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长。
卫凌从谢云黎的房间离开回到隔壁, 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还做了一个有自主意识的梦。
视线里的环境看起来很是荒凉，院子里的杂草像是很多时日没有打理。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说着话, 于是朝声音的源头看去，然后看到了两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朝这里走来。
看上去年纪不算大，顶多十五六岁, 五官清秀端正，看装束是宫女。
这里是皇宫？
卫凌仔细打量，这里大约是一处荒凉的偏殿, 并没有什么生气，那两个宫女神情也难掩嫌弃。
“真是倒霉, 被发配到这种地方，以后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就是, 这里头的主子连赏钱都发不出来，吃得还不如我们呢。”
“还不是管事的克扣了主子的东西，好歹也是个主子，他也敢如此怠慢, 也不怕主子以后发达了。”
这时候, 一个在院子里嗑瓜子的, 较为年长的婆子撇撇嘴：“娼妓生的能有什么发达之日, 上头那位怕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儿子。”
她们这个君王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这里的小主子在皇子里排行十四, 虽然也不是所有皇子都好命，能活到现在, 但上头那个也不缺有本事的皇子。
而且前些日子最得宠的容贵妃有了身子, 极有可能是个皇子, 谁会在意一个死了母妃的下贱皇子？
知道待在这里没什么指望, 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只能把怨气都撒在了十四皇子身上。
自从那位歌伎出身的美人死后，这位十四皇子跟魔怔了似的，自此一言不发，被人欺负了也不出声，只会闷头躲在屋子里，偶尔出来望着天发呆，哪里有个主子的样。
三人在这扯闲话，编排这位没前途的小主子。
卫凌确定这几人看不见他，才站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知道了他们口中的小主子就是躺在他隔壁睡觉的小可怜。
是因为看到母妃自缢，产生了阴影所以才再也不愿意开口？
知道了他哑了的真相，卫凌默默叹口气，不再听这几个宫女在这贬低小可怜。
也不知道这会儿小可怜会在哪。
卫凌没来过后宫，自然不知道哪是哪，漫无目的的走着。
忽然一道拉力把他扯到了一个地方。
面容稚气的清瘦男孩，正冷淡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赫然就是梦境里的小可怜。
“奴才不敢了，殿下放过奴才吧。”
卫凌定眼看去，发现小太监旁边还有另一个太监，看情况是要死了，流了好大一滩血，一脸惊恐地瞪着眼。
沾了血的刀就在小可怜的手上，他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还没有那么瘦骨嶙峋，逐渐张开的五官已经初具惊艳之色，没有失明的眼睛看起来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给人纯真无害的感觉。
可是配合上血淋淋的画面，这种单纯感就显得诡异起来。
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十三四岁的皇子扯扯唇，眼底冰冷无情，显露的是和年纪不服的戾气。
他不紧不慢地用树枝在地上写字。
看清楚看上去的字，小太监脸色苍白。
——把想对本殿下做的事情，对他做一遍，再让他对你做一遍。
卫凌不解，直到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解开，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太监的裤头，他这才明白过来。
这两人原先是想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对小可怜做那种事情，结果被反杀了。
看小可怜的样子肯定没吃亏，但卫凌心里还会腾升起一阵怒火。
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个透明人，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了这个比同龄人矮了不少的男孩面前，免得脏了他的眼。
然而，意外却出现了，男孩如同有所感应一般，猛然看过来。
在对上他视线的刹那，卫凌醒了。
隔壁，同时醒来的还有谢云黎这个当事人。
他又开始做一些不愉快的梦了，这些梦上辈子反反复复没少做，只不过这一次出现了一些异样。
他居然在梦里看到了卫凌，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确定那就是卫凌，然后梦就醒了。
哼，平日对他为所欲为还不够，如今竟然还跑到他的梦里晃荡。
想到那两个太监的下场，谢云黎嘴角勾起残忍阴冷的笑容，看起来弱小不代表他就会任由人宰割。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没有人能欺辱他丝毫。
至于卫凌这个例外，哼，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卫凌醒后就一直没睡着，想起梦境里小小年纪就杀心浓重的小可怜，心疼的同时，又叹了口气。
这也说明小可怜早就黑得不能再黑了，短期内根本无法扭转他的心态。
如果他丧失记忆的事情是真的，卫凌也真心希望他一辈子也不要恢复记忆。
……
接下来的日子，卫凌的行程十分单一。
他只需要在李神医，住的地方，和镇子上三头跑。
谢云黎的眼睛暂时还没有起色，手脚倒是有好转，再过两天就能让他自己泡澡了。
条件有限，卫凌平时都是在院子里冲洗，所以又给谢云黎做了一个适合他的浴桶。
距离李神医的七天期限，已经逾期了两天了，他要的药材还差最后一样，找起来需要花费功夫，等人送到手上只怕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了。
卫凌好声好气的解释了原因，得来的是李神医斜睨了一眼，和阵阵冷哼，倒也没有说出什么不治了之类威胁的话。
一来，治都治了，二来，谁让他亲缘淡薄，卫凌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较为亲近的人了。
外孙女是他女儿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好不容易把人找到后，他自然是疼到骨子里的。
所以在外孙女身亡后，他很难不迁怒到卫凌身上，他不是什么圣人，就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俗人一个，他要真的对外孙女的死无动于衷，卫凌反倒觉得奇怪。
如今卫凌这个义子，推来一个又聋又瞎的小可怜，口口声声说是要娶的人，李神医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心里是信了十分的。
为什么全信，因为根据李神医对卫凌的了解，他断然不可能为了救人，就拿自己的亲事开玩笑。
不然这小子当初怎么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娶了他那个注定活不了多久的外孙女，更何况又不是明媒正娶当正妻，只是想捞个妾室，了心愿罢了。
若不是特殊缘故，李神医万万不可能允许外孙女给人当妾室的。
许是这个原因，卫二这小子才没有答应，可是又不愿拿正妻之位娶一个并不心仪，并且将死之人。
就算卫二肯答应，将军府的人明里暗里肯定也有意见，一门注定当鳏夫的亲事，任谁也不会乐意。
李神医心里门清，可心里就是有道坎过不去，所幸出门远游，又恰好碰上故人之子，见他可怜人品也没多大问题，就收了当徒弟打发时间。
结果两年后卫凌不仅找上了门，烦了他一年了，现在又一声不吭带回来了一个心爱之人。
在谢云黎脑袋上都是银针的时候，李神医挑剔地看着他。
若谢云黎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李神医自然是不可能用这种眼神打量他，一个娇滴滴的小郎君，就不必顾忌那些规矩了。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被卫凌唤做“阿梨”的女装少年长得很是好看。
要不是他眼睛毒辣，还真看不出他是个男子。
“还以为这小子有多高的眼界，果然还是俗不可耐，只要长得好看就不管不顾。”
将军府本来就对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大儿子已经成亲了，娃都能背三字经了，二儿子到现在也没有心仪的姑娘。
虽说事出有因，卫二随父征战沙场，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性，早早定亲，对人家姑娘也不好，很容易惹上“克夫”这种不好听的名声。
所以在大多人都定亲的年纪，卫家并未给他挑选合适的人选，这两年安定下来，他年岁也不小了，成亲本来就是一件复杂繁琐的事情，起码也要先定下亲，成亲晚上一两年倒也不碍事。
偏偏卫凌就是不愿意，因为差点丧命的缘故，将军夫人也不好逼儿子。
要是知道儿子迟迟不肯成亲的原因，夫妻两不得气死。
莫不是这个，卫二才给阿梨换女装，想用女子的身份，让家里接受他？
“哼，一肚子坏水，也不怕伤了家里人的心。”
李神医在那嘀嘀咕咕，根本不在乎当事人之一的谢云黎也在场，耳朵还很好使。
谢云黎听觉敏锐，把李神医的嘀咕听了个七七八八。
听到李神医也认为卫凌贪图美色，他在心里点头。
这般昭然若揭的心思谁会看不出来？那番话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
就算没有前世的记忆，谢云黎也不可能上当。
之后又听到李神医嘀咕卫凌给自己穿女装的原因，他心里冷笑。
倒是打得好算盘。
谢云黎可不觉得卫凌肯像之前说的那般，真的明媒正娶，肯定是抬个小桥子，从小门弄到宅子里，当个低贱的妾室。
亦或者直接在外面置个宅子，让他当个连妾室都比不上的外室。
为何还要多次一举让他穿女装，无非是怕人知道他喜欢男子。
将军府的二公子是个断袖，传出去脸面就彻底没了。
总而言之，卫凌就是看上他了。
此刻，正在烧信件的卫凌只感觉耳朵热乎乎的，还有些痒。
他捏了捏耳朵，该不会是有人在念叨他了吧，大概是家里那边，他出门在外这么久，不放心也很正常。
卫凌想了想，提笔给家里人写信，犹豫要不要把谢云黎的事情写进去，根据现在的情况，他不可能抛下谢云黎不管，回去的时候肯定要把人带上。
到时候是让谢云黎继续穿女装，假扮女子呢，还是恢复男装，当个他救回来的小弟弟安置。
两者有利有弊，但前者会更好一些，不会有人把一个娇弱的小娘子往皇子的身份上猜，能给卫家降低风险。
再三思量之后，卫凌最终没有把有关于谢云黎的事情写进去。
至于李神医那边，他既然知道谢云黎是男子，肯定是知道他的“难处”，所以即便回去了也不会在将军府的人面前拆他的台。
他到底是他磕头敬茶认下的义父，不然也不会听到他要娶谢云黎的时候，答应医治。
因为义父很清楚，他这个义子断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
可偏偏……
卫凌揉揉眉心，他到底还是说了谎。
一个谎一旦撒下去，就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谎，除非他一开始就杀了谢云黎。
可到底狠不下这个心。
做了那个通晓过去的梦之后，让他更加无法狠下心了。
回去之后，先找个宅子，暂时把人安置在那里吧，之后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