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缚魂蛊缚去六魂之人,日常起居皆无异常,但在睡梦之时,身躯并不由自己控制,脑中也时常会听到其主所传之声。年轻之时,你尚能抵抗得住,可随着肉身年纪渐长,剩余的魂魄逐渐被捕获,你的身躯便会越发僵硬,也会不由自主听从脑海之声,言行皆由其控制,成为其主的傀儡——那便与剑奴无异了。”顾飞白道。
许若凡一惊,抬眼看向顾飞白。
顾飞白自顾自道:
“凡凡,你是我最喜欢的剑,我舍不得伤你。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凡间剑留下,噬心给你。今后,你便不必担心,自己会变成那副剑奴的模样。”
许若凡摇头:“可你要用凡间剑杀死渊。”
“渊在你心中,竟比不过铸剑山庄上下数千条性命,以及整个人间么?”顾飞白笑了一声。
许若凡一愣,片刻后,抿唇道:
“我没有这样说。”
“他要找的是我,我已将铸剑山庄的人,都遣到了后山。渊会先对上我。若我死了,或许他便不会找其他人的麻烦。”顾飞白微微一笑。
许若凡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原以为,顾飞白控制了皇家,又以缚魂蛊控制了无数剑灵与剑奴,或许该是贪生怕死之辈。
没想到,他已然将其他人妥善安排好了。
顾飞白又道:“我知道,自渊受了那次献祭,便将你视作祂的所有物。我本想看看,祂舍不舍得伤你,可临到了这个关头,先不舍的人,竟是我。”
许若凡哑然:“你……”
顾飞白伸手,将那子母索拉长了,加大了许若凡的活动范围。
下一刻,他站起身,敛了神色,惯常笑意盎然的面容,变得肃杀无比:
“祂来了。”
许若凡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一旁座椅上,聚精会神望着大殿之外的广场。
不知何时,那里隐约罩上了一层黑色雾气。
雾色越来越浓郁,竟似要将天光也遮蔽了。
顾飞白站起身,向着大殿外走去。
许若凡手中的子母索逐渐收紧,不得不也跟了过去,眼睁睁看着顾飞白站在大殿门口,望着那一端无方的黑雾。
寒霜一直站在许若凡身后,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
“许若凡,对不起。”他忽然说了一句。
许若凡微微蹙眉,转头看他:“什么?”
寒霜只是笑了笑,道:“我没有你的勇气,若是离开铸剑山庄,我什么也不是。”
许若凡正色,摇了摇头,正想反驳他,却见顾飞白忽的有了动作。
黄衣身影飞身上前,剑扇忽地展开,甩出数道剑气,与渊的黑雾斗在了一起。
许若凡虽得顾飞白教过几招用剑的基本功,却从未见他施展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毕竟也是活了千年的老狐狸。
千年前,顾飞白便是剑术与铸剑之术齐修的一代宗师,渊在沉睡之时,他虽沉迷玩弄权术,却并未放弃进境。
一时间,两人斗得竟是不相上下。
许若凡看不清两人动作,只觉黄色的剑气,与那黑雾所在的势力范围平分秋色。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然而不出片刻,黄色剑气便落入了下风,被那黑色雾气层层打压,一步步吞噬……
“渊,快停下来!”许若凡大声道。
渊充耳不闻。
许若凡在两人打斗的范围之外焦急地踱步,一直试图靠近,却都失败了。
渊……不能沾血,否则便要狂化,彻底失去人性。
可照这样下去,顾飞白很快会被渊杀死。
——渊避免不了狂化的结局。
此时此刻,顾飞白已被铰缠进黑雾之中。
许若凡腕上缠绕的子母索也因此越来越紧。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沉下心来,将那条子母索向外拉,探着顾飞白所在的方位。
随后飞身上前,挡在顾飞白与渊之间。
一时间,周遭似乎连空气也静止了。
许若凡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剧痛,此后,是渊难以置信的怒吼。
他从未听过,渊如此愤怒的声音。
可他却无法理会。
只是挣扎着偏过头,看到朦胧黑雾之中,腕间的子母索已被震碎;而顾飞白被击落在大殿门前,剑扇不知扔到了何处,整个人奄奄一息的模样。
——很好,没有血。
许若凡龇牙咧嘴地一笑,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幸好,他没有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下一瞬间,一片柔软湿润的黑雾,将他托起,深深裹进怀中。
他听到,渊咬牙切齿的声音:
“许、若、凡……”
……
……
许若凡再度睁开眼之时,看到淡淡的紫红色光芒。
他恍惚了片刻,以为是晚霞。
周身酸痛无比,胸口更是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
哦,他想起来,他似乎接了渊的一道攻击。
现在,他又到了哪里?
许若凡抚着额头坐起身来,还没坐稳,一个身影便扑到他面前——
“师父!”
他一怔,抬眼看到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少年。那少年摘下面具,露出一双泪眼,正是当初自己在地崖之下,误打误撞收为徒弟的前无涯峰弟子,余继轩。
“好久不见,乖徒儿,衣服不错,看来是升职了。”许若凡笑了笑,看到他衣物绣纹不菲,由衷为他高兴。
余继轩只是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断没有想到,能够在还未离开魔域的时候,再见到许若凡一面。
“渊呢?我记得晕倒之前,祂把我接住了……”许若凡朝着周边张望了一下。
他正坐在一张雕花木床上,屋内家具算得上华丽。窗外的天空,竟是紫红色的。
这里,该是魔域了吧?
余继轩嗫嚅片刻,启唇道:“尊上祂……祂……”
“祂怎么了?”许若凡见余继轩犹豫,心里一紧。
难道,当时他晕过去之后,渊并没有停手,如今已经……
“尊上说,祂才不要见你……”余继轩说。
许若凡愣了片刻,良久,轻叹了一声,勾了勾唇:
“那你替我转告渊,我想见祂。”
……
渊并没有见许若凡。
祂为许若凡掳来了最好的御医,开了最好的补品,日日夜夜都有清淡的珍馐候着,等他饿了,只要抬起身子,便有人把吃的用的放到他面前。
——可祂还是不愿见他。
许若凡对这件事,是有心理准备的。
渊和顾飞白正在决斗,他却突然跳出去,接了渊用尽全力的一击,不仅护住了祂的仇人,还让自己差点交代在现场……
渊肯定很生气。
许若凡没有见过渊生气的模样,只是直觉,这一次,祂该是气坏了。
否则,早就忍不住过来看他了。
许若凡倒也不心急,只是每天活动活动身体,该吃吃,该喝喝,一边养伤,一边等渊气消的那一天。
许若凡只以为渊一直在生气,不愿来见自己,却不知道,每个夜晚,在他熟睡之后,总会有一阵黑雾卷进房里,悄悄包裹住他,和他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