣, 他还会特地去找找看自己当主角的话本和影视剧。
顾以青看他这个反应,也知道燕晗比自己通透许多,不会纠结那些有的没的, 在这方面他是可以放心了。
但是,他自己却还在纠结刚才那个没办法翻篇儿的话题, 又问了一次:“你真就以为我要去江城不回来了?”
燕晗无辜眨眼,反问道:“这么赶巧儿我就误会了,不行吗?”
顾以青盯着他的眼睛, 发现其中真的没有多余的情绪,送别就是送别,也许有不舍, 却绝没有挽留的意思, 不由倍感失落。
燕晗察觉到对方似是在纠结什么,但却也找不出关节所在,还以为顾以青觉得临别赠礼太潦草,连忙找补:“你走得急,我来不及准备什么, 送这个罐头真不是在敷衍你。”
“我知道。”顾以青将罐头一个个放回书包,把拉链拉好,再不发一言。
“等一下!”看到对面人这个神情,燕晗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对上了顾以青的脑电波, “你该不会是觉得,你都要走了, 我还表现得这么平静,实在是太无情了吧?”
顾以青抬头默默看着燕晗,似乎在用眼神表达“你还好意思说”这几个大字。
燕晗终于猜对顾以青的想法,却真的无从辩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可如果你真要去江城了,我怎么说都没用吧?”
他们家四哥哥两辈子加起来确实有一千八百多岁了,然而他现在身份证上才十八,哪里是想干什么就能去干什么的年纪。
燕晗本想着,要是顾以青这次真的不能留下来,那自己也不能让对方为难。
谁承想,他这份体贴在对方看来反倒是无情了。
“你说,有用。”沉默良久,顾以青忽然道。
燕晗没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疑惑地偏了偏头。
顾以青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将这句话说完整:“你说让我留下,我一定会留下。”
燕晗忽然问:“那万一要走的是我,我让你不要等我,你到底是不听我的话一直等我,还是听我的话不等我?”
顾以青:“……”
顾以青被他这个刁钻的出题角度难住了,过了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不能带上我吗?”
燕晗补充道:“没你的车票。”
顾以青说:“把我搁行李架上也行。”
燕晗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总觉得安检这一关就过不了。
一抬眼,他就看到顾以青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想到他就是用这副表情说了刚才那番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顾以青眼神也柔和下来,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要是我真去江城了,让你等我,你会等吗?”
燕晗想到一句很早以前听过的歌词,他一双笑眼毫无掩饰地看向了顾以青,轻声念了出来:“你说吧要我等多久,把一生给你够不够?”
顾以青被他这么一笑撩动了心神,但定睛一看,就发现燕晗笑得狡黠,自己似乎又被戏耍了一番,但他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艾可朝俩人这边挥了挥手,招呼顾以青快点儿检票进站,他坐的那趟车就要到了。顾以青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要说的话,已经被燕晗推到了检票口那里。
“拜拜。”燕晗一路目送着顾以青进了候车大厅,还朝老顾家一家五口挥手道了别。
火车站播报起了车辆到站提醒,直至上了高铁,顾以青似是才从那一句“把一生给你够不够”中回过神儿来。
“够了。”
飞驰的高铁路过一片湿地,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水鸟从窗外飞过,翅膀留下的影子掠过了他的脸庞。
“一生太久了。”
他喃喃着。
*
燕晗送别顾家一大家子人,还没出火车站,就找了个花坛边的长椅坐下,搜了搜他们四哥哥要去的那个《名家讲坛》。
这个节目本年度的主题是昭国时期的历史名将,上周还在讲镇国大长公主,这周就轮到了燕云将军。
节目分为直播与录播,电视上播放的都是剪辑后的录播版本,而节目官网每天晚上还都有现场直播的版本。
下一次的现场直播在明天晚上九点,就是顾以青会去参加的那一场。
燕晗给这个时间设了个闹铃,直播开始的时候就拉上了姨姥姥与孟奶奶一块儿来看顾以青上电视。
一中领导还发了话,让各个年级的老师好好跟同学们宣传一下,虽说只是当个现场观众吧,但好歹是自家学校的学生上电视,一定要看这一期。
于是,在顾以青坐在演播大厅里等着老教授开讲座的时候,不仅是燕晗一家,还有一中师生们也蹲守在直播间内,等着镜头扫到顾以青的身影。
今天来的这位教授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一直是带着笑的,让人有一种亲切感。
演播大厅内,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们坐在讲台下的观众席上,有的还在为第一次来到电视台而感到紧张,也有人在小声与路上刚认识的同伴交谈。
顾以青个子高,被安排在了很靠后的地方,他来的这一路上也没认识几个人,他本人气场又强,身边好像形成了真空地带,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也没人敢去跟他搭话。
好在顾以青平时这样也习惯了,丝毫没有感到不自在,他就这么一个人端坐在原地,终于等到了直播开始。
老教授念完了开场白,台下的学生们全神贯注地听他讲起了故事,就连刚才最紧张害怕的同学也渐渐沉浸到了故事之中。
“上次,咱们讲到了燕小侯爷被接进宫,由镇国公主的干妈,也就是何皇后抚养长大。”
“燕小侯爷啊,从小就是在长辈的宠爱下长大,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太好,何皇后就一直不准他出门儿,直到四五岁了才被允许踏出皇后的寝宫。”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童年玩伴儿,一个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占据了他绝大多数时间的人,出场了。”
“同学们,来来来,你们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啊?”
老教授说起这段话的时候还眯了眯眼睛,台下的学生们也笑了起来,纷纷张口回答了这个问题,有说是平德帝的,也有直接喊出顾玄这个名字的。
顾以青双唇紧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是对眼前这个场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真的能够做到波澜不惊了。
平德帝顾玄跟他这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男高中生顾以青有什么关系!
而就在老教授开始现场互动环节的时候,摄像机扫视全场,将学生们的表现全都拍了进去,也扫过了顾以青的脸。
坐在平板儿前的燕晗,看到了顾以青坐得板板正正,一本正经地听其他小同学喊他上辈子的大名,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严肃表情。
许是能猜到顾以青会有什么心理活动,燕晗没忍住笑出了声。
姨姥姥也看到了顾以青出现在镜头中,刚想提醒燕晗来看,就发现她们家小孩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老人家还挺纳闷儿:“怎么了这是?”
“没没没。”燕晗吸了吸鼻子,依旧笑得合不拢嘴,“就是感觉他还挺适合这个节目的。”
直播间内,得到答案的老教授又开始讲了起来。
“这个燕小侯爷,和当时还是四皇子的顾玄啊,那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从平德帝留存下来的书信上来看,两人感情甚笃。”
“就平德帝那些信里提到的,他们有很多美好的共同回忆,也是这些回忆,支撑着平德帝度过了一个个没有燕小侯爷的夜晚。”
平板儿前的燕晗笑着笑着,忽然就不笑了。
听现在的人讲他以前的事儿,燕晗其实没什么感觉。但是听别人讲起自己不在时的顾以青,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然而,坐在演播厅里的顾以青却对这段经历表现得平静得多,听人家教授讲起这些时,他严肃正经的那张脸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后来,燕小侯爷被镇国公主带去了北疆,带上了战场。而这个时候,四皇子呢,还留在都城里。”
“从后来的史料记载,和最近挖掘出来的简书来看,顾玄是一个没什么朋友的人,跟其他兄弟也相处不来。”
“跟他关系最好的一母同胞的长兄这个时候成婚了,有了自己的王府,小妹妹年纪又小,也不爱跟他玩儿。”
“在只剩他一个人在宫里,他也很是寂寞啊。”
顾以青看老教授讲得声情并茂,不自觉也想起了当年的燕小侯爷刚走的时候。
其实那时候还好,他知道燕晗早晚还会回家来,他不难过,只是像老教授说的一样,有些寂寞而已。
“寂寞的时候呢,顾玄就天天盼望着燕晗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但是咱们都知道啊,小侯爷这一走啊,就再也没能回来。”
“他这一走,就成了顾玄心里永不磨灭的白月光。”
“后来啊,顾玄就养成了给燕晗写信的习惯,他一封封信寄出去,也知道路途遥远,从未盼望每一封信都可以送到他牵挂的那个人手上。”
“要我评价他对燕小将军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我只能说……咳,懂的都懂哈,这里咱们就不多做赘述了。”
老教授笑了笑,台下的学生们也被逗得笑了起来,只有顾以青还在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一下子就吸引了老教授的注意。
“顾玄这个信啊,一写就是好多年,哪怕是在燕云将军身死以后,他还坚持着给对方写信,却也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而是全都带进了坟墓。”
“来,这位同学。”老教授用手掌指了指顾以青,“对就是坐在最后排的这位最高最帅的同学。”
顾以青应声站起,忽然升起了一种很诡异的预感。
但他还在心中一遍遍强调,没事儿,没事儿的,社死都社死了,现在已经没什么能让他破防的了。
难道还想让他现场剖析一下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然后在全国观众面前说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
应该……
不会吧……
老教授笑呵呵道:“同学我早就注意你了,你听得可认真了,不得起来回答一下问题啊?”
顾以青:“……”
“来来,这位同学,你来告诉我。”慈眉善目的老教授向这位十分认真听他讲课的同学提问道——
“你觉得,平德帝在给燕侯写这封注定寄不到的情书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顾·平德帝·以青:“……”
顾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