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我的帝国无双【完结】>第一百章 东北之征的伊始?

  奉天七年夏,四月,辽地中部地区,中京、霸州、营州大疫。

  齐天子遂命京戍军返京,亲领神武军、河北军及殿前军小霹雳营、完颜营出榆关。

  ……

  大军浩浩荡荡行走在残破不堪的小路上,很多地域,更要穿过山林。

  从榆关也就是后世的山海关出塞,到兴城、桃花岛一带,二百余里。

  桃花岛就是后世的觉华岛,现今在桃花岛对岸沿海一带,有汉城,为辽主内帐弘义宫之汉奴。

  从榆关到桃花岛对岸的汉城,二百余里,沿途却没有什么州府。

  不过沿海渔户、农户,小村庄倒有一些。

  这广阔地区出现州、县,基本要到耶律贤、萧太后当政后,才迁民筑城,使得这一带渐渐恢复汉唐时期的气象。

  在确定了中京确实闹起了瘟疫后,陆宁令承德卫采取派出大量斥候,遇到北方难民便远远将其射杀后,同时令幽云内修整的诸军调动。

  京戍军,走山西,回转京师,同时,留下一军助山西军守东口(参合口)和西口(张家口),以防范白鞑靼部受到契丹蛊惑南侵。

  殿前军除了小霹雳营和完颜营外,其余各部,回京城修整。

  毕竟殿前军一直以来参加的都是恶战大战,离开亲人已经一年,也是时候修整一番了。

  小霹雳营一直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一个伤兵都没有,完颜营则已经在承德卫和亲人团聚挺长时间。

  又令北宁军、完颜奴部及皇庄团练军固守承德卫,河东军驻滦河县,随时准备出关支援。

  同时,河北军、神武军从榆关出塞,渤海内水军辅之,兵锋直指辽东。

  天赐良机,古人,对瘟疫等等,很多时候视为天兆,更莫说北域游牧了。

  中京一带闹起瘟疫,必然对刚刚“统一思想”的契丹诸部造成极大的影响,耶律罨撒葛本来威望就不足以服众,幽州之败,使得其人望更严重受损,能说服各部重新在东京会盟,想来已经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中京突然爆发的瘟疫,只怕立时会令这种脆弱的联盟分崩离析。

  尤其是疫情,令东京和上京的联系变得脆弱,上京契丹诸部,远来辽东助耶律罨撒葛伐齐的意愿会大大降低,尤其是,更不能大军经过中京瘟疫之地对南朝发动战争了。

  有时候,气运这东西,不信还真不行,虽然,中京闹瘟疫,陆宁是幕后推手,但更多的,确实要看天意了。

  既然上天给了气运,陆宁又怎会坐失良机?

  从榆关出塞,伐辽东,从战略意图来说,陆宁最低的战略目标。便是在契丹弘义宫奴户土城地筑城,和承德卫一样,取得塞外的战略支点。

  最高的战略目标,当然是攻破东京辽阳府,但难度太大。

  中等战略目标,破锦州,使得锦州和榆关一线,形成连环城防结构,倒和明对女真时的战略,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同的是,锦州有小灵河之险,己方水军,可以由渤海而入,将会对城防给予极大的支持。

  要在辽东和契丹人交战,却令仅次于殿前军的京戍军返京,一来是令其修整,二来,便是威慑党项人了,令其从山西地返京,也是同样的目的。

  其实,党项人向灵州北部扩张,绕过灵州进入河西地区,但只要有灵州在,其扩张便受到一定的制约,历史上,西夏国也是得了灵州,以此为基础,在灵州地域内的银川筑城,以此为首都,使得河套地区和河西地区联为一体。

  灵州不失,对党项人,便握有主动权。

  而且党项人在河西扩张之际,秦地齐军,自然也不会闲着,林仁肇已经领陕西军进入河西,驱逐了兰州一地的吐蕃部落,使得唐时陷入吐蕃之手的兰州城,重新回到中原怀抱。

  同时,在兰州残破旧城基础上筑城,升为陇安府,陕西大营驻地,迁陇安府。

  如此,兰州陇安府和灵州神卫军,互相呼应,成为屏障西北的坚固防线。

  陆宁调令驻军兵出榆关之时,又下旨升定难军党项人南部州城延州为延安府,令慕容延钊的河中大营,迁驻延安府。

  如此,多个方向,都对党项造成压力,令其扩张起来,不能肆无忌惮。

  至于打不打党项,现今对陆宁来说,已经没有疑问,哪怕提前了百年进入西北乱局,但党项人看起来也绝对不会乖乖归附,等北疆平定,征讨党项人马上就会排上日程。

  提高河中军的兵甲配给,已经开始。

  可以说,从这一刻,征讨党项的战事,已经拉开帷幕。

  ……

  辽主御帐中的弘义宫,发音为“算斡鲁朵”,“算”为腹心的意思,也就是,弘义宫是辽主最心腹的侍卫之户组成。

  后来,又加了俘虏的渤海户、汉户等。

  和桃花岛隔海湾相望的土城,便是辽太祖阿保机时俘获的汉家奴户,在此筑城安置他们,隶属弘义宫。

  后来,幽州一带刚刚被后晋献给契丹时,有反抗的官员军兵及民户,被屠杀后的幸存者,也被迁来了此处。

  在齐国舆图上,陆宁将这处土城标为“兴城”。

  第一批出榆关的是机动力极强的神武军,人人双马的五千军马,奇袭兴城。

  陆宁大军在半途时,已经得到前方军报,兴城被神武军攻克。

  说起来,现今辽主耶律罨撒葛的弘义宫,有正户九千,蕃汉转户六千,出正丁一万八千,蕃汉转丁一万两千,骑军八千。

  但幽州之战,弘义宫损失最为惨重,八千精骑可说损失殆尽。

  兴城有七八百户奴户,说起来,就是属于契丹所说的“蕃汉转户”,而且按照契丹人作战的惯例,一旦征募军丁对外作战,一户征募两丁。

  只是兴城“蕃汉转丁”忠诚度不高,更不是什么精锐,只是奴军,耶律罨撒葛战幽州时,未从兴城奴户征丁。

  甚至得知幽云复归中原,兴城一些奴户纷纷逃亡。

  耶律罨撒葛派了一支百人骑来约束奴部,但因为他正策划南征,是以,倒没把这些奴户迁去东北。

  而神武军的突袭,根本不需要水军支援,便轻取兴城,契丹军卒,不是逃亡,便是被杀。

  汉人农户,大多数欢欣鼓舞,真称得上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一日后,河北骑兵到。

  两日后,齐天子圣驾到了兴城。

  立时,在这兴城附近,叮叮当当,连片的木栅栏营帐,没几日便成形。

  齐天子又在此设兴城镇,以御帐承旨韩德让领兴城镇团练使。

  显然,便是要在这兴城一带,阻击可能南侵的契丹东京兵马。

  第一百零一章 和议

  “嘭嘭嘭嘭”,齐军士卒,三人一组,木架支着厚厚套筒的“神火击”,正练习射击。

  三个士卒分工明确,一名士卒负责固定支架;一名士卒稳定枪身及看照火绳;一名士卒瞄准开火;而等打完一枪,三人便立时配合添加火药和弹丸。

  震天霹雳般响声,令跟在陆宁身后的萧皇后和夷懒都俏脸变色。

  这是河北军的小霹雳营。

  汴京内府军铁司及青州军铁局的工匠,仿制大皇帝打制的“神火击”终于渐渐有了成果,只是,比之大皇帝亲手打制的“神火击”,套筒更厚,相同的火药量,炸膛的几率也略高。

  但不管怎么说,陆宁对此还是很满意的,没有自己的参与,本国工匠,也终于能锻造出重型火绳枪了。

  当然,这种重型火绳枪,跟小铁炮似的,移动笨重,更操作需要三人配合,饶是如此,射速也极慢,莫说单独成军,或作为主力军种,便是大量配备个四分之一五分之一的比例,怕不但不能提升战斗力,必然是拖累,是削弱战斗力的。

  但作为辅助军械少量配备,配合主力马步军,倒是可以收到奇效。

  现今,第一个编入一营火绳枪的,倒是河北军。

  下一营火绳,也不会配给京戍军。

  依次编入火绳枪营的顺序,将会是河东军、北宁军、山西军、京戍军、陕西军和河中军。

  谁叫现今北域面对巨大的防守压力,而京戍军则处于修整中呢。

  而在这兴城,倒是有两营火绳,一千军卒,三百重型火绳枪。

  兴城,河北军四万,其中三万五千正卒,五千预备卒。

  加之神武军五千,一营殿前小霹雳,一营完颜奴。

  共四万六千军马,在此固守,迎接契丹骑兵的冲击,很大程度上,便要依赖一些战术上的运用了。

  当然,水军已经在桃花岛有了驻地,作为辅助军,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何况,契丹最精锐铁骑,都损失在了幽州,现今其集结的骑兵,必然以轻骑为主,固守拒马营寨,弓弩加火器,便能令其吃足苦头,加之水军策应,根本不会被其断粮道,倒是可以在此处,将契丹人拖入泥潭。

  自己宁可多耗费些时日,多耗费些资源,也不愿意用更多军卒的性命来换取胜利。

  ……

  不过,预想中耶律罨撒葛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在这兴城,屯兵近乎一个月后,耶律罨撒葛突然派来了使者。

  其时,陆宁正在帐中召见荆嗣、杨业、王贵三人。

  第一批羽林郎中的队主,进入河北军的,就是他三人。

  其中,荆嗣为重甲营指挥使,王贵为连珠骑营指挥使,杨业则为正卒千人营指挥使。

  正卒千人营,以十都精锐编为一营,组成的军阵通常紧跟重甲阵之后,为普通混编营中的精锐营。

  曾经是身边亲卫,又是外人眼中的天子“武门生”出身,陆宁单独见见他们,也无可厚非。

  三人分席席地而坐,都被赐了美酒佳肴。

  陆宁席旁,跪坐伺酒的是夷懒和契丹大公主耶律和古典。

  不管三七二十一,出塞前,在幽州时,陆宁已经诏夷懒为宝林,当然,到现今,还没有碰她,毕竟,她那根本无所谓,就当被疯狗咬一口的鄙视眼神,令人懒得理会她。

  何况,在北京幽州应天府,陆宁便觉得,和塞外,恍如隔世一般,就好像,作为中国之人,那些礼仪道德又回到了身上。

  虽然做事情从来不后悔,对在承德卫时的一些荒唐事也坦然接受,那就是血战中压力巨大暴露的自己本性。

  但在幽州时,甚至都想过便将耶律三公主送去汴京,回头各自许配个好人家算了。

  对耶律南仙,也好好陪她逛了逛北京城,微服和她游玩了一番,令耶律南仙很是开心,当然,晚上时,也好好和她温存了一番,这位契丹族中有名的大美女,确实绝色,和萧皇后及自己后宫嫔妃一个等级,有别有一番塞外风情,很是惹人喜爱。

  现今来兴城,自然送耶律南仙回了汴京安全之地。

  而且,虽然领了耶律三公主同行,也没什么侵犯她们的念头了,随行照顾自己起居,而且,作为契丹皇族公主,也说不定,会派上什么用场也说不定。

  萧皇后、夷懒也是如此。

  诏夷懒为宝林,是希望耶律罨撒葛得信,激怒这家伙,令其死咬自己不放,在这兴州,将他主力拖死。

  只是不想,外间突然有韩德让的声音,“陛下,耶律罨撒葛派了使者来。”说着话,韩德让匆匆而入。

  夷懒,正端起酒杯的雪白纤手,立时一颤。

  哦?陆宁微微一怔。

  韩德让进来后,到了陆宁案前,微微躬身,低声禀道:“陛下,臣方才套他话语,好似是在上京契丹有几部大王及重臣,拥立耶律明扆为主。耶律罨撒葛这才意欲和君父讲和。”

  这次,是耶律和古典娇躯轻轻一颤,耶律明扆,就是耶律贤,耶律和古典的亲弟弟。

  陆宁立时一喜,这本来就是自己希望见到的。

  只是,现今中京瘟疫流行,使得上京如此重要的军情,也没有细作能送过来。

  同样的,也正是中京一带大疫,使得上京和东京之间的联系变得不便,是以,上京的契丹王公大臣,才趁耶律罨撒葛和自己交战,在上京拥立耶律贤为主。

  而对耶律罨撒葛来说,这自然是最不能容忍之事,这才想先和自己罢兵,平息内乱。

  因为瘟疫不能走中京一带草原,耶律罨撒葛要讨伐上京的叛乱,便要直直向北进入白山黑水再西进上京,战斗必然惨烈无比且耗费时日。

  是以,耶律罨撒葛只能和自己议和。

  但对自己来说,令契丹内部自相残杀消耗军力国力是再好不多,可若就眼睁睁看着,那可就白瞎了这机会。

  琢磨着,陆宁微微颔首,“好,召他来见。”

  韩德让躬身领命而去。

  夷懒和耶律和古典不由自主都向对方看去,脸色,都变得异样起来。

  毕竟,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弟弟,现今,却是为了辽主之位,变成了死敌。

  第一百零二章 宁远

  耶律罨撒葛派来的使者叫耶律夷腊葛,是睡王时期的“布衣交”,实际上,隐隐有点情报头子的意思,只是没有齐国密监这般系统化罢了。

  睡王被内侍谋杀,耶律夷腊葛这个情报头子本来被许多契丹王公大臣诟病,要坐他“守卫不严”,但耶律罨撒葛却饶过了他,由此,成为耶律罨撒葛的心腹。

  陆宁自不会和他多说什么,召他入账,等他行礼说明来意,不置可否,令安排他一众使者住下。

  耶律夷腊葛行的契丹人单膝礼,立时被韩德让呼喝,陆宁倒是摆手示意无妨。

  不过耶律夷腊葛出帐前,往齐天子席位上扫了一眼,明显脸色变得惊愕怪异,自然是见到了在旁伺酒的夷懒。

  夷懒倒是神色如常,甚至看都没看耶律夷腊葛一眼。

  这令陆宁心下都为之一凛,这丫头片子,实在是大不简单。

  ……

  桃花岛,到处都是野桃树,现今是五月盛夏,公历来说,六七月份,但岛上却甚是清凉,野桃累累,大多小而苦涩,但也有状若蟠桃,红彤彤很是令人食指大动。

  岛上有奴户渔民,而且在前唐时,渤海人便经常从这里出发,和山东互市,是以,岛上早有炊烟。

  齐国水军甚至抓了几名山麓隐居的僧人,说是什么崇文大师的徒子徒孙,宠文大师在辽太宗时,便向辽主提议,说这里距离龙宫很近,想在这里建大龙宫寺。

  但辽太宗征战不休,一时无暇顾及。

  崇文大师的弟子,便有在这里定居潜修的,这桃花岛上,搜捕出了十几个和尚,定为契丹细作,令其劳作。

  岛上是要修庙,不过是修“天帝宫”,供奉天帝帝龘,保海境澄明,国泰民安。

  在大齐境内,前年,出现了第一座供奉帝龘的“天帝宫”,尔后,天帝宫便越来越多,香火之盛,一时无两。

  一些佛寺已经改成天帝宫,道观更不消说,更借机将天帝明确为帝龘,各观都供奉为正神中第一位,倒显得道学,才是正统之学。

  传说中,帝龘是圣天子的先祖,现今的天帝正神,圣天子则是他在人间的肉身,为中土愚民降下武勇和知识。

  陆宁也有些无奈,这是要在一千年后,中原也出现了耶稣一样的人物?

  不敢给自己建“生祠”,所以建什么天帝宫,但渐渐,好像有宗教化的趋势。

  当然,中原儒教结合先民的信仰其实深入骨髓,家文化,天地君亲师,祭拜祖先等等,现今对“天帝”的敬畏膜拜,不过是将这些骨子里的信仰,稍微物化了而已,如城隍、土地等等,一样受香火,只不过,他们都变成了天帝手下各领一方福报的臣神。

  对神灵多一些敬畏,倒也没什么坏处,毕竟中原传统信仰,还是深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佛教进来本土化,很多时候,不得不迎合中原传统,使得后来显得,这倒是佛教信仰一般,其变得和藏传完全不同,面目全非,就是此理。

  现今,显然传统的老天爷崇拜,渐渐变得有了具体的对象。

  其实,这也有许多文人推波助澜的原因,说起来,文人阶层,一直便容易掌握话语权。

  新学,在传播过程中,便是原本抗拒的传统文人,却也发现其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其格物之神妙,是前所未有历代圣贤都从来不曾碰触到的领域。

  而作为新学的传播者,偏偏自己又不是就耍嘴皮子的书生或神棍,而是布衣出身的天子,南征北伐,从未尝败绩,外间对自己的武勇传说更为神奇,普通老百姓眼里,怕比后世说唐里的李元霸还牛,一锤子砸死几万胡虏的存在。

  其实如果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遇到自己,细想想,不觉得这家伙是神仙转世,都怕不可能。

  文人们撺掇下,第一座“天帝宫”的出现,实在是数年厚积薄发的结果。

  不过,传统信仰以这种方式加强,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自己强行令拆天帝宫?那反而会造成思想混乱。

  多神论,只要不跑的太偏,就不会如一神论一般,偏激信徒发动圣战,肉体上灭绝一切异端。

  在这桃花岛上建天帝宫,怕也不是一年两年能成,现今仅仅在奠基筑台。

  而且,陆宁为了避免劳民伤财专门发过敕令,令各地天帝宫,以改建为好,新建从简,上天慈爱,若劳动民生,反而会令上天不安,令朕难寐。

  也专门严惩过借此敛财的商贾士绅,连坐三族劳役。

  这桃花岛的天帝宫,便准备,初始只用木雕为帝尊,用木寨为宫围,如圣天子之谕,“敬奉天地,贵在心诚。”

  虽然,陆宁也知道,自己谕令发下去效果也有限,桃花岛帝宫不过因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自己口谕,才敢这样做,若其他地域,要起天帝宫,用家中供奉用的小小木雕神尊作为供奉神像?发起者怕会被人活活打死。

  但是,本来自己就不能面面俱到,天帝宫之类,耗费人力物力资源,也算发展中的必要浪费吧,自己也根本管不来。

  而自己看重的,倒是桃花岛的军事作用。

  不管能不能平定辽东,桃花岛,都可以作为水军营寨,成为支援辽东齐人的一处节点。

  尤其是局势最恶劣,塞外领土尽皆失去时,此处,牵制骚扰契丹的作用就会更突出。

  后世,兴城的位置其实就是明代的宁远城。

  努尔哈赤久攻宁远不下,倒是趁着冬季封海,先攻破了桃花岛的明军水寨。

  不过现今,六州河、小灵河等尚未将大量泥沙冲刷下来,使得海岸线往前延伸数里。

  冬季最寒冷之时,桃花岛和兴城海岸线之间,也不会结冰到可以行走军马。

  是以,没有水军的契丹人,对桃花岛水寨,将会没有一点办法。

  说起来,自己令屯驻兴城时,还未曾意识到这里就是明代的宁远城。

  所以说,战略位置,此处就是重要,前人后人,所见相同。

  是以,自己干脆便将兴城镇,改成了“宁远镇”。

  ……

  碧海蓝天,淡金沙滩。

  桃花岛东侧的岩石海滩,水深适合停船,水军船坞等等,建在了那一侧。

  西侧及南侧的沙滩,平素也没什么人烟,毕竟,现今景色再美,那些奴户渔民,习以为常,除非来抓蟹挖蚌,不然也不会专门来这边看风景。

  或许,陆宁是这桃花岛上,第一个沙滩上休闲晒太阳的人。

  陆宁将大体框架及底线交代给韩德让、耶律国珍,主要便是他俩和北国使者耶律夷腊葛谈议和之事。

  陆宁则难得逍遥,来到了这桃花岛上,休息放松。

  沙滩上,木桩悬空托起了一处木屋,此刻陆宁就躺在木屋前的沙滩上,有巨大的金色麾盖遮荫,沙滩暖暖的,海风吹来湿凉,甚为舒服。

  陆宁只穿着宽大平角亵裤,说起来,这种后世内裤,在这个世界原本并不存在,以前虽然有亵裤内衣,但裤脚很长,现今的平角亵裤,慢慢在齐国贵族富贾阶层流行起来,自是陆宁带来的转变。

  是以,当耶律和古典涂着淡红蔻丹的雪足踩着软沙走过来的时候,看脚步,是很扭捏的,毕竟现今的陆宁,倒和赤身裸体差不多。

  第一百零三章 宁远之约

  在这桃花岛游玩,耶律三公主姐妹随行服侍,耶律和古典拿了水囊,又有岛上的野桃,选得又大又红熟透的,清洗干净,木板上,整整齐齐摆了三个。

  陆宁微微眯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一袭红绣罗短袍丽人,露出半截晶莹雪白小腿,头上戴金丝黑纱覆杯帽,两鬓垂下的两条花带,刺绣鲜艳,很契丹化的女子服饰,只不过,用了中原丝绸,更将束腰笼胸等处线条美化,改良的甚为妩媚诱人,但又不失草原民族的豪放之气。

  陆宁笑笑,恰在此时,天空一团黑影迅疾无比的俯空而下,到了近前才扑腾着巨大的翅膀,缓缓落在陆宁身畔。

  是一只巨型海东青,翅膀扑开时足有近丈,高也有四尺左右的样子。

  尺在中原度量衡来说,是一个渐渐变长的过程,比如汉代是一尺二十二、二十三厘米左右,说人身高八尺,倒不一定是夸张,按照后世来说,一米八左右而已。

  前唐时,一尺不到三十一厘米,本朝,宫中专门制作的标准度量衡器具,一尺大概和后世的尺差不多,没什么特殊含义,纯粹陆宁觉得判断事情,方便自己条件反射而已,免得阅读一些军情奏报奏疏,脑子里下意识反应的,不是真实情况。

  而这只海东青,从后世来说,翅展近乎三米,高也一米三四。

  绝对海东青中的霸王了。

  这时耶律夷腊葛带来的礼物,说是辽主登基时,东海女直送来的贺礼,但一直未能得训。

  想也知道,耶律罨撒葛登基后,刚刚稳定诸部人心清洗反对力量,便要南征,又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巡游捺钵,按照惯例,带着海东青去猎捕天鹅?

  送这只海东青来,看似是为了展示议和诚意,但实际上,这只海东青烈性无比,万一训死了,对契丹人来说,会是一种不详的预兆,而且耶律罨撒葛南征近乎一年时间,这只海东青桀骜不训,根本不怎么吃其食物,饿的皮包骨。

  耶律罨撒葛应该也是觉得这只海东青已经过了训猎的黄金时间,已经废了,饿死在自己手里很是不详,这才令耶律夷腊葛送来了宁远送给南人皇帝。

  陆宁倒很是喜欢,倒不是为了狩猎,毕竟后世人,不得已是不得以,吃肉是吃肉,只是为了打猎而打猎,亲手去杀什么牛羊马兔之类的,看着巨鹰活生生杀死一些小生灵,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刺激的乐趣。

  陆宁是想,如能能训化它,令其翱翔天空时远远看到敌人、村落等等就示警,可不就等于有了空中侦查力?

  其实现今,也未必做不出热气球,很多事,都是第一个吃螃蟹很难,模仿就简单太多太多。

  历史上最早的热气球,也不过是用布料,稻草木材加热。

  以自己能动用的资源,做出载人热气球不难,当然,这种热气球会极为危险罢了,也没什么必要,不但仅仅能用来侦查,想控制其升降、方向等等,更会难上加难,远不如快马斥候,发现敌踪,还没折腾回自己本城,说不定敌军都到城下了。

  而这只海东青,真能训练好,那就不同。

  但是,鸟类不是猛虎,从人类角度来说,其本身智商就特别低,虽然海东青应该是隼类,按智商,在鸟类中仅仅排在乌鸦之后,但想训练的其能预警示警,却是很难很难了。

  这只海东青通体雪白,简直就是海东青中的神品,陆宁为其取名“耶律白”。

  训“耶律白”,当然不能似对付诸毛一般将其打服,它根本便没有服软的那种条件反射。

  但想不到的是,耶律白似乎恨极将它抓了关了近乎一年的那些邪恶生物,反而陆宁将它放出来,抓着它脖子便令它反抗不得,又喂它生肉,它就乖乖吃了。

  按理说,人类在它眼里都是同一种东西,不知道怎么就能分辨出,陆宁和其他人不同的。

  这令陆宁大奇,琢磨如果从唯心主义,雷劈过来的自己真是天命所归?唯物主义的话,或许自己这个灵魂穿越融合者,磁场和今人不同?一些五官进化的没那么复杂的生物,反而能感受到?

  不管怎么说,“耶律白”这几日,都吃得饱饱的。

  冥思苦想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训练这耶律白后,干脆,昨天陆宁喂得它饱饱的将它放飞,但平素喂它的地方,则放足了生肉。

  如果它一去不回,也就无所谓了,毕竟自己不是想训练它狩猎,以前那种法子都用不到,它要走,干脆放生。

  结果当天晚上,它便飞了回来进食,显然,近一年的囚禁,令它在有现成食物的情况下,已经懒得再去捕猎。

  今日,带来了桃花岛上,陆宁同样喂得它饱饱的,木屋后木台上,放了些生肉。

  却不想,耶律白在天上飞了一圈,便回转。

  在陆宁身边沙滩上踱了两步,就跳到木屋前杆栏上,闭目养神,那里凉快,距离食物和水源又近。

  耶律白突然飞扑下来时,将耶律和古典吓得失声尖叫,其实她虽然是皇族公主,但北国贵胄,参与放鹰游猎很寻常,但所谓“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只神雕中的巨大神雕,突然扑下来,还是将耶律和古典吓得俏脸失色。

  此刻,讶然看着耶律白的举动,又看看陆宁,耶律和古典俏脸神色更是复杂,毕竟海东青,对契丹人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你有事要和我说吧?”陆宁突然问,又道:“是不是为了你弟弟耶律明扆?”

  说着话,陆宁摆摆手,“其实你应该明白,我不会相助他俩任何一人,他们厮杀的两败俱伤最好,辽北地且不说,辽东,本就是中原之土,回归我大齐版图,是应有之义。”

  听前面的话,耶律和古典心内轻轻叹口气,不过好在,这南人皇帝坦坦荡荡,并不将自己等当作无知妇孺欺瞒,令人心中,倒多了几分好感。

  听到后面,耶律和古典眼睛又一亮,可随之便知道,若真有朝一日齐人并吞了辽东并站稳了脚跟,辽北之地,就会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弟弟若想依靠齐人对抗耶律罨撒葛,不过是与虎谋皮。

  耶律和古典想了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说不定会招来齐人皇帝的厌恶,遂轻声道:“奴妾不是为了弟弟,阿爷,奴妾谢阿爷对耶律兴的圣眷。”

  耶律兴,便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质的幼子,也是耶律和古典的丈夫。

  本来,在承德卫城山石场做采石奴,陆宁东征前,将他派去了幽州,编为疏通京杭运河河道的常备奴户,比做采石奴便轻松太多。

  听耶律和古典对自己的感谢,陆宁摆摆手。

  其实耶律屋质作为本院大王,数朝重臣,辽主耶律罨撒葛之下的第一人,现今耶律贤能在上京得到许多王公贵族拥戴,主要还是,耶律屋质去世及诸多征南贵胄的战死失踪,留下的权力真空立时令各部落大王,失去了制衡,渐趋分裂。

  是以,齐国对耶律兴来说,真正是国恨家仇,虽然没被明正典刑,但好生干活还好,如果稍微露出怨尤,怕第二天,就失足落水而亡。

  而且,卖一辈子苦力,也必然不会得到赦免,更不会有后裔留下。

  是以,这耶律兴的夫人,秦国公主耶律和古典,感谢自己之时,陆宁倒觉得心内有些不太舒服,虽然,实际上耶律兴到底会怎样,想来耶律和古典心内也跟明镜一样。

  “阿爷,奴妾等姐妹三人,阿爷做何想?”耶律和古典轻声说着,也顺势,轻轻跪在了陆宁身旁,伸出雪白纤手,小声说:“阿爷,奴妾帮阿爷揉捏肩膀?”

  随着耶律和古典话语,软沙轻响,一左一右,走来了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

  耶律观音十五岁,豆蔻年华含苞待放,耶律撒刺,十二岁,小豆芽菜,青涩无比。

  两人都和耶律和古典一样,穿着红色契丹短袍,露出光洁小腿和雪白小脚丫。

  陆宁微微一怔,三姐妹这架势,显然,是耶律和古典和两个妹妹计议已定。

  自然是自己在承德卫期间,传来耶律罨撒葛要南侵之后,自己突然就换了个人一样,现今随行伺候的她姐妹三个,却真如侍女一般,自己毛手毛脚都从来没有过。

  这令姐妹三个,渐渐有些着慌,毕竟八名侍女,自己已经宠幸过五个,而且都送去了汴京,各有际遇。

  这耶律三公主,初始庆幸之余,或许,渐渐又有点觉得被冷落被比下去的失落,女人,思维一直便很奇怪。

  更莫说,现今又涉及了她们三个的弟弟(兄长)和辽主耶律罨撒葛之争。

  她们必然是回不去北国了,在南朝来说,若说还稍微能溅起些浪花对兄长、弟弟稍有帮助,当然便是能得到自己的认可,哪怕是最后成为“胡夫人”一员,也比这样下去,可能被自己赏赐给哪个有功之臣做姬妾来的好。

  是以,耶律观音和耶律撒刺小姐妹,这才在耶律和古典说服下,排出来眼前这么一出。

  陆宁的心,微微跳了跳,说起来,耶律公主三姐妹,耶律和古典十七,耶律观音十五,耶律撒刺十二。

  现今环伺左右,耶律和古典虽然刚刚十七,但美妇风情,娇媚诱人,耶律观音含苞待放的美少女,耶律撒刺小豆芽菜,要什么没什么,但眉目如画,此时怯怯站着,踩在细沙中的雪白小脚丫不安的扭动,很令人,有犯罪的冲动。

  三个大小丽人,各有各的诱人,都穿着红罗短袍跪坐在旁,更莫说都是辽世宗之女,北国大敌的金枝玉叶,现今成了自己战利品,更心甘情愿来服侍自己,不由得不令人心猿意马。

  陆宁正心中渐渐发热之时,突然无奈道:“来人了!”

  不多时,远方原来粗笨的脚步声,来的正是完颜乌拉。

  在承德卫的女奴自然都各归本家,只有完颜乌拉被陆宁带了来,做些跑腿放哨的差事。

  完颜乌拉跪倒禀道:“陛下,韩德让来了,他说,耶律夷腊葛大体答应了圣天子的乙字号之议!”说着话,双手呈上了一个册子。

  这才几天?这么快?

  陆宁更是一怔,显然,耶律罨撒葛很想议和,比自己要议和的意向强烈的多。

  所谓“乙字号之议”,是自己给韩德让吩咐的几种议和方案之一,不是最好的,但也绝对不是最差的,不是自己的底线。

  拿过册子翻开看。

  耶律夷腊葛代表辽主答应,从此和齐人“百年休战”。

  其实,耶律夷腊葛在谈判过程中,当然提出过什么“兄弟之邦”的提议,但陆宁从不承认辽国皇帝的合法性,这点也就无从谈起,只能什么契丹和齐国“百年休战”。

  不承认辽国皇帝这一点,是底线中的底线,便是用诈,陆宁也不会用这一点做文章。

  双方以古长城为界,但齐国在塞外领土,契丹各部不得越雷池一步。

  双方滦河关外领土,承德卫方圆一百五十里,都为齐国皇帝皇庄领地。

  双方榆关之外边界,东西以六州河为界,南北以五指山为界。

  六州河,在宁远西北三十多里,而宁远镇,在六州河东北。

  是以又规定,六州河以东,到宁远镇,沿海三十里,都为齐国国土。

  而齐军,需撤到六州河以西,在宁远镇,可保留不高于一千士卒的驻军。

  说起来,历史上,“檀渊之盟”的各项条款可说是中原历史上第一次和异族详细规定了国土边界、缓冲区、驻军甚至“引渡”等等特别详尽规定的对外条约。

  现今,“宁远之约”,抢了这个第一。

  当然,这“宁远之约”,作为天朝上国,陆宁肯定要“遵守”,现今,先令耶律罨撒葛安心和北方的世宗势力交战,“和约”就算被毁,也肯定是契丹人没守约。

  后世,各种悔约栽赃给另一方的戏码见多了,一瞬间,陆宁都能想出十几个正义凛然的出兵借口。

  看着册子,陆宁微微一笑,“好,就如此,拟定成文,为表诚意,我先加国玺之印,且明日我便引军回中原。”

  现今的盟约,当然都要加双方国君的印记,是以耶律夷腊葛自还要回东京辽阳,陆宁在此期间便退兵,确实诚意满满的样子。

  对完颜乌拉一笑,“你先去吧,今夜我宿在此间。”

  耶律和古典闻听此言,心内跳了跳,又看了两个妹妹,尤其是幼妹耶律撒刺一眼,虽然是百般纠结后,终于下定的决心,也不会后悔,夫婿,更不再去想,可是,事到临头,想想淑哥偷偷和自己说的,这齐人大皇帝的特异之处,看着可怜巴巴的幼妹,心下一阵怜惜,便是二妹观音奴,也是处子之身,只能,只能晚点,自己多承担一些了。

  一时,也不知道是喜是忧,更有些彷徨无助,可隐隐的,不知道为什么,又好像有一丝期待。

  第一百零四章 清康园(上)

  从榆关到幽州,到镇州,再到大名府,到汴京,二千余里。

  不过,在收复幽云的同时,最先完善的,自然便是驿站军情网络,三十里一个驿站,每个驿站养三两匹快马。

  幽州一地,辽人道路修得不错,现在,又加以拓展维缮。

  陆宁从榆关到汴京,仅仅用了三天时间,这还是没刻意追求极限,夜晚休息几个时辰,免得到了汴京精疲力竭。

  从去年三月出征北汉,到现今五月底回京,整整十四个月。

  回到汴京,和母亲、诸妃一番悲喜自不代言。

  老母亲闻得儿子亲征顺利,百战百捷,虽然不太懂什么收复幽云,筑城塞外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总算是放下心事。

  看着母亲年纪不大,不到五十年纪,两鬓已见白发,自是为自己操心,担惊受怕,每日静堂为自己祈福,不知道多忧心。陆宁不免开几句玩笑,说母亲你放心,当年我被雷劈的刀枪不入,何况现今我大齐兵强马壮,武甲之利,当世第一,母亲不必为任何战事烦忧。

  老母亲展颜笑,只是再不能如昔年一般,给儿子几下要他别胡说,心下,却甚是开怀。

  诸妃却不似老母亲那般担忧了,毕竟生活在皇宫大内,关心不关心也好,对国政军事等等都有所了解,除了深州陷落时很担了一阵子心事外,等辽主在幽州惨败,以皇后永宁来说,便不免叹息,昔年齐州城外那天外飞仙似的天子,必然是契丹的噩梦了。

  不过陆宁回来,第一晚自然宿在皇后中宫,永宁便劝谏了一番,要天子以后,千万莫再身先士卒,万一有个闪失,天下必然大乱,为了社稷,天子以后也不要再肆意妄为,社稷为重,君为轻。

  陆宁有些不喜欢听,随即便警醒,自己好像,也有些变了,可别迷失在一片歌颂声中,甚至都上了神坛,从自信,变成刚愎自用的话,那就大大糟糕。

  端庄母仪天下的皇后,陆宁最喜欢折腾的她死去活来看她媚态及第二天的羞怒,不过这一次,却是好生说了一番话,真正灵肉交融。

  陆宁甚至提起,自己身体特异,如果再诞不下血脉也和你们没关系,如果真一直诞不下子嗣,自己也不想收个养子什么的,再过十年,便立南平为皇储。

  这话,把永宁吓了一跳,忙劝说,主君正当盛年,哪里就想没子嗣之事?以主君龙体之异,怕臣妾病故之时,主君还在开枝散叶呢,哪里用想这许多?

  陆宁笑道,正因为自己觉得能遗害百年几百年,所以,自己在世,皇储立个女子,才能为她保驾护航,说不定,过个二三十年,自己退位做太上皇,叫南平小家伙做女皇,反正自己最厌烦朝事。

  这倒是陆宁真实想法,如果这辈子注定就南平、南安两个女儿,就由女儿接位,而不会收什么养子。

  如果自己活得够长,也必能令皇位平稳过渡。

  说起来,陆宁都有些担心,女儿未必比自己命长。

  自己新陈代谢,实在是太慢了。

  永宁等,虽然容貌依旧,还和自己初见时一般,但身体机能却和常人一样,只怕,都会先自己而去。

  想想,也是彷徨。

  ……

  和贵妃、德妃又是另一番恩爱场景。

  惠妃花蕊夫人、双嫔大小蜜桃、云嫔青城、贵人阿蜜骨,陆宁一时流连忘返。

  宠爱青城的第二天,陆宁赏了青城的父亲、蜀后主宣城县伯孟昶许多财物,自令青城感激涕零。

  去看了看女学馆的汤氏、潘莺莺、焦彩莲三个教授情人。

  又召美人苏小小入宫,第二天下朝,陆宁便在黄宝仪陪同下,到了“清康园”。

  清康园便是原本苏小小的府邸,住着在女学馆进修的尤懿懿、苏小小、赵昭庆、阿蜜朵,上学四人组。

  现今府邸已经扩为皇家园林,名为“清康园”。

  住在里面的,却是有一位娘娘了,安妃娘娘小周后。

  加之美人苏小小、贵人尤懿懿、贵人赵昭庆,贵人阿蜜骨的妹妹阿蜜朵,真正是另一个小后宫了,里面住的,都是未成年,不是美少女就是豆芽菜。

  反而十七岁的尤懿懿,在其间年纪最大。

  其余,小周后,十四周岁,阿蜜朵,十二周岁,赵昭庆,十一周岁。

  说起来,黄宝仪也是十一周岁,本来陆宁也想令其进入女学生组,但黄宝仪志不在此,也不喜学习文化知识,是以,她和尤懿懿、小周后自太原回京后,尤懿懿和小周后都住进了清康园,黄宝仪却回了内宫,每天看照陆宁的乾安殿。

  再次见到尤懿懿,黄宝仪也有些开心,跟在陆宁身畔时,两人曾经好一阵同榻而眠,虽然因为性情不同,没能变成密友,但久不见面,乍然见到便很开心。

  一堆绝色萝莉,叽叽喳喳的,令陆宁瞬间也觉得自己年轻起来。

  闷热的夏日,这些小萝莉,在自己府宅内院碧湖之畔的小楼上纳凉,女侍女卫都不见一个,她们都穿得很随意清凉,不是公主裙就是女仆装,各个清纯可爱无敌,见到是陆宁来,虽然多有些害羞,却也没太避忌,看得陆宁眼花缭乱,只觉得心都化了。

  小周后竟然也穿着碧罗公主纱裙,气质更是恬静高雅,本来纯净的令人没有一丝邪念,但偏偏,碧罗鲜艳,色彩便活泼纯净中,又隐隐令人升起疼爱这娇艳色彩之意,加之她裙裾下,若隐若现的水晶琉璃凉鞋雪白蕾丝纱袜,更叫人情不自禁升起做她裙下舔狗之意。

  阿蜜朵和赵昭庆,都是黑白女仆装,当然,对她们来说,并不知道这种可爱裙裾的真实含义。

  而且,陆宁惊讶的发现,这两个小豆芽菜,比之一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已经隐隐有了小馒头。

  有那么一瞬,令陆宁想起了千里外的耶律撒刺,契丹三公主姐妹,也正赶回汴京,但现今,想来刚刚动身。

  耶律撒刺比之阿蜜朵和赵昭庆相比,有些相似,但耶律撒刺,是真正还未发育。

  但自己回转前,在那塞外之地的桃花岛上,终究做了一回禽兽,也耶律三姐妹结了露水情缘。

  当然,耶律撒刺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自己马上就放过了她,现今想想,还怪对不起她的。

  实际上,阿蜜朵和赵昭庆姿色,比耶律撒刺高了许多,耶律撒刺和寻常人比是小美人,和自己后宫比,就完全被比下去了。

  阿蜜朵异域风情小美女,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发育,令其隐隐有了其姐那种厚厚嘴唇精致五官的难言风情,又比其姐清纯年幼,更有一番令人冲动的美妙。

  赵昭庆,按理说其父赵匡胤完全不是什么美男子,想来赵昭庆完全继承了其母的容貌而且青出于蓝,清纯可爱,在自己面前很怕自己的怯怯样子,更是令人忍俊不住,想疼爱她一番。

  两人穿着可爱女仆裙,雪白过膝袜和木屐,端的让人眼睛都移不开的一对儿小萝莉。

  还有跟随自己而来的黄宝仪,小萝莉虽然规规矩矩穿了淡红襦裙,但本就美貌无比,是天下女官中选出来的第一绝色,清纯而又艳美,一众公主裙、女仆裙,反而衬得她这古装小萝莉,别有一番淑美端庄的可爱。

  尤懿懿,却和这些绝色小萝莉气质有些不同了,爱妃有妹初长成,亭亭玉立,雪白衣裤,水晶琉璃高跟凉鞋,和其姐一样,爱美喜欢新鲜事物,甚至,在内宅中,为了搭配衣服,头发都宛如后世的齐眉披肩长发,俨然一个现代美少女,现代女郎。

  真是,各有各的美,陆宁看到谁,眼睛都再舍不得移开。

  不由自主,心下叹口气,自己何德何能,竟然有如许多可爱女子陪在身畔?

  现今心情,和在塞外面对那些战利品时,截然不同。

  “陛下,苏美人呢?”尤懿懿一句话,便令陆宁有些尴尬,苏小小昨夜入宫,现今,自然还在寝宫休息养神。

  第一百零五章 清康园(下)

  圆桌,桌上美味佳肴,但又有一堆时令水果,蜜饯香糖,还有各种宫内秘制饮品。

  陆宁心下也有些无奈,真是哄孩子们玩呢一般。

  虽然是圆桌,但座位倒是马虎不得,陆宁左侧,坐着小周后,右侧空置。

  然后从左侧,是尤懿懿、昭庆公主。

  右侧,黄宝仪、阿蜜朵。

  数名女官,随伺在旁。

  “阿蜜朵啊,今日起,册你为宝林。”陆宁喝着酸酸甜甜的饮料,说。

  身后女官忙记录,虽然陆宁不令女官搞什么《起居注》,但在汴京,随行记录陆宁言行的女官还是有的。

  而现今这几名女官,自然都是极为忠诚的近侍,不然就现今一众嫔妃穿着,都可以写成野史来抹黑天子荒淫了。

  阿蜜朵呆了呆,立时大喜,忙跪下磕头谢恩。

  看着这小乌蛮萝莉女仆欢喜无比的样子,真如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般,陆宁心下,又是一阵叹息,真不知道,自己宫内的可爱女子们,自己要如何回报她们。

  给阿蜜朵个名份,来自尤懿懿的提醒。

  其实看得出阿蜜朵,总有些强颜欢笑,和众女相处,总是怯怯的,倒好像,比俘虏的赵昭庆还低人一等。

  尤懿懿小心翼翼提醒,才省起,阿蜜朵没有名份,只是作为阿蜜骨这个贵人的妹妹,才得以住在这里。

  而其他住在清康园的,不是和她姐姐同阶的贵人,便是更尊贵的美人,甚至还有安妃娘娘。

  她姐姐见到她的这些“朋友”,尚且身份最低,要小心翼翼相待,更莫说她这个寄居的蛮女了。

  而想来,阿蜜骨每次见到她,也是吩咐她,如何小心翼翼,不要得罪清康园里的贵人们。

  是以,陆宁才会在席间,给她一个名份。

  看着阿蜜朵那小家伙,高兴的要流泪的样子,陆宁心下更是叹息。

  品尝着菜肴,见这些小萝莉都好奇,便讲了讲伐北的事情,当然,不会讲血腥黑暗的一面,只是说,收复了故土,解救了许多被北方胡虏劫掠的国人,如何教训了胡虏等等。

  又见这些风姿不同但各个可爱的绝色小萝莉,都是崇拜激动的看着自己,便是最恬静轻易不流露心事的小周后,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沉醉。

  陆宁一时,有一种难言的满足之感。

  甚至,赵昭庆,两年多在汴京的生活,和尤懿懿、苏小小、阿蜜朵四人组的情谊,见识的各种新鲜事物,自由自在的惬意,比之刚刚见她时,看起来可开朗多了,想来现今要她选,她必然不愿意再回父亲身边。

  当然,她对自己,还是那般惧怕,但是,自己讲述征北的故事,齐国的强大,看起来,她也隐隐有种自豪感,却是渐渐的,也将她自己当作了齐人,偷看自己时,也渐渐不再全是惧怕而是有了崇慕之意,可能小家伙心思里,多多少少,已经将自己视作了丈夫。

  说起征北,陆宁倒想起件事,咳嗽一声,“一个月后吧,这里,再住进来一个人,你们多照看下,不要歧视她是胡虏之女。”

  说的,自然是耶律撒刺,不管怎么说,虽然只是一下,也算被自己破了身不是?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也安排进萝莉组,去学馆上学吧,当然,和自己这些真正喜爱的小家伙们不一样,她将来年纪大些,安排个婚事许人就是,或者也封个胡夫人,将来找些事情给她做,和其他胡夫人一样,自己可不白白养着做米虫,都要为本国创造价值才好。

  至于耶律和古典和耶律观音,都封胡夫人,现今也早抛到了脑后,一样属于要为本国创造价值,在自己心中,真和女奴地位一般。

  大小萝莉,听陆宁的话,都纷纷点头,当然,没人会出声,自是地位最尊贵的小周后代表她们,轻声道:“主君之言,妾等谨记。”

  看着一袭碧罗公主裙,明明可爱诱人无比却偏要做出端庄之态的这个小萝莉,陆宁真恨不得抱着她好好亲亲她,叫这小家伙别这么拽,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安妃,便是这里是萝莉园,都年幼,甚至可能自己不在时,她们也不会宫中规矩那般大,说不定,就和后世一堆丫头片子在一起相处没什么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在一众贵人、宝林之前这样对自己的安妃。

  便在这时,外面一名女官匆匆进来,禀道:“陛下,安妃娘娘,清河乡君周氏来拜见安妃娘娘。”

  哦?大周后来了。

  陆宁对小周后点点头:“你去吧。”

  李煜和大周后,流年不利,屡犯禁忌之事,被一路贬谪,最后李煜变成了九品儒林郎。

  不过,在陆宁正式册封小周后为“安妃”之时,对小周后家族,自也一通封赏,她只有大周后一个姐姐,陆宁便又恢复了大周后清河乡君,李煜新野县男的爵位。

  虽然不是最初的封爵,乃是爵位最低一等,从五品,但终归比九品儒林郎,身份地位,高出几十个台阶要好得多。

  其实,也是从另一个角度,对李煜的宽恕罢了,不然不管怎么说,李煜也沾不上光。

  小周后恬静无比的施礼,离席。

  看着她背影,陆宁发了好一会儿呆,心下叹息,如此可爱美貌的小周后,变成自己妃子,而且,分明对自己情谊深重,简直令人感觉做梦一般,但却令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总觉得,这福份,令人无比期待,可是,又让人很有压力。昔日的这个义女,面对她时,不管心下如何邪念丛生,但总觉得,真正赤条条相见后,自己那急色的样子,怕会破坏她对自己的好感,会让自己这个大英雄的形象在她心中失色。

  这令自己患得患失,也是第一次,会如此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总希望,她永远和那个五六岁大的女童一样,一直那么崇拜和信任自己。

  自己也希望,能永远的保护她平安周全,而不是非要真正占有她。

  可是,如果她做了旁人的女人,那就更是万万不能。

  想着,陆宁哑然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令自己头痛。

  “懿懿,来,坐过来。”陆宁指了指自己右侧的位置,看着雪白衣裤,靓丽惊人的美少女、现代女郎,陆宁便将烦恼挥去。

  安妃离席了,尤懿懿当然可以坐在自己身侧了,只是,也不好坐在安妃原本的位置。

  尤懿懿抿嘴一笑,踩着高跟鞋哒哒的过来,坐在了陆宁身侧。

  她穿高跟鞋倒也习惯,所谓高跟鞋,也不似后世那般高罢了,淡金水晶琉璃修饰,一种极为奢华朦胧的透明之感,甚为精美漂亮,更衬托玉足雪丝袜,诱人到极致。

  被她坐在身侧,陆宁便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实在是,现今的尤懿懿,真的很有后世美艳女郎的味道,在这一世女子,还没人带给自己这种感觉,很新鲜,令自己回到了梦中一般,而且这个美少女容貌之美,气质之佳,后世更是罕见。

  陆宁甚至有那么一瞬,就想要不要将筷子丢桌下,去轻薄轻薄她琉璃履中诱人无比的雪丝袜玉足。

  “姐夫,契丹人很凶吧?”尤懿懿好奇的问,没有安妃在旁,她和赵昭庆身份相当,便不忌讳喊“姐夫”。

  陆宁笑笑,“是。”这雪白制服美少女凑过来,清香扑面,偏偏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和自己心中对她观感的转变,还是过去喜欢腻着自己的小姨子一般,又喊姐夫,不管怎么说也稍微避忌,凑到自己跟前说话,白皙挺拔小鼻子就在自己眼帘,少女香津之清新香泽好似扑到自己脸上。

  陆宁再忍不住,轻轻伸脚去碰了碰桌下尤懿懿玉足琉璃履,咳嗽一声:“晚点,随我入宫去见你姐姐。”

  尤懿懿不疑有他,点了点小脑袋,开心道:“好。”还将脚忙向旁边让了让,自以为自己令姐夫舒展不开了。

  陆宁一阵无奈,这些年,可能这小家伙习惯了自己一直摆出姐夫的架子,哪怕册她做了贵人,也一直没有任何逾礼之处,她也渐渐将这“贵人”身份,当成一种符号了。

  小妮子,今晚就让你知道厉害。

  陆宁咬咬牙。

  今晚,当然不能在这里,感觉亵渎这萝莉园少女们的禁地不说,小周后还有赵昭庆、阿蜜朵两个小豆芽菜在,万一有什么动静被她们听到,那成什么了。

  所以便是宠爱苏小小,也是召她进宫。

  对尤懿懿这小妮子,和那些契丹女奴完全两回事,自己也不想,令她受到什么委屈,被人听到声音之类的,那可不成。

  何况,也显得不尊重此处的主人,自己的安妃,小周后。

  至于同时和几个女子交欢,除了大小蜜桃亲密无间,其他嫔妃,第一次,自己从来没这个想法,那是对征服的异族之类,纯粹发泄罢了。

  便是当年青城,也类似战利品,但和异族还是不同,自己宠幸她后不尽兴,也是去楼下寻的焦彩莲,并没有两女同伺。

  又如贵妃和德妃,老夫老妻,相濡以沫,当年自己做梦都想过和她俩同时欢好,但终究,从来没提过,现今两个爱妃身份尊贵,就更不用说。

  小妮子尤懿懿,自己当然也不会冒出什么荒唐念头,只是看着她亭亭玉立,心中喜爱无比,很想和她灵肉交融,静静在一室中,变得亲密无间。

  但这小妮子,还不知道危险将近吗?

  陆宁,更是觉得好气又好笑。

  内宫,就不回了,远且不说,也不想德妃马上听到信,那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且这个爱妃,想孩子想疯了,说不定就又提起以前荒唐想法,比如会掺和进来,令自己最后,能将龙种种进她体内,如此,多些受孕机会。

  她发疯下,可什么都不顾及,懿懿的脸面何在,便是为了姐姐甘受委屈,自己也做不来。

  就去文总院府吧,可是好久,没回府了。

  那里女佣,都是雇佣,但总管是一名高级女官,打理的很好。

  第一百零六章 钱币和禁令

  文总院府为三进庭院深深的院落,黑漆大门前的两个石狮子也甚是威武。

  本朝对官员府邸的规制并不严格,大多数官员便遵从前朝惯例起屋,当然,京官来说,租赁房子的也不少,尤其是那些刚刚中了进士在京城司衙中历练的年轻官员,以租房为主,当然,这些房屋都是官房亦或皇家产业,租金很便宜,多少算是福利。

  现今的汴京倒和宋时汴京有些类似,房价很高,都是寸土寸金的原因,但和宋时不同,现今地产都掌握在公家或皇家手中,各种建房,针对不同阶层,有不同的租金价位。

  便是现时齐国商贸渐渐发达,但却是一种皇家、公家垄断性经济,其他小商小贩作为补充,生产资料、物价等等,按后世说,就是一种严格的计划性经济,而绝不是西方大航海时代的那种重商方式,毕竟时代不同,东西方文明不同,经济阶段不同,对陆宁来说,这种大方向,见识过后世无数模板及不同阶段发展方向的成败,加之现在所在的位置,见到的东西,和那些各个不是简单人物的重臣们的合议之心得,自觉得,大方向把握的还好,当然,最后成败,还是要时间证明。

  走的后门,张典苑匆匆来迎。

  典苑是从八品女官,“典”字辈的都是如此,禁宫女官,各“总管”品级最高,正六品,“尚”字辈正七品,司为正八品,典宝为从八品。掌为正九品,女史从九品,再往下,就是普通宫娥。

  张典苑就是派驻文总院府的女官,也是本院的管家,是一个看起来就有些泼辣的妇人,生得倒是美貌。

  陆宁亲征期间,张典苑从内宫女官中脱颖而出,被德妃选中,替代了原本此处的女官。

  陆宁回来倒是听德妃说了这张典苑的身份,原来,是葛家四郎的爱妻,到四郎得势渐渐成了接班人后,执掌葛家内务,精明强干,是葛四郎的贤内助,葛四郎得势,也少不了她的功劳。

  葛家谋逆,是牵涉到了上万人的大案,葛家全族被抄,女眷全发为奴,直系家属,成年男丁,除了葛四郎,被全部问斩,未成年男丁,发配各边服劳役。

  说起来,在批复此案时,陆宁本来用朱笔将葛四郎圈出来,写了“慎”字。

  但显然葛四郎早不是当年的葛四郎,甚至是勾结江南禁军谋逆的直接推动者,是以内阁还是拟定了“绞刑”,留个全尸算是宽厚。

  但陆宁考虑后,还是用朱笔批复,将葛四郎终生圈禁。

  也不用非将其发去服劳役累死拉倒,那并不是对他的宽恕。

  不管怎么说,是自己未龙兴时的旧识,当年多少算是对自己有所帮助,留他一命,也算是为当年的这点情分,画上休止符。

  但却不想,葛四郎的爱妻,莫名其妙变成了文总院府的总管。

  显然,张典苑很能干,也正因为能干,才能短短时间,得到德妃的赏识,自己又要德妃帮自己选一个合格的管家,德妃便选了她。

  文总院的生活,也算陆宁研究中高层官员生活状态的实验田。

  如现今就是,每个月月俸,陆宁留一半,当作自己一个四品官员妻室子女赡养老人的支出。

  另一半送到本院管家手中,支付女佣薪金府内日常支出等等,若有闲余,陆宁令管家做主,或积攒或囤物保值增值。

  如此,看一个四品官的日常,又能对齐国或者说至少对汴京官民生活有一种深入的了解。

  而这个管家,自然要求精明强干,是以尤五娘才帮自己选中了张氏。

  看着张典苑跪拜在旁,美髻跪伏地面,战战兢兢,陆宁心下有些无奈,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缓声道:“起来吧,四郎和我有旧,你不必拘礼,这宅子,以后多劳烦你了。”

  倒是有个念头,等以后有什么大喜事,便赦免了葛四郎,令其夫妻安生过活去就是,小小葛四郎,以后又哪里还能翻出浪花?

  当然,这话自不会和张典苑说。

  “是,奴婢定会帮主父好生照看别院。”张典苑的声音,倒也极有娇柔韵味。

  跟在陆宁身后半步的尤懿懿的,则好奇的东打量西打量,她知道姐夫有文总院这个身份,但文总院府却从来没来过,是以很是好奇。

  张典苑起身,一边在旁侧引路,一边拣着宅院里紧要事禀明君父。

  说起来,这宅子半年多来,都是她照看,买田置地也好,开销日常也罢,这等小事,难道德妃会理会了?文总院身份又隐秘,也就没内府查她收支,说起来,她便是做手脚贪墨些银钱都没问题,但她又哪里敢?

  圣天子,这等鸡毛蒜皮,更不会理,但她也得讲道讲道。

  渐渐的,她惊惧稍去,自然了一些。

  圣天子还是东海公的时候,张典苑刚和葛四郎新婚,是以,一直便知道这位东海公,到后来的齐王,乃至登基为帝。

  葛家暗杀这位齐天子的大掌柜,从那时起惹下的事端,她作为女子,也是后来才听闻,原本富甲一方的巨贾,到被以谋逆定罪烟消云散。

  她被发为奴后,如何苦苦挣扎终于被管理她们的女官注意,到被西宫的女官看重,一路之艰辛也不用提,甚至听说,是德妃亲自点了她,来做圣天子别院的管家。

  圣天子,却是时常化身一名四品官员,体验民间疾苦,倒是令人想不到。

  从八品的典苑女官,虽然不是以前富贵之极颐指气使,但比之被抄家灭族时的悲惨,已经是上上大吉。

  更想不到的是,在她被任命为别苑管家之时,内府也知会了她,原来,四郎并没有被处死,是圣天子亲自朱笔批红留了葛四郎性命。

  张典苑,一时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由此,也多少对圣天子,有了那么一丝丝认识,念旧,宅心仁厚。

  现今,介绍着府中情形,张典苑也越发自然,嘴皮子,慢慢变溜。

  说起,本来她出面,领两名女史和近郊农户议定了买几亩田地,但恰逢售田禁令出台,是以,女史去取回定金,估计要黄昏时分才能回来,是以不能来拜见君父。

  “哦,还有盈余能买田。”陆宁微微颔首。

  文总院府,自己一半的薪俸,府中一名总管,五名侍女,一名马夫一名厨子,还能有盈余去买田,看来汴京物价不算很高,当然,张典苑也算持家有道。

  本朝和许多朝代相似,不许大量私藏铜钱,熔钱铸器罪责之大更不用说。

  和以前朝代不同的是,本朝规定,私藏铜钱不得超过十贯,这就很苛刻了。

  当然,本朝又和以前朝代不同的是,本朝可将铜钱存入各州、县都渐渐普及的东海钱庄换做银票,又三地有纸币发行,多少纸币,都可以收藏在家中。

  有纸币的三地,为汴京、南京扬州和东海市,三个商贸最发达的地域。

  雕版印刷的纸币,最小面额为百文,最高为十贯,其实三地发行的纸币都一模一样。

  三地纸币并不强令全国通行,反而不鼓励外地花用,免得出现鱼目混珠的假币,外地人很难见到真币,容易被作假。

  张典苑又道:“只是买田事作罢,本府盈余,只能存入钱庄了。”

  本来议定的田价很便宜,突然不得不喊停,张典苑心中很有些怨气,但那是大皇帝新诏令的法度,她哪敢多言?

  陆宁在收服幽云后,当即便颁布了禁止田地买卖的法令,令从此之后,民间不得交易田产,售卖农田,只能寻官家,由官家赎田归公。

  这条法令,陆宁早就想实行,但毕竟牵涉到的利益太大,怕会引起天下所有乡绅地主富贾甚至官员的不满,是以,直到在幽州战胜契丹,令天下震动,自己的声望及民间国威上升到一个新高度,这才颁布。

  内阁来说,都已经习以为常,圣天子收复幽云的那一天,就知道,圣天子定然又有新政出台。

  当然,唐代前期,也曾禁止永业田、口分田买卖,但终究因为其分田制度太理想化,反而不合理,贵族分到的土地越来越多,使得均田制到了中后期名存实亡,土地买卖禁令变成一纸空文。

  是以,本朝禁止土地买卖,也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新政,而且,农田也不是完全禁止买卖,私人田产,可以由公家赎回,也算进入了市场。

  当然,禁止了农田交易,殷实之家置业便要给他们另寻途径,毕竟国人传统,拥有土地,才有安全感,现今就令所有国人接受钱币存入钱庄吃利息作为常态,甚或,大量消费,如此当然对国家发展大大有利,但那太超前太不现实,向这方面引导的同时,则鼓励开荒,私人投资开荒之农田,在不破坏千亩红线的基础上,归私人所有。

  第一百零七章 西北望

  寝室外人不得进,里面便是金黄帷幕,龙床凤仪的皇家气派。

  看着雪白衣裤宛如现代丽人,也好奇的打量这里装饰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的尤懿懿,陆宁咳嗽一声,说:“一会儿带你去逛逛街。”

  现今日转西方,刚刚过了晌午。

  陆宁本来心中微微悸动,领着小妮子进寝室,但这才省起,现在是白日,是以,这小妮子才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不由心中暗道惭愧,这才想领她出去转转。

  “好啊!”尤懿懿立时开心答应。

  便在这时,陆宁微微蹙眉。

  不一会儿,外面匆匆脚步声,有人到了寝室门前,“主父,有西北军情。”是大内总管完颜纳米。

  “进来!”陆宁微微蹙眉,密报都追到了这里,想来是极为紧要之事了。

  完颜纳米初始追随陆宁时,还是一名窈窕少女,现今七八年过去,日日打熬筋骨,从女孩子角度,身材便有些走形,越发彪悍肌肉虬结,七八年过去,她仍稳居第一代完颜纳米之位,完颜部第一女勇士实至名归。

  她声音甚至都隐隐变得有些粗哑,便如后世服用激素的女运动员一般,陆宁不禁有些唏嘘,她长期吃一种草药,可能便如同后世体育运动的禁药,只是副作用更小一些。

  陆宁早就隐晦叫她不要再服用那种草药,但显然,能服用那珍贵草药对她们女卫来说,是一种荣耀,一种神圣之事,全族只有完颜纳米一人有这个资格,自己如果明令禁止,并不是对她好。

  每个时代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对完颜纳米来说,就算明明知道以后可能受一些病症困扰,但若交换她现今的荣耀,她怕是宁可死,也不愿意放弃内宫总管、完颜纳米的称号,更莫说,以后莫须有的小小病症了。

  只是,看到完颜纳米,不由得不令陆宁心中叹息,有一种怜我世人的复杂情绪。

  拿过完颜纳米呈上的密报,展开一看,陆宁蹙眉。

  从青唐城来的密报,却是说,赵匡胤最近和党项人联系频频,最近更要在青唐城,大会附近诸吐蕃部首领。

  陕西军攻克兰州并开始经营兰州城,自己更将兰州城升为陇安府,自然使得赵匡胤压力空前。

  兰州距离青唐城,还不到四百里。

  加之,自己正在北境和契丹人苦战。

  而党项人则在河西急剧扩张,和大齐渐行渐远,甚至,自己在西北的布局针对党项的扩张,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赵匡胤必然觉得,现今是其垂死挣扎的最后机会。

  是以,才准备联络吐蕃诸部,加之党项人,联合起来,在西北燃起战火。

  党项人首领李彝殷,想也知道,必然和他一拍即合。

  皱眉想了会儿,陆宁道:“去宣所有内阁通政,入宫仪事。”

  完颜纳米应了一声,躬身倒退而出。

  看了眼尤懿懿,陆宁无奈道:“看来闲不下来,懿懿啊,等西北稳定了,我带你去看沙漠。”

  尤懿懿眨眨水灵灵大眼睛,“姐夫又要去西北打党项人么?”

  陆宁笑笑,伸手想摸摸她小脑袋,但随之才意识到,面前站的,却是一个靓丽四射的高佻丽人,精致的齐眉披肩发,活脱脱一个雪白衣裤高雅高跟鞋的现代女郎,再什么揉小脑袋之类的可就下不去手,咳嗽一声,“我走了!”

  尤懿懿轻轻点头。

  ……

  金碧辉煌气势巍峨的崇政殿,垂了珠帘,金色珠帘后,隐隐约约的,圣天子旁侧,还坐了一人。

  阶下,除了如符彦卿等名誉通政,十几名近二十名内阁通政全部到齐。

  新晋内阁通政,便是京兆尹杨昭。

  在原京兆尹窦仪调任山西道巡抚后,大理寺卿杨昭,因为宋延渥案处理得当,迁升为京兆尹。

  随之,圣天子确定五京制度,北京、南京、西京、商京,四京尹为正三品,其余府尹,仍为从三品。

  汴京京兆尹,为从二品,和各道巡抚相当。

  又因为京兆尹管理京城及京幾直隶地区,是以,为地方官吏之首,得以入内阁通政院。

  当然,杨昭坐在了最后面的位置,脸上不动声色,心内的感慨,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得以进入本朝真正的权力核心,又如何会不激动?

  当年和东海公相识时,自不会想到会有今日。

  众内阁大臣,都不知道圣天子为什么会带皇后来听政。

  便是永宁自己也不知道,被陆宁催得紧,匆匆而来,现今,自然也不会在殿内露出异样神色或出声询问。

  当陆宁说出,自己要去延安府,以后自己不在京城时,便由皇后垂帘监国。

  众内阁通政,都有些吃惊,永宁更是震惊的看向陆宁。

  其实,和永宁聊起,十年八年后,如果自己还没有子嗣,便立南平为储君时,陆宁便有了以后自己不在京城,由永宁监国的想法。

  现今,本朝发展的大框架已经确定,中枢各司其职,永宁,只是个监督的作用罢了,有必须需要自己决定又极为紧急的事务,永宁当能明白自己心意该如何做。

  现今已经不是创业之初,重臣集团各种利益阶层渐渐成型,自己若还是长期不在京城,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何况,如果自己不在京城永宁垂帘监国的制度如果能稳定实行下来,自己以后便是真立皇女为储君,那带来的冲击也会小许多。

  看了永宁一眼,见永宁已经面色如常,陆宁微微颔首,她自然不能再这等情形下,推辞之类的。

  自己便是懒得劝说她,才直接霸王硬上弓,令木成舟。

  众内阁大臣面面相觑,前唐时内宫、公主、宦官时常干政,甚至出现了周代唐的则天女皇,本朝不用宦官,圣天子开国之主,自也没什么后宫干政的隐患,但偏偏圣天子行事,向来令人意想不到,却是要由皇后娘娘监国。

  但圣天子经常统兵南征北战,皇族中,根本没有男性,圣天子就是堂侄也没有一个,圣天子不在京城之时,总不能用圣天子姐之夫监国,好像由皇后监国也是无奈之举。

  圣天子还未及冠便已经称帝威震四方,现今圣龄也不过二十四五,别说提议圣天子收养成年储君,便是提议养一子在宫中,怕都要掉脑袋,也是大不智,凭空为将来埋下隐患。

  思来想去,令皇后监国好像也顺理成章。

  “君上要亲征党项地?实在太过辛劳,何况,殿前军、京戍军刚刚返京,以疲惫之师,怕不妥……”

  说话的是枢密使郭崇,老头须发皆白,已经年近花甲。

  现今维生素不似后世那般摄入丰富,而且生个小病就可能对身体造成很大损伤,是以衰老的也快。

  虽然圣天子文治武功,真可说是圣人,且亲征百战百胜从无败绩,但老头遇到不解之事,仍然会提出异议。

  确实,殿前军和京戍军刚刚经历一年多的恶战返京,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便又要跋涉上千里西征,健儿们便是再视圣天子为神明,但心中怕也会有怨气。

  陆宁对郭崇微微一笑,“朕只领羽林卫赴延安府。”

  郭崇一呆,这就是说,如果一旦和党项人开战,圣天子只能以河中军为主力。

  河中军,在禁军中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都属于第三档,京戍第一档,三大边军河北、河东、陕西为第二档,其余为第三档,当然,比之江南、岭南、闽南三大营,河中军还是要明显强出一个层次,但多是当年赵匡胤降军改编而来,而且,降齐后,大多还没经历过真正残酷战事的洗礼。

  不过,圣天子真正才当得上“胸有甲兵”的评价。

  如果真和党项人爆发战争,延安府的河中军,对抗的,将会是党项人在河套内的军力。

  侵袭河西地的党项,自然有陕西军和灵州神卫军牵制。

  虽然觉得现今圣天子好像就要征伐党项人,实在有些不稳妥,更仅仅用河中军征讨河套地,实在托大,但便是对抗北国庞然大物,圣天子也根本没有倾举国之力,甚至河北山西之外,基本感觉不到战争的影响。

  是以,圣天子既然没想以疲惫之师远征,其他战略层面,也实在不好多言。

  郭崇只能躬身:“是,只是陛下太辛劳了,臣等无能,臣等惶恐!”

  陆宁摆了摆手,心中,却是有些火气。

  本来,是想等契丹内战爆发,宁远驻军,自然会寻借口和锦州辽兵发生冲突,屯兵六州江西岸的河北军、神武军,立时征战辽东,自己也极快的杀个回马枪。

  却不想,赵匡胤和党项人,联合起来搞事情。

  如果自己不管不顾,等辽东战事结束,只怕西北,已经立起来了一个西夏国。

  权衡之下,还是要趁党项人还未完全崛起将其扼杀在摇篮,避免将来的恶战。

  而且契丹人,闻听自己征伐西北,才会安下心,真正倾力打内战了吧。

  而不管现今西北也好,辽东也罢,自己兵力都略显薄弱,如果自己不亲自统军,实在有些不放心,要说调动更多资源,更多的兵力和粮草,损耗太多国力,又非自己所愿。

  是以,西北自己才要亲自去。

  而且现时代来说,对历史上北宋威胁最大的,一个辽国,一个西夏,自己如果不亲自打垮这两个政权,心中多少会有遗憾。

  不过仅仅用河中军收复河套地区,也必然是一场艰苦的战事。

  自己到了延安府后,便会召李彝殷觐见,毕竟,名义上,他还是自己的臣子,定难军节度使,袭爵的夏国公,郭荣时期册封的“西平王”,赵匡胤挟持周后主时册封的“夏王”,自己一概认可,也封了他“夏王”。

  他若肯来延安府,便授他遥领辽东节度使,回汴京去做他的悠闲王爷。

  如果他奉召自然皆大欢喜,但这种可能性太小太小。

  如果他不奉召,征讨党项人就势在必行。

  正琢磨之际,却见杨昭起身出班,来到殿中,双膝跪倒:“陛下,皇后娘娘仪德天下,臣万死直言,皇后娘娘当进尊号,令天下臣民,知娘娘仁德!”

  众内阁大臣都一呆,有人心中暗骂杨昭无耻。

  圣天子文治武功,内阁大臣们不知道多少次上表、直奏,想为圣天子加尊号,但圣天子一概不允。

  现今,圣天子要皇后娘娘监国,自己等只能默认,但这杨昭厚颜无耻,竟然提议给皇后加尊号,如此,自也是一种新气象,令皇后监国在天下人看来,是群臣拥护的大喜事。

  陆宁听了心下一动,似笑非笑看向杨昭,“好啊,现今你们便议议,该当加何尊号,我今晚便启行,走之前将事情定下来,明日便昭告天下。”

  “是!”杨昭磕头。

  群臣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陆宁笑笑,帝王之术自己不懂,但看来,果然还是要在重臣中,有一名最明白自己心意又不要脸皮的臣子,也就是外界眼中的弄臣、奸臣,如此,驱动群臣,才得心应手。

  侧目时,却见永宁眼中隐隐有泪花闪动,看向自己时,好像,就想扑进自己怀中痛哭一场的样子。

  陆宁笑笑,永宁素有男儿之志,但只要自己在,她也成不了武则天。

  她其实本来已经修心养性,本来或许还忧心皇储之事,等自己和她聊起立南平为储君的可能性,她虽然觉得荒唐,一万个不同意,但心情之欢欣,自己都可以感觉得到,毕竟,自己袒露心迹,储君不管男女,应该都会是她所出,便是她诞不下子嗣,但如果其她嫔妃有了子嗣,自也会送到她宫中养大。

  现今,自己令她监国,就更是对她的信任和能力的认可,是以,她才如此激动。

  说起来,自己也不是太出格没有先例,不说远的,就说前朝唐高宗,便曾经加武则天“天后”尊号,他和武则天共同理政,并称“二圣”,自己也不过远征时,令皇后有个监国的名义而已。

  给永宁的尊号,也只是比如什么睿德皇后之类的,而不是什么天后之类,隐隐和自己并驾齐驱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招抚

  三天后,陆宁到了延安府。

  此时,皇后加尊号“隆运”的诏令已经传向各地。

  实际上,当朝皇后加尊号的极少,便是死后谥号,也多用称颂品德的词汇,“隆运”这类词用在帝王尊号上的多,永宁加“隆运”尊号,自然是陆宁的主意,也为本朝皇后监国开启一个好兆头。

  河中大营招讨使慕容延钊,去年的时候,差点病死,多亏军医用土制青霉素为其肠道消炎,才捡回了一条命,现今,倒是神采奕奕,知天命之年,越活越精神一般。

  慕容延钊早就上表拜谢过圣天子活命之恩,因为,听军医说,原来这种比金子还珍贵的神药,却是圣天子传授的医道。原本,他仅仅心中骇服圣天子的文治武功,对什么岐黄小术也不在意,但此次大难不死,才觉得若岐黄神妙,真能从阎王殿转一圈再回来,再闻听那些军医提起圣天子医道论述里几个淬炼神药的方子时对圣天子那种由衷的推崇和膜拜,慕容延钊更是有些无语,又想,难道那些青史留名的历代开国明君,真都是神权天授?真就是天帝之子降临人家?但想来,历朝历代的开国天子,也没有一个如本朝圣天子这般无所不通的。

  便都是天帝之子,气数使然,可本朝圣天子也绝对是其中的异数。

  而现今圣天子到了延安府,慕容延钊就更是当面,老头狠狠磕了几个头谢恩。

  陆宁遣使诏李彝殷觐见尚未得到回复时,邻近的绥州刺史也是绥州一带党项人首领拓跋山听得大皇帝到了延安府,便率妻子前来觐见。

  当然,现今的拓跋山,应该称为陆保忠。

  拓跋山和李彝殷一个高祖,但显然现今对族群如何延续下去,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

  在三年前,拓跋山眼见中原改朝为齐已经成定局,便去了前唐赐的李姓,恢复拓跋本姓,同时上表请求圣天子赐国姓。

  当时陆宁不想刺激李彝殷,对奏疏留中不发,而在党项人明显要摆脱中原控制,趁中原和契丹鏖战,大肆进入河西地开拓,陆宁才批复拓跋山奏疏,赐他陆姓,赐名陆保忠。

  绥州党项族群可能因为距离中原地甚近,汉人也多,是以,一直心向中原,北宋时,好像这绥州党项也是主动请降。

  更莫说现今党项人尚未建立起一个强大的政权。

  陆宁一定要现今来扑灭党项,也是因为现今要真和中原作战,党项各部,必然因为觉得自己部族实力不足而惊惧,不可能都和李彝殷同心同德。

  毕竟许多党项部落,还是认可作为中原臣民的身份,多多少少,有一定的归属感。

  若等西夏立国,移风易俗,恢复其民族本貌,到时候平灭西夏的代价,怕是现今的十倍百倍。

  党项八部,不同姓氏本就族群不同,便是最强盛的拓跋部,也都各有族群。

  毫无疑问,拓跋山部,便是名副其实的归附派,认为其族群,真正融入中原,作为齐朝臣民,才能生活得更加好。

  陆宁接见拓跋山,自然褒扬了几句,又授其为绥州团练使,令其征募部族勇壮,准备西征。

  与此同时,府州的折家军,自也收到了准备西征的谕令。

  只等李彝殷用借口推脱拒诏,便即下诏裁撤定难军,同时各部进入河套地区,若有党项部族抗拒天兵,便即强攻。

  ……

  羽林卫们抵达延安府的次日,从凉州来的快马急报,却是说李彝殷病重,谕使根本见不到他,其子李光睿请代父接旨,谕使乔舍人已经宣读了两道圣旨。

  这是陆宁早就吩咐乔匡舜的,如果李彝殷称病,便将第二道圣旨也宣读出来。

  第一道旨,召李彝殷赴延安府面圣。

  但李彝殷知了先机装病,是以,子嗣代接旨,他也动不了身。

  是以,才有这第二道旨,便是宣布裁撤定难军,设宁夏道,辖原定难军四州及河西地。

  治所灵州,升银川府。

  授李彝殷为宁夏道巡抚,理宁夏民政事。

  组宁夏大营。

  原灵州团练使、神卫军统领荆罕儒迁升宁夏大营招讨使,神卫军编为宁夏大营第一军。

  又宁夏各州,都为军州,各州团练使,谕旨里都有钦命,而原来各州的党项头人,多被任命为团练副使。

  李彝殷称病的话,便暂时不召他回京,授道抚作为缓冲,若其安分,还能稳定党项各部之心,又令其没有兵权,而宁夏大营,除了第一军神卫精锐,其余便尽征党项勇壮,将会成为狩猎西北的一支强大力量。

  当然,这种状态太理想了,基本不可能实现。

  首先要做的,便是要镇压已经渐渐从心理状态上,已经背离中原的党项部族。

  ……

  数日后,陆宁领百余名羽林卫,又有拓跋山带两千多名党项骑兵,到了银州城外。

  羽林卫中,便有谕旨上新任命的银州团练使折御勋。

  对这个大舅哥,陆宁现今很信任,跟随自己一年有余,其长进也很大。

  党项人根本所在的夏州、银州之一的银州,陆宁任命他为团练使,整肃地方,对其看重可见一斑。

  陆宁的身份,则是夏、银、绥、宥四州宣抚使,也就是文总院的身份。

  夏、银、绥、宥四州便是原本的定难军地域,若能将这四州收复,便和银川府地域联为一片,河套之地尽数归为齐土。

  党项人,便仅仅剩下了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地。

  而且,其侵入河西地不久,便是河西地的党项部落都未必归心,又何谈其他?

  可以说,现今如果不来扑灭西夏政权出现的苗头,将来就麻烦的多。

  夏、银、绥、宥四州,绥州拓跋山已经主动归附,是以,他也是唯一一位党项团练使。

  陆宁以文总院身份,仅仅领羽林卫及拓跋山部族精锐来到银州城下。

  而河中军,自也缓缓而动,一旦招抚不成,接下来的自然便是强攻。

  没以圣天子身份来,一来是圣天子亲自出面收复河套内诸州,显得小题大做;二来,固然以圣天子身份前来,有足够的威慑作用,但也难保不横生枝节,比如本来部族首领要降,部下里却有凶顽,齐天子近在咫尺,亲卫又不多,如果将其擒拿,可得多少好处?

  只怕,会惹出很多无谓的麻烦。

  是以,陆宁才又化身文总院,而天子銮驾,在绝大多数将领大臣及军民眼中,自然还在延安府。

  第一百零九章 火药桶

  土城城门禁闭,城头上,弓箭长矛林立,党项军卒各个脸色凝肃。

  银州城头,众党项将领拥着的一名中年男子,正是这银州防御使李光俨。

  现今党项定难军,还沿袭唐末五代规制,州分刺史州、团练州、防御州等等。

  防御州,地位在第二等,仅次于节度使州,高于团练州和刺史州。

  在定难军来说,银州就是仅次于夏州这个节度使州的最重要州府,人口众多,汉、党项等杂居,有农耕,有牧群,以地理位置来说,在汉长城之内,是中原传统土地。

  银州防御使李光俨,是现今夏王李彝殷的族侄,李光俨的父亲李彝景,和李彝殷,两人的爷爷是亲兄弟,也就是李彝景和李彝殷,是一个太爷爷。

  而李光俨,重孙子就大大有名了,正是西夏开国君主李元昊。

  李光俨的儿子李继迁,也就是李元昊的爷爷,则是西夏王国的奠基人。

  对李光俨,陆宁自然便多关注了一些,令密监多所打听。

  其子并没有一个叫李继迁的,自然是因为,李继迁本该在近两年出生,但自己影响范围越来越大,定难军更直接受到自己行为的影响,这不,眼见叛离中原王朝,都可能早了十几年,李继迁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也在情理之中。

  便是李光俨恰好这两年生个儿子,又恰好也取名李继迁,但实际上,不说后天养成的性格等等,便是先天的天赋,也不是历史上的李继迁了。

  不过这李光俨,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历史上,他所在的时代,没有机遇显露出来而已。

  对党项进入河西地,他是最积极支持的部族首领之一,也是对中原统治最抗拒的党项首领之一。

  在闻听中原皇帝到了延安府且拓跋山去了延安府觐见后,立时实行城禁,严查入城商旅,还曾经请拓跋山来银州议事,拓跋山当然没有来,看现今他的作派,如果真来银州,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

  站在城头,李光俨冷冷听着城下拓跋山高喝,“光俨吾弟,大皇帝圣旨已经到了凉州,撤定难军,设宁夏道,光俨吾弟,从此你为银州团练副使,还不开城门,迎接团练使折御勋折将军?鱼袋牌符,折将军都带来了。”

  顿了下,拓跋山又喊:“还有这位文总院,为四州宣抚使,专司四州军政革新事宜!”

  “我还是那句话,谁知你真假?未见到夏王手谕,恕弟不敢从命!”李光俨冷哼一声,便要下城。

  拓跋山怒道:“李光俨,折少令带有汴京来的告身,难道还能有假?且问你,是圣天子为尊,还是夏王更贵?”

  “你若坚不从命,便视你为叛乱,天朝大军转眼即到,你可真敢抗拒天兵?你可挡得住?光俨吾弟,兄是为你好,莫令银州你族儿郎,都为你殉葬!”

  这话,令正要下城楼的李光俨微微一滞,停下脚步。

  犹豫了会儿,他缓缓转身,道:“山兄这是什么话?我岂是要叛乱?但告身也好,鱼符也好,我从未见过,怎知真伪?现今又无夏王手谕,便要我纳上银州城数万军民,山兄可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山兄要谋反,文总院和折少令,是冒充的,亦或是胁从呢?”说着话,遥遥对陆宁、折御勋抱拳,“两位莫怪,某只是疑虑,倒不是说,两位上官,一定是冒充或谋叛。”

  拓跋山一时被李光俨说的无言以对,凶性上来,瞪起眼睛就要开骂。

  折御勋看了眼陆宁神色,随即会意,笑道:“好,李副团练,我等就在城外等几日,延安大队军马不日便到。”

  这李光俨说得在理,也令人无法怪罪他,但实际上,他必然知道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但就是要拖,等齐国大军真的到了,他在开城也不迟,反正到时候也反抗不得。

  但能拖几天,自然给了夏王更多的时间想对策。

  ……

  数日后,第一批河中军士卒,沿着无定河顺流而下到了银州城下。

  大概数百名军卒,由营指挥使崔彦进率领乘船先到了银州。

  这是一营重甲卒,这种板甲为主的重型甲胄,河中军仅仅分配到了五百具,编了一营。

  李光俨还是坚称,担心城外齐军都是谋乱。

  第二日,又有数千骑兵抵达银州城下。

  拓跋山也发了狠,喊道若等几日后,步兵及攻城器械水运而来,不管李光俨开不开城门,就要强行攻城。

  李光俨终于,开了城门,并向文总院、折少令请罪。

  陆宁当然明白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一旦李彝殷下定决心,号召党项诸部叛齐,这李光俨肯定第一个背后捅刀子。

  不过,自己肯定不给他这机会罢了。

  是以,李光俨才发现,齐军并未如他所想,匆匆顺无定河西下去夏州,而是,开始接替本州党项番兵的城防等诸多事务。

  又令本州三千党项精锐番兵在城外集结,随时准备跟随文总院西进。

  他这个银州团练副使,却要被留在银州。

  而齐军陆陆续续抵达银州,在城外扎营,怕也有上万人马。

  在陆宁来到延安府后,又拓跋山来降,深谈之下,渐渐感觉局势没自己想的那么严重。

  自己如此忌惮党项人,是因为历史上,西夏王朝带给北宋的阴影。

  但现今,党项人还从未建立起过政权,就他们内部来说,可能面临中原王朝的高压都很迷茫。

  除了李光俨这种极端的强硬派,便是李彝殷,要他下决心号召全族叛齐,他一时半会,都拿不定主意。

  在这种犹豫之中,便令自己越发占得了先机。

  当然,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延安府河中军三万,其中正军两万五千,预备卒五千。

  最精锐的第一军,调来了银州。

  自己接下来,便去接收夏州和宥州。

  其实一旦夏州顺利接防,接下来,最大的隐患就是李彝殷在凉州自立,河套内银州、夏州、宥州三地的党项人,必然叛乱。

  河中军,要做的,是如何快速平息党项人的叛乱。

  因为灵州银川地在自己手中,是以,只要灵州不失,河套内党项人基本便孤立无援。

  河西一带的党项部,必然攻击灵州,而不是绕过灵州来援助河套地带的族人。

  荆罕儒守灵州,自己是信得过的,更莫说,还有精锐的西军在兰州和其遥相呼应。

  最坏的局面,便是赵匡胤能说服并联合青唐城附近的吐蕃诸部也来围攻兰州。

  但不管怎么说,在河套地,河中军面对的,不是攻城略地,而将是如何在保护本地齐人居民的基础上平叛,又震慑也好,剿杀也好,安抚也罢,令河套地的党项诸部真正臣服。

  自己对此,也没太多经验,是一次全新的挑战。

  毕竟,党项部,可不是南方的各个土部。

  琢磨党项事务之余,又从河中府有密监快马来报,尤贵人乔装到了河中府。

  当然,河中府距此八百里,以尤懿懿坐马车的脚程,来到这里也得十余日。

  自己从汴京动身前,德妃那家伙听说了自己曾经领懿懿去文总院府并且领她进了寝室的消息,只是被西北边务打断,德妃立时来寻自己,说要懿懿随军陪自己亲征,又说懿懿特别希望前去西北,陛下也答应过,带懿懿去西北看茫茫沙漠不是?

  其实,自己虽然看起来百战百胜,但随军总是有危险的,重大军务,嫔妃随行更是分心,是以,除了开始自己亲征,皇后皇妃们还希望随军彰示勇气外,后来见随军倒好似成了游山玩水,只会令圣天子分心照顾,皇后皇妃们,也就渐渐不再每次自己亲征时,走惯例请随军的哭诉那套程序。

  德妃现今为懿懿请随军,自己琢磨下,就没拨她的面子,答应下来,自己动身后,尤懿懿也离京,只是,脚程便完全不同了。

  现今,尤懿懿却是到了河中府。

  琢磨了下,陆宁写了封信,要尤懿懿在延安府歇脚,毕竟现今这河套内诸州,便如火药桶一般,随时会发生叛乱。

  甚至自己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先发制人,先坑杀如李光俨部的所有党项番兵精锐这类举措。

  若真自己先提起屠刀,腥风血雨的一面,自己恶的一面,更不希望被那小妮子看到。

  第一百一十章 新皇庄

  李光俨领银州三千党项骑,拓跋山领绥州两千党项骑跟随,陆宁带百余名羽林卫,以及河东军第一军抵达夏州城下,夏州很快城门洞开。

  但是,土城内却有些空,却是说,留守夏州的李彝殷二子李光宪,领数千部众番骑,又有万余名番骑家属跟随,前往北方的地斤泽平叛,说是本来聚居在安庆泽一带的党项细封部,趁夏王西征,寻机谋叛。

  夏州往北百里,有安庆泽,三百里,有地斤泽。

  泽,顾名思义,便是有大量湖泊水源之地。

  安庆泽和地斤泽,都是党项人大部聚集区。

  李光宪,显然是听说了齐官在银州的作为,率部族前去地斤泽避难,不然,也不用家眷同行。

  说起来,李光宪现今的作为,倒和历史上西夏国奠基人,也就是现今跟随自己到夏州的原银州防御使李光俨儿子李继迁,如出一辙。

  李继迁叛宋,便是率部众躲入了地斤泽,慢慢发展壮大。

  地斤泽,论水土肥美,自然远不及距离夏州仅仅百里的安庆泽,所不然,也不会安庆泽为拓跋部聚集区,地斤泽,则是细封氏仅有的一处游牧地了。

  但地斤泽距离中原认知中的城寨这种中心地域很远,又在毛乌素沙漠中,是以,中原王朝才不重视,历史上,令李继迁暗中发展壮大。

  李光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率亲部精锐及家眷先躲起来,免得被齐人将自己和部族分开,尔后,一旦父亲李彝殷下定决心反齐,便从地斤泽中杀出来,加之夏、银、宥等州的族人呼应,必能驱逐齐军。

  宥州刺史野利明昭,也领许多部族,跟随李光宪,一起去了地斤泽“平叛”。

  如此一来,虽然夏州、宥州接防极为顺利,但是,陆宁原本的计划却也落空。

  本来是想,如在银州时一样,在夏州也抽调三千精锐党项骑,宥州抽调两千精锐党项,如此,八千精锐党项骑,几乎便是现今河套内党项人的主要力量,又令三州团练副使,也就是李光俨、李光宪、野利明昭随行,这支力量自己看能不能震慑收复,如果不能,便令其陷入己方的埋伏,甚至下药之类的令其失去反抗能力,找借口杀个干净。

  党项人虽然民风悍勇,但到时候,便仅仅是民间散乱没组织的反叛,镇压起来很容易。

  不过显然,李彝殷的儿子,都不简单,避开了和自己这整编钦使碰面的机会,直接避入了茫茫沙海中。

  自己,也得改变下计划。

  原本,自己令河中第二军北上,驻银州,第一军跟随自己,驻夏州。

  宥州地,并没有想驻军,如果兵力太多分散,党项人叛乱的话,损失肯定不小。

  集中军力,只要将夏州、银州牢牢掌控在手中,这两州,汉人也多,再哪里党项人燃起反叛火头,便去哪里平叛,如此,渐渐削弱党项人力量,使得汉人在河套地内,渐渐占据人口优势。

  尔后,便好说了,甚至利于后世。

  不过现今,自然要略微调整一下对策。

  ……

  安庆泽。

  后世为内蒙古乌审旗地域,被称为鄂尔多斯南大门,便是千年后沙化严重,但仅仅乌审旗一地,也有上千万亩草场、数百万亩林地,更莫说现今的安庆泽来说,游牧的地域远远超过后世的乌审旗。

  在安庆泽散乱的大大小小湖泊之畔,也有农田,汉人、党项人都有耕农。

  而现今的安庆泽一带,原来大大小小毛毡覆盖木支架的帐篷少了许多,很多土屋木屋里居住的党项人也不见了。

  半个多月前,一些拓跋部勇士和亲眷,跟随夏王之子李光宪,北去地斤泽便走了一部分及大半的牛羊。

  昨天,齐人文总院领着齐人皇帝的上百名重甲羽林亲骑到了安庆泽,通晓安庆泽诸族,按齐律,山岭林场草场,皆为圣天子之土,是以在安庆泽,设安庆卫,为皇家牧场农庄,原安庆泽农牧之户,皆为皇庄农户牧户,且皇恩浩浩,农产、牧产,每年十抽其二,便是所有赋税。

  又说以后齐商东海百行和此处贸易,价格必然比以前高出三成,售卖之价,比以前低三成。

  垄断之下,东海百行和游牧贸易,自然都是暴利,便是让利三成,一样赚的盆满钵满,当然,运输等成本的降低,离不开齐国对道路、水路开扩的重视,对车辆船只运输效率的逐步改进。

  但是这些谕令显然没起到什么作用,有许多党项小头人及亲眷离开,也有普通牧户,听信传言说,齐人可能会在此血腥屠杀,跟着这些小头人离开。

  齐人并未阻止任何人离开,但牛羊马等,虽然没有明示,但隐隐的,就令那些小头人警醒,没人敢驱赶牛羊离开。

  留下的,几乎都是普通牧户,而所有的汉民、吐蕃及回鹘户都留了下来,尤其是一些吐蕃、回鹘,本就属于被掠夺来的奴隶,便是汉民,也有北汉时期从山西掠夺来的奴户。

  本地党项人虽然大多姓拓跋,和夏王共祖,但实际上,现今大多数拓跋部族人自然和夏王谈不上真有什么血缘关系,而且,贵族自然是少数,普通牧民地位低下,看似不是奴隶,实则和奴隶相差无几,牲畜等等,私产很少,大部分都是大小头人所有。家里有强壮男人的,地位更高一些,甚至早期强夺的奴隶就归自己所有,不过逐渐受中原文明影响,战利品的分配权,也归了贵族。

  留下的拓跋部党项族人,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男丁倒也不能说没有身体强健的,但往往是头脑不太灵光,被族人时常欺负的那种。

  那些大小头人留下的牛羊不少,但属于夏王李彝殷的更多,没能尽数驱赶去地斤泽,毕竟地斤泽位于沙漠中,一来路途遥远艰辛,二来游牧地域有限,也容纳不下太多牲畜。

  党项贵族留下的牲畜,陆宁自不能马上收归皇家所有,将草原牧场定为皇庄还有法理依据,也不是不允许他们放牧,缴纳赋税就好,比贡献给头人的要少,且不用再帮头人做工,加之和中原贸易变得便利,换取生活用品不用付出太高昂的代价,所以从总体上,游牧民的负担是减轻的。

  但现今毕竟党项人还未叛乱,如果就将属于李彝殷的大小头人的牲畜收归己有,那就是明抢了。

  是以,党项贵族留下的牲畜,仍交给原来管理他们的牧户管理,同样按齐律管理游牧的法令征收赋税。

  ……

  安庆泽地域盐湖居多,这也是这里会成为党项聚集区的重要因素之一,盐湖可以晒盐。

  达瓦淖尔湖是安庆泽为数不多的淡水湖之一,当然,黑水河、纳林河等从此过,淡水资源丰富,同样是游牧聚居一地的重要因素。

  现今的达瓦淖尔湖畔,聚集着数千名党项、汉、吐蕃、回鹘人。

  里面的党项人,多是老幼妇孺,男丁很少。

  达瓦淖尔湖,风景极美,沙漠、绿洲、湖泊便如宁静的画,里面涌动的,则是成群的候鸟。

  但站在湖畔聚集的各族农人、牧人,各个心事重重,毕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当安庆卫总管诸房公事暨皇庄团练使完颜大花在拓跋山介绍身份并策马到了众人面前时,底下立时一片哗然,显然很多农人、牧人,都觉得很新奇。

  完颜大花实则刚刚三十多岁,便退出内卫序列回到本族,虽然当活祖宗一样供奉起来,但陆宁总觉得令其这样活一辈子其实对她很残酷。

  恰好,来河套地之前,陆宁便有了在安庆设卫的构想,便急诏她来河套地,从承德卫走山西地来河套,比之从汴京来的官员们,完颜大花也没晚几日。

  招远卫总管暨皇庄团练使,用的女官,毕竟招远卫在山东腹地,其实民团团练,也不过防贼防盗。

  承德卫总管是内府女官,但皇庄团练使,便由北宁军将领兼任,而且贤妃现今坐镇承德卫,总领方方面面事宜。

  安庆卫,现今来说,处于边塞之地,皇庄户多为异族,总管、皇庄团练使人选,陆宁考虑了很久。

  最终,决定起用完颜大花。

  皇庄总管,用女官,一来是惯例,隶属内府,管理很方便;二来对本地外族,从心理上带来的压力便显得比较温和,有利于初期稳定,令这些异族户,暂时心安一些,慢慢体验皇庄户的种种好处。

  皇庄团练使,组织训练民团,现今来说,边塞卫附近,有禁军驻防,但一旦本朝疆域扩展,如招远卫一般,皇庄变成内属,禁军离开,那么,治安等等,自然便靠皇庄民团。

  民团的战斗力,不说比得上禁军,但至少,防范盗匪,乃至遇到叛乱之类,也要有一定抵御能力。

  皇庄户,从某种意义,也是军户,类似后世建设兵团乃至现今游牧政权民便是兵之类的结合体。

  是以,此处边塞皇庄团练使,陆宁想过也如承德卫一般,用边防禁军将领兼任,但既然调了完颜大花来,干脆,也便如招远卫一般,皇庄总管,也领团练使一职。

  说起来,此处皇庄总管、团练使人选,决定起用完颜大花前,陆宁也想过,要不要调招远卫总管、皇庄团练使来这安庆卫。

  毕竟,招远卫总管、团练使邵尚仪,很是能干。

  那邵尚仪,奉天元年便入了内宫做女官,童稚之年,跟在贤妃身边得耳提面命,又女官各种教习班,她成绩都极为优秀,一路迁升,去年时,刚刚十五岁的她,便被德妃选中,任招远卫总管、团练使,其中有没有德妃向贤妃示好之处就不知道了,毕竟从名义上,邵尚仪是贤妃的宫中尚仪。

  不过邵尚仪经常跟在贤妃身边东奔西走,如贤妃在青州军械场便待了好长时间,邵尚仪一直跟随,是以,算是见多识广。

  担任招远卫总管的一年时间,正是陆宁北伐,需要招远卫各种资源的调度,邵尚仪做的极为出色,这也令她进入了陆宁的视野。

  各卫总管,肯定不能任职太长时间,内府女官,没有家庭羁绊及各种社会关系纠葛又如何,在一个地方太长,难保不出现问题,邵尚仪接替的招远卫总管,也不是前任不能干,但已经满打满算做了五年,是以才会被更替。

  以后,皇庄多起来,各卫总管,时间长了,进行轮调也不错。

  也正是因为邵尚仪,任招远卫总管仅仅一年,陆宁最后,还是将安庆卫总管人选,定为了完颜大花,虽然从心理上,而且有意识的,陆宁觉得边塞皇庄的总管,还是尽量使用汉族女官为好,如此,外族眼中,皇庄的中原色彩才会更浓。

  而说起邵尚仪,陆宁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历史上,赵二内宫的邵贤妃。

  年纪差不多,但邵贤妃正史上聊聊几笔,也实在难以深究和邵尚仪是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的相同点,都是貌美且能干,姓氏相同,年纪相仿。

  邵贤妃,在赵二为晋王时就充入其后宅,赵二登基后,任女官中的司衣,后来封琅琊郡夫人之类的,赵二北伐汉国,邵贤妃领着数名女官男扮女装跟随服侍,而且,帮赵二处理军事往来机要信件,许多机密由邵贤妃代为宣谕或者代笔拟立,由此也算平定北汉期间立了大功,赵二回转汴京后,授她大监、知大内事,宠爱有加。

  也正是因为有这等中原嫔妃不太常有的传奇经历,陆宁才在后世网络上看过她的故事,对她有印象。

  当然,这邵尚仪,到底是不是历史上的邵贤妃,也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胡思乱想着,陆宁也远远看着,湖畔无数飞鸟翱翔的背景中,正对安庆卫皇庄第一批庄户讲解皇庄事宜的完颜大花。

  陆宁不时点头,完颜大花年纪长了,又被当老祖宗一般供了几年,比以前,可沉稳多了,也能切中要点,将作为皇庄户的好处,浅显易懂的令这些聆听的庄户们知晓。

  陆宁身旁,策马而立的李光俨,同样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晴不定。

  天空,一团黑影盘旋天际,却也不去追捕飞鸟,正是海东青“耶律白”。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野利部

  黄羊平,在安庆泽之北,是野利部的聚集区,历史上李继迁反宋,在地斤泽发展壮大,又和黄羊平的野利部联姻,并在黄羊平大会党项各部头领,由此南下,尽取夏州、银州等地,又西北取灵州、河西地,奠定西夏版图基础。

  黄羊平再往北数十里,苍茫草原便逐渐过渡为荒漠草原,荒漠草原是草原渐渐退化为荒漠、沙漠的一种形态,植被比较薄,都是丛生小禾草、灌木丛等等。

  荒漠草原向北,便渐渐的,变成荒漠、沙地。

  也就是,到了后世的毛乌素沙漠地区。

  当然,毛乌素沙漠现今面积很小,这里本来水草丰美,秦汉时甚至曾经开垦农田,后来变为游牧地,到前唐,才出现沙地,现今,最早的沙地一带,形成了一片小沙漠,当然,和后世的毛乌素沙漠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处沙化,和不合理开垦农业以及游牧“滥牧”都有关系。

  以河套内,鄂尔多斯高原的土层质地来说,将草原变成农田,以现在的技术条件,最终很大的恶果就可能会破坏植被后,使得土地沙地化,最终流沙区扩大,形成沙漠。

  陆宁策马缓缓而行,也在琢磨,沙漠化的事情,当然,现今自己根本不用考虑生态保护之类的问题,但令河套地区平衡发展也是必须的,河套内,有黄河天险,又有贺兰山、阴山为屏障,且黄河和贺兰山、阴山之间,形成了冲积盆地,塞外粮仓,河套不仅仅提供战马,实际对北方及西北可能的威胁,都是极为重要的屏障和支援地。

  陆宁身旁,缓缓而行的骆驼驼峰上,是轻纱笼罩的木辇,里面坐的,正是尤懿懿。

  身前身后,一队队骑兵,有羽林卫百余人加拓跋山领的两千部落精骑。

  陆宁本来只想在夏州和银州屯兵,但李光宪领着亲族大部北遁躲入了地斤泽,陆宁随之,在河中第二军驻守银州、第一军驻守夏州的基础上,令在延安府的第三军和预备军进驻宥州,而府州折家军,在加强麟州防务基础上,南下延安府,和延安府州兵一起,镇守延安府一地。

  尤懿懿和部分官员,也跟随河中军,到了夏州。

  其实陆宁同意德妃所请,要尤懿懿来西北时,本是想迅速平定河套地后,再领她来看风景,血腥之事,不想她见到,却不想,党项人既不老老实实归顺,也不马上叛乱,使得本地局势僵持且复杂。

  如此,尤懿懿带在自己身边才更安全,自己也安心,这才接了她来。

  哪怕现今前去黄羊平,未必就是和平之事。

  黄羊平野利氏,和拓跋山部一直有嫌隙,几十年前,还曾经互相劫掠人口,看拓跋山满脸兴奋的样子,到了黄羊平,他要不借机生事都不可能。

  当然,作为最早归顺大齐的党项部族,自也要令其族人觉得投靠中原王朝没有吃亏,至于令其慢慢觉得自己也是齐人中的一员,只能潜移默化中慢慢来。

  ……

  巨大毡帐中,野利部少女载歌载舞,献上花团、美酒,迎接夏州来的尊贵客人。

  野利部首领野利正荣是一位五十多岁老头,但红光满面声若洪钟,身体也硬朗,也有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那种天大地大的野性气息。

  他请陆宁坐了上首,他和拓跋山,在下首相对而坐,然后,又有四名羽林郎队主,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和曹光实,也是现今这一批羽林卫的四大队主。

  完颜怒哥不消说,完颜部第一勇士,一直跟随陆宁,尼罕则是张家口外渤海部落的燕子城渤海部首领之子,骑射极为了得,跟在陆宁身边,外人看来,有“质子”的意味,但尼罕自己,却是干劲十足,比谁都卖命。

  耶律斜轸,历史上辽国名将,甚至后世冠上“军事家”三个字,这就极为难得了。

  机缘巧合,现今追随陆宁身畔,陆宁本来便不准备将耶律斜轸用在辽地战事,虽说现今民族观念淡泊,历史上,中原政权用异族名将很常见,异族用“汉奸”将领带队讨伐中原也所在多有,但毕竟,说这些归顺之将征伐自己族人没一点心理障碍,也未必。

  曹光实,出身蜀地,由小卒累军功,被选入汴京军学总馆进习,尔后充入河北军,极为勇猛善战,被陆宁选入了羽林卫。

  野利正荣目光,一直便盘旋在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和曹光实这四大队主身上。

  齐人文总院,虽然身材高大,但看起来,斯斯文文举止做作,就是文臣,还带了随军侍妾,以为这夏、银等地,他带了圣谕来接收,就万事大吉?还有闲情逸致带着妾侍游山玩水?

  这样一个糊涂官,自然不足为虑。

  但齐天子,显然不是简单人物,坐镇延安府,却遣派亲兵精骑为这文总院壮胆,对侵吞党项部族之地,想来早有预谋。

  不过这号称“羽林卫”的重甲铁骑兵,听闻各个都是正六品武官,虽然装备精良,但想来都是齐国年轻贵族子弟,便如辽主的舍利贵族铁骑,战斗力肯定强悍,但未必有传说的那般厉害,而且,齐人贵族一直骄奢,贵族子弟,如果遭遇血战,其战斗意志,必然是很大问题。

  夏王也正四处寻觅重甲,甚至重金和甘州回鹘交易,希望甘州回鹘能从西域商人处,购买上好重甲,以组建一支亲卫铁鹞子。

  这些齐人羽林卫的甲胄,能扒下来便好了,自己还从未见过这种坚固一体的甲胄,寒森森镔铁板甲防护,看起来就令人心惊胆战,给这些朱门酒肉臭的齐人贵族子弟用,实在浪费。

  不过,除了跟着文总院入帐的这四名所谓“队主”,其他羽林卫,在外面可是全身贯甲的战斗状态,拓跋山部的野人们就更不必说,来此不生事都算他拓跋山还念在大家都是同祖同宗,要说他相助自己反戈,那绝无可能。

  野利正荣一边琢磨,一边微笑劝酒。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细封氏之变

  席地而坐,尤懿懿跪坐在陆宁身旁,她穿着党项贵族女子服饰,宝石红对襟宽松长袍,嫩绿下裾曳地,袖口紧窄,锦纱包着手腕,裙下则是红色绣花布靴,有着浓浓的西域风格影响,彩饰鲜艳繁多,穿着尤懿懿身上,更映得她姿容绝美,风情四溢。

  桌案上,有几味黄羊平野利部才烹制的特殊食品,如用奶酪、肉丁和面团一起烤熟,味道很鲜美。

  当然,不管何等食物,陆宁都是浅浅一口,虽然对方下毒可能性不大,但也要提防。

  尤懿懿也有样学样。

  “乡老,黄羊平一地户、口和牲畜足数,便有劳了,这几日,我便留在这黄羊平,和乡老一起核算数目。”耶律斜轸敬野利正荣酒时,笑呵呵的说。

  野利正荣本来笑孜孜的表情立时凝固,文总院带来的圣旨中,虽然说明,黄羊平一带,也属安庆卫,但封他为“乡老”,是以,野利正荣本以为一切照旧。

  却不想,席上谈话,渐渐感觉,这乡老,可不是什么羁縻族长之类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荣誉称号。

  现今,契丹羽林郎更是挑明,他这乡老,最多就是一个黄羊平缴纳赋税的经手人,而且,还要有人在旁监督。

  要统计人口、牲畜,造册献给齐人,从某种角度,就等于,要他真正放弃对本族的统治权。

  “好说,好说!”野利正荣很快,脸上又挂了笑容。

  外面,突然一阵喧哗,有野利部弯刀番兵匆匆进来,在野利正荣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野利正荣挥挥手,番兵退下。

  ……

  酒宴算得上尽欢而散,陆宁和尤懿懿出毡帐,随之便见到毡帐前高高木桩上,悬挂起一名小伙子,小伙子全身被扒光,只有要害部位有褴褛布条遮住,身上满是伤痕,但其肌肉虬结,便如猎豹一般,虽然伤痕累累,脸上满是血污,更不知道多少时日没给食物和水,看起来,好似昏厥了过去,但也能令人嗅到其身上极度危险的气息。

  见陆宁目光看向被吊起来的党项青年,耶律斜轸便问野利正荣,“此是何人?”

  野利正荣心下不愉,这文总院,架子实在端的太大,都不怎么跟自己说话,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身边人就跟狗一样,马上就能明白,替他发问,替他言说。

  甚至他身旁内记室,都能当传话的,中原人的傲慢,显露无遗。

  这耶律斜轸也是,好像巴结他的厉害,可惜这契丹勇士了,怎么就甘心为齐人做狗?

  野利正荣心里嘀咕,脸上不动声色,说道:“他是细封部的叛贼,逃到本地被本部缉拿。”咬了咬牙,“囚在狗笼中,这厮还逃了出来,杀了我数名族人,若不暴晒他祭天,怎对得起我族人亡魂。”忿恨神色,这却不是作伪了。

  陆宁心中微微一动,细封部的人?

  李光宪,率领万余名族人以平乱为借口避入地斤泽,那里,是细封部传统领地。

  本以为,李光宪唱的戏码和西夏开国之祖李继迁一样呢,但现今看起来,其境界比之李继迁却差远了,难道还真趁机会给细封部按个叛乱的罪名,吞并细封部?

  如果李光宪真这般做,和李继迁相比,目光之长远,那就差了一个数量级。

  “细封部也未必真的叛乱吧!”拓跋山在旁冷冷的说。

  野利正荣暗暗咬牙,咬本族最狠的,往往就是叛徒,草原规则一向如是。

  陆宁做个手势,耶律斜轸对野利正荣道:“放下来!文总院要问他几句话!”

  野利正荣怔了下,想借口推脱,但发现,却也实在没什么借口,细封部反叛夏王,那从大义上,就是反叛齐朝,这位宣抚四方的文总院,还真是正管。

  “噗通”,党项青年重重摔在沙地上。

  又几盆冷水,泼在他的脸上。

  陆宁笑笑,“他没晕过去,不过,给他点水喝。”

  本来紧闭双眼的党项青年,立时睁眼,很不友善的盯向陆宁,便如毒蛇盯上了猎物。

  拓跋山哈哈大笑:“在文总院面前想做狐狸,你小子很有趣。”

  陆宁无奈,怎么听着这话,都有些别扭。

  “喂,你叫什么名字?可听得懂齐语?”耶律斜轸大声问。

  党项青年冷哼一声,不言语,挣扎坐起来,他虽然被绳子捆缚双手双脚蜷曲坐在地上,耶律斜轸、拓跋山等数人坐在高头大马上在他面前,但看他气势,却并不稍减。

  陆宁心下一动,这小伙子,不是简单人物。

  拓跋山好像也有所感,上下打量着他,突然道:“细封出虎豹,现在的地斤泽,最凶猛的虎虫叫细封铁胆,可是你?”

  旁侧野利正荣心下也是一凛,不管如何拷打,这细封部男子也不吐口,莫非,真是细封部中号称第一勇士的细封古尔伯?中原名,细封铁胆?

  立时,野利正荣后悔令齐人见到他了,不过,本来就是囚禁在帐篷中,禁锢在狗笼中,谁知道他还能跑出来?惊动了齐人。

  党项青年,还是冷冷的不作声,眼中,一抹焦虑被陆宁捕捉到。

  显然,他便是那细封铁胆无疑了。

  地斤泽的细封部,来夏、银地前,自也看了密监搜集的情报,细封部首领细封诘汾,是一位刚刚继位的年轻首领,细封铁胆,则是细封诘汾的妻弟。

  看细封铁胆,不愿报出名字,避难一样的举动,李光宪,显然在地斤泽,对细封部做出了很不友善的举动,真是准备侵吞细封部?

  “带走!”陆宁指了指细封铁胆。

  野利正荣笑道:“文总院,叛贼的小小漏网之鱼,何劳文总院审讯?待我……”

  突然,却见齐人总院伸手,旁侧那完颜羽林卫将背上弓矢双手奉上,野利正荣一呆。

  “嗖!”“嗖!”

  两道黑影激射而出,直射细封铁胆。

  细封铁胆根本来不及反应,便猛地被大力带的仰天摔倒,便如被钉在了地上一般。

  却是手腕之间,足踝之间,各中一箭,直直钉入了地中。

  野利正荣正莫名其妙之时,却见那细封铁胆慢慢坐了起来,很快挣脱了手上绳索,又弯腰,将捆缚足踝的绳索解开,挣扎站起,看向那齐人总院。

  野利正荣心下一凛,这文总院,箭术简直神乎其神,显然目标就是捆缚细封铁胆手足的绳索,麻绳便是没被直接射断,但肯定也射破了几股,使得细封铁胆能挣扎扯断绳索。

  细封铁胆,看向齐人的眼神,复杂,也有些震撼,但随即,又是满脸怒气。

  此时,却见齐人总院已经策马而出。

  耶律斜轸对细封铁胆招招手:“跟上!”也打马前行。

  细封铁胆略一犹豫,慢跑跟在了后面。

  野利正荣微微蹙眉,招招手,忙边忙跑过来一名仆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仆从转身离去,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转,却是禀道,在他亲族三百帐聚集的这湖滩附近,拓跋山的精骑往来驰骋,不许湖滩三百帐里的任何人离开。

  野利正荣心下立时一沉,情况,好像有些不妙。

  ……

  距离野利三百帐不远,羽林卫和拓跋山部骑兵,临时屯驻,天气晴朗下,便露天宿营。

  一处草坡上,陆宁摆弄着手中尤懿懿用狗尾巴草编的小人,心下暗笑,不远处,尤懿懿正在草丛中,抓蝈蝈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大草原,自己也玩的不亦乐乎。

  细封铁胆,站在下首,拓跋山正和其对话。

  “齐人编排我部谋叛,要杀尽我族族人,这是假的?!”细封铁胆,还是满脸怒气,但显然,渐渐的,这满脸怒气的对象,有所改变。

  拓跋山和细封铁胆一问一答中,却是得知,李光宪部到达地斤泽的时候,恰好族中首领细封诘汾刚刚过世,他被饿狼所伤,伤口虽然不重,却不知道怎么,就发烧不退,继而身死。

  细封诘汾的弟弟细封里古,正要娶其嫂,如此,也承继整个部族。

  党项人,收继婚制度,在各部族极为盛行。

  李光宪到达地斤泽的时候,恰好是细封里古和其嫂,也就是细封铁胆姐姐细封雪咩成亲之日,但正大酒大肉欢庆之时,细封里古七窍流血中毒而亡。

  细封部族勇士,大多被灌的大醉,根本无力抵抗就被解除了武装,加之李光宪很快就抓到了细封雪咩,逼迫细封部放弃抵抗。

  在细封诘汾和细封里古相继身亡后,细封雪咩这个寡妇,可就成了宝藏,谁娶了她,谁就拥有了统治现今细封部的名义,更莫说,细封雪咩、细封铁胆一族,本就是地斤泽中最强盛的一部,细封雪咩和细封诘汾是一个爷爷,两人是亲堂兄妹。

  细封诘汾的父亲去世,族中为到底是细封诘汾继位还是细封诘汾的叔叔,也就是,细封雪咩、细封铁胆的父亲细封悉鹿继位,而争吵不休。

  细封悉鹿却是自动退出继承权之争,说细封诘汾已经成年,自然是由自己这个侄子继位。

  尔后细封悉鹿便将爱女雪咩嫁给细封诘汾,由此,更获得了全族的尊敬。

  只是不想,细封诘汾运气不好,被饿狼咬伤,染了什么疾病而死,其弟弟细封里古也被李光宪毒杀。

  由此,细封铁胆伯父这一系绝裔,如果不是李光宪等到来突然发生的巨变,族长之位,必然转到了细封铁胆这一系。

  当然,如果其父细封悉鹿还是谦让,寻个族侄过继给起去世的兄长,并娶了自己女儿做族长,也有极大可能,如此,族长在名义上,还是其兄长依稀。

  不过,陆宁听着,就觉得哪里不对头,这发生的一切,怎么都像细封悉鹿设的局,只是,机关算尽,没算到李光宪部到了地斤泽,趁着混乱,反客为主。

  当然,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后世各种历史上阴谋诡计看得多了,容易阴谋论。

  看这细封铁胆的憨憨样,便是其父所为,他应该也是一概不知。

  又琢磨,党项习俗也真是奇怪,亲堂兄妹都能成亲的,中原表兄妹成亲倒是常见,但堂兄妹,可就多少视为乱伦了。

  不过现今之世,莫说游牧了,便是深受华夏文明影响的高丽,现今的高丽主王昭,娶的可不就是自己亲妹妹?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但令自己这个后世思维的人,也实在有些接受不了,而且,其不是偷偷乱伦的恶趣味,而是明媒正娶的王妃,甚至王昭可能对中原隐瞒下偷偷称帝,也就是,其在高丽朝廷内自称皇帝,这亲妹妹,就是皇后。

  在这一点上,党项人比之高丽,好似又文明了一些,至少亲兄妹,还是视作乱伦的。

  陆宁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那细封铁胆咬牙道:“莫非说,这一切,都是那李光宪要侵吞我部的土地牛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计划

  月夜下,杀声,惨叫声,乱成一团。

  战马都披着黑黝黝甲胄的重骑兵,集结成阵,便如轰隆隆碾压一切的黑色钢铁机器,来不及逃窜的野利人轻骑便如稻草人一般纷纷落马。

  拓跋山部轻骑则在追逐远远逃散的野利人。

  陆宁远远的坐在骆驼木辇上尤懿懿身侧,骆驼之旁,野利正荣面无土色,却不想,儿子野利柏根本没和自己商量,便聚集起亲信族兵围攻齐人总院,结果,齐人重骑反应极为迅速,好像夜间都没卸甲,瞬间儿子聚集起来的骑兵就被击溃,现今,就如丧家之犬被追杀。

  陆宁目光看向野利正荣,“不管如何,你的目的达到了,有漏网之鱼跑出去了,地斤泽里的李光睿,不久就得到信了,但我不明白,你甘愿叛乱也要传递出去的信息,是要李光睿也叛乱么?”

  野利正荣心里直泛苦水,不知道儿子突然发什么疯,这时听文总院的话,心中突然一动。

  齐人解救了细封铁胆,自己确实有想遣人去地斤泽送信之心,但是,齐人很快令拓跋山部封锁了自己亲族三百帐,自己可就没想再冒险,毕竟,现今局势难明,自己先和齐人撕破脸,本族随时可能变成炮灰。

  而儿子领亲信袭击齐人,虽然没能成功,但却是制造出了混乱,便散乱而逃的,也有往地斤泽方向去的。

  但是,儿子此举,可就令全族都可能被齐人视为叛乱。

  怎会如此糊涂?又如此莽撞?

  不过,这齐人文总院的话,令野利正荣突然蹙眉,更暗暗咬牙。

  自己儿媳,正是来自拓跋氏,儿子突然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怕就是那野妇撺掇的,她可趁机遣人给亲族送信。

  “总院,此事我定当查明,那逆子,受人唆摆,我定饶不过他,天幸总院座下,悍勇无敌,并无伤亡。”野利正荣说着话,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当然,也有点故意做作的意思了。

  陆宁淡淡道:“有无伤亡,你子都是叛乱,不过,我准你族戴罪立功!”

  此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爆发的突然,结束的也很快,野利正荣的亲眷亲信,也正四处策马,令参与围攻文总院的族人不得逃走,下马受降。

  细封铁胆和裴龙裴虎站在一起,在骆驼的另一侧,看着渐渐收拢阵型的齐人铁骑,那黑黝黝甲胄,寒森森镔铁打造的长矛、狼牙棒和弯刀,目光很是热切。

  镔铁原产自西域大食,曾经和金银一般珍贵,镔铁利器更是神兵一般,当然,因为珍贵因为少,才传的神乎其神,却不想,现今中原人,好像锻造的镔铁更为锋利,这些重骑兵手中的弯刀,锋利的令人心中颤栗。

  “逆子,你给我过来跪下!”野利正荣怒吼着,另一边,身上受伤的野利柏,被几名拓跋山部番兵推搡过来。

  野利柏人高马大,一脸的桀骜不驯,但在父亲面前,便如耗子见了猫,不敢违逆,跪在陆宁的骆驼前。

  “说,是不是拓跋家那婆娘唆摆你呢?!”野利正荣怒气冲天,拓跋家的女人,在这族群生死存亡之际,完全就没考虑本族安危,简直就是个祸害。

  原本,若李彝殷扯旗反齐,野利正荣必然响应,现今,却觉得,被拓跋家出卖了一般。

  “不是,是我自己……”野利柏仰头,但他话音未落,被野利正荣一声断喝:“闭嘴!”

  眼见儿子还如此回护那个女人,野利正荣火气越来越大,若等自己百年后,这蠢才统领本族,怕不几年,本族便被拓跋一族侵吞。

  陆宁摆摆手,“我说了,准你族戴罪立功。”看了眼细封铁胆,“你族和李光宪谁是谁非,到了地斤泽,自有定论,明日,我便启程去地斤泽。”

  细封铁胆听了一呆,原本,他以为李光宪是在齐人胁迫下,不得不前去地斤泽“平叛”,剿灭自己族人,李光宪的说辞,行为,都是在说,他在齐人逼迫下的无奈。

  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自己偷偷跑出来去寻齐人求助,细封铁胆对齐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就算现今知道,可能一切都是李光宪捣鬼,但细封铁胆,也并不信任齐人。

  听得这位“文总院”要去地斤泽,细封铁胆有些吃惊,难道,齐人真会帮助自己部族?

  刚刚趾高气昂回转的拓跋山,更是震惊。

  要知道,文总院身边,虽然是齐国大皇帝贵族重甲骑,但不过百余骑,自己领的部族骑兵,两千余骑。

  而跟随李光宪避入地斤泽的李家亲族,应该有数千精骑,更莫说,一旦己方深入地斤泽,这居心叵测的黄羊平野利部,如果也立时反水,截断退路,只怕两千多人,有去无回。

  不过拓跋山,并没有吱声,齐人,从大皇帝到官员,行事跟自己思维完全不一样,但又往往会令人恍然大悟,自己静观其变即可。

  陆宁又看向野利正荣,“你从族中选一千骑跟随。”

  野利正荣一呆,实在不明白这位文总院什么意思,但自不会违拗,“是,小老儿会尽选族中勇士。”

  拓跋山心下无奈,得,又多了千名潜在的敌人同行。

  众人都领命去准备,陆宁看向尤懿懿,本来想说,这次来,风景看不到,血腥事倒是不少,此去地斤泽,带着你不放心,留下你,更不放心,我派人送你去夏州,来这黄羊平时,我可没想这便去地斤泽。

  但话到嘴边,陆宁又咽了回去,只是笑道:“明天跟我去地斤泽,可别怕危险。”可不想让这小妮子,觉得她变成了自己的累赘,她自幼聪慧,又因为姐姐的关系,多看自己的著作,开智极早,心内,这小丫头可骄傲了,自己可不想伤她自尊,何况现今令人送她回夏州,派的人少了,不免担心黄羊平野利人惦记上尾随伺机俘掠,派的人多了,可就分散了自己仅存的力量,还不如跟在自己身边,照顾她一个人,其实也不影响自己什么。

  “好!”尤懿懿开心答应,又说:“姐夫,等到了大草原离那地斤泽近了后,我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就好,有耶律小白在天上看着我,姐夫也能找到我。”

  陆宁笑笑,说:“到时再看。”现今草原、荒漠中,狼群、豹子可不少,让她一个人骑骆驼溜达,可不安全。

  挥手,叫过来四大队主,吩咐起来。

  完颜怒哥立时满脸兴奋,就好像,早就憋着的一股劲就要有地方发泄,尼罕和耶律斜轸,也是摩拳擦掌,有了什么依仗一般,曹光实满脸神采,对圣天子,满心的崇敬溢于言表。

  四大队主,自然都知道,文总院的真实身份。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厮杀(上)

  荒漠,远方黄沙弥漫,正是起风季节。

  连绵不断的沙丘,可能明天之后,便不知道移动到了何处。

  绿洲水洼,一队队马匹井然有序的被牵到水洼前饮水。

  拓跋山望着远方飞舞的黄沙,策马到了陆宁的骆驼旁,有些忧虑的道:“总院,沙漠中难行,今日风沙又大,要小心李光宪伏兵啊!何况,野利部在后,恐我腹背受敌……”

  这些忧患,他实在绝的不吐不快,齐人强大,真正接触到齐人精锐,感觉比想象中要强大的多,这齐人大皇帝的亲军,虽然仅仅百余人,但党项轻骑,没有几千,根本不敢直撄其锋,当然,轻骑对重骑,如果双方都没有辅助兵种,轻骑虽然不敢近身,但可以用远程弓箭骚扰,将其累垮。

  而现今拓跋山两千精骑,显然便是为大皇帝重骑亲军,驱逐这种骚扰的。

  拓跋山更是心甘情愿,愿意配合这支重骑作战,在这黄羊平、地斤泽一带,这百余重骑,只要有辅助兵种协同,简直就是无敌的存在。

  但问题是,齐人强大,也使得其傲气十足。

  现今去往地斤泽,前方,便是十数里真正的沙漠区,风势又大,如果李光宪骑兵在沙漠中设伏,瞬间便可以爆发近战,而大皇帝的亲军,在这荒漠、沙漠中,自不能贯甲而行,若被打个措手不及,这些没上甲胄的齐人贵族兵,变得脆弱无比,怕会被李光宪杀个精光。

  而从黄羊平爆发的冲突,到现今,文总院非要进地斤泽,“调解”李光宪部和细封部的冲突,只怕李光宪,必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在地斤泽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很大。

  偏偏,文总院却令野利正荣戴罪立功,领一千骑断后。

  这,一旦中伏,野利部断谁的后?只怕多半,是断了自己等的退路。

  是以,拓跋山实在忍不住,借着在这绿洲地稍事休息,又来劝说文总院。

  陆宁看着他笑笑,因为骑乘着骆驼,原本正琢磨,组建一支骆驼火炮骑兵事宜,主要用在西域作战。

  西夏在建立政权后,有一支两百骑的泼喜军,就是两百骆驼抛石炮手。

  这种抛石炮没有实物出土,毕竟,数量本来就少,加之后来被蒙古灭国,党项人到底后裔在哪里,专家们都争论不休。

  按照文字记载,这支骆驼抛石炮手就是将投石机小型化安装在驼峰上,作战时,骆驼伏下,抛石机发射。

  虽然同样需要其他兵种协同作战,但泼喜军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曾经在对宋、对辽乃至对甘州回鹘的恶战中数次建功。

  自己的骆驼兵,也组建个几百骑,所谓“火炮”,当然用火药为爆发机制的器械,如何搞自己还要设计下。

  说起来,火药时代,西亚北非一地,骆驼火枪手也曾经风靡一时,机动力超过步兵,火枪又可携带比马枪步兵的短杆火枪威力更大的滑膛枪,而且骆驼卧倒便是掩体,是以受到西亚贵族的青睐,当然,养一支规模庞大的骆驼火枪手,代价也极为高昂。

  不过,西北和东北,到底优先攻略哪一方,却是让人拿不定主意。

  打通西北,重新建立路上丝绸之路,将会使得大齐更为强盛。

  但问题是,西域现今一团糟,莫说中亚西亚,就现今从银川到后世新疆。

  就有党项人、吐蕃、河西回鹘、甘州回鹘、和中原已经失去联系的曹氏归义军、西州回鹘等等诸多势力。

  又有赵匡胤在旁虎视眈眈以及西南吐蕃各部可能来捣乱。

  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要真正占领这些地区使得其慢慢成为真正的齐土,自己却是要好好规划下如何治理这些地区,这还是,要在用兵极为顺利的基础上。

  而契丹人,南下就可威胁中原王朝,将其威胁彻底解除极为重要。

  最起码,自己也要控制辽东地。

  而且,真正控制了辽东,又有一个好处,向东扩展,将原来渤海国领土纳入齐地,其中,便包括了北部朝鲜。

  那里铜矿资源丰富,可以使得缺铜的本朝,在铸青铜炮和铜钱时,不再那么捉襟见肘。

  高丽国,现今正向西扩张,早一点进入朝鲜半岛,便可以遏制其势头。

  是以,到底哪个方向才是接下来用兵的重点,一时令人难以下决断。

  应该,还是东北重要,当然,要看这场和党项人的博弈,走到哪一步。

  陆宁正琢磨之际,拓跋山又来劝说。

  陆宁对他笑笑,正想说话,突然看向天空,远远天空盘旋的海东青,正发出尖锐叫声,只是离得远,也只有陆宁隐隐约约听到。

  陆宁蹙眉,做了个手势。

  左右牵着骆驼的裴龙裴虎,立时大吼,“披甲,准备迎战!”“披甲准备迎战!”

  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曹光实四大队主,立时也吼了起来。

  羽林卫们,纷纷取下驮马上甲具,熟练无比的往身上套。

  现今羽林郎,一卫四匹马,除了原本的战马、驮马和乘马,又多了一匹马一名随从,随从帮主人上甲看管马匹等等,如此,就不必留下几人做马桩卒,有专门仆从帮上甲,效率也随之大增。

  而且,这些仆从,都是从完颜部所选,各个弓马娴熟,带弓箭,也可作为轻弓骑手,支援羽林卫作战。

  而且,说是羽林卫的仆从兵,但实际上,更像是配角地位的战斗伙伴,这些仆从,并不归属羽林卫私人所有,而是大皇帝的仆从,羽林卫更新换代,这些伙伴轻骑,未必会换人。

  大皇帝亲军的编制进化,简直就是齐国渐渐强盛起来的见证。

  拓跋山见状微微一呆,立时也吆喝部下,准备战斗。

  陆宁拿出轻纱,帮坐在木辇自己身侧的尤懿懿轻轻遮住眼,荒漠中风沙大,是以除了笼罩木辇的纱幔,尤懿懿本来也戴了幂篱,现今更被陆宁用纱绢蒙上眼睛,尤懿懿轻声道:“姐夫,你小心些。”

  陆宁知道,尤懿懿手里握着匕首呢,这小丫头,当然觉得自己不会输掉任何一场战争,但同样,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厮杀(下)

  当无数脸上都蒙着黑色面巾的骑士从风沙中突然策马窜出来时,激烈的战斗立时爆发。

  杀声震四野,令后方的野利正荣,立时率大队追上来,远远在一处沙丘后,纷纷伫马,看着战场,野利正荣脸上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时,完颜怒哥、尼罕、耶律斜轸、曹光实四大队主,领着重骑,和黑巾党项骑手们厮杀在一起,拼命阻止黑巾骑手向己方主帅发起的一次次冲锋。

  陆宁骆驼之前,百名弓手,纷纷挽弓射箭,随着箭雨划出抛物线落入黑巾党项骑手队中,不时有人惨叫落马。

  从侧翼冲出的黑巾党项骑,则被拓跋山部阻住,厮杀在一起。

  正面发起冲击的黑巾党项,各个悍不畏死,羽林卫毕竟人数少,渐渐被其分割包围,黑巾党项,好像,距离齐人主帅的骆驼,也越来越近。

  一直跟在陆宁左近的细封铁胆,握紧手中弯刀。

  这是文总院送给他的镔铁弯刀,对党项部来说,这寒森森神兵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细封铁胆,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拥有这样一柄神兵。

  此刻,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巾骑兵,细封铁胆咬了咬牙,瞥了那齐人总院一眼,心说,不管齐人是不是如父亲多说,一直对我族居心叵测,但今日,这条命还给他就是。

  说起来,父亲也真奇怪,平素说齐人奸滑不可信,但出了事,却令自己寻齐人救助,真是难以理解。

  胡思乱想之际,手中寒森森利刃,轻轻噙在嘴中,嘴唇上,一滴血滴轻轻从利刃上淌落,按照族中规矩,为这柄神兵即将到来的厮杀,饮血开刃。

  后方沙丘上,远远看着场中厮杀,野利正荣脸色渐渐凝重,好像,心中在挣扎着,要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挥动砍刀和敌人厮杀的拓跋山,心下急的要爆炸,显然,对方有备而来,也早有谋划,对己方情形更是清楚无比,就是要分割阻挡下,势要将齐人官员斩杀。

  如果文总院真被叛军杀死,那么,自己便是不反也得反了,中原的刑律,自己这异族,必然成了替罪羊。

  更莫说,对方黑巾蒙面,事后,栽赃到正谋乱的细封部身上都可能,更莫说,说不定对方就收买了中原重臣或是现今齐天子身旁亲信。

  齐总院身死,各部叛乱,最后拓跋李家出来平乱,加之朝堂上有人帮说话的话,说不定,最终齐天子还不得不令拓跋李家,继续在此作为领军酋长,统治党项地。

  自己猜测的未必对,但想来,那李光宪,必然有后续的手段,说不定,此事本就是远在凉州的李彝殷的诡计,那老狐狸,可不会盲动,必然有了完全的谋划。

  毕竟从圣天子到延安府,齐人各部进入党项地接管地方,已经一月有余,快马到凉州送信,再回来,时间绰绰有余。

  越想,拓跋山越是心焦,而目光突然瞥到,后方沙丘上渐渐涌上来的的黑压压骑兵,自然是野利部,拓跋山心中更是一沉。

  野利骑兵没上来帮忙,这就表示,野利正荣那老东西,正在考虑,相帮哪一方,而他最终帮拓跋李家的可能性,十有八九。

  拓跋山心中渐渐绝望,暗叫,完了,完了。

  便在此时,突然就听,一阵阵巨响。

  拓跋山胯下坐骑,嘶鸣而起,他吃惊下也下意识转头看去。

  却见正和齐皇帝亲骑厮杀在一起的黑巾党项骑,一个个栽落马下。

  这些围攻齐国重骑的党项骑兵,各个极为悍勇,而且,都很有战斗经验,尽量不和齐皇帝重骑亲兵缠斗在一起,而是依靠机动力,盘旋冲杀,一看就知道,这些牵制齐皇帝亲军的党项骑,如果来自李光宪部,必然就是李光宪部族中最勇猛最善战的战士。

  而现今,却纷纷在巨响中落马。

  战马嘶鸣,战场上,乱作一团。

  “嗖嗖嗖”,惨叫声中,一个个黑巾党项骑手落马,却是文总院站在骆驼上,弯弓射箭,距离虽远,却箭无虚发,黑巾党项,纷纷落马。

  黑巾党项更是大乱,就好像,群龙无首的样子,有些策马便逃。

  远远沙丘上的野利正荣,冷汗瞬间打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远远在战场外,旁观者清,所以看得明白,那些被齐人总院射杀的,几乎都是黑巾党项的小头目,显然,这文总院,方才一直没出手,就在等这一刻,也早就将这些党项头领一个个锁定。

  自己,虽然是旁观者,但要自己一个个找出他们,却也很难,只是文总院一箭箭射杀,才令他记起来,对,这个是小头目,对,那个好像也是小头目。

  更莫说,这箭无虚发的霸道了。

  齐人悍将,竟然恐怖如斯?!

  还有,更恐怖的是,那些齐天子亲军,一个个突然摸出来的手持器械又是什么?各个发出巨响冒出白烟,和其厮杀的党项勇士,便如中了蛊,立时落马。

  这些党项勇士,靠弓马之娴熟,机动无比的和重骑兵缠斗,令人不得不心中惊骇,却不想,李彝殷部,竟训练出了如许多的强悍精骑。

  正是因为这些党项勇士明显在任何部族,都是百中挑一,是以,在齐人晃动下手,便如中了什么邪术一般纷纷落马,才令人觉得,全身发凉。

  眼见齐人重骑已经收起手中器械,挥舞弯刀,向溃败的黑巾党项扑去。

  拓跋山部,更是士气大振,嗷嗷吼叫声中,四方追赶。

  野利正荣此时再不犹豫,猛地一挥手,喝道:“助总院,杀叛贼!”

  沙丘上野利骑兵,立时杀声震天,猛地铺了下去。

  野利正荣抹了把额头冷汗,心中苦笑,这,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简直就是灭族之祸。

  骆驼背上木辇中,陆宁慢慢坐回来,看着沙丘如雷般奔下的野利骑兵,心中微微一笑,这夏、银及各泽地的大局,基本已定。

  带野利部来,就是要震慑野利正荣及他族中勇士。

  羽林卫,每人都配了如曾经大小蜜桃所带的那种手持火铳,虽然装弹复杂且射程很近,不可能代替弓箭作为连续射击的武器,但早早装好弹药,近身一击,这击杀的效率、威力等等,却比弓箭高多了。

  虽然只是一板斧,却足够吓唬这些党项部落之民了。

  “基本解决了,不过,太乱了,你还是蒙眼坐一会儿吧!”陆宁对旁侧尤懿懿一笑。

  而此时,恰好拓跋山率领身边亲信卫兵策马风一般从陆宁骆驼前数十步冲过去追杀叛兵,经过之时,拓跋山带头,众骑纷纷发出党项部特有的致敬的吆喝声,更都纷纷弯腰示意。

  陆宁伫立,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叛逆之族,可知王师之利!”

  远方,齐军重骑秋风扫落叶一般的砍瓜切菜,黑巾党项落马的惨叫声,好像,正是这声断喝,最好的注脚。

  拓跋山部、野利正荣部,各个心中,好像回到了传说中,那中原盛世,各部都为中原之民,为王朝的荣耀而荣耀,为王朝的兴盛,黄沙百战,虽死无悔!

  骆驼木辇旁的细封铁胆,心神俱酔,齐人,齐人,原来,竟是如此的。

  百战的勇士,加之神妙的军械,任何魑魅魍魉,在其面前好像都不堪一击。

  更有这自己原本印象中以为酸溜溜的文士,却是悍勇若斯的猛虎之将军。

  真是神奇的土地,神奇的臣民,还有那,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御神鬼之主!

  令人竟是如此向往,真想,去那片土地上,去看一看呢!

  无数塞外勇士,曾经为其效忠,百战而死,却是无比高尚的荣耀。

  自己原本嗤之以鼻,根本难以理解。

  但现今,好像隐隐的,心中,也有热血在涌动。

  这文明无上之地的史书荣耀碑上,能雕刻上名字,被后人瞻仰,这样的死亡,又如何不令人向往?

  第一百一十六章 老狐狸

  地斤泽内,是荒漠之中的一片片绿洲,东北,还未沙化,是连绵的草原。

  党项八部中的细封氏,散落在这一带放牧,冬天时,则全族都会来此过冬,避过严寒,因为有阴山山脉阻隔寒风,不得不说,河套地在现今,也就是还未大规模沙化前,简直就是放牧的风水宝地,比塞外更能养出膘肥体壮的良马。

  距离最大绿洲细封部聚集区数里处的一个小绿洲处,陆宁及亲军在此驻足,拓跋山部守在陆宁亲军左翼,野利部很自觉的驻守在了右翼。

  陆宁令人去地斤绿洲去送信,要细封部首领细封诘汾和李光宪一起来见,分辨两部是非。

  沙漠中黑巾党项的突袭,最后以对方死伤千余人结束,伤者有数名招供,是李光宪指使的,他们还都报了自己姓名。

  其余伤者,被拓跋山部和野利部尽数杀死。

  陆宁反而事后发了顿脾气,说中原传统,善待俘虏,杀俘不详,这些伤者虽然不是俘虏,但也不该如此轻率的处决。

  心中有些无奈,但也没办法,好像到了某个位置,做作表演就不可避免。

  想活得真实,就别和权力这东西打交道。

  当然,如果自己以圣天子身份,以现今威望,多少超出了世俗权力的束缚,就懒得理会这些,自有下面人演戏,对杀伤兵一事予以谴责。

  但现今,令羽林卫训斥拓跋山或野利正荣?显得太轻视人家,反而不美。

  至于拓跋山部和野利正荣部一起动手,陆宁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怎么看,都好似后世黑帮电影里的桥段,大家一起动手,手上都沾了血腥,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细封诘汾带量大量族人先到了这小绿洲地,而且,带来了车帐、毡帐等等,为小绿洲驻扎的军马安营,当然,野利正荣部和拓跋山部的士卒都要挤一挤了,一个毡帐里,能躺几十号人。

  细封诘汾专门为文总院准备的是一辆车帐,暂新暂新的,本来是为新头人准备的游牧车銮,但新首领新婚当天中毒酒而亡,这车帐还没人用过,比之普通游牧车帐,这辆车帐极为巨大,按陆宁的认知,有二十几平米,车上家俬床具,甚为精美,都是细封部能工巧匠按照中原风格打造。

  如果车帐移动,是四只骆驼拉动,停靠时,木桩固定,极为牢靠。

  其实刚刚到地斤泽的当天,恰好也有夏州的快马来报,是说在辽东地,耶律罨撒葛送了一千匹良马到宁远镇,说是献给中原皇帝的贡品。

  此举,却令陆宁有些惊愕,耶律罨撒葛这家伙,这是得高人指点了,看起来,好像彻底臣服,令中原王朝找不到借口讨伐他,而他,可以趁机,平定辽北的耶律贤。

  耶律罨撒葛的性子,忍耐这种奇耻大辱,那么,将来一旦他击败耶律贤,那么,对南朝的报复必然狂风暴雨一般。

  更莫说,耶律罨撒葛在幽州惨败,除了南朝强大出乎契丹意料之外,也有几点契丹内在的因素,一来,他代表守旧派,特别不信任南人官吏,匆匆更换幽云等地的官员;二来,他也未得到全族真正的支持,就和南朝爆发了战争。

  而如果耶律罨撒葛击败耶律贤,那么,就和其祖先耶律阿保机一样,等于又一次重新统一了契丹各部。

  虽然幽州之战,令其损失了大部分重骑兵,实力大损,和耶律贤之战也会进一步削弱契丹力量,但一旦决出胜负,仍然会是齐国在北境的心腹大患。

  契丹的内战,不管耶律贤也好,耶律罨撒葛也罢,谁得胜,都是如此。

  刚刚令信使回转,还在琢磨,要怎么在辽东挑起战火又不显得中原悔约之时,细封诘汾就领着大批族人到了。

  细封铁胆见到父亲,又喜又悲,立时便吵着,要去将李光宪族人,杀个精光。

  细封诘汾却训斥了细封铁胆一通,对陆宁说,一切都是误会,现今和李光宪部的误会已经解除。

  李光宪也是听信谣言,领兵来征伐细封部,现今后悔不已,已经斩了那造谣的小人,而且,受此刺激,吐了血,卧床不起。

  细封铁胆听父亲这解释,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吼道:“那又如何?难道我的兄弟姐妹都白死了?!白塔大哥,里勇大哥,都白白死了吗?!爹爹,是不是,他还在要挟你!我姐姐,我娘亲,还被他囚着?!”

  “胡说八道,哪有此事?!”细封诘汾瞪起了眼睛。

  陆宁原本也在琢磨,是不是细封部还有许多重要人物在李光宪手中,但渐渐的,眯起来了眼睛。

  这老狐狸,细封铁胆比其父亲,可单纯多了,也可爱多了。

  显然,要夺取原本兄长一系对族中的领导权,这细封诘汾一直在暗中谋划。

  包括女儿前夫的死,以及其弟新婚时中毒而死,都是细封诘汾所为。

  细封诘汾唯一的失算,就是没想到李光宪是来侵吞其族的,原本,怕是还想将侄儿新婚之日喝毒酒这口锅,扣在李光宪身上,反正是一笔糊涂账,最终大家也只能怀疑。

  却不想,李光宪有强齐当前来避祸,却还想着侵吞其部族,这就是细封诘汾怎么也没想到了,猝不及防下,着了道。

  而现今细封诘汾来劳军同时解释和李光宪的“误会”,显然不是被李光宪威胁,而是有自己的算盘。

  看来,他已经令李光宪完全信任了他,所以,才能来此处和自己相见。

  “我随行有御医,便是契丹巫术也懂一些,可去为李光宪医治。”说着话,陆宁指了指旁侧的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咧嘴一笑,对细封诘汾点了点头。

  细封诘汾立时大喜,“好,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谢总院!”又对耶律斜轸,“多谢神医!”

  陆宁看着他那真是喜出望外一般的神情,一时无语,自己庙堂,老狐狸也有几个,但绝对不敢在自己面前表演,这细封诘汾,是第一个。

  想也知道,现今的郎中,其实很难判断真正病根,所以,从古至今,装病避让政敌的就不少,这李光宪,完全可以嘴角涂点血渍,便是真御医去了,随便说些身体内哪里哪里不舒服,甚至就是撞晕,御医就算明明知道其是装病,但自也不敢咬死,无凭无据不是。

  细封诘汾现今回护李光宪的根本原因是为什么?哪怕李光宪屠刀下,细封族人已经被杀了数百,都是没有中迷药意图反抗的细封氏男丁。

  细封诘汾对待兄长一系心狠手辣,显然,是一个权势高过亲情的人。

  他回护李光宪,显然是觉得,李光宪部的存在,对他细封部更有利。

  虽说李光宪部仅仅损失了千余人,但实际上,失去的都是精锐,那些胸口有胸甲的骑手,或者有皮甲的骑手,几乎被屠戮殆尽,现今的李光宪部,就是没牙的老虎,且新败下惶惶如丧家之犬,偏偏有万余人口来了这地斤泽。

  在细封诘汾眼里,现今的李光宪部,人口牲畜,可是无比巨大的财富,是送上门的奴隶族群。

  为了这些财富,他甘冒得罪齐人的危险,也要留下李光宪部,进而将其吞并?

  看着细封诘汾,陆宁微微一笑,“细封乡老,来地斤泽前本院接到上谕,细封部,一直勤勤勉勉守在边塞,若李光宪部构陷你部谋叛,构陷你部为大逆不道之罪,李光宪等,便是欺君之罪,将李光宪全族,贬为乡老之奴,从此供乡老驱使。原来,是外间消息错了!哈哈。”

  细封诘汾呆了呆,他自然不觉得,齐人皇帝真有这种令喻,以他的精明,哪里看不出是这文总院调侃自己?

  而且,显然这文总院,看透了他的心事?

  “哈哈,这……”打着哈哈,细封诘汾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诸卫

  “乡老,那李光宪,真是抱病在身么?和你族,可真是误会?我可听二郎说,李光宪杀了你族许多人。”陆宁盯着细封诘汾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起来。

  细封诘汾,用后世来说,应该就是传统守旧派,对其族的传统极为看重,是以,不愿意接受改变,以他的精明,自然看得出,齐人皇帝,对此地要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已经基本失去战斗力的李光宪部,一旦被齐人治罪,那么,接下来,所有的压力就在他细封部,只能和拓跋山部、野利部一样,任由齐人驱使,甚至,不仅仅是成为齐人的附庸,只怕日后,细封部的名号都不复存在。

  如果不学拓跋山部和野利部,只怕,灭族之祸,不远矣。

  是以,李光宪部只要还在,夏王还在凉州,那么,齐人皇帝要统治这一地,便要笼络其余部族,也就还会有变数。

  但此刻,这齐人总院不动声色中带来的压迫感,令细封诘汾渐渐沉默。

  细封铁胆在旁咬牙道:“总院,我父定然是被李光宪那恶贼胁迫!”

  细封诘汾长长叹口气,默不作声。

  陆宁见状,微微颔首,“好,我明白了!”对细封铁胆道:“你这便随你父回部族,召集勇壮,协助本院行事!”

  “是!”细封铁胆兴奋无比,大声应着,更咬牙道:“我定杀那恶贼为兄弟姐妹复仇!”

  ……

  李光宪部,被齐人羽林重骑,及拓跋山部、野利部和细封部三部精骑围拢,本来准备迎战的男丁得内帐传来的讯息,纷纷扔下兵器束手就擒。

  当然,在损失了千数名最勇敢的战士后,李光宪部本来就人心惶惶,甚至一些小头领,早就领着亲族驱赶牲畜逃离,南归夏州、宥州,毕竟那里是齐人统治,还有律法可言,但在这荒漠之中,就好像法外之地,被齐人官员和其他部族攻击,便是被灭族灭群,也溅不起一丝波澜,无声无息,没处叫屈去。

  陆宁并没有见李光宪,其和三族内亲眷百余人,被押解去汴京。

  李光宪部其余户口,被发为圣天子奴部,共两千余户一万两千多口,游牧之一户,均数下来,却比中原人口稍多一些。

  这两千余皇家奴户,又被分为两路,一路千余户向北迁徙到二百里外的黄河南岸,建包头卫,而黄河对面,实则就是后世包头的所在。

  一路千余户,向西北五百里,迁徙去党项人称为兀刺海的地方,建临河卫。

  其中,迁徙奴户前往包头卫的,由耶律斜轸带队。

  前往兀刺海,陆宁则亲自领军,带领或者说押解拓跋李氏奴户,前往兀刺海。

  包头卫和临河卫,都是黄河之畔的咽喉之地,西夏国后来都曾在此建城。

  包头卫因为靠近云州、府州,有云州军和府州军策应,而且黄河对岸,是侵略性没那么强的白鞑靼部,现今来说,其宗主国契丹都陷入内乱,白鞑靼自然不敢南下侵扰,是以包头卫建卫一事陆宁并不担心。

  兀刺海,在河套地的最西北,黄河北岸,乌加河南畔,而乌加河,后世时因为这一带沙化严重,被瘀沙断了河道,渐渐南移和黄河合二为一,原本的河床干涸,到了后世,一些地段成了水渠。

  而现今来说,兀刺海,是中原从未派官吏直接统治之地,最多,管理附近的游牧,用附庸或者羁縻的形式。

  而陆宁,既不想仅仅名义上统治这些游牧而不动摇其部族根本,更不想用羁縻的形式,而是设皇家牧场,将草原河流山林归为圣天子的土地,由此统治游牧民。

  如此,行政管理严苛也好,宽松也罢,部族不同,管理方法不同,也就不用齐律约束那般死板。

  而且游牧民,暂时划归中原皇帝土地上的牧户,不和中原官民发生联系,心理上应该更容易接受一些。

  等以后,慢慢的将这些土地,从行政管理制度到官员派遣,甚或,移民改变人口结构等等,最终,令这些地域。真正变成中原之土,真正消化吸纳这些土地,在这期间,便有个过度的缓冲期。

  现今,已经存在和正在筹建的皇家卫已经有五,招远卫、承德卫、安庆卫、包头卫、临河卫,管理方法各自不同。

  当然,建立皇庄的基础,是要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不然,也只是妄想。

  不过,在有强大武力做后盾的基础上,如何令这些边塞之卫的诸族人口,渐渐心甘情愿成为皇庄之民,除了皇庄本身就轻赋税且可以带来中原技术和中原便宜商品的基础上,皇庄管理者,自然也极为重要。

  在乌加河之畔的兀刺海,建临河卫,将是中原王朝第一次,真正直辖管理此处,陆宁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兴奋,对这开天辟地之事,自然也极为上心,这才亲自带队前往。

  在兀刺海筑城,也将兀刺海一带原本的小游牧部落收归旗下,同时分配皇庄牧户各牧场所在,而且重新分配草场的同时不给牧户们留下争斗的隐患,这都要很费一番思量。

  在陆宁启程前往兀刺海前,也发下了令喻到延安府,从河中军及各州州兵中,精选两千马卒,又从拓跋山部、野利部、细封部及拓跋奴部,选一千勇壮。

  共三千人,组“铁鹞子军”,顾名思义也知道,这将是一支重骑兵队伍。

  自也没人知道,陆宁将历史上西夏国的重骑兵精锐的名头,给夺了去。

  铁鹞子军,将会暂时驻扎在兀刺海临河卫。

  临河卫面对的河北岸,是白鞑靼部、拔思母部,都是契丹附庸,现今来说,威胁不大。

  但作为河套最西北的要塞,自然也要有精锐力量驻守。

  同时,铁鹞子军再次演练磨合,一旦上战场,西进便可挺进党项统治的荒漠、草原,甚至可以西南草原而下,直袭凉州。

  临河卫总管暨皇庄团练使,因为此地太过偏远,自不好再用女官免得震慑不住场面,暂时将会由铁鹞子军统领兼任。

  前往兀刺海的路途上,陆宁也在铁鹞子军统领的人选,原本觉得,完颜怒哥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更对自己忠心无比,也是放出去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但是最终,还是决定,这个人选,由汉人担任,也是一种自己心内比较在意的象征意义。

  完颜怒哥,等再寻到合适的位置,再放出去不迟。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迁徙之路

  从地斤泽到兀刺海五百余里,不过迁徙牧民比迁徙内地之民要快许多,预计十几日便可以到兀刺海。

  数千人,无数牲畜,在草原荒漠中,却好似微不足道,从天空盘旋的海东青看来,不过是一些在绿痕斑斑的荒漠中移动的小黑点而已。

  走在队伍最后的巨大骆驼篷车,同样是一个略大的小黑点。

  历史上,这种迁徙,往往伴随着人口锐减,血腥的杀戮等等。

  但陆宁自问,至少,自己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如一路上,牧民们至少能吃饱喝足,拓跋李部囤积的谷类,现今都归皇家所有,一路上,分发给牧民食用,甚至到第五天时,还宰了一些牲畜,令牧民们吃到了肉,这些牲畜,现今同样属于齐人皇帝。

  这令拓跋李部的牧民,都有些意外,毕竟,便是他们私有的牲畜,平素要重大节日可能才舍得宰杀,还要遇到特别好的年头,水草丰美,又没遇到暴风雪等等天灾,如此,才可能有多余的牲畜,他们在重大节日时,用来解馋。

  ……

  黄昏时分,红日西垂,大漠落日景象,甚为壮丽。

  高大华美的骆驼篷车旁,陆宁慢慢踱步,陆忠武和陆正德父子刚刚接了恩旨,磕头谢恩后起身。

  其实,陆忠武就是细封诘汾,陆正德,是细封铁胆。

  细封诘汾应该是察觉有些不妙,在圣谕到了地斤泽,文总院率众北迁时,细封诘汾也召集大量族人随行,他也亲自追随,要帮助圣天子去建临河卫城,甚至,甘愿献出族中二百户,入临河卫为圣天子奴户。

  至于圣天子要组建铁鹞子军,他更是积极,选出族中勇壮三百,加之野利部三百,拓跋山部三百,又从拓跋李部中选出一百,千名党项铁鹞子已经够了数目。

  是以,今天圣旨到了正北迁的队伍中,很是勉励了细封父子一番,更赐细封父子“陆”姓,分别赐名“陆忠武”和“陆正德”。

  陆正德,或者说细封铁胆,被授铁鹞军营指挥使。

  皇庄总管及铁鹞子军统领,陆宁也想好了人选。

  以袁继忠为临河卫总管、皇庄团练使,同时领铁鹞军统领。

  荆嗣,为铁鹞军副统领。

  临河卫现今最重要的还是民政事,如何分配临河卫治下直径数百里内的牧民草场。

  袁继忠是一位年轻儒将,在军学馆表现就极为出色,追随陆宁鏖战太原、云州、河北等地时,为殿前军中的机要郎,数次献策,很得陆宁看重,迁晋宁镇团练使、保安镇团练使等等。

  几乎就是陆宁到了哪里,他便被授前沿军镇团练使,安抚整合民户。

  但现今,迁临河卫总管,领铁鹞子军统领,可就是火箭一般蹿升了。

  袁继忠胜在武略及治理民政,且极为清廉,历史上的他,得到的赏赐都分给军卒,去世时身无余财。

  但他却不够勇,铁鹞子军作为重骑部队,统帅的武勇是必须的,是以,副统领陆宁用了荆嗣,而一旦临河卫不需要铁鹞子军驻守之时,也就是荆嗣迁升铁鹞军统领之时。

  “总院,犬子以后还请总院多照看一二……”细封诘汾赔着笑,心下却叹息,但也无可奈何,儿子勇武之名传遍大漠,如果齐人不征召那却奇怪了,何况,便是儿子无能,怕也会被诏为“质子”,现今的中原大皇帝,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极为了解游牧民风俗,也了解己方的软肋,偏偏其又骁勇善战,身边领一群游牧质子,无可厚非,而且,也会令草原勇士近距离接触下,被其慑服,产生敬畏之心,这是以前中原皇帝,说什么也办不到的,倒更像草原上的规则。

  就不说中原皇帝了,现今之世,好像真的到了中原天朝的盛世之前兆,齐人异士辈出,就说这文总院,儿子便佩服的五体投地,儿子一向心高气傲,能慑服自己这傻儿子,这文总院,定非常人。

  细封诘汾胡思乱想之际,陆宁笑笑:“这是个好小伙子,将来必能为本朝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希望如此吧……”细封诘汾苦笑,犹豫了一下,道:“总管大人,小女雪咩,也在队中,她心细,如果总院缺什么少什么,喊她就是。”

  陆宁点点头,说:“好。”

  眼见文总院心不在焉,细封诘汾躬身告退,细封铁胆却好似舍不得走。

  陆宁看着他一笑,“好,我去找懿懿,你跟我来吧。”

  细封诘汾忙笑道:“是是,古尔伯,看总院多喜欢你!”

  ……

  绵延不绝的牧民队伍,正都在准备歇夜。

  当然,毡帐之类的自然不会立起来,立毡帐,是游牧时到了一处水草丰美处,通常会停留十几天乃至上月时间,才会临时立起毡帐,搭建木屋之类的。

  在一处水洼处,尤懿懿正和几个小丫头说笑聊天。

  陆宁远远看着,就没走过去。

  虽然,就算跟随父兄逃难,流落到德州成了雇农,但其父对尤懿懿也是精心培养,可不管怎么说,尤懿懿在遇到自己前,有数年,是和穷人的孩子玩在一起的。

  这使得她和姐姐完全不同,对“下等人”,她没任何轻视,而且,很喜欢和“下等人”打交道,包括乔装做捕头时,和捕快们,也相处的极好。

  看她现今开怀大笑的样子,或许,她有些怀念童年,虽然穷,却无拘无束的生活吧。

  后期的萝莉四人组,到现今萝莉五人组、六人组,虽然相处融洽,但毕竟,尤懿懿是德妃的亲妹妹,和她姐夫的诸多女人在一起,她还是会谨言慎行,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这般无拘无束的欢笑,陆宁还是第一次看到。

  随着游牧北迁,这一路来,尤懿懿小丫头也少了许多约束一般,很多以前不能穿出来的衣服,现今穿出来在游牧女童少女中,却也不显得什么了,毕竟,一些游牧女童少女,穿得甚为单薄,这大夏天,光着腿的也不少,买不起布帛而已,自己织的布,太容易磨坏,用来和毛皮缝制一起御寒,夏天用,热且不说,更舍不得浪费。

  现在被几名牧家少女围在中心的尤懿懿,正给她们讲故事,白纱裙木屐,甚为清爽可爱,和雪白衣裤的现代女郎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陆宁远远看着,便坐在了草坡上,突然笑着问:“铁胆,我们家懿懿美不美?”

  细封铁胆一呆,随即知道文总院定然是说他随行的妾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恪守中原规矩,可从来没真正打量过文总院这位爱妾。

  陆宁挥挥手,也觉得自己一时忘形,问的问题不像话,当然,对游牧部落来说,如党项部,称赞别人妻子美貌,并不是什么孟浪之举。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臣服

  临河卫城,大概位置陆宁觉得是后来历史上西夏兀刺海城一带,毕竟这种战略位置,西夏国主和自己选定的地点都差不多,乌加河南畔,狼山口隘,如此,此处便可采石,包括石灰,夯土筑城。

  而这一带,是北方拔思母部的一个部落的过冬之地,每到乌加河冰封,他们便渡河来到此地,渡过难熬的冬日。

  但随着党项人游牧也会来到这片区域,双方已经偶尔便会发生冲突。

  拔思母部人口虽然不多,谈不上是特别大的部族,但侵略性很强,和更北方的很多部落一样,更为原始,也就更为血腥好战。

  现今来说,拔思母部还未臣服于契丹,在历史上,拔思母部虽然后来终于名义上归顺契丹,但数次爆发叛乱,是契丹治下诸族中最令其头疼的部族之一,甚至契丹还曾经不得不依靠西夏的援助,平定拔思母部的叛乱。

  因为拔思母部,向东侵扰契丹治下部族,向西南,就是劫掠西夏治下部族,且嗜血好战,很多时候,是两国共同的敌人。

  拔思母部,是契丹对这个部族的称呼,中原前唐,称之为“拔悉弥”,属于突厥人的一支。

  现今在这狼山口隘筑城,主要的威胁就是要防备拔思母部的侵扰。

  反而党项李彝殷部从西南而来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就算李彝殷号召党项全族叛乱,其第一个目标,也必然是灵州,攻下灵州,将被分割的党项人居住地联成一片,是党项人叛乱独立后,能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

  此时已经八月份进入秋季,来到兀刺海的齐天子皇庄牧户男丁和细封部细封诘汾所领的男丁,采石为基,蒸土筑城,老幼妇孺,放牧牛羊的同时,也采集野生黍谷,为几个月后进入寒冬做准备。

  ……

  绿草茵茵,一队队骑手策马奔驰,远方箭靶上,草丛中,都是横七竖八的箭矢。

  这是铁鹞子军汉军营第一都正在训练骑射之术。

  领军将领李汉琼,名门之后,曾祖是祁州刺史李裕,也曾经陆宁亲军羽林卫中一员,现今作为骨干将领充入了铁鹞子军中,被授第一营营指挥使,第一营第一都的都头百夫长。

  李汉琼甚高体壮力气惊人,弓马精湛。

  史书上他有没有记载陆宁倒是不知道,但想来,作为名门之后,又有过人武勇,是以,历史上应该也不会被埋没,必然曾经从军且表现不俗。

  远远坐在草坡上,看着这百余名骑兵,来回奔驰,挽弓射箭,不时微笑点头。

  从河中诸州选拔的这些马卒,虽然谈不上让人眼前一亮,但比自己预想的强很多,其中竟然还能选出几都精于骑射的,看来,州兵军户制度,至少现今来说,效果不错,当然,王朝初兴,开拓进取之时,某些制度变革,现今看很好,但如果监管措施不到位,最终也会弊端丛生甚至变成王朝灭亡的催化剂。

  旁侧,尤懿懿和几个党项女童也看得津津有味,这几个女童都是最贫苦人家,陆宁看尤懿懿和她们玩得很好,干脆令这几名女童做了尤懿懿伴当。

  当然,临河卫皇庄中,都是大皇帝奴户,如果袁继忠不知道他真实身份,自不敢随意将皇庄牧户女童派遣做人奴婢,哪怕只是临时性的派遣,现今来说,自然也要登记在册,且各赏了几个女童家一些布帛。

  几个女童做尤懿懿伴当可算享了福,就现今,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尤懿懿给的糖果,小心翼翼品尝。

  当然,一旦将来尤懿懿离开,她们今日的经历是好是坏,那就没人能知道了。

  陆宁自不会理会这些,只要懿懿开心就好。

  正胡思乱想,后面脚步声响,完颜怒哥匆匆而来,他满脸喜色,到了近前,单膝跪倒,看了不远的几个党项女童一眼,压低声音:“圣父,大喜!兰州陇安府,灵州银川府一起来了喜报!”说着,双手送上一摞文书,上面的,是几封奏疏,下面则是军报之类的绢纸。

  陆宁拿过来翻开看,越看,越是展颜。

  奏疏有兰州陕西大营林仁肇、灵州神卫军统领荆罕儒的。

  林仁肇奏报,赵光义领叛军及吐蕃几部联合进犯兰州,被其击败。

  荆罕儒则奏,李彝殷的使者到了灵州,其使者言道,夏王李彝殷准备待病愈,便按照圣天子圣谕,赴延安府觐见圣天子,若圣天子已经回京,他便进京觐见。

  李彝殷的使者也带来了李彝殷的奏疏,现今被一起送来。

  显然,李彝殷是见赵光义战事不利,便马上遣派使者到灵州,如此,和林仁肇的捷报前后脚到了延安府,又被一起送过来。

  李彝殷,终于还是没能横下心来谋叛,显然也是得到了夏、银诸州情势变化,令其觉得,叛乱成功的机会太过渺茫,反而会令族人遭遇灭顶之灾。

  陆宁看向李彝殷的奏疏,里面言辞恳恳的请罪,用“罪臣”自称,请辞王爵,称甘愿从在在汴京城中,布衣为君父效命。

  陆宁看得微微一笑,能和平解决当然比腥风血雨更好。

  而且说起来,党项居住在各大城附近的主要部落,本来已经在渐渐心向中土,到西夏立国,李元昊开始恢复其所谓的民族传统,还创立西夏文字等等,将和中土融合的趋势打断。

  而现今来说,党项人,作为本朝定难军节度治下,大多数人,并不存在建国的思想基础。

  这也是李彝殷最终决定屈服的关键。

  开国之路,何其艰难?至少现今李彝殷看来,他还不具备天时地利人和,若再不臣服,只会给自己部族招来灭顶之祸。

  当然,虽然李彝殷臣服,本朝臣将,也不能大意。

  历史上,本来就是李彝殷的孙子前往汴京,献出诸州归顺中原,结果其族兄李继迁不服,举起了反抗中原的大旗。

  不过历史上,李继迁得到了辽国的支持,现今,这样的条件不存在,所以,便是党项人接下来有一些部落叛乱,应该也引不起惊天之变。

  想着,陆宁不由开怀,几个月来忧虑的事情,终于有了不错的结果。

  看向尤懿懿,陆宁笑道:“懿懿,我来西北,看来事情有了眉目,你也算是我的小福星了,说说,想要什么?”

  尤懿懿眨着大眼睛,好奇的道:“李彝殷投降了吗?”她自然不是普通女孩,对这些政事,以及姐夫来西北做什么,她还是懂的。

  陆宁笑着点点头:“好像有这个苗头,不过最终如何,还要拭目以待。”

  尤懿懿犹豫了一下,指了指旁边她几个小伴当,说:“我,我想她们,能跟我回汴京,送她们去上学。”

  第一百二十章 草原蛮部

  陆宁笑道:“可以啊!”

  尤懿懿立时欢喜无限,用力点头。

  几个党项女童都是又惊又喜,但自然不敢说什么。

  对她们来说,中原的皇城,简直就是天堂一般,听说,大街都是金银筑成的。

  ……

  月夜下,篷车之旁,陆宁和尤懿懿踩着茵茵绿草漫步。

  明月宛如挂在狼山山巅,景色极美。

  “懿懿,你说说,人活这一辈子,怎么才算有意义?”陆宁突然问。

  一袭纱裙雪袜木屐可爱清纯,正努力跟在陆宁身侧,偶尔更要踮踮脚和姐夫比身高的尤懿懿一怔,问:“姐夫怎么了?不开心么?”

  陆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凉州来的明明是喜报,党项人的隐患,可能是自己想过的最好的途径来解决,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内突然有些茫然。

  其实想想,便是这党项“夏”地,真正要消化,要令党项人真正认可自己齐人的身份,怕也要一二代人之力,尤其是自己不在时,必然反复,这就令自己更要在生前便想办法真正消化了“夏”地,其中,可能不乏要想办法遏制党项人口增长乃至消减其人口,可能要做很多自己心内实则不愿意做之事。

  前路漫漫,而自己,整日东征西讨,甚至要靠奸淫掳掠发泄压力,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刚刚穿越来时,想想对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新奇那么的充满期待,现今呢?

  “姐夫……”一只白嫩纤长的玉手轻轻握住陆宁的手,尤懿懿轻声道:“姐夫是大英雄,是要统治日月能照耀到的所有山川河流大地森林的主人,姐夫不是为姐夫一个人而活,是为天下人而活,所以,姐夫若是累了,没人能陪姐夫说话,懿懿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姐夫……”

  陆宁沉默,轻轻握紧尤懿懿小手,心下却是想不到,这小妮子,如此敏感,而且能说出这番话来。

  “姐夫,你看看,她们几个,会因为你一个决定,改变以后的命运,她们都开心的不行,只是,不敢跟你来道谢。”尤懿懿指了指身后,远远跟着的那几个党项小伴当,又说:“还有懿懿,现在明白了很多事理,有时候懿懿就想,如果姐夫不是皇帝,就是懿懿的姐夫,那该有多少?每天,我和姐姐陪着你,可不知道,是什么神仙日子呢?”

  说到这里,尤懿懿话语戛然而止,俏脸微微有些白,知道说错话了。

  陆宁笑笑,用力握了握她的纤手,“你都说了,我是属于天下人的,哈哈!”

  尤懿懿抿嘴一笑,双手轻轻挽住陆宁胳膊,倒向后世情侣一般的亲昵动作,好像在这边塞之地,荒漠之畔,她也少了许多束缚。

  瞥着旁侧雪裙木屐的可爱美少女,陆宁心下一笑,心情稍稍舒缓,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小姨子,在后世来说,几乎不可能吧?

  便在这时,西北方向,突然炸空一声响。

  陆宁微微蹙眉,说:“回篷车!”

  “是拔思母人吗?”尤懿懿对这里的情势也清楚的很,而绝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笼中金丝雀。

  “应该是!”陆宁点点头。

  临河卫城所在,是狼山口隘,又有乌加河隔断了草原南北,但在狼山口隘之前,乌加河有一处河段河流甚浅,不用架浮桥用木筏,骑马应该就能涉河而过,在那处河段,自然放了哨探,而从那河段渡河的,多半就是拔思母人。

  ……

  领着尤懿懿和那几个小伴当到了篷车前,早有快马来报,说是河畔出现了拔思母人。

  远方,隐隐好像能听到狼群似的嚎叫声。

  尤懿懿的一个小伴当立时吓得痛哭起来,她是原本在稍南草原放牧的小部落中的女童,从很小的时候,拔思母人就是她们整个部族的噩梦。

  “不用怕,我姐夫在这里,谁也不用怕!”尤懿懿搂着她安慰。

  陆宁看得无奈,这到底是给她买的小伴当、小侍女,还是买了几个亲妹妹?

  远方,突然杀声起,快马又来报,拔思母人听得曹光实队主,自报齐人名号,令其退回河北,拔思母人却是骄狂无比,说便是齐人,也要离开他们过冬之所,要么,就献上十万斤谷粮,他们便另觅过冬的草原。

  羽林卫立时便对拔思母人发起了攻击。

  陆宁听得冷笑,按照前朝记载,拔思母部不过两千多户,万余人的样子,十万斤谷粮,便是做主粮,也够他整个部族吃个十天半月了,如果加之他们收集的野菜、野谷加之奶制品乃至宰杀一些牲畜,完全可以够他们吃一个冬季。

  “我去看看。”陆宁对尤懿懿说。

  尤懿懿颔首。

  ……

  陆宁到了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经接近尾声,还有三三两两裹着兽皮好像野人一般的拔思母蛮想逃到河畔,却被羽林卫追逐射杀,越河而来的百余名拔思母蛮,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在重骑兵面前,背水而战的轻骑蛮子,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显然,这些拔思母蛮,便是安北都护府在的时候,和中原人也没什么接触,因为拔思母蛮本来在北方,后来渐渐南迁,按照前唐传闻中的记载,拔思母蛮倒好似极北雪橇部落一般。

  而现今,拔思母蛮这在一带劫掠各部显然很少失手,党项人迁徙来河套北部的部落都比较弱小,契丹人的势力也未延伸到这里,这使得拔思母蛮从未遭遇什么惨痛的失败,是以,当突然面对所谓的“齐人”,他们行事作派,和过去一般,结果,百余骑遭到了羽林重骑的致命攻击。

  受伤落马的蛮子,几乎都被羽林卫顺手戳死。

  只有为首的首领,肋部血淋淋伤口,骨头好像都露出来了,被两名士卒,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陆宁面前。

  拔思母蛮应该是突厥语系,和党项语言不通,方才帮曹光实喊话的本地通译,多少和拔思母部打过交道交换物事,也仅仅能表达及听懂对方的大概意思。

  此时帮陆宁翻译,这党项通译就犯了难,他只懂贸易及生活上的一些简单词汇,要帮陆宁翻译,问他们部落详情,以及要这拔思母部首领来觐见之类的,他比比划划半天,终于令那首领好像听明白了。

  此时,这拔思母小首领,满脸惧色,突然出现的重骑兵,他们的枪矛弓箭,根本伤不得分毫,或许从他出生起,还未见过这般强大的军队。

  陆宁看着他眼神,突然皱眉道:“砍了他,换个小蛮子去送信,顺便带他人头回去。”这拔思母小首领,目光凶恶淫邪,按后世说法,肯定血债累累,看起来就不舒服,也就不必留他性命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盐城

  篷车缓缓而动,陆宁策马跟在旁侧。

  拔思母部首领自然没有前来请罪,陆宁也没期待他来,震慑住这个蛮部不要经常南来袭扰就好,同时也令临河卫皇庄牧户,尽量不要渡过乌加河去河北放牧。

  现今,陆宁率羽林卫,西去的目的地是娄博贝,后世称为吉泰兰盐池,前唐称为温池,历史上西夏曾经在此设白马强镇军司。

  其实从后世的名字便知道,这是一处极大的盐湖所在,实际上,“吉盐”在历史上曾经是供应西北重要盐类之一,陕、甘、晋北一带的盐多靠其供应,到了后世,吉盐甚至开始供给京幾及内地。

  娄博贝已经到了灵州的东北方,陆宁准备从娄博贝北下到灵州银川府走一走,随即返回汴京。

  实际上,被灵州隔绝河西地的党项人,也是从娄博贝向西南进发,得到河西党项的响应,攻克被六谷吐蕃统治的凉州。

  娄博贝从前唐一直便有土城,根据可靠情报,党项人留在娄博贝驻守的都是一些女兵,大概在五百人左右。

  毕竟党项人目标是河西地,作为战争主力的男丁自然都去了河西,从地理位置来说,娄博贝盐城作为中继点,如何夏、银及河套地区没有失守,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威胁。

  说起来,西夏党项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正式将女兵作为战斗部队列装的割据政权,其女兵称为“麻魁”,中原文字,又记载为“寨妇”。

  按照后世估算,女兵在西夏国军马中大概占据近两成的比例。

  而现今,留守娄博贝的党项女战士,应该便是“麻魁”的雏形了。

  其实便是契丹人,同样很多女子也善骑射弓马,但也从来不曾将女子正式算作战斗兵源的一种。

  陆宁慢慢策马而行,也在琢磨娄博贝盐城。

  李彝殷已经上表归附,献出党项诸州,娄博贝盐城的麻魁们现今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一般来说,女子性子不似男子刚毅,其首领已经归附,女兵们按照常理不会掀起太大风波。

  但党项女子,不能以常理视之,如史籍上记载最早的党项女性“拓跋三娘”,却是个盐枭,带着两名婢女抢掠官盐。

  是以,接收这娄博贝,倒也不能太大意。

  还有凉州。

  作为前唐河西节度府驻地,实际上,直到十几年前,最后一个河西节度使张遵古还是中原政权后晋的臣子,然后,才被六谷吐蕃占据,成为事实上的格局政权。

  凉州地,自古便是胡汉混居之地,民风彪悍,农牧混合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不一样的地域文化,是中原文明和西域文明的汇集之地,凉州铁骑也一直活跃在各种历史变革的事件中。

  现今,刚刚占据凉州的李彝殷上表归附,要率族人辞王爵内迁。

  自己也已经下了圣谕,升凉州为西凉府,自己的老丈人折德扆封卫国公,迁西凉府府尹,领西凉府军马总管。

  虽然是自己的老丈人,但既然北汉及云州都已经收复,又在河套东北设了包头卫,夏、银等土地也在消化吸收,府州也就失去了原来的战略价值,而府州的折家军,也到了令其不再为国中之国的时候。

  是以,将老丈人许以高官厚禄,调离府州,府州、麟州自此,和中原一样,行刺史和将军军政分开之制,府州、麟州刺史,自也不会再姓折,倒也不是打压折氏,其族中优秀子弟,自会迁升各地为官,未来发展,比在府、麟二州小小一隅之地好多了,只是,再不会是那种本土霸主的模式罢了。

  老丈人折德扆坐镇凉州,还有一个好处,折家在西域很有些名气,历史上,折氏和党项通婚的也不少,老丈人折德扆德高望重,去凉州接收处理那里错综复杂局面,份量十足,又不会太刺激当地党项人,比遣派自己身边重臣效果要好得多。

  当然,随折德扆前去凉州的,应该还有折家军精锐千人左右,同时,其家属也都迁去凉州作为军户,算是继续冲淡凉州的胡户比例。

  说起来,历史上自己这老丈人好像还没活到五十岁,而其现今,已经四十七,但看身体还极为硬朗,想来,比前世心情舒畅,也没那么操劳,而且,古人来说,原本可能划破个口子都能引发恶性疾病,引起死亡的偶然性很大,今世自己这老丈人,看来不会这么短寿。

  不过,寿数高一些,却是要多为自己做牛做马一段时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正胡思乱想间,篷车内,隐隐传来动静。

  陆宁忙下马,进了篷车。

  篷车内,幽香阵阵,侧卧软衾的尤懿懿,看到陆宁进来,立时俏脸通红。

  陆宁咳嗽一声,两个小伴当躬身退出,跟随骆驼篷车的还有两辆马车,承载尤懿懿的四个小伴当。

  看着锦毯下尤懿懿若隐若现的玲珑曲线,陆宁不由咳嗽一声,心中又是一团火热。

  在从临河卫启程前,自己终于还是和这小妮子偷了香,想着这小丫头在自己耳边轻轻呼唤“姐夫”的旖旎,和她火热青春酮体被自己搂在怀里,可爱俏脸在自己征伐下似痛苦又似快乐的诱人表情,心中那团火更加旺盛。

  虽然,陆宁现今渐渐发现,和永宁,贵儿、五娘在一起时,灵肉交融,那才是最大的满足,情感和肉体,都得到无比的慰藉,至于一定要御几女,那基本是自己纯发泄的时候才出现的状态。

  和懿懿也是如此了,那夜的感觉,美妙无比,在小妮子昏厥前,自己几乎是和她一起攀上高峰极乐世界。

  但是,小妮子也是同样的虚脱,在篷车上昏睡了一天一夜,早晨时醒来喝了点稀粥,又昏睡过去,看现在,精神也很萎靡,自己再想,却是不可能了。

  “姐夫……”尤懿懿喊过,小脸就埋进了毯里,羞得再不敢探出来。

  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但真和姐夫赤诚相见,带给她还是很复杂的感觉,羞涩、幸福、眩晕等等,不一而足。

  陆宁笑笑,坐到软榻旁,此时尤懿懿毛毯拉得靠上了点,却是隐隐露出小巧可爱的晶莹雪足,陆宁心中又是一动,想想昨晚把玩这小小雪白脚丫的难言滋味,心中那团火更盛。

  少女清香,流溢帐内,令人想贪婪的呼吸个够。

  咳嗽一声,陆宁起身,“好好休息吧。”再待下去,可不知道,自己又想做什么。

  “嗯……”薄毯中羞涩声音,细若蚊鸣。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京(上)

  娄博贝盐城的五百党项女兵,倒是乖乖归顺,陆宁遂改此为白马镇,隶临河卫皇庄,由党项女兵首领,也是叫拓跋三娘的,为白马镇团练使,至于白马镇管理此处盐户的总管,自会派出汉家官员。

  从白马镇到灵州银川府,再回汴京,近三千里,归途陆宁便走了驿道驿站,毕竟要照顾尤懿懿小妮子身体,虽然抱着她在马上令其免受颠簸之苦,但马速也要放缓,从银川到汴京,还是用了半个月时间。

  ……

  西宫偏殿,陆宁惬意的品着冰雪冷元子,就是炒黄豆蜂蜜冰饮,从前朝就有,不知道多少御厨精益求精微调口味,味道还真是很不错。

  尤五娘和尤懿懿坐在下首,在姐姐面前,尤懿懿羞涩无比,但在陆宁眼里,看着雍容娇贵的德妃,可爱清纯的懿懿,一对儿貌美如花的姐妹花,心里自是无比满足。

  回到汴京几日了,闻听五娘召妹妹入宫,陆宁突然恶趣味发作,也便来凑热闹,果然,在其姐姐这里见到自己,懿懿这小丫头,窘迫无比,娇羞无限,令人看了,又怜又爱。

  “主君,党项人的隐患,从此算是平息了吧?”尤五娘轻声细语问。

  陆宁无奈,她对这些又哪里会关心?不过是凑趣而已,毕竟自己刚刚从党项地回来。

  听马报,李彝殷及亲族刚刚到西安府,距离汴京还有千里之遥,虽说李彝殷的速度也算不慢了,但到汴京,怎么也还得十几日。

  “西北各族,又哪里能说隐患就平息的,慢慢看吧。”陆宁摆摆手。

  便在这时,外间有女官声音,接着,是黄宝仪娇嫩嗓音,“主父,辽东军报。”

  “进来吧!”陆宁略微提高声音。

  尤懿懿回了萝莉组的府邸,陆宁身边最贴身的婢子就剩下了黄宝仪一个。

  黄宝仪年纪不大,比赵匡胤的女儿赵昭庆大一岁,刚刚十一周岁。

  说起来,昭庆公主历史上,要六年后才成亲,也不知道怎么,作为战俘,从前年就成了齐国后宫名义上的嫔妃。

  黄宝仪虽然仅仅比昭庆公主大一岁,但亭亭玉立豆蔻年华,看起来,和后世十四五的小姑娘没什么区别,她是女官中选拔的最美的美人胚子,性格却是再传统不过,精于女红,对新学没什么兴趣,略通文字,和萝莉府的萝莉们比起来,便如成熟的大姐姐一般了,和萝莉府诸少女也玩不到一起,倒是兢兢业业跟在陆宁身边侍奉。

  便是其服饰,和尤懿懿在一起时还曾经被尤懿懿撺掇换过女仆裙,但平素,却是再循规蹈矩不过,就如现今,就是传统的淡红襦裙,不过穿在这个清纯小萝莉身上,别有一番可爱风情。

  从宫内圈子来说,黄宝仪是皇后和皇贵妃为陆宁选的贴身女官,虽然给了宝林的最低等嫔妃名份,但做的却是女官的事。

  尤五娘对她态度极好,微笑对她示意。

  陆宁接过黄宝仪手中文牒,看了眼,脸色就凝重起来,随即,又翻看奏疏,是河北军招讨使陆兴的奏疏。

  奏疏里说,锦州的耶律罨撒葛部不遵守宁远之约,秋天到来,却是进入宁远地域打草谷,更劫掠人口去了锦州。

  因路途遥远,军机耽误不得,陆兴已经先斩后奏,领军去攻锦州。

  陆宁有些无奈,不管陆兴所奏是真是假,在辽东本就是要没事找事。

  尤其是,耶律罨撒葛的主力已经调动去和耶律贤交战,自己的边军起衅,陆兴显然是明白自己想什么。

  只是,陆兴有些太急了,自然是因为,河北军曾经在耶律罨撒葛手上吃过大亏,现今急于雪耻。

  琢磨了会儿,陆宁对黄宝仪道:“令门下省帮我拟旨,河东军入辽东,由陆兴节制,问罪耶律罨撒葛。”

  黄宝仪应命而去。

  尤五娘诧异道:“主君不去辽东?”

  陆宁无奈:“是要我一直做牛做马吗?最近累了,要歇息歇息。”

  尤五娘抿嘴一笑:“还以为主君是铁打的,怎会累?妾却没见主君累过。”

  这话,说得陆宁心中一荡,尤懿懿脸更红,偷偷给了姐姐一个大白眼,以前便是姐姐说这些话她也不懂,现在她可是知道姐姐说什么了。

  陆宁咳嗽一声,说道:“这段时间,我也不去辽东,在京城行在休息一段时间。”

  在汴京来说,“行在”就是指文总院府。

  陆宁确实觉得身心俱疲,若再不放松放松,铁人也会垮,就用文总院的身份,在京城休息一段时间,若没有天大的事,也不必上朝,当然,每天奏疏都能看到就是了。

  至于辽东战事,暂时还是不去了,总不能自己永远做救火队员,契丹势大的时候是不得已,现今来说,契丹内乱,却要看看,没有自己在,河北、河东两军,在辽东是怎样的表现。

  听陆宁这话,尤五娘脸上露出关心之色,“主君,好生注意身体。”

  陆宁微微颔首:“放心吧,休息一段时间,应该无碍。”叹息道:“最近对什么事情也提不起兴趣来,应该是四处征伐奔波,有些到了极限。”

  尤五娘连连点头:“若不然,在汴京附近起个园子,主君疲累时,便去歇息。”

  陆宁摆摆手:“算了。”五娘嘴里这“起个园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分分钟就变成颐和园、圆明园那样的大工程。

  外面,突然又有脚步声,黄宝仪的声音,“主父,邕州来的奏疏。”

  陆宁无奈,必须送到自己手上的,自然都是紧要之事,至于有营养没营养的奏疏,每天就更不知道有多少。

  统治的地域越大,要操心的事情也便越多。

  其实也不仅仅自己回汴京才有这种紧急公务,如自己在幽州之时,贵州地罗殿小女王陆贵平,修路便出了事,有蛮部不愿意出丁,随之爆发叛乱,遵义军出兵,和小女王亲部镇压了这次叛乱。

  甚至自己在西北回返时,这场叛乱才真正平息。

  这场叛乱,规模不小,延续了将近一年,一个大部族的男子几乎被屠戮干净,史书上未必浓墨重彩,但对贵州地的影响,却会极为深远。

  邕州来的奏疏,是武峨镇团练使李艳娘所奏,却是说阮丹玉、阮经夫妇,意图谋反,已经被擒拿。

  看着这奏疏,陆宁微微蹙眉,要说现今,信息阻塞,如果李艳娘是和阮丹玉夫妇有矛盾而构陷,仅仅从奏疏来看,自己很难分辨是非。

  是以,各地监察制度才变得极为重要。

  当然,在武峨镇,有赤虎军,赤虎军统领更是米珠,对自己忠心耿耿,谋叛大事,李艳娘必然不敢作伪。

  在米珠没有秘奏来的前提,自己便要采信李艳娘的说法。

  所以说,现今时代,地方官吏,欺君之类的,真是毫无技术难度。

  当然,以齐国现今制度,障碍多了些,以后,地方事务,要瞒骗自己,也会越来越难。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回京(下)

  住进文总院府,陆宁甚至撤换了管家,令张典苑和两名女官回了内宫,便是为了不想在这文总院府,也如同回到皇宫一般。

  新管家,陆宁用了花三娘,没错,就是花三娘,引发宋延渥惊天大案的“陆老大”之妻花三娘。

  宋延渥之案,牵涉极广,最后当然不是杨昭的专案司决定的,但案中被判劳役的女眷,大部分被发去各处皇庄,但包括花三娘在内有四人,在京兆府女牢囚禁了一段时间后,不久前,被发来了文总院府服劳役,张典苑甚至用钱,将这四名劳役女犯买断。

  现今来说,家奴正是从变形奴隶制向雇佣制过渡期间,奴隶自也不能完全废除,甚至下南洋贸易的东海百行船队,本身就贩卖南洋奴回来,一部分卖给皇家开垦田地,也有一部分,卖给官员商贾家为奴。

  而且,南洋奴男性,全部阉割,土制青霉素精贵,很少用在这上面,是以南洋奴伤口感染而死的便不少。

  这种血淋淋之事,陆宁懒得理懒得想,甚至管理南洋奴乃至以后可能的外来之奴,齐律也专门立法,都是内阁拟定,一些条款从陆宁的角度看,很是惨无人道,但在现今来说,对中国自然是有益无害。

  中国地,现今来说,倒是不需要大量奴隶来开发或做活,所以东海百行的奴隶贸易并不频繁,倒是在吕宋岛所建的皇庄,同时也是东海百行商队的补给点、港口,去了少量中原移民,多数要靠南洋奴做活。

  吕宋岛现今地广人稀,且处于原始部落发展阶段,根本没有形成国家,是以,在其上圈地建皇庄港口倒是没遇到什么阻难。

  但是后世来说的印度尼西亚群岛、中南半岛等等地域,是很有些海上强国的,基本处于奴隶制国家或部落联盟国家状态,要在这一带建立起一连串港口补给点势力范围,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陆宁也琢磨,等东北、西北局势稳定下来,自己休息够了,去东南亚走一走,一来,看怎么建立起齐国海贸航线势力范围;二来,对现今东南亚土著是一种什么状态,也很有些好奇。

  话说回来,也是因为将来可能需要各种海外奴隶,所以,国内奴隶也就未完全禁止,当然,从前唐,逼良人为奴便是重罪,现今就更别说,没有贱户,国民全是良人,卖身为奴的卖身契之类的,早已经废止,但唯有一点,犯下十恶之罪的亲眷,如果牵涉其中便可能被发为奴服劳役,甚至可以卖断给官员,这也是官员的特权之一,同时,也算这些重犯家眷为国家财政创造的一点点价值。

  花三娘等四名女眷就是如此了,其中还有宋延渥的新婚之妻刘氏,也就是前渤海郡夫人,也曾经和陆宁打过交道,另外两名少女,则是牵涉进宋延渥案的重要犯人之千金,容貌都很秀丽。

  从某种角度,将貌美之人都留下转卖给“旧识”,杨昭这属于暗箱操作了,当然,这些女子,若不然也都是送去皇庄服劳役,其操作的对象若不是大皇帝,杨昭自然也不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专案司成立前后,杨昭都清清楚楚,知道花三娘和刘氏都曾经给自己这个文总院气受,所以,才会有这样一通神操作。

  陆宁想想也觉得好笑,花三娘和刘氏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自己早已经没什么印象,但事情还记得,现今这两个母老虎却成了自己府邸的奴婢,也是有点意思。

  而张典苑等被自己诏入宫,最佳管家人选,舍花三娘其谁?

  ……

  书房中,一袭红裙艳美无比的花三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看不出她心里到底想什么,面对“文总院”,她毕恭毕敬,偶尔露出笑靥,便真如同忠心耿耿多年的奴婢一般,只是其气质,虽然经历几个月牢狱,但艳丽如昔,仍是主母的气息。

  “陆老大”已经被问斩,而花三娘在狱中,写了数封认罪书,杨昭看其言辞,认为其确实“悔悟”,或者说认清了现实而屈服,这才正式发其为奴。

  “这个月的府内用度收到了吗?”陆宁不在意的问。

  花三娘轻轻点头:“收到了!只是妾刚刚接手账目,有些条目还不太明了,等明日再禀明老爷。”

  陆宁微微颔首。

  说起来,回到文总院府,家长里短,甚至还仔细看了看自己的俸禄,考虑了下收入支出,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自己这文总院,是四品官,月料加年俸,以及杂七杂八的贴补,每年共计三百石米、二百贯钱。

  而自己家中,现今是四个买断不要钱的婢女,六名雇佣女佣,两名雇佣男仆,一名厨子,一名马夫。

  女佣和男仆、马夫,都是包吃包住,月薪要钱也行,要米也行,要钱加米也行,大体上就是一贯钱或一石米。

  现今大多数民生商品,都有商税院定价,米价地域不同略有不同,但大体维持在一斗米百钱左右,一贯钱,和一石米同价。

  所以说,在这文总院家做活算是美差,基本上,一人做活,全家不饿,一个月可以背回去一百余斤米,便是现今油水少,饭量大,但也足够四五口之家吃饱了。

  汴京城内,做活的普通男仆女佣,工钱都差不多,但是,其中水分会很大,比如有的官宦人家,给佣人发粮不用足斗,全给劣质黍米,和稻米又是两回事,佣人更没有选择得钱的权利,甚至给佣人发粮,里面可以掺和沙土,本来就不足斗,低质黍米,再掺沙土,其中区别就大了去了。

  这种事情,陆宁也有所知晓,但自也不会什么都管,还专门为这个制定什么律法,水至清则无鱼,矫枉过正,可能起反作用。

  当然,东主太苛刻的话,逼得佣人去告官,那就是另一回事。

  至于自己府邸,自然一切照规矩办事,便是发钱,也都是纸币。

  现今雕版印刷的纸币,和银票不同,使用的特殊纸张,比之真正宣城产宣纸还金贵,面额自然不能太小,但尽管如此,汴京、南京、东海市三地纸币,最小面额也都定为了百文。

  实则现今改进的纸币用纸,极难仿造,只要接触过纸币的,基本不可能被假币所骗,要令在全国通行也未必不能。

  甚至内阁许多重臣都希望在全国通行,毕竟他们眼里,用纸张铸钱,简直一本万利。

  但越是臣子们这种心态,陆宁越是谨慎,仍令纸币只能汴、扬、东海市三地流通,免得太激进,出什么大事,自己变成千古罪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业百行

  晃着折扇,戴着墨镜,陆宁晃荡在汴京街头。

  是的,墨镜,东海百行已经正式开始生产玻璃器皿,当然,平面眼镜便是陆宁自己鼓捣的了,又用墨水涂黑,却是因为想到了影视剧里一些镜头,学一学觉得挺搞笑,不过,走着走着,还是将“墨镜”摘了下来,墨水涂黑的墨镜,根本看不清东南西北。

  市城现今繁华无比,南来北往商贩,东西南北特产,甚至西域的宝石、香料等等也终于从陆路西来,进入汴京,葡萄干等西域小吃也有沿街散卖的,真假就难说了,毕竟从西域来,中间数个割据势力,更胡人马匪横行,路途遥远,要说贩运葡萄干这类商品,除非卖出天价,所得的利润才能抵消巨大风险的成本,是以,西域确实有葡萄干等小吃来汴京,但自然都特贡给贵胄阶层,沿街售卖的,挂羊头卖狗肉可能性更大。

  长街两旁商铺林立,繁华热闹无比。

  豪华酒楼也再不是仅仅四海楼一家,陆宁在东北、西北奔波期间,回京自也没时间来市城闲逛,现今就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城市了,各种华美建筑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甚至勾栏瓦舍,营业通宵达旦。

  陆宁,便径自进了勾栏区,这里是下里巴人市井之徒的娱乐区,各种卖稀奇古怪货品的地摊,以及找块空地就表演的流浪艺人所在多有。

  陆宁身前身后,跟了三人,赶马车的马夫,现今马车停在固定的区域有人照料,他则跟着陆宁跑前跑后,跑腿搭话。

  此外便是管家花三娘和婢女桑金罗。

  说起来,桑金罗是后晋宰相桑维翰的孙女,桑维翰是推动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人的最重要推手之一,后来契丹灭后晋,他被乱兵所杀。

  而现今,桑维翰之子又牵涉进了宋延渥通契丹大案,家眷全部获罪。

  陆宁都能想象,到了后世网络时代,桑维翰家的野史被翻出来后,肯定是网民们口诛笔伐的“汉奸世家”,甚至会引发血统论的一些争辩。

  这桑金罗生得很是秀美,大家闺秀作派,当然,在现今陆宁眼中,也就是中上之姿。

  倒是花三娘,比不得自己宫中绝色,也差不远矣,本是贵妇,现今穿着青布衣裤,却又花容月貌,贵妇风情不减,且青布衣裤完全勾勒出她柔软曲线,正是莺语一声娇滴滴,束素纤腰恰一搦,凤鞋半折小弓弓,桃花为脸玉为肌,眼入明眸秋水溢。

  且花三娘本身又有一种独特气质,用陆宁的理解,便是所谓江湖气息吧,有点豪迈洒脱的那种。

  而且别说,花三娘伺候人,还真是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其眼力见,未必弱于尤五娘,但有些时候,人只能认命,初始跟的人不同,命运也就不同。

  身边三名随从,其实婢女,花三娘本来想带刘氏出来,但刘氏曾经贵为二品诰命,渤海郡夫人,虽说身为奴全是身不由己,但要说作为奴婢抛头露面跟随伺候男子,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甚至要闹自杀,没办法,才用桑金罗替的她。

  自从有了靠右行的规矩,便是这勾栏区,也不似以前那般,经常发生碰撞甚至引发斗殴,又有马夫“文三”在前开路,倒也不显拥挤。

  文三当然签的不是卖身契,不过他人机灵,本来是三十多岁的流浪汉,是战乱时候便流浪到了汴京乞讨为生,到齐国立国,各繁华州府的乞丐都进行大清理,不愿意回乡的,便会发去劳役,老弱妇孺中,只有老年乞丐还存在,毕竟是历史遗留问题,如果人家坚不吐口,也不知道老乞丐家乡所在。

  而且和前唐、北宋一般,本朝自然也有老人、孤儿的收养机构,叫福田院,收养乞丐老人,当然,按照本朝律法,不赡养老人是不孝重罪,只有真正的孤苦老人,孤儿等等,才能入福田院。

  文三当然不具备能入福田院的条件,恰好文府招工,他便投身文府,前不久,张典苑看他机灵能干,甚至和他签了十年长约。

  其实现今本朝立国已经第七个年头,外地来京人员,都需路引,文三这种,多少属于战乱遗留问题的黑户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原来姓什么叫什么,文府也没人知道,自己入府后改了文姓,但他明显是个比较奸滑好逸恶劳的家伙,这种人,做不了什么大恶,陆宁对他入府,也没做干涉。

  作为马夫,文三甚至话都没和家主说过几句,家主常年不在家,以往归家,也是前呼后拥,好像是领的官方扈从,现今好像家主赋闲,那些扈从也就不见了。

  不管怎么说,家主这是第一次领自己家仆出游,文三自然抖擞精神前面开路。

  虽然说,汴京城的四品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软脚虾,更莫说在这勾栏区,本就是市井之徒聚集地,文三自然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开路。

  旁侧,突然一阵吵闹,却是一群“花腿”招摇过市。

  所谓花腿,顾名思义,便是从臀到足,都刺青,在南宋,有军人集体如此,但民间恶棍花腿,早就有之,北宋和南宋文献,都有记载。

  比如北宋的《东京梦华录》,就记载了帮妓女驾驭马匹的少年恶棍们,称为花腿马。

  而现在的汴京城内,也有这种恶棍,曾经的“陆老大”,手下就曾经有一批花腿泼皮。

  远远望着这帮刺青恶棍所到之处鸡飞狗跳,陆宁蹙眉,难道现今也要打黑除恶不成?

  “咦,这不是三娘吧!”突然传来尖刺的笑声,却是一名花腿大汉眼尖,远远看到花三娘,大笑走过来,那帮泼皮,也都跟了过来。

  花三娘微微蹙眉,没说话。

  虽然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且都不是善茬,文三还是乍着胆子挡在前面,喝道:“你们做什么?!都站住!休得喧哗!文总院在此!”

  “文总院?什么文总院?”泼皮们都嘻嘻哈哈的。

  文三立时有些吃瘪,确实,家主官衔,一般人根本没听说过,比如家主如果在六部、大理寺、京兆府等等地方任职,喊出来,那气势就不同,“刑部文郎中在此!”实则郎中才五品官,但这些泼皮,听到后哪里还敢叫嚣?

  为首的花腿大汉,对文三嘿嘿一笑:“原来是官家,失礼失礼,是牢头么?牢院主官?领着官奴们,来采买?要不要我们搭把手?搬搬扛扛,兄弟们都有把子力气!”

  陆宁微微蹙眉,“叫他们滚!”

  文三胸膛立时挺直了,喝道:“都滚开,听到没?不然全抓你们去坐牢!”

  “哎呦,好大的官威!”花腿大汉虽然看起轻佻不在意,但看陆宁架势,就算这家伙只是牢头之类的,看来也不是好相与,做手势:“走了走了!”又对花三娘笑道:“三娘,你当年令人鞭打我的时候,可想过今天,你打过我多少鞭,我就还在你父身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圈子

  看着这帮泼皮离开,陆宁挥了下折扇,继续前行,各种摊位都看一看,吃的,有什么李婆婆羹,什么南瓦子张家团子,什么曹家肉饼、薛家羊饭等等,玩的,有各种伶人或游艺,什么小唱、嘌唱、杖头傀儡、悬丝傀儡、上索杂手伎、球杖踢弄、小儿相扑、弄虫蚁、说浑话、叫果子、装神鬼等等,整个勾栏区,热闹无比。

  从勾栏中出来,陆宁又在市城里转了转,什么姜行、纱行、牛行、马行、果子行、鱼行、米行、肉行、布行、杂物铺、药铺、金银铺、彩帛铺、染店、珠子铺、香药铺、靴店等等,真是数百个行当,吃喝穿用,应有尽有。

  渐渐的,眼见日落西山。

  现今普通百姓,大多是两顿饭,但陆宁自然不是如此,只是来到市城,中午时,随意买了些肉饼、团子之类的,回了马车上吃。

  从一家染铺出来,看看日头,陆宁笑道:“好,去赴约。”又回头看了看这家染铺,不得不心下叹息,谁若小看古人智慧,那是大错特错,就说自己进的这染铺,染工是用山礬叶烧灰熬浆,将布匹乃至成衣,染成紫色。

  本朝除了金黄色为皇家专用,其余色彩,再不分高低贵贱,是以,原本视为仅次于金黄色,为朝廷大员才能用的紫色就大受欢迎,染店就更盛行将布匹、成衣等,染成紫色。

  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以前人告诉自己,现今时代,如何给成衣上色,自己绝对不信。

  琢磨着,慢慢踱步到街对面,染店斜对面,正是市城最奢华的酒楼之一,以前畅和楼改造的东海酒楼,陆老大被查抄,其产业许多被变卖给了东海百行,畅和楼就是其中之一。

  大堂里,杨捕头很快和一名矮胖官员迎了出来,显然早在大堂里等呢。

  杨雄杨捕头,最早是尤懿懿的朋友,后来和陆宁一起查办“陆老大”,所以也进了专案司,提升为市城巡检司总捕头,从胥吏到官员的华丽转身,而且,作为京兆府下诸城总捕头,是八品官员。

  杨捕头,半年多前曾经投书总院府,说是市城巡检司巡检使王侁想和文总院结识。

  陆宁前两天才看到,便回书,和杨捕头约在了今天。

  在五京制度确定后,汴京京兆府又进行了二次行政区域划分,设内城、外城、市城、京幾四个巡检司,隶属京兆府,巡检司巡检使,多少类似于后世的区长,为正四品官员。

  市城巡检司巡检使,正是杨捕头的顶头上司了。

  说起来,一看这王侁就没什么根基,若是内阁巨头们的亲近故旧,虽说肯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但必然得到嘱咐,对自己敬而远之。

  王侁也算名门之后,前周重臣王朴的儿子,但父亲去世的早,且朝代更迭,王侁应该没沾什么光,但三十多岁年纪,便晋升为正四品官员,可见其很有些才具了,便是能令上司欣赏,自也是才具的一种。

  说起来,这个王侁,应该便是历史上,潘美的监军,害惨了杨业之人。

  但其领军战略目光不行,不见得便不能做一地父母官。

  是以陆宁对其,也没什么抗拒的,何况,他能知道文总院的存在,也不简单,要见自己,自己便见一见。

  陆宁这才和杨雄,约在了东海酒楼中的畅和楼。

  杨雄迎出来,忙为陆宁和王侁介绍认识。

  王侁满脸赔笑,“文总院,久仰大名,今日才得见,想来前段时间,文总院定是去西北了,现今西北边患以定,文总院定又立了大功!”

  陆宁笑笑,说:“不敢当,王巡检这话,可对不起西北将士了!”

  王侁心下一凛,忙笑道:“是,是,我失言。”第一次交谈,自然也在摸索着文总院性格,看来,不喜欢被乱吹捧。

  陆宁看着王侁,倒是心中一笑,心说自己在这京城做文总院的时候,结交一个中层官员圈子也不错,听听他们说什么,看看他们平素想的是什么,可比什么密报之类的,靠谱多了。

  另一侧,杨雄介绍完两位上官认识,随之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花三娘,微微一呆,差点去揉眼睛。

  可不是么,正是一年多前在这畅和楼里,怒容训斥文总院和自己的,那位“陆老大”的娇妻。

  不是被判劳役之刑吗?怎么,成了文总院的奴婢?

  重犯们的女眷,被送入京兆府牢狱后如何发配,自然就不是杨雄能知道的了。

  不过,杨雄偷偷瞥着这花三娘,还是这畅和楼,不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想什么,但看她,好似一直全神贯注注意文总院说话,笑吟吟随时准备听文总院吩咐,或者文总院一个眼神,她便要知道做什么的样子。

  根本没多望这畅和楼一眼。

  杨雄就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这女人,要在自己身边,怕自己骨头被熬成汤,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或许,也只有文总院这类人物才能驾驭的住吧?

  ……

  畅和楼重新改建过,拓展店堂,厅院廊庑,花木森茂,酒座雅洁,分阁坐次,重帘遮隔,自成天地。

  陆宁等便在二楼雅阁推杯换盏。

  花三娘在旁伺候陆宁酒水,实则,她初始本来也要给王侁斟酒,但陆宁敲了敲桌子,她便明白什么意思,便专心只伺候陆宁一人。

  陆宁虽然不太将自己皇帝身份看在眼里,但要对面官员和自己平席而坐也就罢了,身边侍女,再去伺候他酒水,要太不成体统。

  王侁倒是脸色如常,还喊了酒娘进来,给他和杨雄斟茶倒酒。

  只是和酒娘比起来,花三娘便显得贴心多了,香喷喷娇躯在陆宁身侧,甚至拿出手帕为陆宁擦拭嘴角油渍。

  陆宁第一个反应,这手帕不会有毒吧?随之心中一哂,这可不是后世,无色无味的剧毒药品特别多。

  看着王侁,席间聊天倒是很畅快,自然是因为王侁极为谦让,顺着自己话语,若不然,以自己脾性和聊天风格,若对方不顺着自己话风说,很快便会冷场。

  杨雄信笺里便说来着,说这位王巡检还曾经跟他试探,文总院是不是皇亲国戚,比如,哪位国舅爷的血亲。

  杨雄虽然帮上官引见给自己,但自然会将他撇清,将事情原委和自己说清楚,毕竟他祖坟冒青烟一般由胥吏变成官员,应该都得益于认识自己。

  从王巡检想打探的消息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聪明人,一般人,就算他这个级别的京官,知道文总院这号人物的都是凤毛麟角,更莫说,能知道“文总院”经常陪王伴驾的秘密了。

  品了口酒,陆宁突然问花三娘,“你父,被发去了何处?”

  花三娘微微一呆,低声道:“好像,在市城打更。”

  被连坐的老年囚徒服劳役,有的便是送去矿山送死,而如花三娘父亲,其女本身便不是主谋,牵涉的也不是十恶之罪,是以,也会很人道的分配轻松的劳役工作,看来,花三娘的父亲,被发到了市城做更夫。

  陆宁点点头,对王侁道:“我家三娘之父,是你市城的更夫,好像经常被一些泼皮欺负。”又问花三娘,“你父亲叫甚么?”

  花三娘低头道:“花宪……”

  王侁立时道:“文总院放心,待我回去,一定亲自办此事。”顿了下,“不过总院,既然是官派劳役,愚弟可也不敢偷龙转凤之类,将那老先生送去总院府上。”

  “那也不必。”陆宁摆了摆手,对王侁的回答,倒是很满意,中国历来人情社会,互相行个方便不可避免,但若这厮敢想办法将花三娘老父送来自己府上,那就是另一回事。

  在雅阁外的文三,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偷听里面讲话,此时心内嘿了一声,那帮小兔崽子,必然倒大霉了,一个个人五人六,刚才跟自己耍横差点吓死自己。实际上,他们的小命在雅阁内这些文绉绉的斯文人嘴里,也不过几个唾液星子的事儿。

  第一百二十六章 辽地

  从深秋到整个冬天,陆宁都是在汴京度过的,其实以文总院身份休息了月余时间后,入冬以后,陆宁便日日上朝了。

  对圣天子这种不时突然勤政,又突然会长期不在京城的状态,内阁群臣早已习以为常。

  整个冬季,最重要的还是各地水利工程的督办,现今来说,水利之事,每年都不能放松,不仅仅是河防,也包括农田灌溉的引水工程,水灾旱灾,都要重点防范,不然一旦出了乱子,就可能动摇国本,毕竟现今时代,对大灾的承受力,还是很难的。

  此外,还有在辽东的战事,从陆兴领军攻克锦州,其后三四个月,辽东成了鏖战之地,在陆兴领河北、河东两军攻克契丹东京辽阳府,水军登陆平定辽东半岛时,在北线,耶律罨撒葛也被耶律贤击溃,逃去了东海女直地。

  耶律贤上表,自称是“辽北王”,其对内应该还是自称皇帝,但送上中原的表章,却是以臣子自居,中原皇帝曾经封他“辽北王”,他便以此作为名号。

  显然,耶律贤及拥护他的部族首领们,现今觉得和中原王朝继续硬抗极为不利,是以,才暂时对中原称臣,以获得喘息发展之机。

  只是,耶律贤和耶律罨撒葛激战之时,寒冬之际,一支军医队在北宁军两营士卒护卫下,进入了中京一地。

  中京一带在夏季爆发瘟疫后,甚至因为有迁徙逃去上京的人口,在上京一带也传染了许多人,由此,中京地同样被北方契丹人视为畏途,也和承德卫一般,采取了极为残酷的封锁,凡是发现由中京、建州等地逃难的难民,都远远便射杀。

  只是,寒冬时,疫情可能减缓北辽契丹自然也不知道,是以中原军医,士卒很轻松的就进入了中京。

  其实,中京一地,地广人稀,夏季爆发的瘟疫倒不至于令这辽阔草原变成人间地狱,但巨大的恐慌,以及一些小部族几乎灭绝性的死亡,还是使得存活下来的所有幸存者都惶惶不可终日。

  齐人的到来,根本没遇到反抗,反而,带来药物,又教授他们如何防疫,烧毁尸体等等,却令幸存的契丹、奚人、渤海粟末靺鞨人、汉人等等,宛如绝境中见到了救世主,齐人自然成了他们的恩人。

  是以,当北宁军将领,宣读圣谕,在原伪中京设北宁卫,为圣天子皇庄牧场,方圆三百里内,所有农户牧户猎户,都为皇家庄园牧场的奴户时,反而令这些幸存者欣喜若狂,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命,就是中原大皇帝的财产,中原大皇帝,自不会令他们白白的死去,而是会想办法,遏制这场大疫。

  其实军医队及北宁军进入中京时,又是寒冬,瘟疫已经渐渐平息,该传染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幸存者,也就幸存了下来,齐国军医队,也就是最后临门一脚的防治。

  在确信中京一带疫情已经平息后,北宁军,也全部开拔,驻防北宁卫。

  与此同时,正是陆兴率河北军、河东军攻克辽阳府之时。

  圣天子谕旨很快也到了辽阳,设辽东道,改辽阳府为辽宁府,为辽东道治所。

  同时河北军和河东军招募各族勇士扩编后,拆分为河北军、和河东军、辽东军,辽东军驻辽宁,河北军回返幽州,河东军回转大名府。

  实际上,这次拆分后,河东军仅仅保留两万士卒,河北军四万士卒,辽东军五万士卒。

  辽东军编入的是最为精锐的士卒,同时,全部转为军户,亲眷迁徙去辽东。

  与此同时,在汴京和诸妃欢度新年之后,陆宁则启程前去北宁卫。

  虽然诸妃都不放心,永宁和贵妃、德妃都出言相劝,毕竟那里是大疫之地,谁知道到底有没有真的平息?

  但圣天子銮驾,还是在二月份,到达了北宁卫。

  北宁卫的各族奴户,激动无比,一些本地还会爆发大疫的流言也渐渐消失。

  圣天子不惜万金之躯,亲自冒险来北宁卫,更接见各部奴户,和他们聊天,听他们所需,这简直是前所未闻之事,令他们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感恩。

  与此同时,中原之民,也渐渐有迁徙来北宁卫的,包括许多南洋奴。

  当然,迁徙来的内地民户和南洋奴,少量开垦,大部分,还是作为牧户,只是,变成了小范围游牧。

  其实农垦也好,过度放牧也好,都会破坏草原的水土,使得渐渐沙化。

  将草原变成耕田?从来不是解决游牧的办法,而是扯淡。

  而辽东地,迁徙来的农户、南洋奴等等,自然便是为开垦土地而来了。

  与此同时,北宁卫、承德卫、锦州和辽宁城,也在不分日夜的筑城。

  当然,现今人力资源很紧张,初春,主要还是开垦土地,建砖窑、军械场等等,城防现今只能先用夯土,尔后,再用砖石加固。

  圣天子銮驾,看似还在北宁卫的时候,文总院,出现在了辽宁府。

  此次文总院被授尚方宝剑,迁桓州团练使,领辽东抚慰使,安抚治理辽东周边黑山白水诸部,同时处理和“辽北王”耶律贤,对双方实际控制区域的划分。

  对“文总院”有一些了解的,自然便知道,治蛮治胡,“文总院”颇有些才具。

  桓州,在鸭绿江畔,是高句丽时代都城丸都城所在,不过原本的丸都城早就毁于战火,现今不过是在旧址重建的土城而已。

  桓州是契丹灭了渤海国后所设,迁徙来的,都是原渤海人,多数是粟末靺鞨人,少数汉民,而原本的契丹户多已经逃亡。

  在辽东,陆兴统军和契丹鏖战,几乎和中京地走了两个极端,屠城灭绝契丹部族的事情,所在不少,当然,陆兴便是奏报也寥寥几笔,大概以后,这种血淋淋征服手段,也只有野史才有记载了。

  所谓“犁庭扫闾”,其实就是一种种族灭绝政策罢了。

  桓州的契丹户,自然是闻听这些可怕之事,听得耶律罨撒葛逃去东海女真地后,也跟着逃亡。

  但实际上,现今东海诸部女真,还未在契丹人治下,也就是所谓的生女真,逃亡去的契丹人,只怕,也是羊入虎口而已。

  而陆宁任团练使的桓州,紧邻鸭绿江,南方的鸭绿江两畔,同样是未屈服契丹人的鸭绿江生女真各部。

  桓州之西北,则是回跋部女真,是已经接受契丹统治被契丹编入部族的,熟女真之一支。

  陆宁来桓州,除了看一看熟女真、生女真现今到底都是什么状态,自己该如何治理外,也在准备,尽快将国境线推进到大同江,不管前唐还是渤海国,和高丽人都是以大同江为界,而现今,却正是高丽人渐渐北进,向大同江和鸭绿江之间扩张之时。

  契丹战败,高丽现今国主王昭可是个人物,必然趁机北进,不过鸭绿江及长白山诸部女真不是那么好相与,桀骜不训,野蛮好战,倒是暂时遏制高丽人扩张野心的“好帮手”。

  桓州,西北距离耶律贤击败耶律罨撒葛后占据的黄龙府八百里,东南距离大同江畔的高丽西京平壤六百里。

  陆宁现今考虑的,便是这南北两处,黄龙府和平壤城。

  当然,此外还有东北鸭绿江上游的渌州,渤海国时期又称鸭渌府,还存在一个渤海民起义建立的政权,叫定安国。

  实际上,渌州渤海民谋反是反抗渤海国苛捐杂税,还未被扑灭,契丹就灭了渤海国,渌州这所谓的定安国,因为在鸭绿江对岸,山势险峻,加之附近鸭绿江、长白山各部生女真还未被征服,是以定安国倒是残存下来。

  历史上,定安国甚至曾经遣派使者去和宋约定一起进攻契丹。

  而直到十几年后,契丹人真正出兵征伐生女真,定安国也随之灭亡。

  而现在,这小小定安国,巴掌大地方,最多一两万人口,也就等于一个稍大的部族,却也不得不令陆宁琢磨,该怎么招降他们。

  契丹人容忍生女真,容忍这定安国存在数十年,便可以知道,白山黑水之地,征讨这些小小部落,实在困难重重。

  而现今,这些难题到了自己面前。

  ……

  只是,令陆宁没想到的是,他刚刚到桓州土城,汴京便有密使到,却是说,高丽国主王昭,和平州朴氏,几乎是前后脚派出的使者,此时都到了旅顺,但被水军止住,令其待命。

  旅顺,便是原来辽国的苏州,平定辽东半岛,苏州随即被更名为旅顺港。

  使者带来的消息,更令陆宁无语的是,王昭也好,朴氏也好,却是都准备献上族中女子。

  随王昭使臣而来的,是王昭的长女千秋殿夫人,和朴家使者而来的,是朴家家主的孙女,其母金氏陪同。

  显然,中原王朝对契丹的屡屡获胜,终于令王昭坐不住了,这才遣派爱女,作为和亲的筹码。

  尤其是,前次来请求中原册封的使者一直未见到中原皇帝,最后悻悻而回,可能更令王昭心里没底。

  而朴氏,自不必说,是来请求得到中原王朝帮助的,最起码,也希望得到中原大皇帝的庇护。

  王昭这个人,性格隐忍无比,刚刚登上皇位时,各地豪族势力很大,其父亲在世时都不得不和诸多豪族联姻,虽然如此能得到豪族支持,但其去世时,也引发了各豪族支持自己血脉王子继位的争斗,宫廷腥风血雨,王昭继位的哥哥,便死的不明不白。

  在这种风雨飘摇和政治阴谋洗礼中登位的王昭,登位后实行无为而治,表面上什么都不管,仅仅颁布了四等功役法,但暗中,却利用该法培植自己亲信,到登位八年后,等他皇位渐渐稳固,便开始推出科举制等减弱地方豪族的举措,甚至为此起用了许多中原来此的文人为重臣。

  到三年前,王昭终于开始大开杀戒,清洗皇族、功臣、豪族,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诸多平辈王族,都被他毒杀,对臣子、豪强的血腥杀戮更是残酷无比,是以,历史上他的口碑也极为两极化,明君和暴君,可能只是一线之差。

  而且,他野心勃勃,从开城的情报来看,他和后世一些历史学家猜想的一样,实则在内部,他自称皇帝。

  他长女千秋殿夫人,对其政权内部来说,则是公主的一种封号。

  而平州朴家,自己还是齐王时便结识了他家的人物,算是旧识,现今是希望得到自己支持谋叛也好,希望得到庇护也好,却和王昭不约而同的,派出使者的同时,献上族中亲眷美女来取悦自己。

  可能是辽国诸多宗室女子被自己玷污的恶名都传到高丽了?

  陆宁咳嗽一声,只怕以后,事关自己的香艳野史,绝对少不了。

  ……

  桓州共有户三千余,口两万六千余人,也就是,在桓州的农户、猎户,大家庭很多,分家的少,多少继承了渤海传统。

  而且,便是本来的渤海汉户,现今也早入乡随俗,行事作风性格,都和中原汉人有了区别。

  陆宁领着羽林卫上任,本地户,按照惯例,团练州,户全转为军户,成年男丁五千余人,都招之能战,平素备战及辑凶捕盗的团练,维持在五百名,只是这种团练,其中四百卒轮流服役,又一百名团练,选的本州最强壮男丁,完全脱产,配备皮甲和战马,这是许多团练州的固有模式,只是根据人数及族群不同,常备团练和脱产团练人数有所不同。

  其实,契丹对桓州的控制力本来就弱,便是契丹人逃走,齐人来之前的空窗期,桓州一带民户,城中及各个村落都由德高望重的首领自发组织起武装,防备女真来抢掠。

  陆宁进了桓州土城,也是第一时间,召见了城内城外汉户及粟末靺鞨户中比较德高望重的老者。

  不过,显然渤海国以学习中原文明为荣,现今桓州城内,便是粟末靺鞨,也多是汉名,且德高望重老者的比例,汉人为多。

  可能现今时代,比较有追求觉得只懂得炫耀武力太野蛮的族群,一旦接触中原人,便会觉得遇到真理了吧,论嘴炮,忽悠人,站在道义制高点上等等,周边蛮胡,及不上中原万一。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文明,本身就强大而吸引周边诸族,后世中原文明声音渐渐没西方文明响亮,也是同理。

  陆宁选定的团练副使高彪师,便是粟末靺鞨中的勇士,判官李九思,则是汉人后裔。

  监察使,便是道署或京城任命的,桓州监察使,为韩德让。

  而陆宁刚刚到任的第二天,距离桓州很近,鸭绿江对岸的一个女真部落,就来请求互市。

  女真渔猎,但生活用品,莫说生活用品,便是盐、粮等生存物资,也需要和统治辽东的政权交易,或是中原王朝、或是渤海国、或是契丹。

  当然,也有一些女真部落,靠的是劫掠。

  而来请求互市的这个女真部落,便比较温和,可老实人通常被欺负,其不管何中原王朝、渤海国还是契丹人交易,用大量肉干、药材等等,只能换很少一点盐,这次来的是该部首领,叫尼迂火,陆宁亲自接见了他,拟定了一个比较公平的价格,当然,在陆宁看来,实在占了大便宜,可尼迂火,却感恩戴德无比了。

  ……

  羽林卫四名队主,现今除了曹光实,都换了新面孔。

  完颜怒哥最为引人注目,迁升辽东大营五军之一军的统领,万夫长,成为本朝袅袅升起的闪亮将星。

  毕竟从羽林卫成立的第一天便跟随圣天子,立下赫赫战功,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空缺安排而已。

  耶律斜轸,留在了西北,包头卫团练使。

  尼罕则编入了河北军,任营指挥使。

  而现今羽林卫四队主,论资排辈,曹光实排第一,其他三位分别是傅潜、孔守正、拓跋三娘。

  傅潜和孔守正都可说是一时俊杰,才具极为出色的青年将领。

  甚至陆宁觉得,这两个人物,就看年轻时这出色劲儿,史书上必然有记载,只是自己孤陋寡闻罢了。

  拓跋三娘,这陆宁就有些无奈了,本来,是令宁夏道、宁夏大营推荐一名最出色的党项将领。

  细封铁胆固然是合适人选,但陆宁已经令其入铁鹞军,为骨干将领之一,何况,细封铁胆从心内,已经被自己慑服,自己是想选来一名党项桀骜将领,将其驯服。

  毕竟党项人民风强悍,如细封铁胆这类勇士必然多少,选些品性好的培养为将领为己所用也不错。

  却不想,宁夏大营招讨使荆罕儒,最后推荐的是守盐城的寨妇首领拓跋三娘。

  但荆罕儒是什么人,老成持重的名将,推荐一名女将,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拓跋三娘,在党项勇士的骑射较量中,连败数名神射手,骑射之精,荆罕儒评为“世所罕见”,其惊艳之情,溢于言表。

  在盐城时,陆宁见过这拓跋三娘一面,当时只是觉得,党项五百寨妇守盐城,果然西夏人驱使女兵,名不虚传,却不知道,这拓跋三娘原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而陆宁所知的本国历史上,除了上古人物妇好,起义人物也不算,正史记载统领正规军的女将军,也就明末秦良玉一位了。

  现今这拓跋三娘,若不仅仅是弓马之术,而确实有领兵才具,难道将来真要放出去领兵?创造历史?

  不过,拓跋三娘被选为羽林卫,却是有一个令陆宁意想不到的好处。

  贤妃折赛花来信,对拓跋三娘很感兴趣,说是要来看看,过几日应该便到了。

  贤妃一直坐镇承德卫,但现今,诸事已定,且中京成为了北方边境之地,自己去中京时便有意令她随行,她却推脱,现今,一个拓跋三娘,却勾起了她的兴趣。

  这令陆宁甚至有些后悔,不该令萧皇后、夷懒也来桓州,她俩也是,该当这几日便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古丰寨

  村寨,阡陌耕地中,许多农人在忙。

  这是西女真之地,策马阡陌小路上,看着这些女真人耕田,陆宁心里泛起中怪异的感觉,真正来到这个世界,却是打破了许多原来的固有认识。

  桓州过鸭绿江,东部都是山区,地形险峻,居住在那里的生女真称为长白山各部,是白山靺鞨和渤海人融合形成的一个个部落,又被称为东女真各部,渔猎为生,极为彪悍善战。

  恒州西南,到大同江下游,则有大片平原,居住在此的女真为鸭绿江各部,又称为西女真各部,生活在平原地带的,却是渐渐走了农耕之路,比之东女真,便温和许多。

  现今高丽,便是以西京平壤为前沿,主要蚕食西女真各部生活的平原地带。

  至于和东女真的战斗,可能要到明朝,高丽人才真正进入了长白山女真各部之地,又因为明朝皇帝比较糊涂,承认鸭绿江南长白山女真诸部土地为高丽人所有,使得长白山各部女真怨声载道,得不到中原宗主的支持,彻底失去了故土。

  而西部女真,想来大多数,最后融入了朝鲜族。

  陪在陆宁身边的髡发老者,是定居在这秃鲁江畔数千户西女真的首领,这一部女真,便以秃鲁江古称为姓氏,称为秃库部,老者叫秃库萨里莫,大概意思,就是秃鲁江畔的智者的意思。

  这女真老族长也确实有些见识,刚刚闻听桓州易主,便亲自前去桓州,请求归附。

  原来近来,秃库部深受高丽人所扰。

  高丽国主王昭,以西京平壤为前沿,侵袭西南平原地,势力已经延伸到清川江一带,并开始在清川江两畔筑城,十年前,便筑了长清镇和威化镇,现今,还在陆续沿清川江筑城。

  而长清镇,距离这秃库部中心的秃库土寨百余里,高丽官吏,每年都来收税,且赋税越来越高,前阵子,更传来令喻,要从秃库部征丁,去东两百多里的清川江上游,帮高丽人筑城。

  秃库萨里莫族长,向桓州求助,但契丹人当时自顾不暇,闻听桓州被齐人占据后,这老族长又赶忙前去桓州求见齐人官员,这才见到了陆宁。

  陆宁当下领羽林卫,跟随老族长到了这秃库寨。

  桓州距离秃库寨的距离,和高丽长清镇到此差不多,都是百里左右。

  随陆宁原来秃库寨的,还有刚刚到桓州的萧皇后,她那人高马大的侍女胡都古,自然如影随形。

  “辽”作为中原外的独立区域,陆宁认为已经不存在,现今来说,辽恢复古意,为中原辽水之地,既然没封辽王,自不能再有“辽王妃”一说,是以萧皇后这辽王妃,在不久前被改封朝鲜县主。

  从爵位来说,降了两等,公主、王妃等为正一品,郡主、国夫人为从一品,县主、郡夫人等为正二品。

  而“朝鲜”作为古地名,在《山海经》、《史记》中都有所提及,其所在,便是中原以东的大海中、辽东再远东之地。

  但基本上,现今很少有人会将高丽人和朝鲜这个古地名联系在一起,是以,陆宁封萧皇后为“朝鲜县主”,看起来不是个正经封爵,因为“朝鲜”并不是中原的古县名,这封爵,倒好似因为萧皇后的战俘身份,而故意轻慢她一般,随意封了个中原外的地名为县主,便是陆宁身边近臣,也不知道,现今圣天子,思索的正是朝鲜之事。

  明面上,萧皇后被降爵自然是因为她对中原政权来说重要性已经不复存在,契丹分裂,便是耶律罨撒葛眼看都要成了过去式,更莫说睡王了。

  胡都古心下也暗暗着急,真怕有一天主人再触怒了齐天子,被直接发去哪处大营的军艺队做伶人,或是也封个胡夫人,送去做针线活做到老死他乡。

  帮萧皇后牵着马,胡都古看着前方陆宁背影,轻声道:“娘娘,圣天子好像越发雄伟了!”

  胡都古是真这么觉得的。

  萧皇后也懒得理她,不过确实,现今看这齐天子,好似又和过去不同,分裂契丹,占据中京、东京,如果再算上幽州,这齐天子,已经占据契丹三京之地,“辽”实则已经灭国,此时看这中原皇帝,自然和过去看他,大有不同。

  想想刚刚认识这中原皇帝时,开始觉得他行事很荒唐,后来知道他悍勇,又觉得他自恃勇武刚愎自用,而现今呢,好像越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只知道,这个是可怕到恐怖至极的人物,甚至识见之高明,便如传说中的萨满先知,神话传说中才有的人物,至于其武略之盛,却是旁枝末节了。

  ……

  秃库土寨,圈起寨子的木栅栏极高,箭塔林立,显然西女真便是渐渐转向农耕,但彪悍之风仍在,而且,和渔猎时心态不同,更有了农耕之民要保护好自己家园的强烈情感,而不是见到敌人势大,便被驱逐,自然也能寻找其他山林地生活。

  而开垦好的农田,却不是到处都有了,毕竟开垦农田极为不易,农田越是耕种,才越发肥沃,渐渐变成良田。

  土寨类似议事堂的宽敞土屋中,陆宁坐在上首,旁侧坐着萧皇后,萧皇后身后站着胡都古,又有曹光实、孔守正、拓跋三娘三大队主,依次坐在下首。

  桓州监察使韩德让,则坐在另一侧。

  另一名队主傅潜,领羽林卫在寨中心广场听令,羽林卫进寨前,甚至都上了重甲,轻弓扈从们则在寨外一处河岸畔,看管马匹。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议事厅内,秃库萨里莫控诉着高丽人的野蛮行径,说秃库寨,因为男丁众多,又建有城寨御敌,所以倒没发生过被高丽人杀戮的事件,但很有一些女真小部,被高丽官兵整个村落都屠杀一空。

  陆宁慢慢喝着茶水,倾听秃库萨里莫的控诉。

  秃库萨里莫不见这位齐人总院神色变化,心下,渐渐有些不安。

  韩德让这时候在旁微微一笑:“秃库族老,大同江以西,本就是中土,现今我大齐承继中土大统,大齐之民,必不容外侮。”

  秃库萨里莫大喜,忙笑道:“是,是,有官家这句话,老儿就放心了。”

  秃库萨里莫知道这位“韩监察”在说什么,他也早打听的很明白。

  大齐和历来中原王朝一样,宣称天下所有土地,都是齐土,天下所有人,都是大齐臣民。

  而部落所居的山林、草原,也是如此,要么是宣称是公家土地,要么就是皇家私产。

  但实际上,各内附部落,生活和过去没什么不同,赋税反而比被其他大部压制时变得轻了,而且,受到大齐铁骑巨弩的庇护。

  在诸边各地,大齐都是如此做法,渐渐成了一定之规,辽东各部族之地,也是如此。

  而且,便是被划为皇家私产,划为大齐皇帝皇家庄园牧场的奴户,除了自由被限制,也和普通良户没任何不同,甚至好像赋税更轻一些。

  至于限制自由之类的,现今如果能在家乡活下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出去闯荡呢?

  秃库萨里莫的部族,本身就是所有田地都归部族所有,族中财产,由他分配,而他也正因为尽量做到公平公正,才得到方圆数十里,十几个村落形成的本部的拥护。

  现今,内附大齐,最起码不用再向高丽的长清镇缴纳那许多苛捐杂税,而且,以前那些被视为珍品的大齐产生活用具、农具,也可以用很低廉的代价得到了。

  更莫说,高丽人现今更逼着本族选派两千名男丁,去遥远的东北,帮其筑城了,那代表着,本族几乎所有精壮男子,都要被高丽人榨干。

  原本便是想,如果大齐不能庇护自己部族,便只有准备抗拒高丽人征伐了,左右也是部族消亡,反抗之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听韩德让的话,秃库萨里莫大喜之余,又问道:“敢问上官,我部以后,是民户,还是圣天子奴部呢?”

  陆宁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看了这老头一眼,有些无奈,但也有些欣慰,这就是某项政策坚持不变的好处了,比之刚刚在边地、蛮地推行这种山川河流农田草原都归官家或皇家所有,地主佃农变官家佃农的革新,现今,诸边部族民众,大多已经知晓,这种转变,对他们下层贫民大大有利,受到损害的,只是部族中的首领亲族。

  当然,这秃库部,本身便有点原始部落公社的意思,部落阶层架构,还未进化到私产阶段,所以,这老族长才会这般痛快,若是土地都是这老族长私有,要其归附,那又是另一回事。

  韩德让也微微一呆,随之笑道:“好,原来族老是明理之人,这秃库寨,圣天子早有训示,改古丰寨,古丰寨,暂隶桓州,知寨等官员,由钦使文总院权定,文总院有尚方宝剑,诸边部族事,可代天子便宜行事。”

  陆宁看着秃库萨里莫微微一笑:“古丰寨第一任知寨,就辛苦族老了,只是,族老的名字如何书写,还请写下来。”

  秃库萨里莫已经站起身,跪下向西南叩首,“小老儿遵旨,天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宁微微蹙眉,其实,唐高宗便曾经上尊号为天皇,但陆宁后世来者,听自己被称为天皇,心下不免就有些不舒服。

  心下突然冒出个念头,朝鲜铜,日本银,等将朝鲜铜矿勘察并变成自己私产后,是不是顺便去日本转一转,将那里的银山也都霸占?

  毕竟现今来说,贵重金属还是及其及其重要的。

  而现今技术条件,朝鲜的铜矿和日本的银矿,很多都是可以被发现被开采的。

  胡乱琢磨之际,秃库萨里莫已经转向他,恭恭敬敬道:“大齐之民,自然当用汉姓汉名,不知小老儿可有荣幸,请总院赐姓?”

  陆宁笑笑,道:“既然此地为古丰寨,族老便以古为姓如何?名字吗,本官便不好僭越了。”

  秃库萨里莫已经连声叫好。

  而用晚宴的时候,秃库萨里莫的名字已经想好,从此就叫“古有德”,而古丰寨之民,或改古姓,或改丰姓,本地绵延后世的两大姓氏,由此形成。

  第一百二十八章 野望

  秃鲁江被改名为古丰江,此时古丰寨北,古丰江畔,稀稀落落撑起了简易的行军帐篷,羽林卫们基本都卸了重甲休息,轻弓扈从们,轮流值夜。

  月夜下,陆宁慢慢踱步,身边跟着的俏丽身影正是萧皇后,听得陆宁要和萧皇后聊聊,胡都古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在这半岛之地,现在深夜还有春寒,萧皇后穿着雪白狐裘,衬得肌肤雪腻,更显纤腰柔媚,艳美绝伦。

  陆宁望着月夜下蜿蜒如银带的江水,若有所思的问:“你也在我身边很久了,承德卫、宁远镇都待过很长时间,你觉得草原各部落在我治下,生活会怎样?”

  萧皇后默然,过了会儿,道:“百年后的事谁又能知道?何况我听说在辽东,那位陆元帅犁庭扫闾,便是孩子都不放过。”

  陆宁微微颔首,“历来千秋基业,都是无数枯骨哀嚎而成,至于百年后之事,是萧规曹随后人纳凉还是移根换叶人走政息,却也不见得便是不可料之事,齐制如何延续,也是我现今日夜所思。”

  萧皇后轻轻颔首,“现今齐制,旷古未闻,若能延续,想来将来是新天地,我观齐制,扫荡旧贵,济贫扶富,田地公有由农牧渔租种,此制,若不天大大治,便是天下大乱,偏偏大汗又文治武功,威望重如泰山,看来,真要成就前所未有的大治之世。”

  陆宁微怔,虽然知道萧皇后聪慧,却不知道原来她对本朝和诸边事很留心,甚至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她称呼自己“大汗”,这自然是故国皇后的矜持了。

  “大同江之西,本为齐土,等收复故土,我准备在此设朝鲜道,你为朝鲜县主,封地在此,将来也在此帮我监察此道,如何?”

  陆宁说这话也觉得好笑,其实自己这也是自古以来了,实际上,中原对此地的直接行政管理要千年前西汉在此设乐浪郡时代了,便是在前朝,安东都护府虽然名义上以大同江和新罗为界,但已经只是名义上的管理,自己在此设行省,和千年前又不同,因为此处汉民已经极为稀少,要将对部族的统治渗透到县甚至村寨,那是前人所未能之事。

  而本身便是异族的萧皇后,她看事务的角度会很中立,如果肯在此为自己监察利弊,却比从汴京遣出监察使客观的多,而且,又可以有不同于官家的渠道和自己保持联系,也免得受本地当政者影响。

  何况,如何安置这萧皇后,也确实是个难题,现今来说,萧皇后从政治角度,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但随意安置处府邸,浪费公帛养闲人不说,她的身份,如果被人利用,多少还会惹起些风波,令其在这朝鲜道为自己监察吏治,也算物尽其用。

  其实想想,陆宁也莞尔,自己也是有点过分了,眼见就灭了契丹半个族群,人家的故皇后,自己还嫌白养浪费大米,一定要给她找点事情做,可能是自己,现在做奴隶主已经习惯。

  何况,陆宁说着话,又瞥了萧皇后一眼,这艳美契丹贵妇,风姿绰约,娇柔可人,实在令人观之,便觉美色可餐,加之她原本的身份,契丹的皇后,就更令人升起想征服之意。

  不过,在经历了杀千人万人,灭族劫掠等等负面情绪激发的那种毫无顾忌的原始冲动发泄之后,现今陆宁再来塞外,心态早就平和,前世今生的一些固有道德底线再次占据上风,陆宁却也很欣慰,至少说明,现今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野兽,若不然,自己行事,本就可以没有任何束缚,怕早晚走上暴君之路。

  另一侧,萧皇后听陆宁的话微微一呆,显然,她没想到,陆宁会跟她说出这番话,不说在所谓的“朝鲜道”做监察使,就说这朝鲜道吧,对这片土地的野心,齐人皇帝却是毫无顾忌的跟她说起,这番话若传到高丽人耳中,接下来的风暴可想而知。

  因为齐人皇帝对土地的主张,认为大同江西北,皆是齐土的主张,那就代表,齐人不仅仅要驱逐清川江两岸高丽人筑的四五个城寨,甚至,高丽人的西京平壤,也在大同江之北岸。

  如此,和高丽人甚至很可能会爆发一场战争,齐人皇帝,怕已经在为这场战争做准备,高丽人,却还在懵懂不知。

  不过,因为地形以后后勤的关系,历史上中原王朝在这高丽半岛作战,从没有一帆风顺过,更莫说,现今齐人皇帝作战的目标,深入高丽半岛,直达大同江畔。

  “细君,今日月色倒是不错!”陆宁侧头望着丽人。

  听陆宁突然喊自己小字,更肆无忌惮的打量自己,萧皇后立时俏脸火热,更有些愠怒,这色胚,糟蹋了族中许多宗室女子,现今,果然又要将魔掌伸向自己么?

  原本听他谈论朝鲜地,其实本来令人悠然神往,这个男子,闲谈中,千里山河,万里江山,可能便要易主,其中更不知道多少勇士,只是为了他一句笑谈,便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鲜血汇聚成海,尸骨堆积如山,作为大丈夫,威势如此,又夫复何求?

  可随之,这家伙色迷迷的样子,便令原本心胸中的激荡一扫而空。

  萧皇后立时脸沉似水,淡淡道:“大汉今日要令奴妾侍寝么?”

  陆宁本来看她月中神韵,很有些欣赏,自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早就成了好色恶鬼,是以,想尽力修补和她的关系,争取令她能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的恩泽之言,成了自己要侵犯她的前兆。

  皱皱眉头,陆宁便是身为文总院,也很少有人敢这般顶撞了,更莫说,面前丽人,知道自己身份,数年以来,那就更是破天荒第一遭。

  “嗯!”陆宁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的,已经听不得谁违拗自己。

  既然你如此,就莫怪我用强。

  愠怒之余,陆宁心下摇摇头,自己好像,越来越像“坏人”那拨靠拢了。

  便在这时,突然远远听得马声嘶鸣,陆宁皱眉,向南方看去。

  隐隐的,好像古丰土寨方向,有灯球火把,一队马兵飞驰而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行军帐内

  崔庆亨冷冷看着前方的土寨,身后,百余名披甲骑兵威武雄壮,马儿都冷峻的打着响鼻。

  崔庆亨是高丽长清镇副都部署。

  长清镇和其他清川江边镇一样,被俗称为西京的平壤大都护府节制,而长清镇是清川江畔,高丽王筑的第一个城防,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是以,虽然高丽少马军,但在长清镇,还是部署了千名士卒,其中有上马马军,且都有皮甲、铁甲。

  在崔庆亨旁侧的汉子,是已经归附的女真人,正对土寨高喊,要酋长出来说话,长清镇征募的役丁,为何还不见人影?

  正在呼喝之时,却见从土寨北方的小树林,奔来了数骑,其中一名骑手举着高高旄旗,上面大大的中原“齐”字。

  崔庆亨乃是庆州崔氏子弟,中原文字识得不少,见状心下微微一凛。

  中原王朝朝代近来更迭频繁,但眼见大齐一统后政权渐趋稳定,可能是因为责怪大王没有第一时间遣使觐见,是以,去年的时候,大王请封的使者,便是齐人皇帝的面都没见到。

  而且,听闻齐国数场大战击败了契丹,收复了中原故土,更令契丹人分裂,前不久,齐人攻陷了契丹人的东京辽阳府。

  但是,来得这般快?已经到了鸭渌江之南?

  领着几名骑兵,飞驰而来的是韩德让,对外交涉,自然他是首选。

  韩德让不但精通契丹和中原语言,便是女真语,也有所涉猎,可和女真人沟通,但高丽语自然一窍不通,不过来这鸭渌江南,陆宁自然领了高丽通译,在中原,新罗婢新罗奴,一直便是畅销祸,新罗人、高丽人定居的不少,寻找高丽通译不费吹灰之力。

  负责给羽林卫们看马的轻弓扈从中,就有一名药老太师老年时,高丽婢生出的庶子,不过药老太师不承认这个儿子,是以,实际上他庶子都算不上,跟母亲一起被送了人,但他从军后,还是恢复了药姓,甚至名字都从药家儿郎辈分,叫药可穻,只是,他自然进不了药老太师一脉的宗谱。

  此时,药可穻用不太流利的高丽语,对崔庆亨一众喊道:“古丰寨为大齐国土,你等速速离开。”

  其实跟随韩德让而来的,只是几名轻弓扈从,但是,那迎风飘扬的“齐”徽大旗,便令崔庆亨眼皮微微跳动。

  脸色变幻,终于,崔庆亨咬咬牙,一挥手道:“撤!”

  到底怎么回事,以后还要不要来齐人所谓的“古丰寨”,自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等上官议定便是。

  ……

  陆宁也是行军帐篷,不过,比之羽林卫们堪堪容一人的睡袋似帐篷略大,和后世便携野营帐篷差不多,能容两人,在里面坐着的话,因为陆宁个头比较高,恰好头顶着帐篷。

  此时,陆宁便坐在帐篷里,他盘膝坐着,看着腿上的舆图。

  旁侧侧坐着萧皇后,为陆宁掌灯。

  舆图是东海女真各部、长白山女真各部、鸭渌江女真各部大体分布图,以及高丽半岛的大致模样,高丽主要城市的所在。

  和后世地图一一印证着,陆宁皱眉思索。

  地形地貌,舆图里错漏不少,比如濒海的东海女真,海峡对面虾夷毛人占据的北海道也有大体轮廓,但自然和真正北海道形状差出的十万八千里。

  又看向通州和黄龙府方向。

  现今,和北契丹耶律贤部,主要便是争夺通州的控制权,自己令耶律贤使者千里迢迢来桓州商议双方划界之事,便是尽量给陆兴时间,更多的控制通州部族,能将通州划为齐境就再好不过。

  不过现今和高丽爆发战争的话,耶律贤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而且,远征高丽,对现今中原王朝来说,后勤等等,将会是沉重的负担。

  以夷制夷?

  陆宁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组织辽东、朝鲜道内各契丹、奚人、渤海、女真部族,组成仆从军,一旦和高丽爆发战争,利用仆从军和其作战。

  甚至,用仆从军进入北海道,清剿毛人,将北海道纳入齐土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高丽军,一向被中原评价为“军极弱”,不管是军械还是战斗力,其对于中原军队来说,不值一提,在高丽作战困难,主要是距离太远,现今时代,远征带来的巨大后勤压力,有时候压垮一个王朝都可能。

  利用仆从军和高丽人作战,更可以将女真部族向高丽半岛迁徙,朝鲜道迁入中原子民,女真人主要迁徙到高丽山地地带,作为和中原王朝的缓冲。

  甚至,北海道也可以迁入东海女真各部,双方生活的维度差不多,迁徙过去适应不难。

  如此,削弱辽东女真部族威胁的同时,也令高丽人和大和人,在和女真人的纷争中度日,不得不仰中原鼻息,制造领土纠纷,挑起相邻族群对立,一向是殖民者的拿手好戏。

  说起来,现今日本列岛,北海道和东北地区,都是虾夷人占据,虾夷人又称毛人,处于野蛮原始的愚昧阶段,甚至生吃人肉,残暴无比。

  日本大和一族向北扩展,几乎用了上千年时间,要几百年后,才真正进入北海道区域建城。

  而现今大齐在北海道筑城宣示主权,如果能做到,未来,便有无数种可能。

  当然,高丽半岛也好,北海道也好,自己想做的事,最好就是依靠仆从军,便是失败,大齐也没什么损失。

  仆从军靠烧杀劫掠补充军粮,和大齐也没干系,是他们军纪败坏。

  不过,如何慑服契丹、奚人、渤海及女真诸多部落,令他们追随自己作战,甚至心甘情愿迁徙新居处,就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陆宁的目光,渐渐移到了所谓的定安国所在,那是渤海后裔建的城,主要便是粟末靺鞨人,当年这定安国叛乱,是反抗渤海国的苛捐杂税,结果,叛乱还未平息,渤海国就被契丹所灭,契丹又嫌路途遥远山高林密,是以,没有远征东方女真各部,这定安国,也就幸存了下来。

  “定安国”东,就是长白山,生活着长白山女真各部,再往东北,便是东海女真各部,后世所说的海参崴,便曾经属于渤海国的率宾府,现今叫率龙宾,那一带,生活着东海女真一个大部,是黑水靺鞨和渤海人混居演化而来。

  这些地带,现今要靠齐国大军去征服,损害国力不说,胜负还真难料。

  但是,如果自己依仗武勇去装神弄鬼,有没有机会慑服他们听命中原呢?毕竟,组织仆从军征伐新领土,有齐人做他们后盾,对他们来说,也未必没有吸引力。

  在高丽半岛这西北平原之地的鸭渌江女真各部,承诺齐人庇护他们,使得高丽人停下北侵的脚步后,自己便去长白山?

  仅仅羽林卫和轻弓扈从二百余人随行,但羽林卫,刚好配备了新式马枪,燧发,且采用油布包裹弹丸的装弹方式,不但装弹速度更快,油布还很好填充了缝隙,使得精度更高,射程更远。

  后世来说,就每一次装弹方式的改良,可能都要几十年上百年时间,但对陆宁,这些都完全不是问题。

  当然,虽然燧发枪的思路经历了两三百年才最终成型,实则火石打火和火绳燃火,对现今来说,实则要实现,难度都差不多,只是思路不同罢了,饶是如此,新式马枪那真是大齐最好的工匠按照大皇帝提供的样品千锤百炼,成功一枝的同时,怕有千百枝火铳成了失败品,是以,这东西现今量产就不可能,造价太过高昂,得不偿失,也仅仅能提供给现役的羽林卫了。

  契丹、奚人、渤海、女真各部,这马枪,也是慑服他们吓唬他们的神器。

  琢磨着,陆宁的目光,看向了萧皇后。

  萧皇后俏脸,立时渐渐变得复杂,有愤怒,有无奈,或许,也有煎熬后的解脱。

  陆宁心下暗笑,看她一直对自己不屑,是以今晚故意令她来自己营帐,看她能如何?

  第一百三十章 龟州女真

  “龟州大丞?”陆宁突然笑了笑,“高丽人给个官职,也扭扭捏捏的。”说着点了点地图,“这处女真,有点意思。”

  萧皇后向舆图看上去,却见那“蒲鲜女真”标注在这古丰寨的西南,又有括号内写“据古丰部西南一百八十里”。

  陆宁笑着说:“这蒲鲜龟州部是鸭渌江南女真大部,姑且就称为龟州吧,因为高丽人已经授其首领为龟州大丞。”

  对清川江北的女真各部,高丽人恩威并施,尤其是闻听齐国和契丹爆发战争后,高丽人更加速了向北侵袭的脚步,其中,一些大的女真部落,高丽人便采用类似前唐的羁縻统治,任命当地女真首领为世袭的高丽官职。

  现今高丽官员体系还未效仿中原,而是参用新罗和泰封的官制,通过广评省、内奉省、徇军部等机构来处理政事,官阶则是大匡、正匡、大丞、大相、元甫、元尹、佐尹、佐丞等称号。

  大丞,是第三阶官阶。

  因为高丽没有流官系统,地方都是当地豪族统治,对女真部的收拢就更显得不伦不类。

  这龟州女真,是鸭渌江北女真最大的部族之一,占据的也是极为肥沃的土地,高丽便扭扭捏捏将那一带命名为龟州,授当地女真部首领蒲鲜阿奴为“龟州大丞”,世代世袭统治龟州地。

  因为高丽人对鸭渌江女真大部以拉拢为主,如龟州的这蒲鲜部,高丽人并不对其征税要其服徭役,是以,蒲鲜部对这封号倒也默认,毕竟是南方一个强国的官方认可。

  陆宁解说着这蒲鲜部,以及龟州名称由来,还有高丽现今豪强统治地方的独特行政系统,萧皇后倒是听得入神,更仔细去看舆图上小字的各种标准,说起来,都是她以前从未听说过的新鲜事儿。

  散发着清新发香的乌黑美髻就在陆宁眼前,帐篷本来就小,男女共处一室,并肩而坐,稍微动动,都依偎在一起的样子,萧皇后屈膝侧坐,纤体更显柔软,诱人曲线一路而下,到红襦裙下锦缎绸裤玉腿若隐若现,曲线尽头,则是柔美足踝雪白罗袜,令陆宁心里微微泛起涟漪。

  萧皇后听得入神,便少了些避忌,此时柔滑乌黑长发盘出的精美发髻就在陆宁眼前,微微屈身下,后颈娇嫩雪白无比肌肤隐现,迷人玉颈立时令陆宁升起一团火焰,忍不住,便轻轻吻了下去,舌唇碰触间,便觉得温香滑腻无比,真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萧皇后惊呼一声,但已经被陆宁揽腰抱住,她挣扎了几下,但齐人皇帝巨力,她便软弱的和婴儿没什么区别,随之,便停下了挣扎。

  搂着这艳美北国丽人纤腰,陆宁的心嘭嘭跳,盈盈一握的腰肢,好似稍一用力便折了,碎了,柔软的更棉花一般,有令人恨不得将其揉碎捏碎,这种天生媚骨的软绵绵之优物,也只有五娘和花蕊能和其媲美。

  轻轻抚过怀中丽人吹弹可破的俏脸,令其面相自己,却见她美眸紧闭,长长睫毛微微颤动,显见已经知道反抗不得,已经准备迎接接下来可能面对的狂风骤雨。

  陆宁笑笑,凑到她白嫩无比的耳畔,轻声道:“朕还舍不得现在便吃了你,难得朕挺喜爱你的聪慧,终究要你心甘情愿……”说是这么说,心内却一阵冲动溢过一阵冲动,温玉满怀,云团似的玉人娇躯紧紧搂在怀里,又哪里舍得放手?

  萧皇后却是呆了呆,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威震天下但又荒淫无比的暴君嘴里说出“喜爱”自己话语,令人听了,心里却是别样滋味,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便在这时,外间突然有响箭炸响在远方半空,隐隐的响动,传到陆宁耳中。

  陆宁微微蹙眉,放开萧皇后,说道:“改日,定要你心甘情愿。”

  萧皇后自然没听到外间响箭,更是一呆,却不想,这暴君真的说到做到,就这样放过自己?真要自己心甘情愿也迷恋上他么?

  一支支响箭炸响,直到第三声的时候,萧皇后才听到,俏脸微微一紧,问道:“是敌袭?”

  以前这种事,便是有疑问也憋在心里,这声问出口,就好像,两人关系,和以前已经有所不同。

  陆宁微微点头,“没事,你且休息吧!我去看看!”躬身出了帐篷,又很细心的将帐帘一个个扣子系紧,免得蚊虫进来。

  看到这一幕,萧皇后心下更是不知道什么滋味。

  过了半晌,便听远方,隐隐的,传来了喊杀声。

  ……

  来袭的是龟州蒲鲜部,大概两三千人,等古丰寨中的寨丁集结,匆匆出来迎敌时,眼前的一幕令他们目瞪口呆,蒲鲜土团,已经溃败,被铁甲骑兵和弓骑追得四散奔逃。

  现今时代,几万流民遇到几百精锐重骑兵,也是被追着跑的命运,蒲鲜女真组成的土团当然比流民战斗力高出太多,但平原女真,本就渐渐失去了那种野蛮的彪悍,更莫说,羽林卫更不是普通的重骑兵了,每个羽林卫,都是军中极为优秀的青年将领,而且,必然是技艺出众千中选一,若机缘巧合,史书上,都会记载为“万人敌”的角色。

  尤其是,头三轮的马枪射击,就更将蒲鲜女真土团打得锐气全无。

  抓到了一名蒲鲜小头领,令韩德让、药可穻审讯下,叫蒲鲜拉汗,乃是龟州蒲鲜部首领蒲鲜阿奴之子。

  来此,是听说此地来了齐人大官,来绑架准备向齐人索要赎金的。

  陆宁不禁有些无奈,这些女真部落,首领不同,行事作风也不一样,蒲鲜部明显便和古丰部不同,消息闭塞不说,首领也还是过去老一套行事作风,竟然来绑架中原官员,如果其对鸭渌江之西的事务稍微上点心,也会知道可能惹来滔天大祸。

  这龟州蒲鲜部,是鸭渌江东女真大部之一,本也是自己下一个目标,现今却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乐浪前篇

  “嘭”,折赛花手中马枪发出巨大声响,一股白烟从枪口喷出,慢慢飘散。

  几十步外,绿柳树干圈成的白心处,树皮碎裂了一块。

  碧湖之畔,十几骑远远警卫。

  陆宁鼓掌叫好,“好,想不到如此快就找到了诀窍,这场比试,当然是贤妃赢了!”

  鲜红甲胄的折赛花娇艳如花,听陆宁夸赞,她嫣然一笑,说:“三娘,你可不是让我?”

  另一侧,拓跋三娘很是扭捏拘束,忙躬身,“奴将不敢!”

  说起来,拓跋三娘生得还算清秀,人也豪爽,但在圣天子和皇贤妃面前,她便拘束的很了,尤其是,看都不敢看圣天子一眼,每每圣天子话里提到她,都会令她俏脸通红。

  折赛花来到龟州,要和拓跋三娘较量骑射,是陆宁提议不如比马枪,给了折赛花一天时间,熟悉马枪操作,却不想,她很有天份,一天时间,操弄火枪,已经有模有样。

  当然,对神射弓骑来说,自然还是弓箭威力更大,不过,火铳自然有火铳的战术作用。

  现今羽林卫的驮马上,除了长矛、钉头锤和弯刀,又多了一杆马枪。

  “火铳能如此简便下有如此威力,射程也不算近,怪不得龟州奴都被吓坏了!”折赛花雪白纤手好奇的摆弄着马枪,看起来爱不释手。

  殿前军的神火击,杀伤力自然比这种马枪大得多,但笨重无比,要三个人配合才能使用,远不如马枪轻便。

  “嗯,以后你也带一柄吧。”陆宁笑着说,弓骑多带一柄马枪,也多了一种作战时的战术选择。

  数天前,陆宁率羽林卫,又有古丰寨一千勇壮相助,来征伐龟州蒲鲜部。

  龟州蒲鲜部,顽抗了几天,前日在头人蒲鲜阿奴率领下请降。

  不得不说,马枪带给他们的震慑太大,齐人骑兵重甲的坚固,军械锐利,更令他们瞠目结舌,士气全无。

  仅仅百余重甲骑兵而已,如果齐人大举来袭,蒲鲜部怕顷刻便会被碾压成齑粉。

  蒲鲜阿奴的爱子,早就成了齐人俘虏,本就有心向齐人归降,只是,这样归降的话,根本便和内附两回事,怕齐人根本不会允许他家族继续统治本部落。

  是以蒲鲜阿奴才又顽抗了几天,结果,不仅仅多损失了百多名族中青壮男丁,更被齐人那可以喷发铁珠的黑铁管打的士气全无,部内怨声载道,几个大的家族家长,甚至私下议事,认为区区高丽国的封官蒲鲜阿奴甘之若饴,却莫名其妙要去绑架齐人官员和齐人作对,为本部惹来滔天大祸,许多好小伙儿白白送死,蒲鲜阿奴,实在是老糊涂了。

  部内这种议论声传到蒲鲜阿奴耳中,他再不犹豫,开寨门投降。

  其实,马枪的威慑,自然远不似作为敌人一方想的那么夸张,但和步兵作战,自然便是尽情嬉耍一般,在轻弓扈从的掩护下,可以从容上弹,巨大声响喷发的铁珠,却比弓骑吓人多了,虽然,实际要说中枪的人数,肯定不如被弓骑射中的多。

  而且,这几天马枪用的多了些,已经有两杆马枪炸膛,又有一支打火装置出了问题,不过羽林卫自然有十几枝马枪备用,出问题的马枪,便要送回青州军械场修理。

  “这便要迁徙他们吗?”折赛花看向远方龟州寨方向,正有拖家带口的一队队身影离开。

  陆宁微微颔首,这蒲鲜部,所有有战死者的家庭,都被迁徙去保州,也就是后世丹东、新义州一带,同时,会从辽东迁徙汉民来此。

  现今迁徙去内地的只是第一批蒲鲜女真,以后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终究要令龟州一带,汉人占据多数。

  高丽人,同样在迁徙人口北来,但现今,其举动应该会被打断,高丽国主大臣们,肯定要判断齐人的意图,避免引起两国爆发战争。

  龟州,已经被改名乐浪,留下的蒲鲜女真,农闲之余,主要工作便是在此筑城,将来这乐浪城,将会是所设朝鲜道的治所所在。

  当然,第一批迁徙来乐浪城的,将会是千户军户,组成千人的乐浪军。

  和普通军户州兵不同,乐浪军将会全员配给铠甲,如此,足以威慑周边女真,毕竟女真部大大小小散居,部落和部落之间,很多更是互相劫掠人口的生死之敌,统一女真部的人还未出现。

  实际上,千名披甲精兵,比之数万杂军战斗力强的多,更不需要太多供养,本地产粮便完全足够。

  乐浪军统领,陆宁准备用曹光实。

  正思忖间,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军士十几步外滚落下马,跑上两步,递上一册文书。

  陆宁翻开看了眼,笑着对折赛花道:“过几日,便回桓州,高丽使者和朴家使者,都到了桓州。”

  停留在旅顺港的高丽国主王昭的使者和朴家使者,被水军沿鸭渌江北上送到了桓州。

  看着册子中,高丽国主使者团的名单,陆宁突然微微一怔。

  高丽使团正使,是高丽大匡姜弓珍。随从名单里,有其子姜殷川,令陆宁怔住。

  姜殷川,就是姜邯赞啊,豪族衿州姜氏子弟,因为击败契丹人,被后世朝鲜誉为和李舜臣并列的三大伟人之一,韩国军舰,便有以其命名的舰船。

  姜邯赞现今应该就是个少年郎,想是随着父亲来长见识的,四五十年后,他却是左右高丽政局的最重要人物之一,契丹进攻高丽,很多大臣劝高丽国主投降,姜邯赞则力排众议,请高丽国主离开首都开城去南方避难后,他则组织军马,在契丹后方袭扰。

  最终契丹人,补给困难,加之见开城急切难下,且高丽国主已经避去了南方。

  是以契丹人撤军,然后,便是在这龟州一带,被姜邯赞伏兵击溃,当然,高丽史书上的记载,自然是大大夸张了一番。

  但不管怎么说,这姜邯赞,自然是个厉害人物。

  可现今他作为一个小毛头,随父来觐见自己?

  这可有点意思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极东之地

  忽汗城,曾经是渤海国都城,上京龙泉府,这里正是冲积平原,土地肥沃,牡丹江横贯南北,南又有称为“靺鞨池”的淡水湖泊,这片黑土地本来是渤海国的粮仓,但契丹灭了渤海后,将其都城及附近人口全部迁走,捣毁了这忽汗城。

  现今,在忽汗城旧址,工匠劳役,呼喝着号子,砌石夯土,一截截城墙,又渐渐重现。

  此处,便是齐天子第六处皇庄——敦化卫,靺鞨池,被更名为敦化湖。

  辽东道之东北这敦化卫的所在,本地附近有蒲卢毛朵部诸多部落,南边有着长白山女真诸部,远东有东海女真各部,北方又有越里吉五国,现今直接设流官治理的行省(道)自然不现实,是以,这忽汗城,才设敦化卫,以皇庄的形式管理本卫,同时,也慢慢影响及管理周边诸族。

  敦化卫的移民也陆陆续续迁来,汉户、奚户、渤海靺鞨户、回跋女真部、乙典女真部等都有。

  总计大概会迁来五千户民,同时,已经征募各部勇壮三千,编为“敦化军”。

  回跋女真各部和乙典女真各部都是熟女真,也就是已经归附契丹受契丹管理的女真部落,通州被大齐占据后,乙典各部和回跋各部也归附了大齐,实际上,齐人驱逐通州耶律罨撒葛残部时,乙典女真和回跋女真便已经倒戈,帮助齐人和契丹作战。

  陆宁同时下旨,取消了“女真”这一称呼,原本的女真诸部,都用本部命名。

  实际上,这所谓的女真各部,本来就不是一个族群。

  便是单独的如东海女真、长白山女真,其各个部落也根本不是一个族群,比如东海女真,按生活方式都可以分为三种,生活在深山密林中;生活在乌苏里江附近草场的;生活在海畔以渔业为生的;各种信仰风俗都不同,更莫说,每种生活方式,又有许多小部落互相争斗了。

  甚至库页岛上的虾夷人,有时候也被笼统的归为东海女真之列。

  如果非将所谓“女真”用某个名称统称,反而会造成这许多生活习俗不同甚至很多语言都不同的部落,是一个族群的假象。

  当然,现今来说,还没出现统一这许多部落的一个人物,各部女真自己,也没觉得他们是相同的族群。

  大齐东北疆域来说,已经将东海女真、长白山女真、库页岛等归入敦化卫管理范围。

  这些尚未归附的部落,也给他们按上了“齐人”的名号,也向这些地域比较大的部落派出使者,令他们每年到敦化卫朝贡,也就是“每年一贡”,小部落,“三年一贡”。

  陆宁认真分析过这些族群状态后,觉得真正征服这些部落短时间内不太现实,暂时采取类似羁縻的方式,以皇庄为中心区域,慢慢影响他们,逐渐将这东方领土,融入齐土。

  当然,有一个大的东海女真部落,收留了耶律罨撒葛残部,这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周边女真部,有强盛起来苗头的,自然也要寻借口打压。

  此外,原本渤海国的率宾府,也就是后世的海参崴北的双城子,自己必然要去看一看,实际上,水军已经绕过高丽半岛向那里进发,对这一带的海图,经过和契丹之战,水军绕到辽东另一侧控制契丹海边盐场,是以这一带海图已经探索的差不多。

  而从敦化卫直线距离向东四百里,便是率宾府旧址。

  如果在率宾府建城,陆宁准备抓一些库页岛和北海道的虾夷毛人做奴隶。

  中原来说,对虾夷毛人也有传闻,便是生吃人肉极为凶残又力大无穷的野人,但陆宁自然不这么看,说起来,这些高纬度地区严寒淬炼的多毛人种,奴役之下,应该是不错的劳力。

  陆宁在敦化十几日后,护送高丽使者的车队才到了敦化城。

  从乐浪城,陆宁没回桓州,直接便来了敦化,自也是不想早早见到高丽使者,能拖便拖,自己可以在此期间想好怎么回复高丽国王王昭和平州朴氏,以最大限度的稳定高丽半岛和平的同时,又可以南下占据最大范围的领土。

  令高丽人从清川江流域退出去,承认大同江为两国疆域界线,如此,大同江北的高丽西京平壤城也要割让给齐国,要实现这个目标,又尽量用最和平的方式达成。

  帮助平州朴氏谋叛?

  现今,正是王昭和各地豪族斗的激烈之时,平州朴氏正式谋叛的话,很多豪族也必然响应,而且,毕竟高丽刚刚统一三韩不过二十多年,新罗和百济旧民未必就已经心服,其皇族内部,也矛盾重重,内乱不断,前国主王尧,和现今国主王昭,都不是正常继位。

  在召见高丽国主王昭使者姜弓珍和朴家使者朴顺城时,陆宁还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俩自然是分开召见,但是,一路北来,姜弓珍和朴家,自然都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

  敦化湖之畔,一排木屋,现今正是盛夏,到了冬季,木屋必然要加泥坯等防护御寒。

  陆宁漫步在湖畔草地上,身旁跟着他的正是贤妃折赛花,玫瑰红衣裤,精致红彤彤镂空短靴,倒好似后世古典风的丽人模特。

  贤妃常年在外,特立独行惯了,自是怎么舒服怎么穿,这身装束,陆宁看来自然觉得俏丽难言,但实则随时可以上马作战。

  “主君已经拿定主意了?”折赛花问。

  陆宁微微颔首,要支持朴家谋叛,确实要好好思忖,介入一国内乱,稍一不慎,鸡飞蛋打不说,还会拉满仇恨值,甚至,哪怕朴家最终得胜,扶持一个王家子弟做傀儡也好,自己称王也罢,能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也未必见得。

  “那千秋殿,主君就更不能置之不理。”折赛花说。

  陆宁心中,真正的妻子当然就是皇后和三个皇贵妃,现今和妻子之一,谈论嫔妃该封什么等级,多少,心里还是怪怪的。

  折赛花提议是,如果要扶持朴家在高丽争权,便封高丽国主王昭的长女千秋殿夫人为妃,朴家室女朴贞姬为嫔,以麻痹王昭,毕竟既然要扶持朴氏,前期要有许多准备工作,不可能说造反,朴家就造反,虽然朴家应该早就暗中在准备中了。

  千秋殿夫人,随母姓,这对王氏高丽很常见,千秋殿夫人的母亲,就是随母姓,也就是历史上被称作大穆王后的皇甫氏。

  千秋殿夫人,名叫皇甫仙蕙,而朴家之女朴贞姬,据说美名闻名于南北,被誉为高丽第一美人,不知道多少豪族请求联姻,被送来中原,更改名朴贞姬,便是令她的名字,更符合中原人审美习惯。

  听折赛花的话,陆宁摆摆手,笑道:“太高看高丽了,都封为贵人就是了,或者,千秋殿封才人。”才人,比贵人高一阶,比美人低一阶。

  折赛花微微颔首,她提议的封号,自然还是往高多说了一些。

  高丽国主之女及豪族之女,初入宫,才人、贵人确实也不辱没她们,以后做得好得天子宠爱,再晋升便是。

  折赛花又莞尔一笑,“那朴贞姬我见了,真是一个小美人,高丽地,却能出此人才,其母也美得很呢,听说金雪姬之名,也是来中原前改的,倒是人如其名,可真是雪人一般白皙,她母女都改为姬,怕是……听说高丽地,伦常混乱,那高丽国主,娶的就是同父妹妹。”

  陆宁笑笑,“那金氏,听说丈夫早亡,高丽习俗,她做了户主,很是能干,原本欺压她孤儿寡母的同族,渐渐都不敢再小觑她,由此,也很得其家翁喜爱。实则我听那朴顺城说话,此次来齐,他事事都听金氏吩咐。”

  折赛花笑道:“那,朴家之事,主君何不向她打探一番?由此心里也好有个底。”

  陆宁摆摆手,“还是你去吧!”看折赛花笑容,无奈道:“我是不是色中饿狼,你还不知么?”

  折赛花笑而不语。

  ……

  “叮”

  弓弦响声中,陆宁御马前的小伙子手中箭矢激射而出,远远正中湖畔箭靶的靶心。

  陆宁笑着点点头。

  小伙子是敦化军统领米信的儿子米继丰,和其父一样,少年武勇,和其父不同的是,脾气没那么暴躁,而且,眉清目秀,米信那奚人的面貌特征已经不怎么显著。

  米信是奚人,但后周时期便投入军中,乃是慕容延钊部下,又一起降齐,南征北战,战功显著,但他也有个致命的缺点,血腥嗜杀,在辽东的部落被灭族事件中,其中有两次事件,米信为官兵统帅。

  其实,现今没什么民族概念,如米信,已经将自己当作中原人,当作齐人,别人看他,也是如此。

  米继丰刚刚被选入羽林卫,在圣天子面前演武,自然极为紧张,甚至策马骑射时,有两箭落空,令米信立时黑了脸,若不是圣天子在,只怕立时又打又骂了。

  这几日,陆宁都没回临时搭建的敦化湖畔的木屋别苑,而是和羽林卫同吃同住。

  不过那处“行在”陆宁倒是知道大体布局,河北的长方形院落,正房是自己和贤妃的寝室,左右厢房各三间,其中四间住人,分别是金雪姬、朴贞姬母女;千秋殿夫人;萧皇后以及夷懒。

  女官已经宣上谕,封千秋殿夫人皇甫仙蕙为才人,朴贞姬为贵人,但陆宁却连她们的面也未见到。

  三千敦化军,汉人、渤海靺鞨、契丹、女真大概各占四分之一,陆宁这几日,观敦化军演武,更令其自告奋勇的勇士十人一组,用绳索和自己比拉力,又略微显露了下射术,自是令各族勇士心弛神往。

  帝王,哪怕是上层权力人物,对下层人物来说,自然也是越神秘越好,如此才能令下层人物有神秘感,产生畏惧感。

  但在军中,传说中勇武天下无敌的圣天子每一次露面,却是会令圣天子的传说更甚几分。

  圣天子亲临敦化卫,“文总院”也是随行官员之一,当然,好久也不见文总院露面了而已。

  此时陆宁招招手,米信忙快步走上两步,微微躬身,“陛下。”

  陆宁琢磨了下,道:“明日从你军中选五百步卒,随文阿大去马纪岭走一遭。”

  米信也不知道“文阿大”是谁,他粗枝大叶,对这些并不太敏感,闻言忙躬身,“是!”

  马纪岭,是长白山绵延到本地的支脉,在这敦化盆地西侧,山脉中,有蒲卢毛朵女真的一个部落,叫乌延部,极为桀骜不驯。

  历史上,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前,这马纪岭一带,便时常爆发女真部落之间的战争,便是因为此地隔绝东西盆地,极为紧要。

  乌延部居住在山林中,昨日劫掠了数十户东来的移民,几十名护送移民的契丹卒大多被杀,其中几个逃了回来报信,原本百余户移民,逃回来的大概三有其一。

  尔后,胡都古便偷偷跑来求见圣天子,说起,被乌延部抓走的那护卫移民之兵的都头萧进,本来是萧皇后家里的马童,萧皇后小时候,经常和他一起玩。

  胡都古还说,娘娘现今自然早忘了这些往事,但闻听萧进被抓,还是郁郁寡欢。

  陆宁听了便明白,曾经的青梅竹马呗。

  想想也觉得无奈,不由想起了,几日前朴家使者朴顺城,向接待他们的女官密报,说是姜殷川和千秋殿夫人有私情,此事开城贵族人尽皆知。

  估摸着,这种大事,朴家自不敢胡说,不然适得其反,当然,添油加醋是肯定的,或许,千秋殿和姜殷川互相倾慕,这也人情之常,毕竟,一个皇家贵胄,美丽聪颖;一个功臣豪族子弟,少年神童,才华横溢。

  这位历史上朝鲜三大伟人之一的姜殷川,刚刚十六岁,还未及冠,这次跟来中原,怕也不仅仅只是想长见识,自也是和千秋殿生离死别的告别。

  在很多人眼里,自己肯定是大恶人了。

  这令陆宁心下有些复杂,本来便要尽快解救被乌延部劫掠去的契丹移民,现今,便准备自己亲自去。

  乌延部生活在山林中,马军便用不上,虽然羽林卫下马便都是精锐步卒,但如果有损伤,不免得不偿失,不能发挥最大战力而损失在山林战中,这种损耗不值得。

  是以陆宁才准备从敦化军中选拔精锐,前去征讨乌延部,至于身边亲卫,就带裴龙裴虎便是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进剿(上)

  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数百名穿黑甲的精壮汉子分成数队,在其中穿行,前后左右,又有单独的三五人组成的小队,作为斥候。

  这些精壮汉子,虽然依稀可见盔甲下大多按照齐军规制剪了短发,但许多还留有曾经髡发的痕迹,显然都是新招募的齐人诸边部族。

  这是敦化军的精华所在——黑鸦营,也是敦化军中唯一配齐军皮甲的步卒营,其余不管马军还是步卒,防护都是“布背”,也就是一种初级防护功能的厚布缝制的背心防护而已,当然,如果按照前朝的标准来说,此也是一种甲,计算披甲率,布背卒也都计算在披甲士卒中。

  如果按照这种标准,大齐三十万禁军,包括预备卒在内,披甲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百。

  黑鸦营统领术甲狒,真的便如大狒狒一般,来边域齐人诸族之一的术甲部,既可能有祖上曾经和毛人女奴混血,他身材强壮无比,胸膛、腿上黑毛浓密,真正和强壮的大狒狒没什么区别。

  不过,术甲狒显然也和毛人一般,桀骜不驯,而且脑子有些简单,是以,对文总院跟班,裴龙裴虎这两个赤发大汉,他态度尚好,可对身材挺高但看起来很瘦弱的“文总院”,他便有些瞧不起了,尤其是,文总院按本朝官员序列,属于文官。

  而且,这文总院,竟然还领着一名千娇百媚丽人在身边,这就令术甲狒更为瞧不起。

  除了裴龙裴虎,术甲狒又命令一班跟随在文总院身边,毕竟听米信统领说起,这位文总院,是圣天子门生之一。

  虽说圣天子现今进士门生、羽林门生遍布天下,但门生就是门生,自不能令其受到什么损伤。

  跟在陆宁身边的这一班,都是诸族神射,班头术甲速,是个年青的小伙子,和术甲狒一族,但原本只是术甲狒的家奴。

  而走在陆宁身侧的折赛花,虽然鲜红甲胄覆盖全身,俏脸戴着赤红面甲,但玲珑身段,英武俏丽,更别有一番凛然的诱人。

  第一次和贤妃携手进入战场,陆宁颇有些新奇。

  贤妃的铠甲,是陆宁参与熬浆涂漆的特殊纸甲,比之同等重量的普通纸甲防护要好出许多。

  前方,突然传来唿哨声,又隐隐传来惨叫声。

  不多时,从前面密林中,跑来军卒,向术甲狒禀告。

  陆宁说得清楚,是走在最前面的一班,和数名乌延猎人遭遇,双方弓箭互射,哨卫班被射死一人,射伤两人,而乌延猎人留下两具尸体,其余逃窜。

  这令术甲狒紧紧皱起眉头,己方有护甲,双方人数差不多,遭遇战下,对方逃脱不说,己方还被射死一名士卒,虽然乌延部在此地形很熟,轻车熟路,是占据绝对地利下的战果,但可以预见的是,征讨乌延部,并不似他进入深山前想的那么简单。

  术甲狒挥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息,显然,是在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和乌延部交战。

  陆宁站在密林的小溪之畔,接过裴龙递来的水囊,喝了两口。

  “总院,我去问术甲营使前方战果。”术甲速在旁一抱拳,小伙子全身上下,都显得英气勃勃的。

  术甲狒,明显便不尊重文总院了,毕竟米信统领的命令,是令他听从文总院调遣,随同文总院来进剿乌延部。

  而不管是前方和乌延部的遭遇战,还是术甲狒考虑接下来战术,都丝毫没有和文总院商量的意思,更莫说,“听从文总院吩咐”了。

  术甲速,显然眼中有些忧虑,他大概比术甲狒更了解本朝国法军法,如果他之主人这般行事,就算最后剿灭了乌延部,怕不是立功,而是惹下滔天大祸。

  陆宁看向他,笑着点点头,虽然耳朵灵,早听明白了前方小冲突的始末,但这术甲狒行事,显然作为曾经的部族首领,骄横散漫惯了,如此可不行。

  至于乌延部,其和乌蛮、岭南蛮、安南蛮里生活在山林中的蛮部不同,乌延部并不是生活在山林中茹毛饮血的野人,据和他们进行过贸易的奚族商人说,他们的寨子在马纪岭的山谷中,他们平素除了山林中打猎,忽汗水(牡丹江)捕鱼外,山谷中也有开垦的农田种植谷物。

  自己亲自来,也是想看一看,征讨这些不愿意臣服每年朝贡的山林部落,到底有没有可行性,还是只能压缩其生存空间,循序渐进而来。

  总觉得,既然完颜阿骨打,能统一现今东北方诸族诸部,自己也便能征服他们。

  当然,自己没时间和这些山野部落长时间纠缠,现今就是看看,如果没有自己,仅仅依仗敦化卫士卒,征讨这些山野部落,可不可行。

  这术甲狒,事事自作主张,自己也先不理他,正好看看,他统军和山野部落交战,以作参考。

  说起来,陆宁也知道,自己这样做,显然是对这些新招募部族士兵的性命,没那么爱惜,若是自己亲部、诸大营禁军哪怕中原州兵,自己也断不会不给他们最优解,眼睁睁看着他们付出一些没必要的牺牲。

  当然,这些部族士兵,现今大多数对“大齐”也没什么归属感便是,被征募为士卒,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便是。

  这种情感融合是双方面循序渐进的东西,只能慢慢来。

  眼见术甲速悻悻而回,甚至被术甲狒瞪眼睛训斥了一番。

  陆宁摆摆手,“无妨,便看术甲营使如何部署。”

  术甲速轻轻颔首,想了想,道:“营使一向义勇为先,乌延部嗜血好战,非总院以前所见平原战事,总院只管期待佳音就是。”

  显然,术甲速也有些担心这文总院瞎指挥,帮故主人开脱的同时,也隐晦的直言。

  陆宁笑笑,点了点头。

  术甲速这小伙子,还真不错,不但悍勇,也很精明,以前术甲部和奚人互市,都是他出面,而双方往往就要用中原话,毕竟来和术甲部互市的奚人,通常也是和南人交易后,带了货品来东部女真部落。中原语言,在东北各种互市市场,为通用语言。

  是以,术甲速倒也能和陆宁沟通。

  说起来,如果不是术甲速在原本部族地位太低,断然不会是一个小小十人班头。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进剿(中)

  轰隆隆,闷雷滚滚,瓢泼大雨下,密林中到处都是喊杀声。

  漆黑夜空,不时被闪电撕裂,林中忽明忽暗。

  突然咔嚓一声惊雷后,远方突然燃起火光,显然一棵干枯古树被雷电击中起火。

  远远的一处巨石后,陆宁微微蹙眉。

  本来,术甲狒令全军休息,明天便可翻过前面山岭进入山谷地带,不能不说术甲狒看似骄狂好战,实则很有统军之才,也莫怪米信推荐他为敦化军中最精锐的黑鸦营的指挥使。

  术甲狒已经做好了被乌延部偷袭的准备,但是,这瓢泼大雨乃至突然枯树雷电下起火,使得这场突袭,莫名变成了敌暗我明的态势,这便是自己也没有想到,运气实在有点糟。

  陆宁摇摇头,有时候一场战争,往往就会被这些意外因素影响,当然,如果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从古至今,归根结底,还是国力的比拼,这其中,军事系统、技术条件等等,自也属于国力的一种。

  陆宁又看了眼,十几步外握紧弓箭警惕的望着四周的术甲速和他的那十来名士卒。

  术甲狒安置宿营地的时候,自然将“文总院”安置在了不容易遭到攻击的位置,方才,术甲速和其步卒护着陆宁等人到了这巨石处,一路上,术甲速箭无虚发,射杀了数名乌延部蛮,倒是令陆宁眼前一亮,才具灵性都在线,又极为武勇,倒是个可塑之才。

  此时术甲速紧紧握着弓箭,显然恨不得去和战友们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尤其是,枯木起火后,听接二连三的惨叫声,都传自己方方位,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己方弓手埋藏的方位暴露,随之受到乌延蛮的攻击。

  “把弓给我。”陆宁淡淡的说。

  裴龙裴虎,一个人背着长弓,一个人背着箭囊,此时,忙都解下,双手奉给陆宁。

  陆宁对折赛花笑笑,“你就留下吧,去了,也看不到什么。”

  折赛花轻轻点头,她自幼习武,弓马娴熟,也正是如此,才知道自己这挂名丈夫,中原天子,是如何恐怖,这漆黑的暴雨之夜,密林中袭击散乱的敌酋,正是他的拿手好戏,根本不必担心。

  同时也注意着文总院动静的术甲速见状,微微一呆,忙快步走过来,问道:“总院要做什么?”

  陆宁笑笑,转身便走。

  “总院不可!”术甲速低声喊,但追过巨石,前面漆黑雨幕密林,文总院早不见了身影。

  绕回巨石后,术甲速有些惶急的道:“夫人,两位侍卫兄,总院意气用事,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劝住?!”

  平素,术甲速对这位总院随军夫人自然话都没说过,但现今又气有急,也顾不得什么了,哪怕是总院的爱妾,他也责备起来。

  中原来的齐人一向高傲,这文总院,好像还是“天子门生”,一看就自高自大,进入山林剿灭野人部落,却带着小妾,游山玩水一般,就算这小妾打扮的戏台上的花木兰一般,可跑这里唱戏来的么?

  眼下更夸张,真以为中原齐人是天兵天将,野人看到望风而逃?

  文总院不懂事,其爱妾也不懂事就罢了,可你两个赤发护卫,怎么也如此糊涂?

  “住嘴!大胆,主母面前,竟敢放肆!”裴龙裴虎,齐齐怒吼。

  他俩现今也有些窝火,两个人,箭术都不精湛,更莫说,跟着主父的话,他俩笨手笨脚的,根本掩藏不住行踪,现今要主父一个人去密林中杀敌,两人简直觉得自己都废物极了,又被这术甲速埋怨,甚至术甲速埋怨的对象中,也包括了贤妃娘娘,这还得了?

  “是属下失言!”术甲速咬了咬牙,只好躬身向文总院这爱妾赔罪,中原官员的小妾,自己情急下有责备之意,都被人如此呼喝,一股屈辱感涌上心间。

  突然,却见这红甲娇俏的丽人突然挽弓,箭矢如电,激射而出。

  恰好夜空中一道电光闪过,术甲速看得分明,却见丽人射出的箭矢,“叮”一声,正中几十步外的一棵树干。

  术甲速立时目瞪口呆。

  “总院箭术,胜我百倍,且精于潜行,不必担心。”折赛花淡淡的说。

  术甲速脑袋嗡嗡的,传说中中原女子虽然美丽,但各个娇弱无比,手无缚鸡之力,难道这些传说都是假的?还是,从圣天子立国,中原女子都变得这般英武?

  此时,远方隐隐,传来惨叫声,听起来,距离很远,好似是,乌延蛮聚集的方位。

  ……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空虽然还阴沉沉的,但天色已明。

  不知道多少落叶腐烂成的泥坑旁,满身血污的术甲狒脸色阵青阵白,昨夜厮杀正激烈,乌延蛮好似突然遇袭,随之退却,自己令军卒严守防范没有追击,到天明派出斥候去四方查看,才发现,一些乌延蛮的尸体上之箭矢,刻着“青州军械奉天五年”的字样。

  大齐箭矢,有多个军械场监造,每百支一束,每一束中都会有一杆刻上监造的军械场及年份,如此,便是武库搬迁各种分配军械,一旦批量出了问题,也可以追本溯源,毕竟,每一束作为分配军器的最小单位,不会拆开发放。

  而敦化军分配到的箭矢,都是来自辽东新建的辽宁军械场监造,年份为今年也就是奉天八年,此外,还有奉天七年幽州军械场监造的箭矢。

  来自早年青州军械场的军械,据传闻不在南方各禁军大营,也分布在西北、中央几个禁军大营。

  而此次来征乌延蛮,用青州箭的,应该便是文总院和他的随从。

  本来听术甲速来报,说昨夜令乌延蛮吃了大亏的是文总院,且他是单枪匹马去的,也就是,几乎文总院以一己之力击退了乌延蛮的进攻。

  术甲狒根本不怎么相信,还以为多半是乌延蛮诱敌之计,但天明之后,检视尸体,显然,术甲速说的可能是真的,这文总院,简直就是神人,甚至文总院爱妾,也是神射,百发百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进剿(下)

  山谷之中忽汗河蜿蜒而过,各种木屋茅屋在山脚组成的寨落,又有各种角楼箭塔,戒备森严。

  烈日炎炎下,正在青纱帐中忙活的妇孺都是满头大汗,她们正在捉田地中的蝗虫。

  陆宁也混在里面。

  四周,则有乌延部的彪悍妇女和部分上了年纪的老汉,她们负责役使监督做活的奴隶,这些奴隶多是被劫掠来的人口,不仅仅是半月前劫掠的契丹移民,还有很久前就从其他部落劫掠来的妇孺。

  包括契丹移民在内,在乌延部,除非是工匠或者有特殊技艺,成年男俘绝大多数都会被杀死,甚至男性只有七八岁以下的孩童才会留下,因为孩子还是很容易洗脑渐渐融入这个部族,为人口繁衍提供助力。

  青纱帐中,陆宁对面,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当陆宁从青纱帐中冒头被正捉虫的小姑娘看到时,把这小姑娘吓了一跳,随之又做手势又拼命拉陆宁蹲下,显然,看陆宁中原服饰,她以为陆宁是侥幸逃出生天的俘虏,担心陆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野人发现。

  这小姑娘脸上脏兮兮的,而且有三道血淋淋伤口。

  陆宁心下叹息,从这青纱帐里转了圈,看这些妇女少女们,应该都被凌辱过了,这小姑娘想来是惹得乌延蛮不高兴,所以被破了相。

  小姑娘虽然是契丹人,但中原话说得还不错,虽然略显生硬,但比很多自己认识的契丹人说得都好。

  “先生,我听那些野人说,去飞马涧设伏,来救我们的官兵真的能打败那些野人吗?”小姑娘小心翼翼问。

  陆宁为了不让她骇怕,已经说了,很快就会有官军来救她们,却不想,这小小姑娘很有心,竟然知道乌延蛮去了飞马涧设伏,毕竟这些事,虽然乌延蛮不会有什么军纪言明之类的说法,出去迎战,也未必刻意对底层奴隶隐瞒。但作为奴隶,想来也得很有心才能知道这些消息,更莫说,作为刚被劫掠来不久的俘虏,小小年纪,她现今心中应该还满是惊吓,从正常逻辑来说,外间消息,她听到了也不会懂不会在意。

  “肯定会的!”对这点陆宁倒是很有自信,术甲狒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看了小姑娘一眼,陆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好像略一犹豫,终于还是道:“我姓萧,小字燕燕。”

  陆宁点点头,萧燕燕,随之微微一怔,打量着这小姑娘,问道:“你脸上被哪个蛮子所伤?可还记得,待破了乌延寨,我帮你报仇!”说完心下摇摇头,其实来到这乌延寨后,自己已经决定,待破了乌延部,便任由术甲速按照他们部落规则行事,也就是杀光男性,老幼妇孺留下,带去敦化卫。

  “是我自己划的。”小姑娘咬了咬牙,“免得被那些野人欺负。”

  陆宁呆住,这小小女童,竟有如此决绝之心?

  当然,实际上,这也是权宜之计,也是她们被俘时间不算很长,初始自然任由乌延部的大小头人挑选有姿色的女子,是以,脸上有伤的她一时也没人理会,但时间长了,莫说脸上有没有伤口,便是残疾女子,怕也难逃一劫,尤其是轮到这些乌延蛮里地位低下的家伙后,可能什么怪胎都有,专门好这一口都难受。

  可不管怎么说,这小姑娘,够狠的。

  而且,叫萧燕燕?

  “夷懒和胡辇,你认识吗?”陆宁突然问,问的是萧燕燕萧太后的两个姐姐。

  小姑娘眼中立时露出惊骇神色,却强作镇定道:“我,我不认识。”

  看她神色,陆宁便知道了,这小姑娘,竟然正是历史上萧太后,现今的萧燕燕。

  耶律罨撒葛兵败,陪同耶律罨撒葛亲征,留在幽州的夷懒皇后被俘,本来说,胡辇和萧燕燕也跟随姐姐、父亲来了幽州,但最后这姐俩却消失无踪。

  现今看,乱军之中,这姐俩趁乱北逃,应该是隐姓埋名装作普通契丹人,至于怎么变成了迁来敦化卫的契丹民户,这其中周折,也只有她自己和自己说,不然自己倒是猜想不到,但想来也是北逃时,两人或失散或在一起,这萧燕燕,可能是好心契丹民户收留,但自己战线推进很快,所以,可能一直被困在塞内。

  等辽东战事起,她这才有机会逃来辽东,可耶律罨撒葛失败很快,所以,她便不得不又化身成了某处契丹户里的女孩,尔后,恰好被迁徙来敦化卫。

  说起来,现今的萧燕燕自然不是历史上的萧燕燕,但这等非常之人,天赋足足的,从她在这乌延部后,为了避免受辱,竟然划破自己脸蛋便知道了,毕竟,她才十一岁,对自己也真狠得下心。

  比较奇怪的是,她虽然犹豫,但不管是姓名,还是脸上伤口,和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陆宁心下有些惭愧,自己难道还真是挺容易被人信任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不用怕……”陆宁正想安抚她,突然微微蹙眉,说:“有人来了。”随之,蹑手蹑脚,退入了青纱帐中。

  “呵呵……”沉重的脚步声和怪笑声,一名仅仅要害部位裹着草叶的髡发老头走过来,满脸老人斑的他,笑容却猥琐无比,上下打量着小女孩,喉结滚动,咽唾液的样子。

  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慢慢向萧燕燕靠近,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看他满眼淫秽,声音颤抖的样子,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批新奴,本来他自然沾不得身,但出来劳作,却给了他机会。

  萧燕燕冷然看着他,手紧紧握住背后的树枝,那树枝一端,削得尖尖的。

  但老头突然闷哼一声,随之软软瘫倒,陆宁出现在他身后,顺手将喉咙处满是鲜血的老头尸体放倒。

  虽然也看到了萧燕燕动作,但陆宁自不想看到十多岁的小姑娘和老色鬼性命相搏。

  “啊……”萧燕燕捂住嘴巴,深深看了陆宁一眼,“谢谢先生。”不过,她眼中,已经隐隐有戒备之色。

  陆宁正想说话,却听远方突然有尖锐哨声急促响起。

  在农田菜田两端监督农奴的那些乌延妇女和老头,立时脸露惊慌之色,呼喝农奴们,立刻回寨。

  显然,无论无何,乌延部蛮也未想到,齐人官兵,会这么快便杀到,难道是绕过了飞马涧?亦或,飞马涧自己部落伏兵,如此快就被击溃?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见高丽人

  断壁残垣,浓烈的黑烟还在腾空而起,整个寨子到处都是血腥气。

  陆宁简单转了转便离开了,对这种灭了全族男性的血腥杀戮,亲眼见到,心里还是有些不适。

  萧燕燕和大多数契丹奴都被解救,但对萧燕燕,陆宁自然另眼相待,已经准备将其好好培养,当然,是作为女官的方向,发挥其聪明才智,将来必然是一个不错的女官。

  而且,会送其去山东的招远卫,如果留在北方,将来莫成什么祸患。

  或许有些小题大做,毕竟现今萧燕燕不是历史上萧燕燕,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儿而已,但慎重点总是好的。

  暂时也不准备令其和姐姐夷懒相见,免得横生事端,而且,甚至不用告诉夷懒其妹妹的平安消息,这姐妹几个看性格,对亲情很淡漠,其实从契丹部族来说,家的概念本来就和中原不同,亲情相对淡漠很多。

  这乌延山谷,将来自然也会迁徙些农户猎户来,隶于敦化卫皇庄。

  ……

  回到还在建设中的敦化城,一个好消息传来,水军已经在双城子附近海岸登陆,迫降了居住在原渤海国率宾府一带的生女真部落,于是,在这后世海参崴一地,“北海卫”皇庄也开始迁徙移民。

  主要迁徙的便是原来渤海国率宾府故民、部分汉民渔户、契丹户、边疆诸部等等。

  对这北海卫,便更要和中原皇庄一体,如果不进行中原教化,对诸部只是收取赋税,那未来,就可能还会出现一个类似建州女真的统一文化族群,反而遗害无穷。

  建州女真,便是元代移民各部万户到这北海卫一带初始,各部融合,渐渐形成一个独立的族群。

  说起来,现今北海卫和后世不同,现今主要还是能居住人群,有各种特产,而在后世,其海港的战略意义便更为重要。

  不过就算现今,北海卫也完全可以成为大齐水军基地之一,从北海卫到登州港的航行,都可以算作远洋训练了。

  而且,北海卫水军更可以劫掠库页岛、北海道的虾夷毛人奴役,驱使其重建率宾城,也就是现今的北海卫城。

  至此,西北和东北的七大皇庄渐渐有了雏形,从极东到最西,分别是北海卫(海参崴北)、敦化卫、北宁卫(原辽中京)、承德卫、包头卫、安庆卫(宁夏东北)、临河卫(宁夏西北),加之中原山东道的招远卫,共八大皇庄。

  而陆宁回到敦化卫时,北方和五部国及周边诸部互市的榷场也在敦化北百余里的敦化军大营附近正式落成并知会了周边诸部。

  其实榷场所在,原本就是很多部族交易之地,那里从敦化卫,是沿忽汗江(牡丹江)顺流而下,到了和其支流的汇聚口所在,在后世来说,就是牡丹江市的大致位置。

  此处,有贯穿南北的忽汗江和其支流,东西也有久而久之被诸部开辟出的土路、山路,本来就是很多部族互相交易的地方,现今,正式成为齐国榷场。

  其实,在包头卫、承德卫、北宁卫自也早建起了官方榷场,北海卫,自也会建榷场,官方管理垄断和东海女真各部的交易。

  西北地皇庄,同样有官方榷场。

  这种官方指定的交易地,主要还是用齐地日常用品交易边疆诸部的牛羊马、奶制品、药材、各种特产等等,虽然齐国榷场比之以前对诸部已经极为照顾,但价值仍然很不对等,可说是最原始的加工品掠夺农林产品及原料的贸易方式了。

  铁器从某种程度上解禁,毕竟,便是官方不允许,也会有大把铤而走险的商人走私,甚至迫得这些部族冒死也要劫掠各个皇庄的匠人。

  生活用品的铁器和农具,乃至劣质兵器,还不如官方交易给他们,取得暴利的同时,既显得齐国和以前中原政权的不同,又挤兑走私帮的市场,使得禁品也渐渐可控。

  与此同时,陆宁也下诏给周边各部,以诸部汗之王的名义,征召各部勇士及家眷去东方岛国冒险。

  诏令里言道,东瀛仙山银地,为安居之福地,各部族勇士愿意追随圣天子东渡大海开扩疆土者,人人封赏土地,赏家奴家婢。

  大齐为诸勇士提供巨舟、甲胄武器等等。

  当然,要追随圣天子成为皇家所募勇壮,首先要能操控八力之弓,按照现今大齐军械标准,八力之弓拉满射中目标范围,大致相当于后世单臂百斤拉力的力气且能驾驭住,如此,这合格线就要求,必须是部族中的勇士精英了。

  这也使得程序简化,免得来投的各部勇士拖家带口到了,却因为身体不够强壮落选,又要回转。

  诏令里同时令各部务必不得阻碍圣天子之募,“各族勇壮,无碍身份,响应征令者,各部务必放行。”

  当然,如果来敦化卫相投的勇壮是那些部落头人的奴仆,自然也会赏赐其主人,类似赎身了,只是毕竟是圣天子招募,不能用赎金这种明目。

  招募地,便是敦化卫、北海卫、桓州、通州等地的榷场。

  ……

  榷场南,距离敦化卫军营数里的忽汗江畔,不过,现今忽汗江,已经被陆宁更名为牡丹江。

  江畔一处郁郁葱葱的山岭之山麓,有错落有序木屋组成的建筑群,这便是圣天子的临时行在了,木屋群落的里许处,则是羽林卫的营寨。

  令人将萧燕燕送去山东招远且请名医为其医脸后,陆宁在榷场、军营处巡视了几天,今天终于回了行在。

  这简易行在和敦化卫的简易行在一般,木屋院落有正房有厢房,高近丈的木栅栏紧紧围护。

  正房木屋,是圣天子和贤妃寝室,两侧厢房,千秋殿和侍女绿珠一房,朴贞姬和其母金雪姬及侍女善花一房,萧皇后和侍女胡都古一房,夷懒和侍女秋香一房。

  此时天井绿柳下,陆宁正和贤妃品茶说笑。

  贤妃红彤彤衣裤勾勒出高佻身材,火红镂空蛮靴隐隐露出雪白罗袜,有着今世千娇百媚的风情,又隐隐酷似后世的冷艳丽人,令陆宁大饱眼福,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天井里栽树,口中有木,有些不吉利啊!”陆宁想起后世的说法,笑着说。

  贤妃抿嘴一笑,“主君从来不信这些的,主君为天子,对主君来说,可不是百无禁忌吗?何况有人,有木,有口,有龙,那可不是龛么?同样是神圣之地。”

  陆宁怔了下,这小赛花现今嘴也这般甜了?心情更是愉快,想了想道:“等确定了五国部的心意,咱们也该回转了。”

  五国部,便是北方一个部落联盟,为越里吉、剖阿里、盆奴里、奥里米、越里笃五部,人口众多,加起来,可能过了万户。

  传说,后来五国部便是建州女真的起源师祖一脉,和其他许多部族融合成了建州女真。

  现今来说,五国部也是北方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历史上,契丹人从始至终也从未真正征服五国部,不过利用其内部矛盾,罢免了其酋长派出节度使,但很快,五国部便听命于崛起的完颜部,最终,被完颜阿骨打征服编入猛安谋克,是金国军政最主要组成部分之一。

  陆宁不想现今将时间耗费在征服东北这许多部族上,现今主要提高大齐在此的存在感,提高大齐的影响力,削弱这些部落的实力,打断这里诸多部族融合的可能性,迁徙塞内人口来此处的肥沃之地,改变东北人口组成,如此随着时间推移,将来真正彻底统治诸部,才会事半功倍。

  现今招募各部族勇壮征伐所谓的“东瀛银岛”,又何尝不是削弱在诸部落的实力。

  而到了东瀛,自己只要控制住主要的银山银矿便可,其余,任由他们折腾。

  现今东瀛武士阶层刚刚登上历史舞台,但总体上,东瀛正要进入摄关制度的顶峰,也就是,藤原氏以“关白”身份摄政,天皇权威大大减弱。

  而自己领着这些野蛮人进入东瀛,任由他们胡乱搅和就是,但总体上,对于有功的部族战士,实行真正的分封制,到时候分给他们领地和人口,以后的混乱等等,也不干自己事。

  当然,便是征伐最终失败,对中原也没有丝毫影响么,而多少会给东瀛的国力带来极大的损害,等以后机会成熟,用中原的精兵悍将再征东瀛就是。

  当然,远征东瀛前,这些部落雇佣军,顺便解决了朝鲜道问题,确立大齐和高丽的疆界是必然的。

  不过,如果这五国部名义上都不肯屈服的话,对其征伐也不可避免。

  毕竟这北方部落联盟,实力强横,若不震慑住他,以后难保不时常来骚扰敦化卫,便是这敦化榷场,也就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陆宁正琢磨之际,折赛花好奇地问道:“主君,你真要征伐东瀛么?”声音略低,自是不想四周厢房内的人听到。

  东瀛地,折赛花原本并没有什么概念,陆宁大致跟她讲了讲,令她听得津津有味,但毕竟跨海征服领土,且又是各部落仆从成军,未必能击败那东瀛天皇及权臣贵族军马,以及乡间武士。

  何况,就算击溃了东瀛天皇,毕竟远隔大海,将东瀛民视为子民纳为齐人也不现实,所以圣天子才准备将东瀛地,除了一些紧要之地,都分封给诸部族勇士,圣天子,只是想取得东瀛地银矿的拥有权和开采权。

  对其领土,圣天子听起来暂时兴趣不大,倒是说,也许若干年后,东瀛大乱之后,最终中原拨乱反正,收东瀛之心,人口爆炸移民东瀛,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圣天子现今,只是发给后世带来一些可能的发展。

  而且圣天子也说,跨海作战,现今也是淬炼水军,不论胜败,对中原都有裨益。

  私下更说了句,这些胡虏勇壮都折损在东瀛,也没什么大不了。

  此刻问出问题,见陆宁缓缓点头,折赛花知道,看来东征瀛国,已成定局。

  “东征之事,我要亲自办。”不管怎么说,也不是故意去求失败的,陆宁不亲自盯着,还真不放心,想了想,“但西北才最重要,现今养精蓄锐,令西北诸使,招抚能抚之西北诸部,一两年后,或两三年后,要一鼓作气,收复甘、肃、沙、瓜乃至高昌、龟兹,争取早日重新令陆上丝绸路畅通。”又道:“至于北疆草原诸部,将来,也必然要用几次大战,才能真正納其土,根除其患。”

  折赛花默然,这般一算,怕圣天子要戎马一生,简直是要一人之力,行历代数朝帝王之事,立国之君,更要开疆扩土,目标远迈前代。

  而且,圣天子是不世出的统帅,亲征之下,王师事半功倍,圣天子,又从来不喜欢被条条框框禁锢,而喜欢自由自在,亲征四方,也是不喜欢经年在京城养尊处优,一年,倒有大半年时间在外征战,以后怕也是如此,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忙忙碌碌下去?

  轻轻叹口气,“主君太辛苦了!”

  目光看向小院四周厢房,主君这风里雨里火里的戎马生涯,可能忙里偷闲,就这点消遣了,其实这一生,主君到底是快乐呢?还是有点可怜呢?

  一时间,折赛花便觉得有些惭愧,以前的一些小心思,现今想想,也太小家子气。

  随之抿嘴一笑,折赛花道:“主君,你还未见到皇甫才人、朴贵人这些高丽女子吧,不但她俩生得沉鱼落雁,那金氏闭月羞花,便是皇甫才人的侍女绿珠,和朴贵人的侍女善花,也分明是千挑万选的罕有美色,专为了讨好主君来的,怕是高丽全境选拔出来的角色,而且,妾细看,这俩小美人,必然都受过媚术之训。”说着浅笑不已。

  陆宁愕然,以前,自己身边有旁的女子的话,贤妃都会回避,但现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尤五儿了?那家伙,才会如此和自己说话。

  便在这时,西厢第一房,门帘一挑,走出一名雪裙妖娆丽人,肌肤白嫩无比,穿得清雅,烟视媚行,但俏脸柔媚,体态风流,一颦一笑,风情无限,贵族美妇,观之便能令人销魂。

  刚出门,她便站定,盈盈拜倒稽首,“圣君,娘娘,贱奴斗胆,做了莲花羹,可送上来么?若打扰圣君和娘娘叙话,贱奴当掌嘴!”声音娇嫩无比,隐隐就带着股子让人想轻薄的味道。

  折赛花轻笑,低声说:“看,有人忍不住了!她便是金雪姬。”随之略微提高声音:“送上来吧!”

  陆宁笑笑,想也知道,朴家和王家,此刻都心急如焚,想尽快打听到,自己到底想在高丽如何行事。

  听折赛花的话,那金氏忙娇声应是,回身从挑帘里接过锦盘,端着聘婷行来,浓浓的香风扑面而来,但其香泽却不显媚俗,反令人心猿意马的想入非非。

  小小银碗,陆宁和折赛花面前一人一个,金氏用铜勺从小玉盆里小心翼翼舀汤。

  其实来到塞外,陆宁自不会还带着锦衣玉食的家伙什,便是带,也是洗漱用品考究些,锅碗瓢盆,体积太大,影响驮马所载容量。

  这些器皿,都是朴家进贡的贡品,按现今来说,银碗就好像一种安全的保障,但陆宁自知道,纯银倒是无妨,但现今银都不纯,是以,银碗长期用,未必无害,但现今是朴家人心意孝敬,自然不好阻拦。

  “贱妾告退!”金氏忙活完,便要退下,免得打扰圣人圣后闲聊。

  折赛花笑道:“倒也无妨,我正有事问你,我过几日便走,主君身边服侍的人都没,你房中善花,到时便来服侍君父吧。”

  金氏呆了呆,立时喜道:“那可不她的福气?!”又小心翼翼问:“实则现今圣君和娘娘也无人服侍,原本奴不敢问,本觉得没这个福气,若娘娘不嫌,我便和善花一起,服侍圣君和娘娘,旁的不会做,奴两个做些粗重活倒是难不住。”

  折赛花笑笑:“可以啊,只是怕委屈你,在高丽,听闻你也是朴氏豪族一支的户主,却不可等闲视之。”其实汉代也好,唐代也好,中原女子一样有可以称为户主的律令,汉代《二年律令》中的《户律》,唐律中的《户婚》,都规定了特殊情况下,女户主的存在。

  但这金氏,作为豪族一支的遗孀,没有儿子,既没有过继养子,也没有改嫁,将觊觎其财产的同族叔伯最后都斗了下去,不但继承了娘家的财产,还从夫家继承了部分土地,这便很不容易了。

  听折赛花言,金氏忙道:“在圣主和娘娘面前,高丽鄙陋之地,哪里有什么豪族,我等皆是圣主和娘娘奴仆,能服侍圣主和娘娘,是奴婢等三生的福气!”

  陆宁在旁听得有些无聊,这些恭维话,听得耳朵都快出茧子了,突然问道:“若遇祸乱,朴氏可动员多少勇壮?”

  金氏呆了呆,思索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道:“圣君明鉴,贱奴不太懂这些,但想来,或可有十万数上下。”

  陆宁微微颔首,所谓十万数,估计是将领地所有男丁都计算在内,而且,还得是虚数。

  何况,对高丽军事力量的观察,情报基本是,“兵极弱”、“兵器甚简而疏”这种。

  陆宁琢磨着,点点头,拿起玉汤勺,喝莲花羹,别说,清凉香甜,味道还真不错。

  虽然齐天子没多说什么,但眼见其浅浅喝了几勺,显然对莲花羹还算满意,金氏俏脸微露喜色,又忙隐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诸家心事,噩耗

  院里一间厢房便是膳房,晚膳,贤妃特意令皇甫才人和朴贵人都来陪圣天子进膳,如此,陆宁才算看到了全部的高丽人。

  皇甫仙蕙,也就是高丽公主千秋殿夫人,今年刚刚十二岁,但高丽特有妆容,嘴唇抹得特别艳红,眉目勾勒成深黛,小家伙倒是极为明艳,高高的冲天发髻,高丽皇族,自有其特有的高贵雍容。

  她是现今高丽国主王昭的长女,其弟弟王伷,为王昭长子,刚刚十岁,但其内部,应该已经被册立为太子,而高丽使姜弓珍上的国书,也请宗主国皇帝,册王伷为王世子。

  不过,不管是册封王昭为高丽国王,还是册封王伷为王世子等等请求,齐天子现今都没有回应。

  千秋殿年纪虽小,但显然知道此来中原的目的,在高丽来说,她是皇后嫡长女,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一直尊贵无比,便是现今,虽然面对的是强大的中原皇帝,但她却不显怯弱,停着小身板端坐,那高高在上的宝相庄严却是不失一分一毫。

  好巧不巧的是,朴贞姬和千秋殿同样年纪,不过朴贞姬比千秋殿发育的略早熟一些,到了中土,朴贞姬也完全改做中原嫔妃装束,红色襦裙,粉雕玉琢,作为高丽豪门中第一美女,她确实特别漂亮可爱,眉目如画,隐隐有些像后世一个特别美的韩流女明星,是那女明星的萝莉版,也比那女星更纯净漂亮。

  说起来,朴贞姬的母亲金氏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四五岁,比贤妃略大而已。

  令陆宁有些无语的是,伺立在旁的金氏,一袭黑白女仆裙,薄薄的雪白吊带蚕丝袜,水晶镂空凉鞋,艳美无比的她,穿上女仆装,真是别有一番诱人味道。

  善花穿的是和金氏同款的女仆裙,而她,就完全是一个超级可爱的女仆美少女了。

  听闻,是金氏主动向敦化卫女官索请的大齐禁宫嫔妃女官服饰。

  另一名在旁伺候的侍女绿珠,也就是千秋殿随身侍女,略微改良的袄褂襦裙,蓝袄红裙,倒也衬得她极为靓丽。

  不过,看着金氏和善花装饰,再看看自己的,绿珠暗暗咬红唇,显然明白,在讨好齐人皇帝的路上,自己和主人落后了一大步。

  绿珠和善花,都是十四五岁,但发育已经极为成熟,都貌美如花,显然都是高丽宫廷和朴家千挑万选出来的,便是作为千秋殿和朴贞姬的心腹,伺候小主人的同时,更要帮小主争夺齐人皇帝的恩宠,同时,小主都年幼,两个婢女,也都是为了避免小主被过分摧残,而担负起在房事上为小主尽量分担的使命。

  只是,绿珠想不到的,争夺齐天子宠爱,首先面对的对手竟然便是平州朴氏,她聪慧无比,自然知道,这场战斗,比之在齐宫内的拼杀,可要重要的多严重的多,甚至,可能关系到,王昭大王的生死荣辱。

  而朴家,显然就准备充分多了,来中土前,这几个女人,就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

  甚至,便是朴家这金氏夫人都亲自来了中土,她在高丽,可是位传奇女子,有很多令人津津乐道的聪慧故事,艳名和能干之名不但传于南方诸州,便是在京城都极为响亮,听闻王昭大王都曾经想召她入宫为妃,但太担心打破豪族间的平衡,这才强行按捺住。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绿珠长长出口气,暗暗告诫自己,又给自己鼓劲,这场争斗,才刚刚开始而已。

  陆宁话语不多,晚膳上,都是贤妃问她们一些话,听她们恭恭敬敬回答。

  ……

  用过晚膳,陆宁本想去敦化卫军营转一转时,快马奏上的一封噩耗密报令陆宁心情一下低落起来。

  在被大齐海图更名为北海的“鲸海”,也就是后世日本海区域,一支迁徙移民的水军船队遭遇狂风暴雨袭击,巨浪之下,除了一艘巨舟勉强返回了北海卫,其余船只尽数失踪,也就是说,百余艘舰船覆灭,近千军卒和数千虾夷奴隶,尽数丧生鱼腹。

  第一次,感觉是这样无力,现今远离海岸线的远海航行,便是这般凶险,只是,一直以来,水军活动,还未遭遇过如此重大的挫折。

  寝室内,锦帐流苏,到处都是金黄色垂缦,隐隐有内宫景象。

  陆宁默默品着茶,淡香袭人,刚刚沐浴过的折赛花,乌黑青丝都湿漉漉的,雪白绸缎睡衣睡裤,隐隐的,好似肚兜都是雪白色,一双雪白玉足跻拉木屐,头发披散下来的这位飒爽丽人,可比后世古典内衣走台的超级模特要靓丽诱人的多。

  只是,陆宁现今心思全不在这里,只是琢磨,现今远洋航海之凶险,甚至,对东征和族,也有些犹豫不定起来,如果,和族现今气数未决,远征战船,再次被飓风袭击呢?

  至少,原本是想,对东瀛的攻击由北而难,虾夷奴隶军也可用上,但便涉及了要用大量船只往返送部族仆从军到东瀛北部。

  难道,还是要保险起见,走对马海峡,先攻击东瀛南部的九州地区?

  但如此,登岸后,便是恶战,由北及南的话,莫说北海道,便是东瀛四岛中的本州岛北部,也是和人正驱逐虾夷北扩,齐国仆从军登陆东瀛北部地区,先占领无主之地,如此循序渐进,再和东瀛交战,算是先易后难,也令各仆从军有个适应东瀛岛上地形民风、气候条件等等的缓冲时间。

  “主君,还在想海难之事?”折赛花轻轻坐在陆宁身侧。

  陆宁无奈道:“说不心痛那些儿郎性命,不心痛船只,想来你也不信。”

  “现今,我倒觉得,主君东征,势在必行,主君天命所归,这小小挫折,又算什么?”折赛花说着,纤纤玉手,轻轻握在陆宁拳上。

  陆宁微微一怔,随之便知道,这位巾帼之雄应该能体会到自己心情,是以知道,越是如此,自己越不能丧失信心,尤其“天命所归”这四个字,莫说文武群臣,实则便是自己都有些相信了,如果东征四岛之事,被这小小飓风打断,只怕,其带来的影响绝对不是自己对东瀛的征服之心,而是,会令自己锐气消散,从此变得保守,甚至会令新朝进取之势,成为转折点,从此延缓。

  “嗯,征是必然征的。”陆宁本来,也没想打退堂鼓,此时更是咬咬牙,还是,从北而南开始。

  水军,腾出手来后,倒是可以骚扰其南部的州府。

  看着折赛花,陆宁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柔荑,笑道:“今夜,郎君我心情不好,爱妃可怜则个,便开导下郎君如何?”

  折赛花俏脸微红,更翻个白眼,轻声说:“还是那么没正形,本来,也是你躲着我……”

  看面前丽人娇羞神态,陆宁更是心下大乐,想想马上,便可以和这英姿飒爽的冷艳巾帼灵肉交融,令其心甘情愿,从此成为自己娇妻,一会儿征伐她的乐趣,更是激动的声音微微颤抖,“好,你我这便,安寝……”

  起身,陆宁轻轻拥向面前千娇百媚,凛然之威尽皆不见的巾帼丽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五国部(一)

  敦化卫榷场,圈地上百亩,用木栅栏围了起来。

  榷场并不是每天都有周边诸族子民来互市,但每天都是交易日,如果固定时间,比如一三五,二四六之类的,对于路途遥远的部落子民来说,就显得太不方便了,很难掐算出准确的动身时间来敦化榷场。

  敦化榷场,主要有四名主管,榷场互市监王颉,商税专办司知事吕蒙正,监察郎裴豹,榷场巡检郎贾黄中。

  互市监王颉,主管日常行政,他是东海百行曾经的大掌柜王进的长子。

  商税司主官吕蒙正,不消说,管商税之事。

  巡检郎贾黄中,麾下有一都百名军汉,维持榷场日常治安,若弹压不住的,自有左近的敦化军来援。

  监察郎裴豹,不消说,自然是监察榷场诸多事务,他便是裴龙裴虎的酸书生弟弟,现今也算出人头地了。

  现今榷场已经有远至北方五国部的越里吉部土蛮来此交易其牲畜、皮货、药材、北珠等。

  和以往中原榷场不同,此榷场并没有牙人,土蛮和中原行商可以面对面讨价还价,若中原行商不懂蛮语的,榷场有通译。

  烈日当空,陆宁正神清气爽的行走在榷场之中。

  他甚至哼起了小曲,和贤妃之妙,简直非人间可以想象。

  这位端庄威严无比的女将军,酮体毕露下的娇弱羞怯,进入她身体时令她痛呼告饶的满足感,一切的一切,都带给人无限的志得意满。

  海难带来的挫折感也随之消失,从人类进步,从中土文明的探索发展来说,这种阵痛,永远不能避免。

  榷场很简陋,就是空旷无比的场地,搭起了一个个草棚,也有草棚,卖凉茶和小吃,但特别便宜,而多数来此想换些黍米、日常用品回去的土蛮小部落的头人,随身都带着干粮。

  榷场也有准入规则,是以,虽然近几日,已经渐渐有部落勇士响应大皇帝号召,来敦化投军,在榷场附近,有安置他们的营地,但榷场自不能随便进来,只能远远看热闹,榷场,不是中原的市集,如果没有准入条件,土蛮甚至劫掠都可以聚众而来进入榷场,遇到时机好便下手,时机不好,便隔三岔五来转几圈。

  真正来这榷场想交易粮食、日用品回去的普通土蛮,可以几户或十几户凑出交易物品,合伙进入榷场交易进行大宗物品交易。

  当然,大多数来此交易的,都是诸部大小头人或是其派出的管事。

  陆宁进来,也不是用其总院身份,其没有货物,便缴纳一贯的保证金,陆宁用的是汴京纸币。

  各边榷场,不是皇家产业就是官方机构,为照顾行商们方便,东海百行的银票,和大齐三地纸币,都可作为保证金,同时,榷场提供银票、纸币的铜钱兑换业务。

  齐国严禁铜钱外流,但榷场行商,和对方互市时,倒是可以支付比例很小的铜钱,毕竟以货易货,不可能做到特别精确。

  榷场虽然纸币只能做保证金,但这个规矩,自也是令诸边早早认识纸币,贵重金属不许大量流通进入各部落,但如果他们慢慢接受纸币,那便无妨。

  跟在陆宁身边的是朴家侍女善花,一袭黑白女仆裙的美少女,在当今世界,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引来无数目光侧目。

  善花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取悦中原大皇帝,任何事她都愿意做,更不在乎什么旁人的世俗目光。

  陆宁更是觉得有点意思,自己身边嫔妃乃至女官,都不会如此穿着见人,带着美少女女仆招摇过市,还真是挺新奇的感受。

  此外,跟着陆宁的还有裴龙裴虎,两个赤发恶鬼,在这榷场众多的野人似部落装束中,倒也不显得突兀可怕。

  “喂!”一名脖子上戴着金项圈的部落头人突然指着陆宁叽里咕噜,他前后左右,簇拥着一帮野汉,身旁又有一名长衫文士,显然是从榷场临时雇佣的通译。

  榷场一共才三名通译,大多就是在行商和部落民进行交易,又无法有效沟通时,才提供价格很低的有偿通译服务。

  但这部落头人,显然不是简单人物,雇佣通译跟随左右,那可就要花大价钱了。

  他脖子上戴着金项圈,髡发披散,同样套着金环,甚至难得,足上穿了中原官靴,要知道,大多数部落民,都光脚,甚至草鞋都嫌麻烦,到了冬季才会为了保暖穿上。

  “这位先生,留步!”通译对陆宁拱手为礼,倒是很客气,甚至有些鄙夷的努了努那部落头人,说:“这家伙,有点发疯,兄台莫理他,但他的话我传到,兄台也莫生气,也别和粗野山人一般见识,他是问,兄台是不是来售卖这奇装异服的高丽婢的,他要买下来。”

  通译眼光扫到善花身上时,目光也有些肆无忌惮,毕竟,这高丽婢,虽然俏丽非常,简直是绝色,但看这衣着,比青楼里的女伶还暴露大胆,尤其是,那诱人无比的纤美小腿就够诱人了,偏偏还紧紧裹着雪白丝袜,更是说不出的扣人心弦,令这通译看到心都怦怦跳,目光舍不得离开,要留鼻血的感觉。

  不过,这般装束招摇过市,显然在这公子眼里,此高丽婢和猪狗没什么两样,估计,也是带来这榷场,想卖个超高天价,毕竟一些土蛮头人,牛羊很多,又有价值很高的北珠,这般俏媚的高丽婢,怕真会勾得北部头人大动干戈。

  通译翻译着,又小心提醒:“兄台,这家伙有点货,但你也别轻易答应,再等等,放出风去,令五国部的酋长们都来竞买,五国部的酋长大多脑子不怎么灵光,但有的是财宝,他们都来竞买,兄台必然吃饱了!”

  显然在这异族众多的榷场,通译将陆宁看做了绝对的自己人,这才帮陆宁出主意,而且,竞买竞拍,现今在齐地商界,显然已经是常规行为了。

  陆宁笑着摆摆手:“我不卖!”

  旁侧善花,这才微微放心,虽然觉得圣天子不会将自己卖给野人,但毕竟还是有些担心。

  千秋殿和朴贞姬、金雪姬中原话说得就很生硬,善花和绿珠,更是突击学习,有时候根本词不达意,只是听对方说话,能听懂。

  陆宁看了那部落头人一眼,好奇问道:“他也来自五国部,是什么人?”

  通译笑道:“他是越里吉大酋长三子,叫浑敞。”

  陆宁微微颔首,原来是小三浑敞,这越里吉大酋长,叫浑敞,几个儿子,也都叫浑敞,发音有细微差别,在齐国官方档案中,便叫起酋长为大浑敞,几个儿子,依次为小一浑敞、小二浑敞等等。

  对五国部,陆宁并不准备用固有羁縻方式,册封大酋长为节度使,而是准备五国部封一个大齐北宁万户长,五个部落酋长分别封为千户长,如此,虽然是羁縻统治,也令其户,从名义上,变成大齐子民。

  不过现今,五国部还未遣使来归顺,倒是其中一部的大酋长之子,看着就是和中原纨绔类似的败家子,现今听说榷场,跑来看新鲜看热闹来了。

  陆宁随之灵机一动,对通译笑道:“且慢,你告诉她,我这爱婢,倒也不是必然不卖,但我这爱婢,还是处子之身,虽然是高丽婢,但文采也很通,他想买,开个价我听听。”

  通译一呆,随之会意一笑,便转身,跑到那小三浑敞身侧,和他低语起来。

  小三浑敞眼睛越来越亮,打量善花的目光,也越来越是痴迷。

  陆宁回头,用折扇在善花肩膀上敲了敲,便又回身。

  虽然齐人皇帝,一个字也没多说,但善花却分明知道,他这是告诉自己,他必然不会真的卖掉自己。

  善花立时便觉得,心神一阵激荡,这个看他背影都令人觉得眩晕的高高在上神祇,这是,这是,竟然会和自己一个小小贱婢交流么?太,太不可思议了。

  陆宁眯眼打量着小三浑敞,琢磨着,该怎么炮制他?怎么想办法,令其主动提议和自己赌就最好。

  五国部,竟然名义上的归顺都迟迟没有答复,显然,还是觉得雄踞东北数十年的契丹人都拿他们没办法,齐人刚刚来到此地,最终能不能站住脚都说不定,他们自不会轻易来朝贡,毕竟齐人的朝贡,并不是以前朝代的互市之一种,而是用朝贡的名义,征收赋税,因为齐人,将每年朝贡的财物大体规模都定下来了,基本便是,该部有多少户,每年便征收户数三分之一的牛,或是户数三分之一的马匹,或是,一户一羊,当然,可以用其他特产代替,但价值要相同。

  而且,原本契丹人趋之若鹜的海东青、北珠,齐人不认作朝贡之列。

  五国部,自然有足够的理由暂时观望。

  不过,在陆宁来说,这五国部便显得桀骜不驯了,正要寻个契机生出些事端。

  当然,这种事端,必然不能发生在齐国圣天子身上。

  甚至,文总院的身份,能不用便不用。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五国部(二)

  小三浑敞,叽里咕噜和通译说了一番。

  通译回头对陆宁道:“兄台,这浑敞,愿意出四尺八寸良驹两匹。”

  陆宁就笑起来,摇摇折扇,做个手势,拔足欲行。

  小三浑敞一下就急了,叽里咕噜喊。

  通译笑道:“先生,他说,寻处安稳所在商谈。”

  陆宁微微颔首。

  小三浑敞立时大喜,指了指前方挂着酒幡的草棚,叽里咕噜说。

  其实这座草棚,虽然挂着酒幡,却不卖酒,榷场内严禁饮酒,免得交易时出差错引起纷争。

  倒是榷场外,有东海百行起的邸店,可以留宿,也有各种酒菜,交易完要庆祝的行商或部族民,自可以在邸店内庆祝,当然,现在邸店还很简陋,只是一排木房,正夯土起屋。

  而榷场内的这处草棚,只是卖茶,而且,是粗茶,几文钱一碗,解渴而已。

  陆宁等一行人进来,立时占了半壁江山,落座后,陆宁对那通译笑笑,“张通译是吧?你和那浑敞说,如果再这样开价,还是免开尊口了吧,两匹良驹?他可知道,我这婢女的蚕丝罗袜,便可以换多少良驹?”

  陆宁的话略显夸张,但大体意思却也如此。

  三小浑敞说的四尺八寸良驹,虽然是战马中的上等,换以前,齐国立国之时,那就是百贯马。

  但现今,中原马价已经大幅回落,家马超不过几贯,三小浑敞说的这种上等战马,也分品种,五国部一带的战马来自东部乌苏里江一带的大片高山草甸和河滩草场,盛产山地马,称为毛怜马,其马总体矮小,是以高大的骏马便显得价值不菲,但最多也便四五十贯钱罢了。

  而善花所穿蚕丝长袜,价值却根本难以衡量,东海百行特贡,虽然被视为亵衣渐渐在豪门贵族盛行,但市场上还不见踪影,顶尖豪门贵族,或请东海百行定制,或是皇家赏赐,而便是一般贵族,便是想寻,都没有门路,可以说,千金难求,这就不是钱财的问题。

  张通译虽然不懂这些,但听陆宁的话,突然变背后有些冒冷汗,方才,一直被这高丽婢诱人粉腿玉臂勾得魂的没了,大脑处于极为亢奋状态,现今才意识到,这高丽婢这身装束,身上绫罗之光滑纹理之细腻花纹之瑰丽刺绣之神妙,根本前所未见,更莫说那勾勒纤腿曲线的雪白蚕丝袜,听都没听过,这,只怕两匹良驹,还真是人家婢女身上服饰都换不来。

  而这位“兄台”,莫不是中原豪族子弟,来这边塞游玩的?

  张通译抹着额头冷汗,对那三小浑敞叽里咕噜说起来。

  三小浑敞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对张通译大喊大喝,自然是以为张通译胡说八道。

  张通译神色渐渐变得鄙夷,据理力争,显是觉得这胡蛮根本没见过世面,哪知道中原针织,一样可以价值连城。

  “啪”,张通译脸上突然被重重打了一巴掌。

  三小浑敞脸色已经变得极为凶狠,伸手便去摸腰间,发现利器进榷场前已经被收去,才意识到这里是哪里,冷哼一声,叽里咕噜喝了声,大概意思是算你命大。

  张通译捂着脸错愕了一阵,转身就要走,陆宁笑道:“张通译,来来来,来给我做通译,调理调理这胡蛮!”又道:“他打了你,你现在告官,也是小纠纷,来帮我和他说,调教调教他,终究也能给你鼓捣出几贯汤药费。”

  张通译悻悻站住,往陆宁这边挪了挪,咬牙道:“这蛮子,不知天高地厚。”

  陆宁对三小浑敞一笑:“看来,你我对货品之价值看法有所不同,这笔交易,不谈也罢。”

  “主父,他,太丑。”善花语调略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但声音甚为清嫩动听。

  陆宁就笑,瞟着这善花,一袭可爱黑白女仆装,甚至为了讨好自己,柔顺乌黑长发也梳成了双马尾,戴着雪白发带,活脱脱一个韩流美少女,和自己禁宫嫔妃、女官们不同,自己也是第一次,带着这种现代美少女招摇过市。

  禁不住,伸手在她可爱小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对,他太丑了!”

  其实中原皇帝面前,如果不是这位圣皇帝主动问话,善花是一个字也不敢主动插言的,可看出来,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圣皇帝明显是要激怒这个胡蛮,善花看那胡蛮对自己目光迷恋,灵机一动,便也插了一句嘴。

  毕竟她出身高丽,身为朴家小姐侍女,从千挑万选到了朴家小姐身边那天,就是作为小姐陪嫁,准备嫁到中原,此事谋划,已经两年有余。

  其实,本来朴家还想再等朴贞姬长大一些,但却不想,强大的契丹在齐人攻击下变得不堪一击,短短两年时间便溃败分裂。

  开京传来消息,国主王昭已经准备将千秋殿献入齐天子宫中,朴家这才提前了计划。

  这也使得最为最后突击学习的中原话,成为了朴贞姬和善花的软肋。

  而不管怎么说,善花的地位在族中一直极为超然,便是族中子弟,对她也都客客气气,更曾经有一位地位不低的族中子弟,因为爱慕她给她写了一封情诗,家主勃然大怒,令其父亲,将其逐出了家门。

  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加之高丽人独有的性格,令她胆子比寻常女子便大了些,是以,方才竟然插了句嘴。

  说完才后悔,却不想,圣主不但没怪罪她,竟然伸手捏她脸蛋。

  善花能明显感觉到,圣主的举动并不是调戏自己,更像是表扬他眼里小孩子的一些可爱举动,可饶是如此,善花也觉得微微有些眩晕,一时神思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还未见到大齐皇帝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的宿命,便是作为陪嫁,想尽一些办法取得大齐皇帝的欢心,那时候,大齐皇帝,在她想象中,自然是一位威严无比的白胡子老头。

  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圣主,竟然极为年轻英俊,只是,那气势,仿佛面目都笼罩在金光中,令人根本不敢直视,甚至到现在,恍惚中也只是有一些影像,而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容貌。

  圣主也神秘无比,面目百变,如现今,就是一位面相普通的青年男子,甚至清澈目光,都变得有些混浊,但如此却也令人感觉,他才是真真实实存在,而不是虚无缥缈中的神祇,也令人敢偷偷打量他,敢回答他的问话,甚至,敢插嘴来讨好他。

  只是,被他捏脸蛋,却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殊遇了。

  善花精神恍恍惚惚,一时也就没听清张通译翻译下,那三小浑敞,叽里呱啦说了通什么。

  另一侧,陆宁打量着三小浑敞,微微一笑,“好,你要和我比身家,要如何比法?”

  三小浑敞,对中原人自吹自擂极为不屑,将中原服饰吹成价值连城,自己几十匹良驹都比不上?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就比金银珠宝!比,比谁的金子多!”听过张通译翻译,三小浑敞大声说,他却是粗中有细,那些杂七杂八靠嘴说多么值钱的东西全不算,就比金子。

  就不信,这家伙就算是什么中原贵族,但此处距离中原千里之外,路途难行,中原又是用铜币,他身边金饰能带多少?

  而他很快就想到了父亲的那大块金,足足有两斤重,是祖传的宝物,百年前先祖从混同江畔发现的,还曾经在那一带兴起了淘金,但终究没发现什么金砂。

  有说法,是高句丽灭国时,其皇族逃难来到此地被害,财宝落入了江底,后来重现。

  “十天之后,还是在此地,我们斗金!”三小浑敞咬咬牙,“谁输了,拿出的金子便归对方,若不然,对方要什么,便给什么!”心下思量好了,如果这中原酸儒金子不太多,自己便选这高丽婢。

  陆宁呆了呆,这,虽然按照自己预想来了,甚至,根本没用自己巧妙的挑逗,但赌注,好像有些少啊,这家伙,就算偷家里的,能有多少金子?五国部,并不产金。

  不过,话说回来,贤妃一向不喜金饰,要真是就比纯金,十天之内,自己还真拿不出多少。

  高丽人,不管是王家,还是朴家,倒各自都献上了些金银,还有大量铜器,不过这些贡品,都已经送去了汴京。

  但自然不能输阵,陆宁微微颔首,“好,就和你比!”

  张通译摩拳擦掌,翻译后,更不屑道:“浑敞,你可莫到时候不敢来。”

  三小浑敞怒目盯着他,叽里呱啦一通,大概意思就是“我是越里吉部的谋克,有名有姓,岂会如此丢脸,倒是你们南人,他做胆小鬼逃跑,我去哪里寻他?”

  张通译哼了一声,拍拍自己胸脯,“你到时候找我就是!”

  陆宁一阵汗颜,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办呢,这家伙,是有些上头啊。

  不过,倒也对他印象更加好了一些,面对胡虏,这是起了敌忾之心。

  第一百四十章 五国部(三)

  回到行在,却见贤妃已经醒来,且洗漱过了,显然身体强健,和其她女子不同,但饶是如此,行动间,动作很不自然。

  见陆宁一边品茶,一边打量自己起身时略显蹒跚的双腿,折赛花立时俏脸通红,扭头不敢看这家伙,昨日被这家伙欺负的情形渐渐浮现,真是,羞死人了,这家伙,简直就是头牛,自己可是,说了好多求饶的话。

  咳嗽一声,陆宁道:“爱妃啊,你可有私房钱,有没有藏些金子呢?”

  折赛花一怔,说:“没有,怎么了?”一问一答,先前的尴尬倒是去了。

  陆宁叹口气,“本来想去榷场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买来哄哄你开心,结果,却遇到个北国蛮子,和我赌谁金子多,约好了,十天后在榷场赌金。”

  折赛花立时有些无奈,主君以前嗜赌,到现今,可还没改,不过,倒是百赌百胜,从来没吃过亏就是了。

  不过,现今自然要先帮主君赢了这赌局,微微蹙眉,折赛花道:“十天时间,太紧了,要从最近的通州调金,令通州所有臣民先献出家中金饰金品,也需要时日,再一来一回,十天可不够,何况从敦化到通道的驿道,刚刚开始开路,以前之路,很难行,虽然主君用神行之神通可以亲身来往,但在通州酬金,怕十日便不够。”

  陆宁早想过这点,可听到折赛花说自己有“神行”的神通,不由莞尔。

  想了想道,“这事儿,也没什么,我想办法吧。”大不了,半路上将三小浑敞的金子截了。

  看向折赛花,说道:“等你歇息几日后,莫去西北了,回京帮帮永宁,她身子骨,最近不太好。”

  此次来辽北前就感觉到了,永宁自从有了监国重担,心情好像很愉悦,找到了什么动力一般,但身子却熬得有些差,前不久,更有密报,说皇后曾经晕倒。

  偌大的国家,自己却是一种游戏人间心态,一切事物都爱推脱出去,只管大局,旁人看来不可思议,自己却是觉得,被雷劈重生,便是最后输个精光,这辈子也不亏。

  当然,也是因为,自己见识过各种朝代各种制度更迭,看事务,抓矛盾点,和这些古人截然不同,心里多少有些底。

  但千头万绪的诸多国事,对永宁就截然不同了,哪怕内阁制度,已经大大减轻其工作量。

  但自己如此信任她,令她“监国”,她感激之余,更无端端给自己加了很多压力吧,便是任何一件微不足道小事,也担心处理的不是那么完美。

  对各地一些截然不同的制度,如中原道州府制度,塞外皇庄制度等等,这些问题,对一般人看来,就眼花缭乱抓不到头绪,而永宁,就必须跟着自己思路,理解这些制度,到底是为什么,又如何令这些不同制度的土地,实行无缝衔接,令庞大帝国运转的天衣无缝。

  如此累心,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也违背了自己本来委她监国的本意。

  而要说分担她压力,贵妃和德妃是指望不上的,没有这个才具,性格也不适合,贵儿和五娘,管管内府还行,国政就是在勉为其难了。

  倒是贤妃,这七八年一直在外奔走,见识广博,多少懂自己,帮永宁分担,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样,也免得贤妃在外奔波劳累,何况,很多事都很难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贤妃有个闪失,落在异族手里,那自己后悔死都没用。

  想想历史上,有一位统兵的皇后,被敌人抓住后,令其投降纳入后宫不成,便赤身裸体砍了头颅来羞辱她,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到时若觉得闷,可到处走走看看,塞外,就不要去了。”陆宁轻轻握了握折赛花纤手。

  折赛花轻颔螓首,“好。”

  了了一桩心事,陆宁端起茶杯喝茶,又琢磨赌金一事,这等小事也懒得再动脑筋,干脆,便抢了这三小浑敞的金子便是,只是,如何使得此事成为逼迫五国部归顺的契机,倒是要想一想。

  “金子的事,主君不必烦忧,妾帮你想办法就是。”折赛花显然知道陆宁在琢磨什么。

  陆宁笑笑点头。

  “圣君,娘娘,赌金之事,贱奴有一言。”旁侧端着茶盘的金氏突然小心翼翼说。

  陆宁看向她,笑道:“贞姬有私房钱?”

  金氏赔笑道:“也谈不上私房钱,只是备不时之需,贵人所有,自然便全是圣君的,共有三十锭,每锭五两。”

  陆宁心里嘿了一声,带的私房钱不少,自然是准备用来收买宫中女官甚至结交权臣的,一百五十两金,将近十斤,官方价值的话,一两金便是十万钱,也就是十贯,一百五十两金,便是一千五百贯钱。

  “好,够用了。”琢磨着,北方胡蛮,也没多少金子。

  看了金氏一眼,陆宁笑道:“我便用十倍的纸币回报,到了京城,纸币花用,比金铜方便多了。”

  金氏吓一跳,忙跪下,“圣君,贵人自然不敢收用,为圣君,贵人心肝都可以献给圣君,何况这腌臜物?”

  看着这贵妇妩媚气息却偏偏穿着女仆裙分外有味道的丽人,陆宁微微一笑,“如此,贞姬这份心,我便领了。”

  知道,既然要献出私房钱,这金氏说得,必然就是全部所有了,若不然,日后被发现其还有金锭,那可就是大大的弄巧成拙。

  金氏大喜,轻轻叩首,“谢圣君!”

  ……

  本来,陆宁是希望贤妃看过赌金后再回汴京,但三日后,折赛花觉得自己行动无碍,便即动身。

  陆宁有些无奈,可能多少和自己夜夜都回行在休息有关,和她同床共枕,说说情话,有时候情浓,轻轻拥抱她亲吻她,又不能真的亲热,有点尬同床的意思,折赛花这才急着走。

  送别了贤妃,回到行在,在天井柳荫下的石桌石凳旁品茶,不由轻轻叹口气,这几日,还不见五国部使者来请求内附,难道,真要令松花江上,染满鲜血?

  这五国部,最东的便是越里吉,再往西,沿着松花江两岸,依次是其余各部。

  松花江和黑龙江汇聚入乌苏里江,五部国最西的剖阿里,更在乌苏里江畔。

  现今,松花江、乌苏里江,都被称为混同江,而流经敦化榷场的牡丹江,已经被自己正名,牡丹江,又是松花江的支流。

  其实,有水军的话,顺流而下,可以直接攻击五国部腹地。

  但榷场附近,虽然有了船坞,也陆续来了匠人,也不过是制造小船渔船,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大规模船队搭载士卒。

  陆宁正琢磨之际,却见西厢第二个房间,有一条靓影走到帘子前,看到自己坐在院中,便又退回去,陆宁看得分明,正是耶律罨撒葛的皇后夷懒,当然,她现今已经被册为了自己最低等的嫔妃——宝林。

  “夷懒,来,和朕说说话。”陆宁唤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门帘一挑,夷懒才走了出来。

  萧氏三姐妹容貌应该都不是绝色,至少长姐夷懒,和小妹萧燕燕,都不是大美人,二妹胡辇,乱军中失踪,现今也不知道在哪里,倒是没见到过。

  不过,夷懒一袭辽国皇后常服,络缝红袍,悬玉佩和双同心帕,红色蛮靴,确实雍容华贵,北国皇后,别有一番风情。

  夷懒桀骜不驯,陆宁倒无所谓,但被女官密报到了永宁处,和萧皇后不同,夷懒既然被册了宝林,最低等嫔妃,如此桀骜,永宁大怒,特意派了女官来传令,令夷懒穿旧国皇后服装,若不然,便将她带回汴京内宫扒光行杖刑。

  永宁是皇后,统御内宫,处置低等嫔妃也是她权力,陆宁自不好干预。

  这夷懒也不吃眼前亏,真的穿起了曾经的契丹皇后服饰,但她好像早想通了,也不觉得这是对她的折辱一般。

  不过陆宁倒觉得,用穿什么契丹皇后服饰来处置夷懒,多半便有五娘那家伙进言,那家伙恶趣味最多。

  此时夷懒默默行来,万福见礼,看陆宁手势,便轻轻坐在了石凳上。

  “五国部的情形,还有大致的舆图你都看到了,你说说,若要征这五部,有什么事半功倍之法?”

  陆宁前几日,便令将相关资料送去了夷懒厢房。

  “大汗,妾无良策。”夷懒面无表情。

  陆宁皱眉看着她,“明日起,你和金氏、善花一般,着内寝裙。”说的,便是女仆装。

  “是,妾领旨。”夷懒还是无所谓的样子。

  陆宁能感觉到,自己便是强自宠幸她,她也必然不会反抗,真是会当被狗咬一般。

  但她,也会想尽办法活下去,所以,才不愿意违拗永宁被遣回京受杖刑,那个力道把握不好,真是会死人的。

  她应该会希望,能活着看到自己失败吧。

  这三姐妹,天赋都很不一般,历史上,二妹胡辇和三妹萧燕燕,都证明了自己。

  一个领军西征漠南漠北,为契丹拓地数千里,一个则以皇后、太后的身份处理军政,令契丹兴盛无比。

  只有这大姐夷懒,因为嫁的一直不怎么好,没有什么传奇故事留下来。

  但今世,夷懒成为契丹皇后,在幽州保卫战,展现了非同一般的统帅才能。

  不过,显然,夷懒打定主意,不会给自己献一计一策。

  看着她冷冰冰面孔和行尸走肉一般的行止,陆宁无奈摆摆手:“去吧去吧。”突然道:“有一事,你三妹萧燕燕,已经被寻到,送去了招远。”

  本来,也没想令她知道,契丹亲情淡漠,这萧氏三姐妹,更不是什么念亲情的人。

  萧燕燕死前头一年,可是同时毒杀了自己这两个姐姐,以绝后患。

  便是那是三人都掌握权柄后的事,现今三人情感肯定和各自有经历后不同,但靠亲情打动这夷懒,或用萧燕燕威胁她,想来也是痴人说梦。

  果然,夷懒神情不见一丝波动,脚步都没停,径自进房。

  看着她背影,陆宁咬咬牙,越是如此,越是有一天,非要你自己屈服。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五国部(四)

  榷场外东海百行邸店。

  大堂内,三小浑敞和陆宁相对而坐,三小浑敞身后四名随从,抬着木盘,盘上有红布蒙着。

  其实此次来,三小浑敞带了百余名随从,不过其余随从,因为带着兵器,都被榷场巡检郎贾黄中领着军汉挡在了渡口不许登船,敦化军闻讯,也派来了一营士卒监视。

  陆宁身边的侍女,又多了个金氏。

  裴龙裴虎,同样端着蒙着红布的盘子站在最后。

  张通译看得眼睛都直了,心说这位文先生,过的是什么神仙生活?高丽婢都是万中选一的绝色,而气质可爱处截然不同,一个清纯靓丽,一个艳美妩媚,站在一处,可把人的魂儿都勾没了。

  更想象这大小美人穿着这诱惑无比的亵裙,一起给主人斟茶递水,可不知道是怎样的天堂光景,至于一起欢好云云,却是想都想不得,稍微想想都头晕目眩,多想的话,怕是会爆血管。

  三小浑敞,同样的眼睛直勾勾的,说话声音都有些颤,全没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陆宁看着三小浑敞一笑:“来吧,不过,这之前,你敢不敢加赌注?若你输,我便助你做越里吉酋长,也就是我大齐的北宁五部越里吉千户长,此外,你父是五部联盟的酋长,你也就是大齐北宁五部万户长!”

  张通译听得一呆,这,这是怎么话说的,先不说这赌输了,怎么还有偌大好处?就说这赌注,帮他做本部酋长,还是五部的大酋长?这位文先生,好大的口气?但想也知道,这话说出来,还不被这小胡虏臭骂一通?

  见张通译看向自己,陆宁笑笑:“按我说的,说给他知。”

  金雪姬和善花对望一眼,心下都琢磨,这小胡蛮,真是交上好运了。

  不过,大齐好像并不想在此处征讨,是以在此兵力仅仅数千,而且多是部族军,根本没有中原强卒,对五国部,只能恐吓令其屈服,真正爆发战事,怕未必能战胜五国部。

  当然,五国部也不敢轻易起衅罢了,免得招来中原王朝的大举报复。

  另一边,张通译硬着头皮将陆宁的话说给三小浑敞听,果然,三小浑敞立时瞪起了眼睛,叽里咕噜,喝骂中原人胡说八道。

  陆宁摆摆手止住张通译,不翻译,也能大体知道三小浑敞说什么,微笑道,“当然,这加注也不能全是你的好处,你也得应允我,若我真助你做上了五部万户长,从此,五部户籍,你要上缴!”

  张通译苦笑,还是硬着头皮翻译。

  三小浑敞腾的站起,更是一通喝骂。

  陆宁摆摆手,“问他敢不敢赌吧?”

  张通译也不管了,闭着眼睛一般胡乱翻译着,三小浑敞咬牙切齿喝骂,大概意思便是,我便和你赌,反正你输定了,不敢揭盘在这里鬼扯,如果你赢了,你说得怎么做得到?便赌!便赌!

  张通译不管他别的话,对陆宁笑道:“好,他赌了!”

  陆宁微微一笑,对后挥了挥手,裴龙裴虎,便揭开了锦盘上的红绸布,里面排得整整齐齐的金锭立时令三小浑敞一呆。

  陆宁笑道:“你自己来看,是不是真金,要上秤,也由得你。”

  三小浑敞快步走过来,拿起金锭端详,敲击,更用牙去咬,心却越来越凉。

  要知道,他带来的金块是母亲宠爱他,被他磨不过,偷偷帮他拿出来的,但有些不放心,甚至亲自领了百名族中勇壮来,只是没进入齐人划定的疆域,而是在齐人命名的牡丹江对岸渡口等他。

  若金块带不回去,不仅仅是他,母亲肯定也倒大霉。

  陆宁这时看着三小浑敞一笑:“你输了,不过,要帮你坐上酋长之位,却要你母亲吉忽尼相助,你这便回去告诉吉忽尼,若想拿回金子,便来敦化榷场,我自有话和她说。”

  听张通译翻译过,三小浑敞心中猛地一凛,显然,眼前齐人,是有备而来,对自己部族事,一清二楚,自己却懵懵懂懂,无意中,中了对方的圈套。

  “金子留下,你带着你的人,这便去吧。”陆宁挥了挥手。

  三小浑敞左右看看,知道在此生事,怕人都会走不了,看来,只有去和母亲商议。

  做个手势,三小浑敞扭头便走,随从们犹豫着,终于还是放下了木盘。

  ……

  陆宁也没想到,吉忽尼原来就在渡口,三小浑敞还是很有些小聪明的,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提到这一点,自是要听听母亲想怎么办再定行止。

  陆宁对五部国最东这越里吉略有了解,吉忽尼是浑敞酋长续弦的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便是三小浑敞。

  三小浑敞的两个哥哥,不是吉忽尼的骨血。

  这吉忽尼,也是越里吉部中,一个较大家族的成员,且胆大无比,行事肆无忌惮,曾经砍杀五部中奥里米的使者,使得五部联盟险些四分五裂。

  对儿子,她更是极为宠爱,这次偷了其丈夫的宝贝只为了儿子胡闹,倒是和她平素行事作风如出一辙。

  东海百行邸店的一个木屋小院,便是邸店专门为了巨贾准备的“套房”,此时,陆宁和吉忽尼在厅堂中相对而坐。

  张通译苦着脸在旁做翻译,渐渐感觉,自己牵涉进了一桩大阴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但不管怎么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陆宁品着茶,也打量着桌对面的吉忽尼。

  看得出,吉忽尼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大美女,现今四十许人,风韵犹存,兀自不安生,大眼睛会说话一般,眨呀眨的,仿佛要勾人魂魄。

  她只在胸前和腰下裹着布条,露出略棕色的肌肤,如狼似虎年纪,全身都散发着热力一般。

  陆宁体会着,现今塞外人种是极为复杂的,尤其是极北之地,和千百年后,北方各种融合后的人种有着很多不同。

  厅堂内,只有陆宁、吉忽尼和张通译三个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能代表大齐皇帝么?”吉忽尼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张通译翻译。

  “圣天子我当然代表不了,你小小五部,也惊扰不到本朝天子!”陆宁说着话,一阵汗颜,不过,当然不能用自己真实身份,来和一个胡酋夫人,商议阴谋更替之事。

  吉忽尼脸色阴晴不定,又叽里咕噜一通。

  张通译道:“她说,她只是想知道,能得到齐人多少帮助。”

  陆宁微微颔首,“本地敦化军,可以全力相助,若还不够,通州辽东军,也可来援,不过,我认为,若夫人下了决心全力以赴,敦化军作为助力,已经足够。”

  吉忽尼嘴角微微有鄙夷之色,自觉得数千部族军,又怎能帮到自己?

  陆宁伸手,便从怀中摸出了火铳,燧发转门枪,可以连续三射,整个大齐,现今只有三支成品,陆宁一支,裴龙裴虎每人一支。

  对准旁侧墙壁,陆宁突然扣动扳机,“嘭”一声巨响,烟雾弥漫。

  张通译只吓得“妈”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吉忽尼也猛地站起,花容失色。

  “嘭”,“嘭”,陆宁又连续扣动两下。

  张通译捂着耳朵钻进了桌子底,吉忽尼也连退数步到了门前,只想夺门而出。

  外面传来呼喝声,是吉忽尼的部下想冲进来,被裴龙裴虎拦住。

  陆宁笑笑,指了指被火铳枪击的木头墙壁,说道:“吉忽尼,你来看。”

  吉忽尼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向木头墙壁走去,同时对外喊了声,那些闹着要闯进来的胡蛮,才渐渐没了鼓噪声。

  看着墙壁上深嵌里面的三枚铁珠,吉忽尼脸色更是难看,又看了看陆宁手中火铳。

  陆宁笑道:“不错,就是它射出来的。”又道:“有这等火器相助,你五部之蛮,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不用张通译翻译,吉忽尼好似,也立时能明白陆宁在说什么。

  陆宁当然不会告诉她,这种火铳,实际离得远了,可就没这等威力了,杀伤射程比角弓可差远了。

  更不会告诉她,实则这火器只能连射三把,再想继续射,就是繁琐的装弹程序了。

  而吉忽尼,自然会以为,火铳可连续不断的一直射击。

  陆宁也不会说,哪怕就这种仅仅可以连射三次,射程又很近很近的火铳,整个中原王朝,也区区三把而已。

  吉忽尼,却猛地咬咬牙,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陆宁也就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经答应和自己合作,帮儿子扶持上酋长之位。

  “好,张通译,起来吧,我要与吉忽尼夫人,聊一聊诸多细节!”陆宁笑着,一伸手,将张通译从桌子底下揪了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五国部(六)

  清澈的江水缓缓流淌,江边草甸,翠绿如云。

  陆宁席地坐着,身旁雪白海东青张开翅膀轻轻抖动,陆宁抚摸着它柔滑羽毛,也在琢磨,怎么令它知道一点点将想捕捉它的人诱入埋伏圈,又不受到外界的伤害。

  耶律小白,确实是神鸟,从鸟类来说,应该是特别通人性了,但毕竟智商和犬科、猫科没办法相比,训练其捕猎简单,其他的事,便要大费周章了,其会预警,已经远超了陆宁本来的期望。

  旁侧,朴贞姬小身影怯怯的坐着,一袭雪裙的她粉雕玉琢,可爱的一塌糊涂,但却怕极了陆宁的样子,根本看都不敢看陆宁一眼。

  陆宁瞥到她,同样有些尴尬,又有些愧疚,可看到她抱膝而坐,雪裙下那并拢在一起的蕾丝白袜可爱小玉足,又禁不住,升腾起某些邪念。

  尤其是,脑袋中会泛出,铜镜里,这对小巧无比的可爱雪白蕾丝小脚无力的搭在自己健硕的背上,任由自己征伐的那强壮和弱小对比鲜明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

  同样还是那面铜镜,金氏那双软绵绵雪足曾经搭在自己健硕背上,善花那充满青春活力的雪白脚丫也曾经搭在自己健硕背上,一幅幅旖旎画面隐现。

  还有,各种更加荒唐却令人血液燃烧的画面,都在铜镜内闪现。

  前几日的那一夜,真是,难以言说的荒诞,也难以言说的舒畅。

  只是,有点对不起这小家伙。

  还记得,一觉醒来,这小家伙满脸泪痕,娇小无比的小身子被自己紧紧搂在怀里,就好像大灰狼搂着小兔羔的情形,而一左一右,则是柔若无骨的金氏和青春火力气息的善花的一对儿诱人酮体。

  令自己甚至又忍不住,胡天胡地了一番。

  也就,更对不起这小家伙。

  就现在,这小家伙走路都难,自己带她出来游玩,却是一路抱着她骑马来的。

  “放心吧,我会助你朴家在高丽改朝换代。”这话,如果不是愧对这小家伙,陆宁怎么也不会说出口,这种事,哪怕已经去做,也绝不会宣之以口。

  朴贞姬轻轻点点小脑袋,突然啊了一声,看样子,想起身。

  陆宁忙按住她小小肩膀,明显感觉到她小身子又是一颤,像是被什么毒蛇碰触一般,陆宁心下无奈,又问:“你想做什么?我抱你去。”

  “我,谢圣君,恩……”小家伙怯怯的,生硬的中原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陆宁不禁又想起那一夜,大小三个丽人,最后几乎都是哈吉玛之类的乱喊,尤其是金氏的娇媚喊声,最是刺激的人越发疯狂,毕竟,在这一点上,人妇和少女还是很有不同的。

  “你好好坐着,便算是谢恩了!”陆宁伸手,摸了摸她小脑袋,心下爱怜又起,她是自己宠爱过的年纪最小发育最少的女童,至于契丹人,当时是血战中的调剂品,那时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甚至,很多事,自己都没了印象。

  想了想,陆宁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家伙轻轻点头,不管爱听不爱听,她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虽然在前生,陆宁生活是个很无趣的人,但毕竟网络时代,各种信息信手拈来。

  此时,选了部比较有趣的神魔故事,陆宁娓娓道来,难得,这么耐心。

  又有一些笑话,改成现今人物及表达方式,陆宁给她讲。

  渐渐的,小家伙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甚至听到后面,连声追问,接着,便被陆宁的笑话逗得咯咯笑,陆宁在揽她进怀时,她便没了那被毒蛇缠上的惧怕,陆宁亲吻她小脸蛋时,她显然也便感受到了陆宁对她的宠溺和喜爱,眼中更有些甜蜜,依偎在了陆宁怀中。

  陆宁心下大大的满足,这个世界,哄女孩子真是太简单了,哄这种小不点更是易如反掌。

  当然,这小不点从来中土前,便从心理上接受了自己将会是她丈夫,要和她共度一生,也是决定性的因素吧。

  金氏,却是另一种反应了。

  陆宁和小家伙回到行在已经是傍晚,金氏和善花,显然已经做好再次被齐人大皇帝恩宠的准备,大小丽人,都是强颜欢笑。

  当陆宁说起,接下来几个月,不用她俩陪侍时,善花自然露出欢欣之色,金氏却担心起来,在饭后,为陆宁轻轻揉捏肩膀时,便隐晦的提到,今日见到姜殷川,在行在前转悠,绿珠曾经出去,应该带了封信进来。

  金氏说的,自然不会是编造,这种事,查一查便知道真伪。

  但金氏的意思,自然是说千秋殿和姜殷川有情,而且现今还藕断丝联没有忘情。

  甚至帮陆宁揉捏肩膀,金氏都用出了挑逗动作,自然是她不管遭多大的罪,现今也不希望齐人大皇帝的目光,看向千秋殿主仆。

  最后,邻近入寝时,金氏甚至隐晦的说,圣君怜惜她们,她懂,但她有一术,和善花一起,既不会损害她和善花身子,又定然可以令圣君享受不一样的滋味。

  陆宁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便是用纤手樱唇之类的,但那不行的,做前奏还行,还到达终点?累死她们也不行,五娘又不是没试过。

  那样上来火,自己更难受,还不如出去打打铁,不想这方面。

  却不想,陆宁正准备出行在去军营冶铁铺去看看,绿珠在外跪奏,说皇甫才人,希望得到圣天子召见,有事要奏报圣天子。

  金氏明显便紧张起来,谁都明白,绿珠来的意思。

  木屋,隔音效果不太好,贤妃在的那晚,陆宁可是令她们都暂时宿营一夜,但和金氏母女仆三人欢好,自没有大费周章,寝室动静,院内各厢房,自都隐隐能听到。

  绿珠此来,穿得更为夸张,类似后世职业套裙的雪白制服半截裙,露出光洁无比的一对晶莹小腿,要多诱人便有多诱人。

  陆宁看得却是一阵错愕,这种性感丽人套装,现今根本便不可能穿出来,最多作为房事之乐罢了,在内宫,其分类就分类为“内寝亵裙”,而女仆装,好歹叫“内寝裙”,没有“亵”字。

  怎么感觉,这都拼了,而且,拼的点,是将自己看成多好色的昏君?

  陆宁有些生气,拂袖而去。

  其实,大概也是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好像真是具有好色昏君的特征吧。

  当然,主要也是,现今,不想和高丽公主有太亲密接触,毕竟五国部平定后,下一个目标,便是高丽国主王昭了,自己也决心将他从高丽国主的位子上拉下来。

  高丽使者,还都滞留在此,也不被允许书信送出去,便是免得自己在此一举一动,被王昭知道,他很精明,是高丽历史上最重要君主之一,正是他的治下,高丽渐渐从豪门分立变成中央集权,地方派出流官,在他之前,高丽国主,也就是首都及自己家族领地的君主,各地豪族统治自己领地,中央根本派不出去地方官吏。

  这样一个人,如果得到密报知晓自己种种举动,自然便会知道,自己已经准备扶持平州朴氏,他也必然会提前动手,而不会任由自己指使朴氏从容布局。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五国部(终)

  越里吉土城。

  大酋长浑敞已经失踪数日。

  齐人在这时候突然来了敕使,封大酋长浑敞为大齐北宁五部万户长,越里吉部千户长。

  其实一个多月前,齐人便来过使者,不是带圣旨来的,是令浑敞前去敦化城听封,大体上,也透露了来自中原皇城的圣意,便是现今齐人敕旨所言,封酋长为五部联盟的万户长,同时为本部的千户长。

  在听说大酋长失踪后,大齐使者文总院便留了下来,言道五部万户长及本部千户长世袭,他总要看到新酋长是谁,将谕旨和作为万户长、千户长信物的银牌鱼袋留下。

  文总院仅仅领了百名士卒来,看来确实带着善意而来,吉忽尼夫人亲自在土城外为他们安置毡帐作为宿营。

  又几日,寻找大酋长的族人纷纷回转,看情形,大酋长和几名部中族长及数十名亲随,是追踪海东青,误入险地,恰好暴雨泥石流,应该是都已经丧命。

  由此,族中选立新酋长立时成为第一要务。

  当酋长长子大浑敞及拥趸发现,以夫人吉忽尼为首的许多族中头领,都要求拥立三浑敞后,越里吉土城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

  五部联盟,各部都没有必须立长的习惯,但老浑敞生前,属意的接班人是大浑敞,也一直培养他这方面的才能。

  可不但老浑敞失踪,许多亲信头人也跟着他一起失踪,这些失踪的族中头领,几乎大部分都会支持老浑敞,也就是支持长子大浑敞继位。

  而现今,大浑敞却显得势单力孤起来。

  ……

  越里吉土城,城内土屋茅屋众多,有土城城墙遮掩,严寒的冬天,对越里吉部的土民,也不是那么难熬。

  陆宁此时坐在一处草棚下,慢慢品着这蛮部自己酿的酒。

  土城内没有商铺,部族内资源都是酋长调配,缺少的生活资源,或对外掠夺,或由酋长派人去外面和契丹人及现今的南人互市。

  是以,陆宁陶碗中的酒,自然是吉忽尼送来的,哪怕陆宁手中这缺了一角的陶碗,对越里吉土民来说,也要大小头人家才有了,下层土民,多是用木头器皿,或者葫芦为瓢。

  陆宁品着碗里的酒,也端详着这越里吉土城,好似,历史上,这里便是金人劫掠开封后,北宋两个皇帝的囚居之处,所谓传说中的坐井观天,便发生在这里。

  当然,随着被掠夺糟蹋的宋朝帝姬(公主)们渐渐和金国贵族培养出感情,两个皇帝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就是,两个皇帝甚至在这里还生了不少子女,不过有的是他们后裔,有得是绿油油而来便是了。

  不过,现今这越里吉城,自然不似五国部成为金国最主要政治军事组织时庞大,可建的也算不错了,在北荒来说,比自己预想中要好得多。

  正琢磨之际,裴龙裴虎向旁站了站,不远处,吉忽尼领着一行人正匆匆而来。

  “总院,奥里米部来人了,酋长娄里的长子,领了几百人来,他来到后便和那逆子称兄道弟……”吉忽尼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咬了咬牙,“过得几日,怕其余三部也会来人,那逆子,怕是宁可交出大酋长之位,也要得到其余四部支持。”

  张通译极快的翻译着,比昔日,干劲强了十倍,因为他不但是此行通译,而且,被任命为朝廷派驻五部国的“银牌使者”,虽然只是个沟通联络的差事,但却是确确实实的八品官员,如何令他不喜?

  银牌使者,陆宁是借鉴了历史上契丹对这五国部统治时派出的官员,当然,契丹的“银牌使者”,比张通译这个银牌使者,权力要大得多,骄横奢淫,“每至五国部,遇夕,必欲美姬艳女,荐之枕席”,在这五国部,契丹银牌使者只要见到美女,就必要“荐枕”,哪怕这美女是五部国酋长妻妾女儿,也是如此。

  这也使得五国部,对契丹仇恨无比,等完颜部强大起来反辽,其立时响应,其族中勇士,从此也成为金国武装力量中的最重要一环。

  听吉忽尼的言语,陆宁微微颔首,想了想,道:“放心,明日便有分晓。”

  吉忽尼将信将疑,但也没什么办法,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只能寄希望这个文总院真有办法,悻悻而去。

  ……

  旭日下,越里吉土城外的奥里米宿营地前,中原骑兵和奥里米勇壮列阵对峙,剑拔弩张。

  却是中原人说,和越里吉人互市买来做军粮的一只羊,被奥里米人偷走烹了吃,要入其营地拿人,奥里米人自然不允,双方便对峙起来。

  很快,城中的文总院以及吉忽尼夫人,还有大浑敞,小娄里都闻讯而来。

  中原骑兵,只有少数人穿了重甲,其余大多是布甲,显然是匆匆而来,没有做好全面冲突的准备,却不想,奥里米人多势众,被人围了,一下看起来处于了劣势。

  齐人这百余名,都是重甲兵,本来威慑力十足,可现下,很有些自毁长城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大浑敞立时面露喜色,小娄里更是眼中射出奇异光芒,两人对望一眼,似乎都能知道对方想什么。

  如果能借机杀死这些中原骑兵,得到其营地的上好甲具,那么,自己便必然是这五部之主。

  至于中原会不会震怒下远征,那是以后的事情。

  至少,其所谓敦化皇庄的那几千部族军,守卫其领地或许无虞,但北伐来征讨的话,对五国部造不成什么威胁。

  最近数百年,中原也从未远征抵达这里,其困难重重处,不必待言。

  看到眼前一幕,吉忽尼也有些错愕,看了齐人文总院一眼,心说这就是你和我说的“今日见分晓”?

  不过,吉忽尼随即注意到了,这些中原骑兵手中,黑黝黝铁管似的东西,和当日自己所见文总院持有的“神器”,看着怎么都有点相似之处。

  “一点小事,算了算了!”陆宁摇着折扇,又对不远处大浑敞、小娄里道:“令你部之人,退去吧!”

  陆宁乘马旁,胆突突的张银牌便向大浑敞和小娄里喊话。

  大浑敞不置可否,小娄里却是神态嚣张的叽里呱啦了一通。

  张银牌翻译,小娄里却是不肯罢休,要中原骑兵下马,为首之人,跪拜道歉。

  陆宁笑笑,“娄里,你奥里米部,本院也视为齐人,都是齐国之民,莫同室操戈,小事化大!”

  小娄里听张银牌喊话,这齐人总院直接将对话对象变成了他,冷笑叽里呱啦,大概意思便是,“我部勇士,最受不得污蔑!”

  陆宁脸色渐渐沉下来,“娄里,我数三声,你若再不令部下退却,便视作叛乱!便不被视作齐民!我齐人之头发丝,你若敢伤,全族化作齑粉!”

  听张通译喊话,小娄里只是冷笑。

  “三!”陆宁大喊。

  小娄里冷笑不语。

  过了好半天,陆宁好似有些无奈,喊道“二!”

  见这齐人官员果然色厉内荏来恐吓自己,小娄里更是冷笑,对围着齐人的部族勇壮们喊道:“准备……”本来是想喊,准备下齐人的军械,反抗者,杀!

  不过,就在小娄里说话时,陆宁突然极快的喊了声“三!”

  这次间隔,比起一到二的停顿,简直快捷无比,小娄里半截话还没说到,突然便轰隆隆巨响,惨叫声连连。

  震天的巨响,令小娄里胯下马受惊,嘶鸣而起,小娄里猛地被摔下马。

  耳朵嗡嗡响,小娄里好半天大脑空白,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

  渐渐清醒过来时,小娄里才见到,咽喉前寒森森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文总院策马到了他身前。

  而河滩上,更是一片哀嚎,许多奥里米勇壮躺在血泊中,马儿都嘶鸣逃走,没有受伤的,也都正撒丫子狂奔,惊吓过度,以为天崩地裂了一般。

  齐人骑兵,却正渐渐列队,他们的乘马不慌不忙,好似早就见惯了这种大场面。

  中原为战马特制的棉花耳塞,早已经经历过实战的检验。

  冷冷看着奥里米,陆宁淡淡道:“今日饶你一命,回去告知你父亲,速来越里吉拜见,来领鱼符信印,若不然,天兵一到,你部必遭灭顶之灾!”

  张银牌昂首挺胸,前所未有的自豪,大声的按照文总院原话翻译,甚至,更加了几句威吓之词。

  身为中原子民,身为齐人,张银牌以前虽然蔑视胡虏,但毕竟胡虏大多茹毛饮血,骁勇善战,从个体来说,还是很令人敬畏的。

  但这一刻,张银牌却恍恍惚惚,觉得这些胡蛮,是如此愚昧弱小,本朝圣天子降世以来,能工巧匠辈出,造出的神器,是如此神妙而强大,小小胡虏,是如此不堪一击。

  这,才是大治之世,万夷跪拜,乞求天朝上邦赐予立命之所。

  而身为中原子民,身为齐人,张银牌觉得自己,突然变得极为高大,一种满满的优越感充溢心间。

  这些圣天子降世后可能从天上带来的神器,正是为守护他的中原子民而造,就如文总院所言,齐人之头发丝,胡虏若敢伤,全族都会化作齑粉。

  这话,听起来,又怎么不令人激动?怎不令人热泪盈眶?

  张银牌,就觉得,眼眶有些湿,心里更酸酸的。

  另一侧,小娄里也渐渐明白过来,方才这天崩地裂似的巨响,是,是齐人武器发出来的,顷刻之间,自己部族勇士,便被重创,而且,分明齐人天兵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不然追上去,用那神器一下一个,不管多么强悍的勇士,不管多少人,都是砧上鱼肉一般。

  越是想,小娄里越是全身颤抖,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镇东将军

  在五国部其余四部酋长纷纷来越里吉土城拜见天使后,在中原天使的见证下,三浑敞正式成为越里吉部的酋长,同时,也是获得大齐册封的北宁五部万户长、越里吉部千户长。

  又在越里吉土城逗留数日,陆宁这才领军回转。

  五国部,精选出千名勇壮,携带家口,随陆宁回敦化。

  在敦化行在歇息一日,陆宁领羽林卫拔营奔赴鸭渌江畔的桓州。

  同时,来到敦化皇庄投军的各部勇士家眷,以及陆宁从五国部招募的千名勇士及家眷,也都往桓州进发。

  其实,也不仅仅是敦化皇庄,如通州、辽阳府、北海卫等等地域招募的勇壮,拖家带口,也纷纷奔赴桓州。

  各部勇壮,总计大概万余人,加上家眷,四万有余。

  而暂时这种大规模迁徙的粮饷,都由各地征募点提供。

  陆宁抵达桓州后,各部勇壮自然还未集齐,陆陆续续的抵达。

  这万余名部族仆从军,被命名为“镇东军”。

  武定邦,封“镇东将军”,统领镇东军。

  齐国军制,倒是有四镇将军,和云麾将军一般,都是从三品,但四镇将军封号,这是第一次被使用。

  杨业,封宣威将军,镇东军副统领。

  同时,排阵使、教练使、监察使等等,各有任命。

  还有一条不太引人注目的任命,文阿大,为征东宣抚使,随镇东军而动。

  而此时,在外界眼中,圣天子銮驾早已经回转京师。

  陆宁的构想中,东征东瀛,主将为杨业,自己作为宣抚使,查缺补漏,直面东瀛和族,考察下他们现今习俗民风,找出最佳的治理之道。

  倒不是将东瀛人也变成齐人,但最起码,如果征伐得胜,还是希望在这些胡蛮令东瀛混乱不堪之余,总体上,齐人在东瀛的统治越长越好,银矿开采的越多越好。

  名义上,令杨业为副,又是一旦遇到难以决断之事,自己便用镇东将军武定邦的身份,统领全军,如此,免得以文总院身份,有越俎代庖之嫌,杨业知道自己身份,一些高级将领也知道自己身份,但下级武官不知道不是?

  此次东征,自己必须亲自去才放心,才有一丝征伐胜利的可能性,若不然,就变成自己拍脑门瞎胡闹了。

  杨业是很优秀的统帅不假,但自己可不信,他领着万余名未必心向大齐,不怎么靠谱的部族仆从军,在中原仅仅初期提供粮饷的前提,能在东瀛取得多大的战果。

  自己便是怎么和他讲解,他也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

  桓州,刚刚见过定安国使者后,陆宁回了府衙后宅。

  定安国,用后世语言来说,就是本来是渤海国人民内部反对横征暴敛起义,结果恰好契丹来攻,灭了渤海国,因为定安国偏远,反而幸存下来。

  定安国,暂时肯名义上归附便好,反而是辽东和长白山女真之间很好的缓冲。

  现今要真正征服整个东北诸多部族根本不现实,巩固现在的领土,便需要很长时间了,偏远诸部,肯名义上内附,便求之不得。

  不肯内附的,也不去征伐,慢慢来就是。

  但若遇到横空出世的人杰,有统合一些部落的迹象,那便必须要打断,但也不一定非要出动官军远征,支持弱小部族对抗强大部族便好,令他们互相仇杀。

  等以后时机到了,再教化诸边。

  琢磨着这些事,陆宁慢慢品着羹汤,琢磨要不要趁部族军还未集结,令杨业在此整顿军马,自己回汴京一趟。

  现今秋高气爽,这一出来,又是七八个月了。

  若现在不回去,便要等扶持朴氏夺权后,远征东瀛前,再回汴京。

  但便是扶持朴氏极为顺利,最终稳定高丽局势,怕也要三四个月后,如此,出京便一年有余,现今,就特别想皇后、皇妃,以及特别喜欢的那几位嫔妃。更莫说几个月后了。

  琢磨着,陆宁看向旁侧俏生生站着的金氏,问道:“守卿可有回信?”

  陆宁所说的守卿,便是金氏的公爹,朴氏家主朴守卿。

  朴守卿是高丽开国功臣,击败新罗的首要统帅,也是外戚,女儿嫁给了高丽开国国主王建,是王建的第二十八位妃子。

  听金氏说这些细节时,陆宁便觉得,好像自己也算不上什么,要说在册的嫔妃,自己可比王建少多了。

  王建死后,十几年前,朴守卿又平定了广州王氏、开国功臣王规之乱,扶持现今高丽国主王昭的哥哥王尧登位。

  王尧登位三年后,朴守卿又助王昭发动兵变架空王尧,王尧不得不传位给王昭。

  王昭继位之初,对朴守卿极为重用,但随着其权势稳固,渐渐改变无为而治的国策,开始对勋贵、豪族们下手。

  朴守卿长子朴承位已经被下狱,王昭和豪族们的斗争,渐趋白热化。

  甚至现今有传言,朴守卿最喜欢的幼子,有神童之称,才华横溢的朴承信,也就是金氏的丈夫,当年实际上死于王昭的毒杀。

  朴守卿,自然开始反击。

  陆宁已经令金氏写密信回平州,言道中原将会遣派“镇东军”,拓展朝鲜道地域。

  大同江以北,皆为齐土,包括,高丽西京平壤在内。

  且大同江以南铜矿,齐人希望取得开采权,“制钱十之一,为租赁费用。”

  陆宁并没有明确要支持朴守卿,而这封信的意思朴守卿自然会懂,如果助他夺位,两国将会以大同江为界,且,齐天子希望能开采高丽境内铜矿,制作的铜钱,十成里拿出一成作为报酬。

  陆宁自是先将自己的需求告诉他,令其有心理准备,免得以后提出来,好似胁迫他一般。

  其实,现今这两个条件,并不似后世看起来那么丧权辱国之类的。

  高丽刚刚统一三韩不久,甚至西京平壤,其占领不过三十多年,最开始,不过是作为殖民点,迁徙移民而来。

  而要说历史渊源,平壤本就是中原汉时乐浪郡所在,甚至便是前唐,平壤也是安东都护府所在,当然,安东都护府在平壤治所没几年,便搬去了辽东罢了。

  此后,平壤接近荒芜,城廓都不复存在。

  高丽、新罗等,主要还是在南部地区争夺三韩之地。

  可以说,现今高丽人眼中,平壤本就是扩张得来的意外之土。

  至于开铜矿云云,高丽没有铸钱技术,现今取其铜铸钱,十给其一,怕很多人还会额手相庆呢。

  当然,对于野心勃勃的上位者,可能就意味不同。

  如朴守卿这类人,就未必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了。

  果然,金氏轻声道:“圣君,妾还未见回信。”

  陆宁微微颔首。

  看着金氏娇俏身段,陆宁突然忍不住,伸手在其翘臋上掐了把,这小优物,还真是有滋有味的,艳美高丽豪族遗孀,却无自己以前所御妇人的羞涩,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是如此,也就别有一番诱人风情。

  更令自己按捺不住,前几日,又令其侍寝,距离初次,也不过月余时间,但自己兴之所至,也不管她禁受得住禁受不住,初始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但自己也不管不顾,只管宣泄,可不知道,是她体质特异还是麻木了,倒是顶了下来。

  说起来,她也挺值得倾佩的,为了家族,能做到如此大牺牲。

  金氏轻轻惊呼一声,看向陆宁时,虽然勉强想做出媚眼如丝的娇态,但水汪汪眼眸深处,那无奈畏缩之意,陆宁看得清清楚楚。

  陆宁知道,如果自己想,今日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侍寝,而实际上,怕她比受酷刑还难熬。这女人,风流仪态下,却有着一颗坚毅的心。

  陆宁笑笑,伸手,轻轻握住她柔荑,说道:“你不错,很好!”

  金氏呆了呆,一时怔住,看着陆宁轻轻握着自己纤手称赞自己的举动,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夙愿

  促使陆宁下了回汴京的决定,是京城快马来报,罗殿女王陆贵平,万里迢迢率一众属官来汴京面圣,一行数百人,已经进入湖南道境内。

  陆宁这才回京,同时,朴贞姬和善花,随同他启程。

  金氏却留在了桓州,因为和朴家沟通等等,乃至将来进入高丽境内,都需要她从旁协助。

  陆宁又给杨业下诏,令其统合镇东军,拔营开赴乐浪城,伺机驱逐清川江两畔高丽人的据点。

  陆宁回汴京,倒也没走陆路,而是从鸭渌江顺流而下,到入海口保州换乘海船,直下登州,登州到汴京,一路官道宽阔顺畅无比,从桓州到汴京,也不过用了十几日时间。

  陆宁回到汴京时,小女王陆贵平刚刚到武汉府。

  陆宁本也准备东征前多逗留些时日,刚好等她和蓝婵。

  ……

  乾安殿暖阁,陆宁翻看着奏疏,旁侧坐着端秀无比的小周后,一袭鲜亮无比的“天水碧”纱裙,华贵非凡,更映得这小丽人,那种稚嫩的艳美,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奏疏来自贵州,罗殿小女王人没到,但奏表先到了,里面除了对贵州一地经济民生,各部情形进行了系统性的奏报,重点提到了威宁草海。

  当初罗殿小女王准备将威宁草海全部送给陆宁,当时陆宁推拒,而现今,罗殿小女王和各部子民,已经在威宁草海为圣天子建了行宫。

  从湖南道奖州,到威宁草海,官道已经修好。

  也就是,贵州,历史上第一次有了一条贯穿东西的官道。

  当然,说是官道,但想也知道,很多地段,只是将原本的山路、小路链接而已。

  毕竟,仅仅不到三年时间,便是小女王如何重役各部,要说这条贯穿贵州东西的官道有多么宽敞易行,那也不可能。

  说起来,驱役各部修路,甚至引起了极大的叛乱,遵义军入黔,协助小女王,历经一年多,才真正平息了反叛。

  乌蛮地,人头滚滚,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两个较大的最凶悍部族被彻底灭族,妇孺并入其他部族,对贵州的长治久安,也是一件好事。

  翻看着这厚厚的册子状奏疏,陆宁也是连连点头。

  说起来,这威宁草海是个好地方,是贵州最大的高原天然淡水湖泊、后世的世界十大观鸟基地,有各种鹤类,数百种鸟类的重要越冬地和迁徙中转站。

  而且,威宁还发现了一处规模很大的宋代铜矿。

  在威宁也设皇庄,威宁卫?

  陆宁盘算着。

  突然,惊醒,歉意的对小周后一笑,说:“这册子,太厚重了些。”又问:“从嘉和你姐姐,生活过得怎样?”

  小周后摇摇小脑袋,“姐姐心情总是不怎么好。”

  对李煜的生活,陆宁其实了如指掌,不仅仅李煜,这些归顺的曾经的“皇族”,都在密监严密见识下,事无巨细,都记载在册,陆宁有时候也会拿来翻翻看看。

  李煜虽然被降为从五品男,大周后降为清河乡君,但有小周后这个后盾,李煜一家人口仆役虽多,但生活倒是无忧。

  小周后可是安妃,仅次于皇后和四皇妃,每月的用度,养十家李煜也没问题。

  甚至,在自己特许下,大周后能用到禁宫的“洗面药”。

  说起来,自己虽然觉得“洗面药”这个名词很土,但禁宫《御药院方》中,便是将这种兼清洁、药治或美容于一身的药用洗面液,称为“洗面药”。

  看来历史进展的某方面,习俗传承下,会有很多相同。

  历史上,“洗面药”大行其道,也是在宋代。

  在禁宫来说,“洗面药”分很多种类,如圣人洗面药、皇后洗面药、皇妃洗面药、妃嫔洗面药、世妇洗面药、御妻洗面药、内侍洗面药等等,顾名思义,便是根据身份地位,洗面药又自不同。

  如此,也影响了民间,如外城、市城便有许多卖洗面药的货铺,在民间来说,“张戴花洗面药”,最为出名。

  大周后所用的,自然是小周后每月领到的“妃嫔洗面药”。

  不过说起来,其实虽然内宫洗面药细分,但真正发挥功效的材料差不多,区别之处,都是加入的那些虚头巴脑没太大用处但可以彰显珍贵的药材,如什么犀角粉、虎胆膏、吐蕃红花露等等。

  是以,大周后现今生活的品质,应该比在江南时还好一些。

  但问题是,李煜妾侍众多,大周后身为王妃甚至太子妃的时候,这些自然不是问题,而现今,她只是从五品命妇,地位比妾侍再高出无数个量级,但作为降臣封爵,威风便小了许多,一些争宠的妾侍,时常气得大周后郁结。

  那些侍妾,以前或许还忌惮小周后,但时间长了,自知道大小周后姐妹俩,都不怎么会利用手中权柄,她们也不会惹大周后,但在李煜面前争宠,便没什么顾忌。

  看密监报,李煜和大周后争吵的频率,好似变得越来越高。

  想着,陆宁轻轻叹口气,李煜是遇到自己好呢,还是没遇到自己好呢?

  自己实在不知道。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能理会的了。

  “小家伙,最近都做什么了?”陆宁笑呵呵问。

  看着这一袭天水碧,端秀可爱无比的小不点,其实,在自己心中,她虽然永远是小不点,但实则,现今已经是十五岁的豆蔻少女,想想九年前初见时,她不过是个六岁幼童,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上学,练琴,临摹……”小周后还未说完,陆宁已经连连摆手,无奈道:“不用说了,我能想象到。”

  上下打量着小周后,轻笑道:“你要背个大书包上学,可不知道,多可爱呢。”

  小周后茫然,自不知道陆宁在说什么。

  而陆宁却突然来了兴趣,“喂,小家伙,今天我当老师,你做学生,给你上一课怎么样?”

  “好啊!”小周后立时欢喜无比。

  看她雀跃兴奋的小样子也知道,她本就好学,在她小小心思里,义父博学天下第一,观义父著作,几疑是天人下凡,只是义父太忙了,一年在京城也待不了几个月,便是在京城,和她也聚少离多。

  看她发自真心的欢喜,陆宁略有些汗颜,咳嗽一声,“好,咱俩准备准备,我今天给你讲讲日月星辰,看你对这些,一向很有兴趣。”

  ……

  半个多时辰后,这乾安殿暖阁中,摆上了矮案作为书桌,小周后一袭雪白学生制服裙,规规矩矩坐在胡床(马扎)上,甚至在陆宁要求下,双手背在身后,真的好似后世求学的初中女学生,只是,漂亮可爱的实在太过分了一些。

  甚至她的头发,也按照陆宁所说如花美髻别上了蝴蝶发夹,雪白学生制服裙,可爱秀美无比,裙裾下,露出一双晶莹剔透的纤美小腿,白袜小脚丫,踩在深红绒毯中,令人看了心怦怦跳。

  陆宁一阵阵口干舌燥,想想自己本来就想今生将她视作女儿便是,要说在外征伐之时,除了皇后和皇妃,最想念的,也往往就是这个小家伙。

  而眼前的恶趣味,有时梦里会出现,只是,却不想会真有身临其境的一天。

  偏偏,这小家伙不疑有它,却是满心的欢喜,以为自己要给她讲解什么奥妙之义,现今,是一种很神圣的求学仪式。

  而自己呢,心里,可不知道多复杂,看着这小家伙,既有疼爱她的濡沫之情,又有男女之间对这可爱小不点极为喜爱的怦然心动,而隐隐冒出的那一丝丝邪恶,就更令人口干舌燥。

  恍惚间,陆宁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完全忘了避忌,宇宙星辰,几乎是下意识按照自己认知讲起来,甚至卫星、行星、恒星、星系之类都脱口而出。

  “爹爹,你是从其他星星上来的吗?”耳边,传来清嫩无比的声音。

  陆宁一呆,猛地惊醒,却见小家伙,正好奇的看着自己。

  显然她虽然对自己所讲的听不太明白,但却没有丝毫怀疑,自己说的,便是真理。

  外间,传来女卫们低促有力的唱腔,却是要各宫各殿熄灭烛火。

  当然,主要是针对女官们宿所而言,天子和诸嫔妃,当然不会有人管,而且有些殿宇,本就整夜灯火通明。

  “该入寝了!”陆宁真怕这样下去,在这不设防全身心相信自己的小不点面前,自己也完全不设防,将自己来历都懵懵懂懂说给她。

  “哦!”小周后起身,显然是准备走。

  却不想,身后脚步声轻响,陆宁到了她身后,轻轻拥住她的小身子。

  小周后一呆,愕然转头。

  陆宁却已经一伸手,将她揽腰抱起,碰触小家伙晶莹膝弯的臂膀,立时便觉得酥了一般。

  芬芳扑面,却见小家伙眉目如画如仙子般清丽脱俗的小脸蛋,满是错愕,但她一袭学生制服裙,一双雪白棉袜小脚,在自己臂膀旁轻轻颤动,陆宁的心也颤得厉害,柔声道:“今夜,宿在这里……”声音却都在微微发抖。

  小家伙这才明白过来,立时又羞涩又欢喜,小脑袋便扎入陆宁怀中,看也不敢看陆宁一眼。

  陆宁脑子都一阵阵眩晕,怀中抱的小家伙,既像自己的女儿,又像自己的情人,那种复杂感觉,难以言表。

  “爹爹……”小家伙好像在轻轻呢喃。

  陆宁立时觉得自己脑子要爆炸一般,紧紧抱着怀中轻盈得好似没一丝重量的香软小身子,大步向龙榻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私生女

  琼楼玉宇,好似仙境一般的府邸。

  本来是前朝使相李重进的府邸,现今重新修整过,去掉了一些略显僭越的屋脊之类的构架,随之,整个府邸赏赐给了清河乡君。

  自然是,姐凭妹贵。

  陆宁此时便在这乡君府的厅堂中,慢慢品茶。

  大周后亲自泡制的香茗,入口齿颊留香,口感极佳。

  小周后没有来,陆宁对她怜惜的不行,这几天,都强令她好生修养,每日晚间,都会去陪她说话。

  而圣天子单独驾临乡君府,这种恩遇,大周后比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虽然圣天子并不是大张旗鼓而来,但不久后,自然会传遍京城。

  李煜在下首,坐了半个椅子位,脸上也有些惶惶不安,显然,他知道,夫人可能和妹妹说过什么,只是不知道,圣天子有没有闻到讯,按理说,安妃娘娘,从来不是什么背后议论人的人。

  大周后心内,也不知道怎么滋味,前两天,赐宅的圣谕下来,本来大周后想进宫谢谢妹妹,但却未被召见,说是安妃娘娘要静养,开始大周后被吓了一跳,以为妹妹生了重病,圣天子赏赐宅子,是为了后事计,但后来被女官隐隐提醒,才知道,原来,妹妹应该是被圣天子宠幸后,龙颜大悦,由此,自己和夫君,才会被重重赏赐。

  圣天子对妹妹的喜爱,便是自己这宫外人都能强烈感觉到,听宫内女官私下议论,妹妹在禁宫内很是超然,便是东西二宫,对妹妹也另眼相看,当然,毕竟传说曾经也母女相称,妹妹喊过东西二宫母亲。

  更莫说,圣天子对妹妹喜爱得简直不得了了,以前,就好像疼爱女儿一般宠溺,而从现今开始,又自不同了吧?看圣天子,嘴角还在不时露出微笑,妹妹,有那么好吗?

  大周后轻轻叹息,妹妹的命运,是如此被上天眷顾,自己,却觉命运越来越凉薄。

  而面前这个男子,大齐皇帝,正领着帝国如旭日东升般崛起的天下雄主,每一次见到他,都会令人对他多生几分敬畏,和九年前在东海,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摇着折扇,陆宁却是还沉浸在一种得偿夙愿的巨大满足感中。

  疼爱小周后那小家伙,就好似,令自己干涸的感情沙漠中重新升起一片绿洲,那种灵肉交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现今好像还渗透在骨子里久久不能离去。

  至于抱着这小家伙香软小身子求欢带来的极度舒爽骨软筋酥的邪恶欲望发泄,那种各种摆弄小家伙全身要爆炸时的极致快感,虽然是前所未有的享受,令自己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但现今想想,肉身之欲,反而是其次,是附带的衍生物罢了。

  琢磨着,陆宁看向李煜,也看了眼大周后。

  “过几日,从嘉你动身去高丽,我给你一个名目,到那边,立些功劳。”

  陆宁是觉得,李煜夫妇,从五品爵位实在是低了点,该惩戒的也惩戒了,寻个机会,给其夫妇进爵,也免得他一家,都要靠自己的小安妃养活。

  说起来,新朝统治基础渐渐稳固后,对前朝贵胄往往会采取比较宽容的态度,比如宋时就起用过后蜀蜀主的儿子任节度使,而且,是领兵的节度使。

  李煜的性格,便是任命他为官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当然,话是如此,但还是令其锦衣玉食的做闲散爵爷就是。

  听陆宁的话,李煜眼中,却露出恐惧之色,支支吾吾不敢回话。

  见到此情形,陆宁心中叹口气,知道,和李煜最后一点情分也早就没了,自己却是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李煜,自然是担心自己准备害他,遣他去高丽,令其客死异乡。

  “你不愿意,那便算了!”陆宁收起折扇,人总是回不到从前的,自己以后,也莫再和李煜相见便是,凭空为其增加许多不必要的压力。

  大周后慌忙站起,微微屈膝道:“陛下,新野男是欢喜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自然愿去!”又对李煜使眼色,“还不快来拜谢君父!”

  显然,大周后,多少明白陆宁的心思。

  李煜看向大周后的眼里,便多少有些怨尤,起身拜倒:“李从嘉谢陛下恩典!”

  听他这冷冰冰谢恩之言,陆宁微微颔首,“好,我便走了!”

  外间,得大周后吩咐,下人仆役大都隐藏不见,仅有的几名仆役身影,在陆宁走出厅堂时,也立时远远拜倒,磕头。

  ……

  罗殿女王一行抵达汴京是十月初三,正是刚刚入冬之时。

  汴京街头风景,人声鼎沸的热闹中,河畔枝梢,也渐渐显萧瑟之意。

  和小女王、蓝婵的一番悲喜自不待言,令陆宁大吃一惊的是,小女王陆贵平带来了一名小小幼童,说是再过些日子,正是她三岁生日。

  掐算时日,正是奉天六年一月时,自己去贵州见到小女王和蓝婵,却是令贵平怀了身孕。

  过些时日,正是这小女童两周岁生日。

  说起来,南平和南安也渐渐长大,现今已经四周半了,五岁女童,话语已经说得极为流利,两个都极为可爱漂亮,只是,在自己面前耗子见了猫一般,根本不敢和自己多话。

  也是因为自己常年在外,从她们小时候,就很少有时间抱一抱她们,亲一亲她们。

  抱着自己这混血小女儿,陆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问起小女王,才知道,她一直对外隐瞒怀孕生女一事,也仅有蓝婵一人知道并帮她打掩护,甚至常年秘密收养在外。

  为的,却是怕自己知道,不许她留下这孩子。

  现今女儿渐渐长大,看她可爱样子,小女王决心赌一把,便是赌自己见了她之后,不会再狠心除去她。

  陆宁一阵无语,这金骨姬,和蓝婵,脑子里都有浆糊的,自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害死自己女儿?

  当然,蛮部习俗,女子也可继承酋长,可能,便是从这方面胡思乱想,才担心自己不想在外面留下龙种吧。

  说起来,密监在罗殿一地本来就没什么力量,因为是鬼蛮地,风俗和文明开化之地大相径庭,细作也不好安插,便是有细作,自也监视那些身为危险人物的部落酋长,而不会有限的力量浪费在明显和大皇帝有露水情缘的蛮部女王身上。

  这也是自己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到现今才知道的原因。

  “有她在,我和蓝婵对主君的思念之情,才可稍减……”小女王泪汪汪的一句话,更是令陆宁柔情大动,显然蓝婵也将这女儿视作己出,当下,揽着小女王和蓝婵柔声细语,极尽宽慰。

  更陪二女,在汴京游玩了数日。

  又册罗殿女王陆贵平女陆氏,为威宁郡主,罗殿诸部世女。

  同时令内阁,和罗殿女王,议在罗殿设贵州道是否可行之事宜,便是现今没民意基础,自也要往前迈出一步,为将来在罗殿诸地派遣流官治理而进行勾划。

  然后,陆宁才辞别诸妃,前往高丽。

  而此时,杨业已经率镇东军,对清川江两岸高丽据点发起了攻击。

  第一百四十八章 高丽汉臣

  陆宁抵达乐浪城时,杨业已经攻克清川江两岸高丽人盘踞的四个据点,并兵发平壤城。

  跟随杨业镇东军行动的,还有辽东军刚刚配置的一个大霹雳营。

  大霹雳营青铜炮十门,和后世的所谓拿破仑炮原理类似,从理论上来说,便是在秦汉时期,有后世人的思维,有国主调动资源的支配力,这种青铜加农炮被制造出来也没什么难题,当然,和真正火药时代不同,现今这种青铜炮仅仅能发射实心弹,威力也就大大减少,但不失为野战、攻城的利器。

  除京戍大营外,现今陕西西军和辽东军这两支最主要的边军都开始配置大霹雳营,陕西西军有二营,辽东有一营。

  东征日本,到底要不要仍然借调辽东军的大霹雳营,陆宁一直在考虑。

  有十门青铜炮,对东瀛的城防攻击自然更顺利,部族军骁勇,但攻城向来是软肋。

  可如果带了这十门铜炮过去,一旦东征军战败,铜炮最终落入东瀛人手中,未免有些不妙。

  虽然,由北而南侵袭东瀛领土,难度会稍低一些。

  说起来,便是强盛的元朝,几次东征东瀛失利,也不仅仅是飓风的原因,主要还是侵袭东瀛南部的九州地,使得东瀛人意识到极大的威胁,很快一盘散沙的各种势力联合起来,集结起全国的力量防御。

  在后勤吃力的情况下,元人被东瀛人一波波攻击,甚至蒙古人引以为傲的弓兵,都很快射光了箭矢,不得不登船撤退,其东征军,从来没有真正站稳过脚跟。

  自己的战略虽然由北及南,利用征讨虾夷人的借口短时间内迷惑住东瀛人,加之东瀛人的主要城市和繁华地区都在南部,其本州岛东北地区仅仅有一些据点,其余还是虾夷人活动的地盘,整个九州岛,就更是虾夷人各部盘踞。

  是以,初期东瀛人必然很难摸清大齐的意图,就更难以万众一心抗击大齐的“入侵”,使得东征军有时间稳扎稳打,在北部,占据或修筑稳固的据点。

  但尽管如此,东瀛人并不是什么部落散居的蛮荒地,而是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逐步演化但很是稳固的政权架构,以及有着强烈族群认同感的大和民族,甚至和中土一样,和族也有自我为中心的蛮夷之辨,他们眼中的蛮夷,就是北方的虾夷人了。

  后世成为东瀛实际统治者的幕府将军“征夷大将军”,现今作为临时官职早就出现,不过现今这名号,确实有所指,所谓的“夷”,就是指本州岛东北及北海道的虾夷人,甚至以前虾夷人遍布四岛,现今被逼迫的往北收缩而已。

  第一代征夷大将军,便是征伐威胁京都的关东虾夷。

  而现今,其关东地区虾夷人已经绝迹,但其民风却自然有和虾夷人混居留下的痕迹,彪悍的关东武士集团,也正渐渐登上历史舞台。

  当然,根据情报,现今东瀛人,和历史上元代入侵时不同,其还没有太多大规模战争的经验,甚至所谓的“合战”,很多时候,对垒双方采取单对单的方式,尤其是武士首领之间的对阵,倒和中原三国演义小说差不多。

  毕竟现今东瀛人口,按后世估计,总数也不过四五百万,甚至还可能包括对虾夷人的虚报统计。

  要等保元之乱、源平大战等等东瀛最上层权贵争夺最高权力甚至开创幕府的大战之后,东瀛人的血腥屠杀似合战、规模庞大的军妓、焦土政策等,才开始出现。

  但话虽如此说,青铜炮现今带去东瀛三岛,终究不保险。

  至于说为什么说东瀛三岛,因为北海道,现今自然算不得是东瀛之岛。

  甚至其本州岛北部,也不能算是日本领土。

  ……

  思考着这些问题的同时,陆宁到了平壤西南百里大同江口的龙冈镇。

  这里本来只是一个小渔村,朴家和中原展开贸易,此处作为中转被建设,现今,已经成为大齐军港。

  镇团练使张宝,也兼任本镇水师总管,当然,龙冈镇水师,不过是一些小江船,将来的职责便是巡检大同江水路,缉拿水盗、查防流民过江而已。

  随同陆宁来到龙冈镇的除了羽林军,还有金氏、萧皇后、夷懒以及千秋殿和其随从。

  自镇东军抵达乐浪城准备对高丽据点发起攻击时,高丽使团就全被软禁。

  现今跟随陆宁到了龙冈镇的使团成员仅仅有姜弓珍父子,其余使者及随从,都被囚禁在了乐浪城。

  而镇东军对清川江高丽据点发起攻击后,高丽国平州朴氏,正式联合几家地方豪族,举起了“清君侧”的大旗,要诛杀王昭身边以双翼为首的奸佞之臣。

  说起来,豪族叛军名义上针对的王昭身边亲信、双冀、蔡仁范、王融等,都是汉城。

  双翼是柴荣时期的使者,到了高丽后,听闻柴荣战死,加之自己得病,便滞留在此,得到了王昭的重用。

  蔡仁范、王融,也是从吴越前来投奔,在中原是不太得志的文人,到了高丽,却成了勋贵之臣,自然乐而忘返。

  说起来,王昭实行科举制提拔人才削弱地方豪族在朝中势力也好,乃至后来直接对功臣豪族进行清洗也罢,都是这些来自中原的大臣们的提议。

  甚至王昭对内自称皇帝,据说也是双翼的多番进言。

  而这“奸佞之首”双翼,本来只是前周的一个小小巡官,跟随正使出使高丽的随从,现今却俨然是高丽国主最信任的重臣,正匡。

  朴守卿等举旗清君侧的目标,主要便是双翼等中原来的权臣。

  对此陆宁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双翼等现今自然是异族臣子,他们确实有些才干,帮助王昭实现高丽向中原制度的迅速靠拢,使得高丽国力渐渐强大,但越是如此,这几个人对齐人来说,越是祸害不是?

  是以,齐天子下令攻击清川江沿岸高丽据点和攻袭平壤的借口,一来是收复中原旧土;二来便是王昭在佞臣蛊惑下僭越称帝,也令王昭,将佞臣等押解到乐浪城请罪。

  第一百四十九章 内政?

  龙冈镇的本地渔民多是渤海人,当年渤海国被契丹所灭,世子大光显和大批遗老遗少南逃过鸭渌江,更有数万民众跟随大光显投靠高丽,西京平壤一带,安置的渤海难民不在少数。

  龙冈镇泊口港湾中,停泊着一艘黑黝黝楼船,沉重无比的数根铁锚扎根水底,令这艘楼船稳如磐石,其上和平地没什么区别。

  这艘楼船便是陆宁的临时行在了,或者说,是圣天子赏给文总院的东征乘船,赐名为“静海”号。

  这艘楼船的外部结构和帝国最新型风帆战船没什么区别,但船楼内却别有洞天,不但甚为华美,更用大量毡布除湿,使得其内,根本没有一般海船的潮湿之感。

  龙冈镇毕竟驻军不多,虽然有羽林军,便是高丽得到密信文总院就是齐天子,孤注一掷派出大批兵将来偷袭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出现,多半也会铩羽而归,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以,陆宁才用港湾内楼船为行在,便是遇到什么什么凶险也可以躲避,而且在港湾中,也遇不到什么风浪。

  站在甲板上,望着远方高丽半岛山峦和江河的轮廓,陆宁却是想到,记得前世有一部韩剧,翻拍的国内极为火热的一部宫斗剧,大体剧情就是一位韩国现代女郎,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和王昭发生了情愫并激励当时处于低谷中的王昭,但最终,王昭还是娶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想想,如果有其他人同样穿越而来,倒也有点意思,其实一般人,穿越到这个时代,根本便做不了什么,就如韩剧中那女子,便是现今真在高丽宫中,还真是就能谈谈情说说爱,利用后世特有的魅力吸引君王,而很难对本族文明的发展,有什么促进作用。

  男子穿越而来,也是这般。

  如果自己没有前世对军械的爱好及相关专业知识,更被雷劈改变了体质,又如何能走到现今?

  真希望,自己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太寂寞了。

  陆宁心中轻轻叹口气。

  这时身后脚步声响,金氏俏丽身影走来,将一件大氅披在陆宁身上,轻声道:“圣君,风寒,莫被海风吹坏了身子。”

  陆宁笑笑,瞥了金氏一眼,正是隆冬之际,在这甲板上,金氏外面同样罩着雪白狐裘,映得这娇丽容颜、琼鼻樱唇的雍容少妇,更显艳美。

  “明日,平壤城可下!”陆宁微笑着说。

  在诸部族军围攻平壤数日难以下城后,陆宁已经令杨业动用大霹雳营的青铜炮。

  令部族军吃些苦头再用火炮攻城,也是震慑这些诸部族勇士,他们苦战难以落城,其后再见识到霹雳火炮的威力,如此才能真正意识到,中原军械的锐利,才能体会到,现今的大齐,是如何强大的存在。

  若不震慑住他们,到了东瀛,一旦战事不利,怕立时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哪怕战事顺利,这些彪悍的家伙一旦被分封领地、武士和人口,怕很快就会骄横到不再听从中原号令。

  另一侧,听陆宁的话,金氏立时面露喜色,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没说出口。

  陆宁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你现今,也可说是守卿遣派的使者,你的疑问,自然也是守卿的疑问。”

  “是,圣君,那何时天朝大军渡江?”金氏有些期盼的问。

  朴氏谋叛并不太顺利,现今高丽势力最大的豪族领地都距离高丽首都开城不远,朴氏的领地平州,在开城北百余里处。

  朴氏及其盟友,围攻开城,本想一鼓作气占领都城,但却不想王昭也早有准备,联军打了败仗,退到平州修整,也等待齐人的强援。

  不过朴氏联军起事,却令齐军攻击清川江高丽据点以及攻击平壤变得极为顺利。

  王昭屯军守都城,根本派不出援军,而且,援军也被隔绝,从开城去平壤的援军,怎么绕行,也绕不过朴氏等几个起事豪族的领地。

  而现今,朴守卿自然希望齐军过大同江,帮其攻下开城甚至更远的三韩之地。

  陆宁却是摆摆手,“镇东军暂时会在平壤修整,不过大同江。”

  契丹征高丽,便是将开城几乎夷为平地,但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就是太过急进,直想直捣高丽都城,战事便即结束,谁想高丽国主南逃,使得契丹的远征变成粮草不继,还军时被各种埋伏偷袭,最终惨败。

  现今有朴氏做内应,比之契丹远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

  但还是稳扎稳打的好,更重要的是,不能轻轻松松令朴守卿获胜,不然,后续的条件不好谈,何况,这场内乱时间长一些,更多的减少高丽人口,也是有益无害。

  听陆宁的话,金氏美眸闪过一丝失望,但自然不敢多说,轻声道:“是。”

  陆宁琢磨着道:“对三韩之地,大齐并无觊觎之心,你国纷争,当属内政。”

  金氏听着,又忧又喜,其实公爹也曾经担心借助齐人的力量,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但王昭逼迫太甚,眼见儿子要被害死狱中,总不能坐以待毙。

  现今看,公爹的担心是多余的,面前这男子,对三韩贫瘠之地,真没什么野心,若不然,现今可不是鲸吞三韩的最佳时机?

  可是,齐军停滞在大同江北,仅仅依靠公爹和盟友的力量,看公爹写来的信笺,怕是掀不翻王昭。

  这时,陆宁又道:“不过,王昭残暴,且僭越称帝,我已经拟定谕旨,封守卿为特进、检校太保、使持节、玄菟州都督、充大义军使、兼御史大夫。”

  金氏听得一呆,随之更是大喜。

  实际上,这官位,和前周封王昭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封王昭,后面加了“高丽国王”。

  齐天子的这封谕旨,实则就是中原承认朴守卿对三韩之地的统治权,哪怕还有名义上的国王,那也只能做傀儡罢了。

  联军看到齐天子谕旨,必然士气大振。

  只是,金氏现今,虽然无名无份,但是朴贵人的母亲,也是齐天子的荐枕之妇,朴家反而是外人,自不能帮其公爹谢恩,只能低低说:“是。”

  陆宁又道:“等收复平壤的消息传来,我也会领水师去开城湾,去看看那里什么情形。”

  开城湾,高丽人称为“京幾湾”,是流经开京区域的礼成江入海口,距离开城,不过二三十里,只是那里的滩涂,难以建港罢了。

  金氏更是喜悦,低声:“是,妾还没坐过这等大船漂洋过海,此次却要开眼界了。”

  她们去旅顺港的小船,和这艘楼船比起来,真的是荧光和日月争辉了。

  陆宁笑笑不语。

  第一百五十章 制衡

  以“静海号”为首的几艘巨大风帆舰船以及百余艘各种战船身影出现在开城湾的时候,海湾内打鱼的高丽小船四散而逃,在齐人巨船面前,其小小渔船好像海面上漂浮的落叶,巨船带起的汹涌水浪都能将其冲翻。

  除了羽林卫及轻弓扈从外,百余艘战船搭载了五千名水师官军。

  静海号和其余三艘巨舟,结构类似后世所说的克拉克帆船,它有着巨大斜桅,在前桅及中桅装配了数张横帆,后桅又配有三角帆,是一种全新的,就是为了远洋航行设计的巨大帆船。

  它的庞大体积能够在汪洋大海中保持稳定;此外,它被划分大量空间,可以摆放足够远洋航行的物资。

  甚至,这四艘巨舟,都各配有两门青铜火炮,当然,这种帆船进行海战主要还是箭驽、冲撞和近战登船,火炮只是为了不时之需,如果经常使用火炮,怕其船体都经受不起震荡。

  如果要装载更多的火炮又用火炮成为海战常规武器,船体结构便势必要进行改良。

  装载士兵,静海号级远洋帆船,可以搭载二百名以上,当然,如果是远洋航行,根本不可能满载士兵。

  如现今静海号,除了水手船夫,也紧紧的搭载了羽林卫正卒,便是轻弓扈从,也在别的船上。

  ……

  静海号后船楼富丽堂皇的二层飞庐,分隔出数个区域,船体的结构,便不能那么随心所欲了,是以,除了分开的寝室外,便是一个极大但狭长的休息室或者说活动间。

  这些寝室内的住客,要出来活动,便都在这极为狭长的休息室,从此,也可以去下层甲板。

  陆宁此刻,就靠坐在休息室舷窗旁的软塌上,看着远方岛屿身影。

  和高丽半岛隔海相望的席毛岛,现今整个岛屿上也不过几户高丽渔户,要变成齐国领土轻而易举,但现今来说,这岛屿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四面海滩太浅,做补给点都不够资格。

  历史上,要几十年后这里才会变成高丽犯人的流放地,稍微有了点价值。

  软榻旁,软墩上坐着金氏,正伸出软绵绵玉手为陆宁捶腿。

  休息室宽不过三四米,但极为狭长,后船楼二层从前到后贯通,每个寝室出来,都是这休息室。

  但是远远的,只看到夷懒站在她寝室前舷窗向外观看。

  萧皇后和千秋殿主仆都不见人影,显然都闷在寝室中呢。

  “唤千秋殿来。”陆宁突然对金氏说。

  金氏呆了呆,但自然不敢出言劝阻,起身,向千秋殿寝室的方向哒哒走去,雪白棉袜木屐踩在船板上,声音脆响而有韵律。

  这狭长的休息活动之所虽然不如寝室暖和,但数个煤炉烧的通红,烟囱穿入寝室,从另一端穿出。

  也就静海号这般取暖了,也是因为很有几个细心仆役,不会引起火灾。

  陆宁在最中间的寝室,左边寝室金氏,右边便是千秋殿主仆。

  金氏轻轻叩门,在外面低语了句什么,过了会儿,千秋殿在前,绿珠在后,聘婷而出。

  在清川江开始攻击高丽据点时,陆宁便命胡都古知会了千秋殿。

  现今陆宁身边没有女卫也没有女官,金氏可以做侍女的事情,但自不能当她做接发各种机密信息的女官,她才具是有,但毕竟现今很多来往信息,都涉及高丽。

  是以,萧皇后侍女胡都古,暂时被陆宁要来做了近侍女官。

  金氏给陆宁捶腿时,人高马大的胡都古,就站在一旁。

  看着慢慢走近的千秋殿主仆,陆宁慢慢坐起来,金氏抢上两步,拿起靠垫放在陆宁身后。

  “你先去吧。”陆宁对金氏挥挥手。

  金氏忙告退,只是美眸中微微有了一丝担忧。

  毕竟现今局势为定,虽然公爹得到中原皇帝册封后,联军士气大振,重新集结,且招募了更多的义士围攻开城,但数日大战,开京仍然在王昭牢牢掌控中,战局进行的并不顺利。

  现今,齐国皇帝又要见千秋殿?从齐人开始攻击清川江高丽城寨,齐天子就没再召见过千秋殿。

  “给你父写封信,劝其退位,我可为其提供安全保证,阖族迁去弁韩地,从此弁韩地,为你王氏领地,亦可保全族安危。”

  看着千秋殿,陆宁淡淡的说,心里却是一哂,现今这小丫头,肯定将自己视作大仇人了。

  看她高高发髻下,那冷冰冰又略带倨傲的小样子便知道了。

  小小脸蛋,浓妆艳抹,红唇涂的鲜亮无比,华丽裙钗,倒真是影视里韩国小公主的样子。

  甚至便是绿珠,也不穿女仆装了,而是换上了高丽侍女裙,想是觉得讨好自己已经没有意义。如此,那对儿被勾勒出深深沟壑的雪白高耸,隐隐露出半球形状,却更显靓丽性感。

  又见千秋殿听自己说后,微微一怔,但沉默不语。

  陆宁继续道:“所谓安全保证,就是说,令朴氏和你王氏签订和约,王氏领南韩之土,朴氏得北韩之地,两国皆为我大齐属国,从此为兄弟之邦,不得再动干戈,谁若起衅,我大齐必惩戒之!”顿了下,“如此休战,韩地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岂不是好?”

  看了千秋殿一眼,又道:“总之,你写封信,将我的意思告知你父,告诉他,若不答应,我大齐便介入这场战事。”

  千秋殿咬着红唇,缓缓颔首。

  “好,你就去吧。”陆宁摆摆手。

  高丽贵族,书写都用中原文字,倒是不用担心她做什么手脚。

  看着千秋殿和绿珠背影,陆宁转头对胡都古一笑,“一会儿,坐小船上岸转转,你去叫细君也来,总闷在船里,怕会抑郁。”

  胡都古用力点头,说:“我就去告诉娘娘。”

  陆宁点头,看着这个傻大个喜滋滋离开,心下一笑,也就她,头脑简单,整天倒是快快乐乐的,没太多烦恼。

  又琢磨,将三韩地重新人为割裂,用来互相制衡,也不知成不成,只能走着看。

  第一百五十一章 和议条件

  开城虽然比不了中原繁华城镇,但本就是高丽半岛有数的几座古城之一,又有高丽人经营数十年,现今倒是欣欣向荣,加之城郊京幾地区散落的村镇,有两三万户,十余万人口。

  如高丽半岛这种贫瘠狭小之地就是如此了,开京附近土地肥沃,又是京幾重地,生活在这一带的居民便极为密集,实际上现今大同江南所有高丽人口,也不过一百多万。

  而随着甲胄鲜亮的齐军军卒进入开城,本来被围城的恐惧渐去,开城街头,从门可罗雀渐渐变得人流熙熙攘攘,多少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开城的战事,原本处于僵持阶段,朴氏联军攻城布下,只能采取围城之势。

  王昭的军马并不能击退联军进攻。

  而在闻听齐军水师登陆,从南部来的勤王之师被阻滞后,开京王宫内,经过激烈的争吵,最终,王昭同意了齐人提出的,双方军队全部后撤,在开京内,议定和约的提议。

  忠于王昭的军马退出了开城,齐军入城,为双方提供安全保障,双方使者在开京内,商定和议。

  开城内,齐军虽然仅仅进入了五百名军卒,但各个甲胄鲜亮威风凛凛,乘马行在开城街头,令城内高丽居民又骇怕又敬畏又好奇,都躲得远远的偷偷观望。

  城内主持双方和议的是韩德让,当然,他已经完全领会了陆宁的意思,自会在和约中加入齐人的种种诉求,便如驻军、上使院等等。

  齐国军马既然进入了开城,那么,自然也就不会轻易退出去。

  陆宁的勾画便是,封朴守卿北韩王,王昭为南韩王。

  王昭及忠于他的臣民退到南部的光州,保有弁韩之土,称为南韩,其余大同江南的高丽土地,称为北韩,为朴守卿治下之土。

  在开城和光州,大齐都会驻军五百,并设上使院。

  驻军的军营和上使院,都是齐国领土。

  五百驻军,每一名驻军,配两名仆从军汉,由本地高丽勇健充任。

  同时,军营附近田地,同样为齐土,可由驻军雇佣当地高丽农户耕种,收成作为驻军粮饷,若是收成有不足的部分,由南韩和北韩供养。

  南韩和北韩地的铜矿,都由大齐东海百行开采,铸钱之后,十取其一作为采铜之费用。

  上使馆的上使,处理采铜、贸易等等一切事务,若齐人在韩地触犯刑法,由上使院裁决,按照齐律定罪。

  同时,韩地东南的东莱地(釜山附近),为大齐皇帝所有,大齐皇帝将会在此开港设市,为“釜山市”。

  陆宁准备用“东海市”的模式管理釜山港,令釜山港成为己方东北远洋船队的重要补给点,以及东北日韩贸易的重要节点。

  当然,这些,自然也不必和韩人提起。

  最主要的条件便是这些了,也是韩德让必须谈下来的己方底线,至于韩德让会不会审时度势帮大齐在谈判桌上多拿到一些好处,那就看他的发挥了。

  ……

  低矮的轿子,里面也特别狭窄,陆宁一个人坐在里面都显得有些挤,更莫说还有金氏了,金氏虽然纤细娇柔,但也属于压垮骆驼的稻草了,陆宁干脆将她揽在怀中坐在自己腿上,不免也毛手毛脚起来,甚至将其鞋袜褪下,把玩软绵绵雪白玉足,涂着红蔻丹的雪足,怎么揉捏都喜欢不够。

  前两日在海船上,陆宁忍不住又宠幸了她一番,这个娇滴滴贵妇只能曲意逢迎,本来尊贵无比,现今却变成了自己的兴奴一般,征伐起来,实在是别有一番滋味。

  此刻,金氏玉足乱动,咯咯娇笑着,在陆宁耳边喘息着,轻声说:“君父就,就知道欺负奴妾,却拿契丹两个皇后一点也没办法。”

  时间长了,金氏自然也知道了,跟随在陆宁身边的那两个契丹贵妇是什么人了。

  听金氏的话,陆宁咳嗽一声。

  确实,刚刚抵达京幾湾的第二天,自己就领萧皇后上岸散心,但她还是一路冷冰冰的样子,对自己从不稍假辞色。

  就现在,萧皇后和夷懒也都各乘坐一顶小轿跟在后面。

  同样是做正事之余,带她们出来散散心。

  “妾有法子,令她们乖乖的听君父的话……”金氏在陆宁耳边,小声的说。

  陆宁心下暗笑,如果是千秋殿主仆,金氏怕是巴不得自己永远宠幸她们两个呢,和萧皇后、夷懒,金氏便觉得没有利益冲突,又实在怕自己晚点忍不住又折腾她,这才胡乱出主意。

  摆摆手,陆宁笑道:“算了,看到她们,倒也时时警醒我亡国之可怕后果。”

  金氏听到陆宁这话,可就不敢接口了,伴君如伴虎,很多忌讳很多的,尤其谈论什么“亡国”,不论她说什么,都可能会招来祸端。

  陆宁这时,伸手挑开了轿子窗帘向外看。

  轿子吱吱拗拗缓慢前行,抬轿子的两名高丽脚夫黑瘦干枯,但力气却是不小。

  外间,是京幾附近的一处小镇,有数十户人家,小镇南数里,便是王昭军马临时屯兵之处。

  陆宁看着外面却暗暗思忖,转悠了几乎一日,倒是这里,作为将来驻扎开城的齐军军营不错,附近土地又肥沃,地势也易守难攻。

  又看两旁躲在茅草屋中惊惧偷偷观望外面的高丽土民,土地虽然肥沃,但他们各个脸有菜色,都是这片土地上的农奴罢了,此间沃土,不消说,肯定是城中权贵所有,令这个高丽民成为本朝驻军的雇农,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好事。

  都不用想,这些高丽土民,不久后,很快就会变成大齐的拥趸、带路党。

  至于驻军的高丽仆从军,回头化身成作战极为凶猛极为忠诚的猎犬都是必然的,只要令其生活状况比以前高出许多,一旦高丽叛乱,其相助齐人平叛时反咬的那一口,只怕比谁都狠。

  高丽人特性便如此,许多人性格极为极端,而且和后世不同,其尚没有形成统一的民族国家,对中原原本就大多敬畏向往,是以,极端排外仇视中原人的情况应该极少,那些仆从之军,得到种种好处成为本朝的忠实鹰犬倒是极有可能。

  甚至南北和议如果很顺利,陆宁征东,也准备征募一千高丽勇健补充入镇东军。

  高丽雇佣兵,一向比在宗主国正卒还凶残,这都是有传统的。

  当然,前提是有大齐军械为其武装獠牙,若不然,高丽人现今战斗力,实在是堪忧。

  而现今分裂南韩北韩,以及大齐在此的种种利益获得,才真正称得上宗主国吧。

  历史上中原对藩属国,从来是名义上的宗主国,和西方那种宗主国意义完全不同。

  正胡思乱想之际,陆宁突然目光看向了南方。

  不一会儿,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正是作为斥候的轻弓扈从,到了近前,来不及滚落下马,便大声向前方两名队主,傅潜和拓跋三娘禀告其发现。

  陆宁听得清楚,却是南方出现了一队军马,看旗号,是王昭的军马,大概千余数,正向这小镇而来。

  敲了敲轿子,很快轿窗旁露出一张脸,裴龙的狰狞大脸。

  “去告诉四个队主,咱们去这小镇南口,列队,看一看王昭想做什么。”

  听陆宁谕令,裴龙和裴虎,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大步而去,自是去通知队前和队后的四大队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冤魂

  镇南土坡上,光秃秃树干上几只鸟儿突然惊飞而起。

  马蹄轰鸣,一队队马匹也披着重甲的骑士,慢慢的出现在土坡地平线上,在远方落日夕阳映耀下,黑黝黝的重骑兵身影,被拖得极为曵长,就好像,地狱来的使者。

  轰隆隆马蹄声中,重骑兵左右,又奔出两队黑压压轻骑,汇聚在重骑兵前,两排余骑,排成长长三排,交错成阵。

  由南方土路迤逦而行的长长高丽队伍,也慌忙集结列阵。

  显然,如果对面的重骑、轻骑不是列队而是发起突袭,此刻高丽人已经吃了大亏。

  为首的高丽统帅,文臣装束,正是王昭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前周的遗臣,推动王氏革新的最重要推手,高丽正匡双翼。

  他此刻有些惊惧,实际上,他不太懂领兵之道,但听闻有数百齐兵出现在这京幾小镇,当下说服王昭,由他率兵来驱逐。

  一来,此处小镇乃是王昭军营和开京和议的使臣通传消息的交通要道,齐兵出现在此,不知道意欲何为,而且,虽然国主和叛军都同意齐军入城,可没答应齐军在本国境内可以随意全副武装的任意妄为。

  二来,这小镇附近土地,本是一名勋贵家族所有,现今这个家族已经被抄家下狱,附近千顷土地,王昭都赏赐给了双翼,这是他的领地,齐军突然冒出来,如何不令他惊怒。

  三来,从开京和议使者传来的信息看,齐人提出的和议的诸多前提条件之一,便是要高丽主绑缚“双翼”等蛊惑高丽主僭越称帝的佞臣。

  这令双翼更为震怒,从心里,便不希望和议成功,至于和议不成功会怎样,他自不去想,大不了南遁,与和议的情形也差不多。

  听得齐人军马出现在这京幾小镇,他说服王昭,说是对齐人强硬,反而能获得对方尊重,更亲自领兵来驱逐。

  双翼领的是“牵龙”军,也就是王昭的宿卫亲军。

  实际上,这千名甲卒也是王昭的最主要军事力量。

  后世历史上,记载为“开城之变”的王氏和豪族联军之战,虽然双方看起来动用的士卒很多,都各自有两三万的军马,但实际上,大多都是不堪一击临时征募的农夫而已,此外,便是武器装备极为粗鄙的常备军,但双方真正的战事,实则就是朴家精锐私兵和牵龙军之间的较量。

  牵龙军共有千名勇健,实则战死了一些,现今,又补充进了一些新兵。

  这千名勇健各个披甲,皮甲、铁甲都有,虽然比较杂驳,但在现今高丽来说,披甲士本就极为难得,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且牵龙军的五百骑兵,战马各个雄武,这才真正说得是上骑兵,其他高丽骑兵,按照中原的标准,根本算不上是战马。

  总体上,牵龙军就是五百重骑兵,五百重步卒,当然,是以高丽的标准而言。

  土坡最高处,陆宁站着眺望,微微颔首,看起来,王昭这支军马还不错,看精气神,应该很骁勇,只是很可惜,军备有些寒碜。

  金氏、萧皇后和夷懒都下了马,站在陆宁身旁望着土坡下高丽军马阵容,看她们眼神,也知道心情各异。

  而最前面的轻弓扈从们,见到高丽阵中甲卒,弓兵寥寥无几,纷纷将弓箭背挎,而提起了马鞍下悬挂的马枪。

  从射程来说,现今抛射的弓矢比马枪更远,但是,如果对方没有弓兵,而是甲卒,那么,马枪的近程杀伤力和集结射击的精准,可就不是弓矢能比的了。

  虽然高丽人甲胄看起来就是杂牌军,但对远程弓矢的防御却也不可小觑,如此,一旦爆发冲突,第一轮打击,自然用火枪更好。

  陆宁将羽林卫的马枪全部配给轻弓扈从是在五国部立威之后。

  羽林卫,终究是培养的年青军官,早晚会补充进各支禁军充当基层中坚力量。

  而辅助羽林卫、为其上甲胄、送辎重的轻弓扈从,只要不到年老体衰之年,却是一直服役下去。

  正是流水的羽林卫,铁打的轻骑扈从。

  是以,不管羽林卫操控火枪如何熟练,最终,还是要离开,火枪,则要留给新的羽林卫。

  如此,火枪倒不如装备给轻弓扈从,这些扈从,地位比羽林卫低,做的便类似重骑兵仆从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一直跟随自己的真正的亲兵。

  而且,轻弓扈从们是轻骑,使用马枪机动性更强,辅助羽林卫时战术花样会更多。

  是以,从五国部回到敦化后,陆宁便令将马枪,配给了轻弓扈从。

  当然,马枪虽然有一百四五十杆,但因为故障率不低,是以还是如同配给羽林卫一般,仅仅有半数,也就是百名轻弓扈从配给马枪,其余马枪留作备用。

  现今,却是轻弓扈从,或者说马枪扈从们,第一次对敌。

  那边,高丽人大声喊着话,不待有人来报,陆宁也听得清楚,那用中原话喝问的高丽文官将领自报姓名,为高丽正匡双翼,问齐军来此意欲何为,将领是谁,擅自领军进入开城外的高丽境内,可得到韩宣抚的首肯?

  韩宣抚,自然是指韩德让,作为双方和谈的见证人、调停者,同时也是大齐使臣,他被授了三韩宣抚使的名头。

  看着高丽军卒,陆宁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但还是伸手,做了个斩的手势。

  旁侧裴龙看到,立时拿起号角,呜呜呜的吹了起来。

  前排轻骑,立时纷纷奔出,重骑兵在后,也缓缓跑动起来。

  双翼虽然吃惊的大喊,但他所领的不愧是国主宿卫亲军,骑兵立时便迎上,想驱逐轻骑远离。

  “嘭嘭嘭嘭”巨响声中,高丽骑兵纷纷坠马,便是厚厚铁甲,也根本挡不住几十步内火枪的轰击。

  弥漫的硝烟中,马枪轻骑如潮水般向两翼散开,从高丽重骑阵前掠过。

  高丽骑兵,人仰马翻中,突然才看到,齐人轻骑后,正加速奔袭而来的齐人重骑兵。

  剧烈的撞击,齐人重骑的长矛加之巨大的冲击力,高丽骑纷纷被戳于马下。

  而马枪轻骑,到了远处,纷纷给马枪重新装弹,再度飞驰而来时,目标变成了高丽步兵方阵。

  兵种便极度相克,高丽统帅双翼更没想到齐兵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下,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远远看着,陆宁长长叹口气,不过,如此彻底击溃甚至剿灭王昭的牵龙军,不仅仅对王昭,便是对朴氏联军也是最大的威慑,可以使得后面谈判顺畅许多,各方面起衅的可能性大大减少,甚至影响可以一直到和议后很长时间,使得南韩和北韩,最起码短时间内,都慑于齐国的强大,会严守齐人见证下的和约,更不敢考虑动用武力改变现状,改变齐人在本地的支配地位。

  从理论上,这场歼灭战,对日后的影响,减轻的人命流血冲突,比今日牺牲之人命要多得多,这些冤魂,只能说,死得其所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板门镇

  不出陆宁所料,“板门镇”之役后,南韩北韩和议事宜,也突然变得顺利起来。

  板门镇,自是是陆宁对这荆棘小镇的命名,此处,也确实离后世声名大噪的板门店不远。

  而现今,陆宁暂时驻跸在此,征募小镇及邻近村庄的村汉及老幼妇孺,在此晒泥坯砌垒土房,实则自然是给未来的大齐开城驻军建设营房。

  正是冬闲,初始这些村民被征募还只是惧怕不敢答应,但等齐人每日按劳发放布匹,村民们立时沸腾,渐渐的,甚至几十里外上百里外都有土民赶来为齐人效力。

  布匹,前唐时还是作为货币的硬通货,现今在大齐倒是彻底沦为商品,但在高丽,怕是比同等价值的贵重金属还受欢迎,毕竟便是发放铜钱,但以齐地论价的铜钱,他们在此地可买不到同样价值的布匹。

  ……

  寒风呼啸,外面飘飘扬杨飘起了雪花,而“营房”处,赶工做活的便仅仅剩下了身体健硕的壮年男丁。他们中的很多男丁,实则前不久还被王昭征召守城,现今,便已经远离血腥战场。

  而为什么这场本来可能惨烈无比的战事如此匆匆结束?

  本来这些人自然不懂,但渐渐的,是齐人调停逼得“王军”和“叛军”议和的消息渐渐传扬开,这些高丽人,对齐人自然感激涕零。

  对现今下层民众来说,哪里有那许多民族情结?能令他们安安稳稳活下去,令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希望谁来统治他们。

  而在板门镇的齐人,对板门镇周边村落来说,好像就正是带给他们希望的人。

  茅屋之中,两个火盆烧得通红,屋内温暖如春,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陆宁微笑坐在自带的马扎上,对面几个高丽土民,都赔着笑,诚惶诚恐站着。

  火盆,自然也是裴龙裴虎搬来的。

  高丽土民都衣衫褴褛,冬天严寒之时,根本无法御寒,只能躲在房里。

  便是户主之妻和妹妹,少妇少女,也衣不蔽体,但她们早已经习以为常,邻里之间常见,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羞愧的。

  倒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户主的长女,却是穿着崭新的花布衣裳,显然是户主和弟弟,做活得到的报酬。

  只是户主高大成,昨日做活砸伤了腿,在家养伤,却不想,齐人一个大官亲自前来看望,一家都诚惶诚恐,混不知如何自处。

  金氏娘家来了人,庆州金氏,说起来,新罗皇族便是庆州金氏出身。

  陆宁便没令金氏跟随,带来的通译,却是双翼。

  当日,王昭的侍卫亲军几乎被诛灭殆尽,但双翼自然被生擒。

  尔后,便听说王昭震怒下,迁怒于双翼,杀了双翼妻妾及所有子女,双翼没了归路,只能暂时跟随在齐人文总院身畔。

  也不知道对这血海深仇他到底怎么想的,陆宁自也懒得理会,双翼才具并不是那么出色,只是在中原做过官吏,来到高丽如法炮制才得到重用。

  至于做通译,双翼倒算是称职,甚至比金氏还出色,毕竟陆宁听得是翻译过来的这一部分,双翼翻译的意思未必如金氏精准,但胜在中原话流利,金氏有时候,特别是做通译的时候,总想尽量将高丽话的意思用中原话准确描述,但往往就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中原词汇而变得结结巴巴的。

  但双翼说高丽语自然便生硬,是以,陆宁慰问的话语,尤其是提到若高大成以后变成残疾的话,也会在板门镇军营为其安排力所能及的差事,确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这种承诺高大成亲眷们自然想不到,是以,双翼结结巴巴说了好几遍,她们才确信没听错,齐人官老爷真是如此承诺,立时一家大小泪眼婆娑跪满一地,磕头谢恩。

  高大成的妻子更战战兢兢哭诉,请求齐人官老爷不要离开,更控诉大匡双翼的仆役,在此胡作非为杀伤人命,以前官家管都不敢管,她便曾经被双翼的奴仆们强行侮辱。

  此地虽然是双翼的封地,但双翼却从来没和这里的土民有过接触,收租等等,自有下人们去做,听得此言,脸色阵青阵白,而全家被杀,更令他精神恍恍惚惚,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现今就更是心绪混乱,只觉心中全是茫然,只是木然的将那少妇原话,翻译给文总院听。

  陆宁听得微微颔首,说道:“你们所说,我听到了,本官自会尽力争取,令天军驻扎在此,并使得附近田邑为驻军所有,你等,为田邑军户,征收赋税,等同齐国子民,你们,也算大齐海外子民吧!”

  高大成亲眷们,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是好事,立时又是一阵磕头谢恩。

  陆宁正待再说什么,外面脚步声轻响,金氏俏生生身影走了进来。

  自从被俘,双翼第一次见到金氏,不由怔住,这不是朴守卿的儿媳,那艳名远播在外的金氏么?而且,其泼辣能干,加之美艳无比,开京不知道多少登徒子垂涎其美色却不可得,甚至王昭也曾经动过纳她入后宫的念头,毕竟除了垂涎其美色和才具之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金氏的另一个身份,她来自庆州金氏,也是势力极为雄浑的大族,新罗国主金氏一族,也出自庆州,而庆州,本来就是新罗的国都。

  只是,因为牵涉太多,王昭最终才终于按捺下了这个冲动。

  听说,朴家将这儿媳金氏和金氏之女一并献给了齐人皇帝,但怎么这美娇娘会在此出现?

  而且,看这美娇娘站在文总院身边的姿态,就好似文总院的婢女一般。

  双翼不由深深看了陆宁一眼,这文总院,看来不简单啊,必然甚得齐天子宠信,所以,才将金氏这等美人,也赏赐给他为妾。

  陆宁看金氏神态,问道:“有要紧事?”

  金氏有些犹豫,又看了看四周众人。

  陆宁微微颔首,“我们出去上车马边走边说。”又对双翼道:“这是本朝板门乡君!”

  双翼一呆,忙躬身,“失礼失礼,见过板门乡君。”

  乡君,在大齐命妇爵位中,为从五品。

  莫说双翼现今只是俘虏、罪臣的身份,便是从五品以下官员,自也要见礼。

  双翼更心中思索,原来如此,毕竟大齐皇帝做不出母女兼收的违反伦常事,至少,明面上不会如此,至于私下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光明正大教坏了子民就是。

  是以,大齐皇帝才册了金氏诰命,不过看起来,这金氏和文总院,倒是有了些奇妙的故事。

  金氏听陆宁的话也心下一怔,只是没表现出来。

  虽然没有谕旨,但圣天子自然金口玉言,回头她这板门乡君自然便会登记在册,并有人送来正式的谕旨和规制玉牒、衣裙等等。

  大齐五品诰命,她心中有些欢喜,但是,也有些遗憾,但是想来,齐天子也不会给她妃嫔的名份,最多,便是宫中女官荐枕。

  而正式在册的诰命夫人,自然比做女官强的多,自由的多,在外起府邸养尊处优,比在宫内做女官侍奉人,生活境遇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她这诰命,其实便是圣天子的情人,一样可以见到圣天子。

  比留在深宫,是非多多,好得多。

  只是,女儿小小年纪,没有自己照顾,却要在波诡云谲的内宫求存,也实在太可怜了。

  陆宁看着茫然出神的金氏,不令其留在内宫,便是觉得以她的性格,进入禁宫,只怕禁宫从此多事。

  不过,也不想封个“胡夫人”之类的明目后,送入胡夫人府,和那许多耶律氏、萧氏一般,便如自己的酒池肉林之囚奴,平素虽然自由,甚至发挥自己才具为皇室做活,但那里,却实实在在是自己的秘密销魂窟,自己最荒淫的想法,在那里都可以得到实现,此次回京,便去胡夫人府胡天胡地了一番,只希望史书上,这些不会记录在册。

  至于金氏,册封她个正经的诰命,也不算辱没她。

  陆宁胡思乱想着,和金氏一起上了外面的牛车。

  车厢内,金氏突然盈盈拜倒:“圣君,我父亲来信,我庆州金氏,意图复国,还望圣君成全!辰韩之地,本就是我庆州金氏世代之土,今既然韩地二分,圣君,莫如便三分,如此,更显圣君制衡之道。”

  陆宁微微一怔,没想到,庆州金氏也冒出来了。

  至于说自己将韩地两分是为了制衡,王昭岂不知?朴守卿岂不知?但他们没办法而已,双方本就是鱼死网破的死仇,自己既然不支持任何一方吞掉另一方,只能维持均势,甚至时代担心的,是自己支持另一方。

  庆州金氏在辰韩之地一直是独立王国一般,便是高丽一统三韩,灭了庆州王氏建立的新罗,但实则也不得不借助金氏治理辰韩之地。

  只是现今,金氏也想在这场大变动中分一杯羹,从名义上,获得对辰韩之地的统治权。

  琢磨着,陆宁道:“想来此次和你相见,你族来了位重要人物,明日得闲,我见一见。”

  金氏一呆,立时大喜,圣天子说得没错,是她父亲亲自来做说客,但是,自然也不敢求见圣天子,甚至其父也根本不知道文总院便是圣天子。

  “是,谢圣君!”金氏用力磕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东征构想

  庆州金氏的突然介入,使得开城的谈判结果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和金氏的父亲见面之后,陆宁觉得,韩地三分也不错,如此三方的力量才更加平衡,大齐更只需要做仲裁者,根本不需要介入他们之间的冲突。

  不过朴氏反对极为激烈,倒是王氏,如果说其能接受偏安西南一隅的话,那么,庆州金氏的独立,削弱的是朴氏的力量,对王氏影响不大,反而会平衡朴氏咄咄逼人之态。

  和议,一时陷入了僵局。

  ……

  毡帐内,穿着单薄衣裤的陆宁甚至感觉有些热,斜靠在软榻上,看着手中的密报,来自北海卫(海参崴)的紧急密报。

  其实,密报是从高丽东海岸的元山发来的。

  却是收留耶律罨撒葛的东海女真部落,将耶律罨撒葛押解到了北海卫换取赏金,而且,跟随耶律罨撒葛逃入东海女真部落避难的军民,基本被杀了个精光。

  耶律罨撒葛随即被送来开京,由海路到了高丽半岛东海岸的元山,又走陆路。

  所谓快马急报就是从元山来的,实际,比押解耶律罨撒葛的大队应该也快不了几天。

  手中密报,还揭露了一件秘辛,据耶律罨撒葛身边最亲密的侍卫官交代,当年睡王被近侍所杀,确系耶律罨撒葛的幕僚在背后操控。

  看到这里,陆宁摇摇头,其实有没有谁在幕后操控,睡王这作派,被近侍所杀也是早晚的问题,历史上,其不也是残害近侍太过,被忍无可忍的近侍所杀吗?

  琢磨着,陆宁道:“去叫萧细君和夷懒来。”

  旁侧胡都古忙应了一声。

  实则海船所带的御帐自然不会那般考究,只是比寻常帅帐略大一些,陆宁平时歇息在前帐,后帐住着女眷们,但很紧凑了,用布帘隔开,毕竟算是战时,一切从简。

  萧皇后和夷懒从后帐走出,陆宁便将密报给二人传看,说道:“耶律罨撒葛已经被擒,所谓辽国,已经是过往云烟,你们可收拾心情,认真做我大齐子民了。”

  确实,“辽国”从物理意义上已经灰飞烟灭,苟延残喘的北辽,暂时的法理基础反而来自大齐的册封,耶律齐被册封为北辽王。

  而且,北辽已经失去了昔日契丹进取的势头,不管是东部女真各部还是西部草原各部,都不再臣服于他。

  陆宁虽然没有一鼓作气扑灭北辽,但属于软刀子削其筋骨,虽然要耗费很多时日,但成本最低。

  萧皇后和夷懒传看密报,神色各异。

  陆宁也觉得,放下了一件心事,实则,已经在考虑,东征之事。

  开城和议,到底两韩并列还是三韩和议对大齐没什么太大影响,让三方势力自己解决。

  甚至朴守卿和王昭,已经都接到中原来的谕旨,一个被封北韩王,一个被封南韩王,如果不是庆州金氏突然杀出来要独立,现今双方应该已经在议定边界了。

  庆州金氏,陆宁倒是有个想法,令其世代袭东韩公位,如此,名义上比朴氏和王氏地位更低,但本质上,还是独立王国。

  韩德让,也被授意往这个思路上引导三方,但最终会怎样,倒也无所谓了。

  自己也不是一定要支持庆州金氏自立,实在谈不拢,还按原本两韩并立的剧本走,金氏不服的话,朴氏和王氏讨伐他,也不关自己的事。

  现今要务,自然便是东征的准备了。

  由北及南征讨东瀛,在其本州岛北部登陆,首先,便是要攻陷秋田城作为落足点,有秋田港在,最起码战败会有退路。

  现今来说,日本本州岛最北部的出羽国和陆奥国,和族都有筑城作为据点,有国守备,但生活在这两个地区的虾夷人仍然不在少数,也分为三类,分为三种类型:一是不归顺朝廷的所谓“荒虾夷”;二是归顺朝廷的所谓“熟虾夷”;三是虾夷中最熟化的所谓“俘囚”。

  实际上,虾夷的“俘囚”,从两百年前,就被大规模驱离原本居住地,强行“移配”到九州、四国以及本州的中西部区域,交由当地的国司严加看管,并要求国司对这些“俘囚”进行教化、监督。

  很讽刺的是,也正是这些桀骜不驯的俘囚经常暴动,社会动乱越演越烈,使得日本公家不得不渐渐倚重地方豪强,原来学习大唐的律令制渐渐名存实亡,逐渐向一种特殊的地方领主制度发展。

  大小庄园主出现,为了确保自己对土地的占有,所以给所占土地加上自己的名字,称为“XX名”,这就是“名田”,它的所有者称为“名主”。

  拥有土地较少的地主富农,为小名主,较多土地的,为大名主。

  这就是“大名”的由来了。

  在出羽国和陆奥国,也有从南部地区迁徙来垦荒的和族,自然而然的也形成了大名、小名、作人、名子等阶层。

  “作人”类似于雇农,“名子”顾名思义,其实和农奴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出羽国和陆奥国,和族人活动的范围仍然有限,主要便是依附在秋田城、多贺城、胆泽城等和人据点附近。

  在东瀛本州北部登陆,便是驱动荒虾夷,解放熟虾夷及虾夷俘囚为助力,先将和族在北部的这些据点攻陷。

  很多据点,哪怕遇到紧急情况组织起大名庄园的武士及武装农民,加之城守士兵,也不过几百之数,逐个击破根本不在话下。

  毕竟,他们平时的职责就是驱逐或剿灭作乱的虾夷,这些作乱虾夷,往往三五人一伙,甚至能有几十个虾夷组织起来,都算很强的力量了。

  只有作为出羽国守备府的庄内城和陆奥国守备府的多贺城力量可能稍强,但也极为有限。

  东瀛人,都已经很久没有大规模战事的经历了,经常爆发的小规模冲突,使得其战争小型化,个人化方向发展,主将的“一骑讨”盛行,也就是互相主将单挑,因为双方局部战场本来就大多几十人,最多几百人互殴,主将的作用无限扩大,穿着大铠的主将,击败另一方穿着大铠的主将,那么,打败对方几十个几百个没有甲胄的轻步,也就成了定局。

  两百年后,随着人口的增多以及权贵们的大分裂,各自召集支持的豪强参与争夺最高权力争夺的战争,由此爆发了源平合战,才使得日本国有了万人以上合战的记录,甚至日本方面记录其中一方号称有十万兵马。

  当然,比起中原经常号称几十万,甚至百万大军,但实际决定性力量仅仅几万精锐来说,其十万人马参与合战的记录,可想而知其水分。

  而大齐的这次东征,将会提前两百年,令东瀛人直面万人合战的残酷。

  第一阶段,便是闪电战,在出羽和陆奥站稳脚跟,然后,等东瀛人集结兵力,远来征伐,东征之军,反客为主,以逸待劳。

  东征军的架构,也已经确定。

  在东瀛本州岛北部作战,大军团根本施展不开,便是镇东军,万人军团,也要分成数路,而且,因为除了初期补给会有海船运送,以后长时间的作战考量,是以得不到补给在当地解决为宜的方针,是以,很可能镇东军将会以营为单位行动,攻击和族在出羽、陆奥两国内的据点,劫掠粮食作为军粮。

  然后,分驻各处,将和族、熟虾夷变为治下之民。

  此外,原本准备从北海道、库页岛招募三千虾夷奴隶军。

  真正做了,才知道自己还是太高估现今恶劣条件下种群的人数了。

  在北海道,有一个虾夷首领早就归顺大齐,水军也是靠他部族为向导,抓捕奴隶。

  但实际上,整个北海道和库页岛地区,虾夷人可能也就几万人口,而抓捕其奴隶去北海卫做劳役已经去了数千,还曾经有满满一船队被抓的虾夷奴隶丧身鱼腹,按照原本构想,壮年男丁的虾夷人根本不够抓。

  最后,这三千虾夷奴隶军的份额,缩减为六百人,而且,全部追随陆宁。

  此次东征,陆宁作为东征宣抚使,单独领一支武装。

  两百弓骑,三百重甲步卒。

  两百弓骑,其中一百名,便是马枪扈从了,这支可以装神弄鬼最具威慑性的力量自带要带上。

  但羽林卫和其余一百名轻弓扈从,回京修整,已经征战一年多时间,自己还抽空回去了下,羽林卫们,却一直没得休息。

  何况在东瀛,也发挥不了羽林卫的最大优势。

  羽林卫,不但每人需要两名扈从,更要一人三骑,加之扈从,便是一人五骑,而且,其胯下战马都是千挑万选,远海船运,不说遇到风浪,就闷死几头也太可惜了,如果染上疾病,还传染,最多多数病死,可不把人心疼死。

  而且东瀛岛上地形也不适合重骑兵远途奔袭,这还是以自己所知的后世地形来说,更莫说现今,本就没有岛内舆图,此次东征,也不需要一些重骑兵奔袭的骑兵战术。

  加之,陆宁甚至想到了兵败,如果是最坏的结果,那就是羽林卫们都折损在东瀛岛上,而这些羽林卫,可是有许多贵族子弟,也不乏部族的“质子”性质留在自己身边的酋长接班人,如果死亡殆尽,将会酿成自己称帝后,最大的一场危机。

  毕竟自己东征,虽然没人上奏疏反对,但实际上,朝臣们认为凶险重重收益远远大于风险的,大有人在。

  至于自己,最坏的结果,全军覆灭,便是没有水军接应,在亲卫们覆灭前,自己将全部马枪砸的粉碎,再伪装成东瀛人到九州岛,从对马海峡游到高丽境内都没问题。

  虽然说,这种全军覆灭甚至等不到水师接应败退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陆宁还是按照最坏的打算。

  甚至便是镇东军,原本曾经构想,所有营指挥使、都头、班头都用中原将卒,正好借机提拔一大批有军功的将卒,但考虑到如果惨败,会是中原新锐将领的一次极为严重的损失,是以最后,只有二十名营指挥使为新提拔的中原年轻将领,都头、班头等等,都用的部族勇健。

  当然,镇东军第一营,也就是杨业的亲兵营,还是用的清一色中原军卒。

  而陆宁的亲军,临时命名为“征东宣抚营”。

  两百弓骑,除了一百火枪骑兵外,另外百名弓骑,都是选的征募部族军中的神射手。

  三百重甲步卒,三名正都头、三名副都头,二十七个班头,都是从京戍大营挑拨的可提拔新锐,二百七十名步卒,皆为征募的诸部勇健中最魁梧的力士。

  “征东宣抚营”的三都步卒,和其他禁军军制相同,每一都的第一班,都是最精锐士卒,算是都头的亲卫队,以副都头领九名勇健为一班,如都头战死,副都头便行都头事。

  是以一都十班,但九个班头。

  同时,六百虾夷奴隶军,实则就是一名重步卒,有两名虾夷辅兵,平素行军时,轮流帮步卒背负重甲及其它辎重,使得重步兵可是随时用最佳的状态加入战斗。

  是以,“征东宣抚营”,虽然五百作战军卒,但实际人数却是一千一百人。

  在东瀛岛上,这也是一支极为臃肿庞大的力量了。

  陆宁不领羽林卫,也是因为战事的需要,令扈从军精简化、小型化,更适合作为奇兵在东瀛岛上展开军事行动。

  虽然,隐隐觉得,这一千一百人的庞大队伍,对于东瀛岛上现今爆发的大多数冲突的规模来说,也实在是一支很庞大很夸张的军事力量了。

  现今,“征东宣抚营”人手的挑选已经基本完成,从汴京来的军官团,以及从平壤来的弓骑、巨汉们,都在向开京方面进发,到了开京后,也自然需要一段时间的整训磨合。

  北海道的六百名虾夷奴隶,想来也准备好,等东征船队出发,这些奴隶会送到出羽国的秋田港,和东征军马汇合。

  此次征伐日本,虽然多少也有元时消耗南宋新降军马的意味,但与此同时,至少这“征东宣抚营”中的诸部勇健中的勇健,淬炼成忠于大齐忠于皇家的百战精兵,也不算白白在自己麾下服役一回。

  第一百五十五章 海路

  巨舟乘风破浪,在碧海中,数百艘船只竞帆而行,场景蔚为壮观。

  静海号甲板上,陆宁静静站着眺望远方。

  开城和议,最终还是韩地三分,按照陆宁的构想,朴守卿被封北韩王,王昭被封南韩王,只是庆州金氏的封号和预想有点出入,庆州金氏的族长金于正,被封新罗公。

  然后,在平壤过了新年,镇东军和“宣抚营”士卒,新年期间,都是各个大快朵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欢庆几天后,登上战船,踏上了前往东瀛的征途。

  此刻,看着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舰船,遮天蔽日的帆影,陆宁心中,也不禁微微泛起丝激动。

  现今时代的大洋,对每个后世人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久久的,陆宁矗立,不得不站在他身侧相陪的光头僧人,甚至打起了寒颤。

  陆宁看着他笑了笑,说:“海风有些大?”

  僧人忙微微低头,“小僧的身体,比不得总院。”声音,略有些僵硬。

  他是日本僧人容真,本来领着弟子侍从十几人,来到中原交流禅宗,却都被硬抓来做随军通译,容真,被派到了文总院麾下。

  陆宁其实懂几国语言,日语也是其中之一,虽然今古发音略有不同,但也足够用了,只是现今,陆宁并不想展示出来。

  总得到了东瀛厮混些时日,才看似渐渐掌握了东瀛语言。

  何况,如无必要,陆宁自也不想用东瀛话与人对话。

  另一侧,傅潜慢慢踱步而来,四大队主他是唯一一位跟随陆宁东征之人,被授“征东宣抚营”统领。

  陆宁这个宣抚使,从名义上,自然还是文官。

  到了近前,站了会儿,傅潜又慢慢踱步而去,就好像在这汪洋大海上,也怕突然冒出什么海怪,惊扰到了圣天子。

  陆宁心下一笑,又看向远方碧海蓝天一线,看前方白云驹逝,风云变幻,心有所感,吟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突然,摇了摇头,不再吟下去。

  现今,奉天九年正月。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十年,立国,已经是第九个年头,自己的年纪,实则不算大,刚刚二十六七岁,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境,却好像已经渐渐变得苍老,只是,偶尔仍旧能感受到少年热血的沸腾。

  征东瀛,自己心底,便隐隐有一丝激昂之意。

  领众甲卒、部族诸军横渡重洋击东瀛,后世史书,想来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双方史书都会大书特书的惊天之战!

  甚至,有一些张狂,望着远方,东瀛诸岛轮廓虽然还未出现,却很想喝一声,“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

  当然,战略上蔑视,战术上重视,这是兵法的不二法则。

  旁侧容真和尚,垂首合十,“总院大人年华正茂,何来许多惆怅?”

  陆宁望着远方,淡淡道:“杀戮人命,有伤天和,难道大和尚不惆怅么?”

  容真和尚心中猛地一凛。

  跟随齐国商贸船只来中土前,除了感慨中原商船越来越平稳,海航比传说中安全了许多外,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正常的来中原取经,回去后也算镀了层金,在招提寺的地位必然大大增加。

  但怎么也没想到,中土一行,令他和随从弟子们大开眼界,隐隐觉得,现今的中土,和传说中大大不一样。

  以往便是盛唐时,中土强盛,可遣唐使带回去的东西,本国终究还能消化吸收,但现今,中土便如换了人间一般,甚至听闻科举各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本朝在百年前,已经渐渐由唐风转为“国风”,并且也不再派出遣唐使,听得唐朝灭亡,中土混乱,一些新贵便更认为,本朝自有本朝天运,不需学习一个覆灭的王朝。

  容真和尚现今却感觉,虽然自己不知道中土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懂中土的新学,但隐隐感觉,中土即将迎来又一次盛世,而且,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而就在他准备探究下中土的革新到底若何时,他和弟子随从们,便突然被齐人官差缉捕,判为“东瀛细作”,充入军中戴罪立功。

  他和弟子随从十几人,都被送来了高丽地,然后,他才知道一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大齐,竟然要征伐自己的祖国。

  他一时彷徨无地,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便吩咐诸弟子随从,为齐人做好通译,尽力劝说齐人官员,少造杀戮,同时,有他们这些通译在,也可以避免很多误判,也就少死伤许多人命。

  而他服务的这位“总院大人”,显然是此次东征的大齐高级将领之一,他也便时时陪在“文总院”身边,希望能用自己的学识见识感化他,得到这位齐人官员的尊重,如此,也好劝说他少造杀孽。

  只是,这齐人官员好似有一双能洞悉世情的眼睛,知道他想做什么,而且,他所言,他所思,很多时候,自己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但也觉得他很厉害的样子。

  这,就有些憋屈了。

  此刻,听着文总院说话,显然,齐人甲卒,已经知道这次东征意味着什么,更准备在东瀛诸岛大开杀戒。

  容真立时如坠冰窟,心凉了半截。

  陆宁看着他,正想再说,却又回头望去。

  木屐哒哒,一名穿着粉红和服,雪白罗袜跻拉木屐的绝美小丽人正小碎步行来,不是别人,正是陆宁在禁宫的贴身女官黄宝仪,所谓女官中最美,天下绝色,随着年纪渐长,小家伙越来越展现出惊人的美,过了年,她可也十三周岁十四岁了,本来发育便早,现今更是纤巧身影,高高的个头,曲线到处都是诱惑。

  陆宁本来是不准备领女侍的,毕竟,甚至想过全军覆灭就剩自己的情形,但却不想,永宁将她送来了平壤,言道不管如何,陛下身边总要有个知冷暖之人,何况主君一向魄力非凡,眼中只有大节,身边总得有个尚秘书,为主君处理繁琐公文。

  陆宁虽然无奈,但既然这小家伙被送来了,也便没有令其和千秋殿主仆等回京,如果再将这小丫头送回去,现今时代,她回到宫中,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很多女官女卫们,便会认为她失去了自己的欢心,甚至自己厌烦她,心眼不好的,本来嫉妒她的,必然借机欺负她。

  既然如此,索性也领了萧皇后和夷懒来,真遇到全军覆灭,算她俩运气不好,自己只护着黄宝仪平安逃离就是。

  耶律罨撒葛自己没有杀,令囚去了汴京。

  如此,不管是希望杀了耶律罨撒葛为睡王复仇的萧皇后,还是希望保住昔日夫君耶律罨撒葛性命的夷懒,对自己,好像态度都有所不同。

  而自己是希望,此次东征,军中倒也有不少契丹勇士,便是“宣抚营”,契丹勇士在部族军卒中的比例,也有四分之一,萧皇后和夷懒如果能为自己所用,对安抚契丹军卒的士气,应该很有帮助。

  琢磨着,陆宁看着黄宝仪走近。

  眼前小家伙所穿的和服,其实就是后世那种简易和服,德妃尤五娘,甚至令小家伙带来了许多套,说到时候给东瀛女皇穿。

  陆宁听到传话时有些无奈,现今,哪有什么女天皇,上一位女天皇是二百多年前,下一位女天皇,则要六百多年后。如今正是平安时代中期,和服的雏形出现而已。

  而按照自己所绘,五娘令裁缝制出的这些简易和服,因为自己觉得和禁宫风格不搭,一直严令禁止,也和五娘说过,这是东瀛女子服饰,是以,五娘才会如此胡闹吧。

  摇摇头,看着黄宝仪走过来,拿着大氅,却是来给自己遮海风的。

  看她走到近前,陆宁心下一笑,这小家伙,几个月不见,好像又蹿了一蹿,这大个子,怕不有一米七了?不过,应该也发育到头了吧,毕竟发育的太早了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明明是童颜小萝莉,却超级模特般的身材,这诱惑力,实在有点惊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森一郎

  数十个散乱的木屋民居在海畔,船坞附近,渔船来往穿梭,海鸟在天空盘旋,这里便是秋田港町了。

  大野森一郎赤脚踩在船坞冰冷木板上,看着两侧渔船捞上来的鱼获,有时看到鱼获不合心意,会一脚将竹篓踢进海中,痛骂几声八嘎之类的,渔民们,敢怒不敢言。

  他的身旁,是一位穿着麻布和服的美丽少妇,布裙款式有点类似传说中平安京贵族女子的十二单,但不管是布料还是样式,都极为简陋,如果在大齐,这种衣饰看起来,就是稍富裕的农户家庭的农妇。她同样光着脚,踩在冰凉船坞木板上。

  她是大野森一郎的妻子,作为平民原本没有姓氏,嫁给大野森一郎后,又因为在这港町经营一间酿酒屋,所以被渔民们尊称为“大野酒部”。

  虽然现今酒水是贵族奢侈品,民间除了盛大节日不得享用,但在遥远的东北地区自然没人理会,说起来,大野酒娘的居酒屋所售酒水,也仅仅有那么一丝丝酒的味道而已,和喝清水没太大分别。

  大野森一郎夫妇身后,跟着四五名摇摇晃晃的浪人,他们腰间都插着短刃,毕竟长刀不是普通武人都拥有的,在港町,也就大野森一郎有一把长刀。

  大野森一郎自称是当年征伐陆奥、出羽虾夷的名将大野东人私生子的后裔,腰间挂的长刀,也是祖上传下来的。

  而且他身体强健,很快就半武力半胁迫的在这港町建立起了自己的统治地位,秋田城的秋田城介很快授予他港町追捕使一职。

  追捕使这个职务始于三十多年前,属于令外官,也就是,不属于原本学中原律令设置的文官武将系统,而授予地方豪强的官职,追捕使最初是为追捕海贼临时设置,现今渐渐成为固定的令外官职,多有地方豪强武士出任,担负追捕叛逆和凶恶盗贼、海贼的职责。

  大野森一郎,由此成为港町一带真正的主人,港町附近渔户、包括一些熟虾夷渔民,都归属他管理。

  两旁渔户,看到他们一行人,便如同避瘟疫一般,纷纷闪躲。

  大野酒娘的目光,一直盯着船坞另一头的一艘大船,比起渔船,这艘突兀而来的商船实在是庞然大物。

  低语了几句,自是要大野森一郎不用再理会那些渔民,更加快脚步,向商船方向行去。

  ……

  陆宁从舷梯缓缓下船,心下暗暗点头,这秋田港倒是天然良港,静海级战船再次停泊也没问题。

  看着迎面几个日本浪人,陆宁心下一哂,其实现今武士集团正在形成,按照常规定义,是没有浪人阶层的,明显前面几个武士便是这秋田港町的地头蛇,由港町的居民供养他们,自然不是失去了雇主也没有领地的浪人,但在陆宁看来,这些无所事事靠好勇斗狠吓唬人的家伙,就是浪人。

  容真和尚颤悠悠踏着木板走下船,正要迎过去和那几名日本浪人说话,陆宁笑笑,说:“大和尚,如果你耍花样,这港町的人,会全部被处死。”说的,却是东瀛语了。

  容真身子一颤,震惊无比的看向陆宁,原来,这齐人总院,却是会说本国之语?

  这时,大野森一郎一行已经到了十几步外,大野森一郎的光脚踢飞木板上一个石子,叽里咕噜喝问,自然是问你们是什么人?来秋田做什么?

  容真稳了稳心神,走上两步,行禅宗礼,静肃道:“小僧来自奈良招提寺,号容真,本去中土求学,现今随齐商游历,长了许多阅历,恰逢齐商来秋田,小僧也便随同而来,敢问,君可是此秋田港町的名主?”

  听说是来自招提寺的法师,大野森一郎倒是肃然起敬,微微躬身,“森一郎有礼,我是本港追捕森一郎。”目光看向容真身后的陆宁,目光可就变得极为热切起来。

  这秋田港,曾经是渤海国使节的登陆点,也曾经是双方贸易的港口之一,但自从渤海国被灭,几十年都没大型商队了,只是会有本州小商人由此而过,去北方虾夷地冒险,只在前几年的时候,曾经有齐国商人来,但后来也不见了踪迹,想来是觉得这出羽国实在油水太少,没什么可以交易的。

  “法师,齐国商人带了什么物货?”大野森一郎期待的问容真和尚。

  容真心下叹息,但也只能转身,对陆宁道:“他是本港追捕郎森一郎。”

  陆宁微微颔首,“也算是今时的一个小大名了,有一个村港的大名。”

  容真已经知道,这位文总院喜欢称呼本国地方豪强为大名,而不管这些豪强是不是有大片田地,但也就随之,琢磨着,这个令外官的豪强群体好像确实缺乏一个统一的称呼。

  陆宁走上两步,对大野森一郎微微一笑:“我们找个地方叙话?”

  乘了一艘中型船只先行来探查情报,按照约定,船队暂时降帆缓速而来,但今日晚间,也抵达这秋田港。

  自己所乘,船舱里货物是没有的,倒是藏了三十名重甲步卒。

  听容真翻译,大野森一郎满脸笑着答应,领着陆宁向港町里走时,兀自忍不住回头贪婪的看向停泊着的这艘“商船”。

  ……

  居酒屋,寡而无味的酒水,陆宁浅浅品了口就放下了杯子。

  大野森一郎有些迫不及待,笑着问道:“文君,船上装载的什么货物,准备去哪里交易?这秋田港,如果有丝绸瓷器,文君可以卸下一些,森一郎帮你全部售卖掉,从秋田到多贺的路修好了,一路上,我们可以卖到私田栅、沼山、雄胜城、金沢栅、白鸟栅、鸟海栅等等地方,森一郎保证,把文君的货物全卖掉!”说着话,用力拍了拍胸脯。

  大野森一郎心里却猫抓似的,齐商的货物,卸下来可就由不得他了,不过这家伙,看起来有些精明,他如果不答应,就别怪老子用强。

  想着,心里发狠似的咬咬牙。

  旁侧斟酒的大野酒娘,呼吸都有些急促,就好像,看到黄澄澄金子再向她飘来,又有传闻中比最美的美女皮肤还要滑顺的中土丝绸,大野酒娘,真想现在就能穿上。

  听容真和尚翻译,陆宁笑笑,倒是知道,大野森一郎所说的“栅”,其实就是木头寨子,也就是现今和族迁徙到出羽的一个个定居点。

  秋田城也是由栅而来,本来叫出羽栅,后来越建越大,建成了里外三层栅栏的大寨,这才算升级成了城。

  “秋田城,有多少人口,能卖出多少瓷器?”陆宁笑着问,正好打探下情报。

  一直期待的看着容真和尚的听容真和尚翻译完,大野森一郎大喜,立时看到了希望,叽里咕噜的说起来。

  陆宁不动声色的询问,他有问必答,陆宁也渐渐对这秋田城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从二百多年前和族在此建出羽栅,便从南部地区迁徙人口来出羽,大规模迁徙便有数次,现在,这秋田城及周边栅的人口大概有三四万。

  齐商在九州地及本州东部港口贸易时也曾经打探过东瀛总体情况,只是出羽和陆奥这东北最偏远的两国,南部东瀛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只是知道,出羽国和陆奥国,虽然还有许多荒虾夷在北方作乱,但这两国的粮食产量却是越来越高。

  毕竟,出羽国和陆奥国地域太大了,两国加一起,几乎抵得上整个东瀛五分之一的面积。

  如果到了战国时代,陆奥国石高第一,出羽国石高第二,所谓石高,就是粮食产量。

  一些国的石高,甚至不如出羽国的零头,不如陆奥国零头的零头,因为陆奥国,以万石为单位,石高是三位数,很多国,石高仅仅是个位数。

  便是现今,出羽和陆奥的潜力,已经渐渐显现,只是对近幾醉生梦死的公卿贵族们来说,东北虾夷地,太偏僻寒冷,派来这边做官,那就如同发配一般。

  如出羽国守,便是如同中原的遥领,平安京的贵族挂名,但人根本没来,由出羽介领国事。

  至于出羽和陆奥的人口,不计算未训化的荒虾夷,仅仅计算和族和训化的熟虾夷,两国的人口应该都超过了十万。

  大野森一郎所说的,从侧面证明了齐商打探的情报大体靠谱。

  陆宁心下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先攻袭出羽和陆奥倒没有开局不利。

  二十多万人口加荒虾夷,最起码,维持短时间军需是够用了。

  说起来,这二十万人口如果是草原部落或女真部落,战斗力自然杠杠的,和族的话,却和中原差不多了,绝大绝大多数,都是温顺农户而已,能有个四五千能战的勇士就很不错了,而且,还会分散在各城、各栅。

  琢磨着,陆宁心下轻轻吐口气,一路东来,没遇到大的风浪,而出羽和陆奥的情形也和自己预期的差不多,也算是很顺利了。

  自己一定要亲自来打探情报,就是担心如果自己制定东征战略的基础情报都严重失实的话,现今撤兵,仅仅是个面子问题,比大军困在荒芜之地军粮耗尽而惨败要好得多。

  “文君,把货物卸下来吧?森一郎帮你雇人,不用文君花费一文钱。”大野森一郎说得口干舌燥,又忍不住劝说起来。

  容真和尚在旁翻译。

  陆宁微笑道:“不急。”拖到傍晚,才令大野森一郎带港町民夫“卸货”,到时候船中藏的甲士出来,控制住港町,一来避免走漏消息;二来岸上这些民夫帮战船拉纤固定,搬运军械等等,可以效率更高。

  大野森一郎的目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大野酒娘见状,给大野森一郎斟满酒,低语道:“不要现在动粗,商船上水手都没有下船,会吓跑他们的。”

  现今遇到凶险,水手们舍弃船主、东家逃命,是常有的事。

  容真和尚隐隐听到,心下无奈的叹息。

  陆宁看着这夫妇,突然一笑:“森一郎,从现在起,你做我的家臣如何?”说得却是东瀛语了。

  陆宁又继续道:“算你运气好,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东瀛武士,所以,你就算才具差一些,我也勉为其难收了你吧。”

  不过说起来,这大野森一郎,根本没有出身门第,仗着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自称名门后裔,倒霸占了这秋田港町,也不能不说他很有些头脑。

  而来到东瀛,陆宁可没准备为东瀛地长治久安蓬勃发展殚精竭虑为其设计一套制度出来,领主分封制就不错,这大野森一郎,作为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日本武士,和自己算是有缘分,也合当他做以后可能日本历史上比较出名的日奸吧。

  另一边,听到陆宁突然说起流利的东瀛语,虽然语调有些怪异,不知道是哪里口音,遣词用句也现今习俗也很不一样,比如家臣,自己大概能明白什么意思,但现今却没这个词组。

  大野森一郎震惊了好一会儿,突然便觉得不对,猛地起身便要去拿酒屋门帘旁的长刀,但咽喉突然一痛,眼前已经多了一柄明晃晃利剑。

  看到这齐人挎剑了,但早听说中原文人喜欢腰胯长剑作为装饰品,却不想,根本没看到他怎么拔剑,咽喉处,已经被寒森森利刃抵住。

  大野酒娘花容失色,踉跄起身,陆宁蹙眉道:“都别动。”对容真点点头,“告诉他们我是谁。”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闪电战

  陆宁都没想到,当容真说起,大齐动员了十万军马东征,今日晚间,水师先锋就抵达秋田港。

  而你两个面前的,便是此次东征的文官之首,大齐征东宣抚使,文阿大总院大人。

  大野森一郎仅仅错愕了一会儿,便满脸喜色的拜倒,“总院大人,森一郎的生命,从此为总院大人寄生,如果森一郎以后背叛总院大人,森一郎定死在最寒冷的刀剑下!”

  虽然说,再没有外寇入侵也没有席卷天下的流民起义的状态下,东瀛学习中原的郡县制、律令制却正渐渐瓦解,地方豪强蜂拥而起,这也代表着,实际上东瀛的朝廷公卿,乃至天皇已经不具备真正令东瀛大一统的威望。

  庙堂上,藤氏和天皇对权力的争夺渐趋白热化,藤氏在天皇幼时摄政,天皇成年后亲政,但藤氏甚至会劝说青年天皇早些出家,如此,幼皇继位后,大权又独揽于藤氏,而且,如此藤氏还不满足。

  原本,天皇成年,藤氏由摄政变为关白,权力由此归还给成年天皇,但现今藤氏正准备更进一步,令关白一样大权独揽,名义上关白辅助成年天皇,实则和摄政一般。

  平安京中除了玩弄权力游戏,公卿就更是尸位素餐,将精致生活研究到极致,比如穿衣服的程序、喝茶的程序等等等等,对京幾外的事务全不关心,哪怕天下盗匪横行。

  最后,当发现募兵制的官兵已经根本失去战斗力后,便开始倚重地方豪强维持地方治安,这些豪强心里,就更没有什么国家族群之类的概念,只是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领地。

  面前的大野森一郎,算是豪强的一众缩影,只是,他段位太低了一些,毕竟,地方豪强,很少没有出身的,大多都是京幾贵族的分支,有赐姓的那种。

  大野森一郎明显最底层出身,自己给自己编造了个身世和姓氏,但没有背景没有机缘,再更进一步就很难了。

  毕竟,现今还没有经历镰仓幕府,更没有进入那风云变幻的战国时代。

  显然,他不是甘于现状之人,而眼前齐人入侵,齐人文总院要收他做“家臣”,他错愕之下,立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东瀛三岛,怕很快就会天下大乱群豪纷起,而他,可能搭乘上的,是最为快捷的上升通道。

  是以,宣誓效忠时,他完全的真心实意。

  旁侧容真和尚看到这一幕,心底只能叹息。

  ……

  大野森一郎很快就召集港町的居民聚集,宣布他已经成为齐人的家臣。

  居民们麻木的听着,都没什么反应,他们的身份,都被大野森一郎强取豪夺下变成了森一郎的“名子”、“伴类”,也就类似于农奴,渔船,渔场,都属于大野森一郎的。

  大野森一郎效忠于谁并不重要,他们依旧是大野森一郎领土上的名子,他们只希望,他们的生活,以后能变得好一些。

  在大野森一郎召集子民们训话之时,“商船”上的甲士也悄无声息下船,控制了港町对外的数条通道。

  当看到这些寒森森甲胄武士,不仅仅港町的居民,便是大野森一郎都恐慌起来。

  他甚至偷偷数了数这些重甲卒的数量,不多不好,正好三十个。

  大野森一郎在秋田城看过身穿大铠的武官大人,但是,怕是整个秋田城,拥有大铠的武官大人,也没超过三十个吧?

  而现在来港町的大铠齐兵,仅仅是普通兵卒?来护送总院大人打探情报的?

  而且,秋田城大人们的大铠,看着华丽威武,可怎么都感觉,不如齐人重甲慑人,就好像,眼前的这些重甲,才属于血肉横飞的战场,秋田城大人们的大铠,更适合进行威武霸气的表演。

  而陆宁命一名士卒褪下铠甲,将这套铠甲赐给大野森一郎后。

  大野森一郎更是震惊无比,竟然忘了感谢主家。

  陆宁领了三百重甲兵,当然也会带一些盈余的盔甲备用,赏给自己这家臣一套,也显自己这主人的诚意。

  而当傍晚时分,月光下,密密麻麻帆影好似掩盖住整个大海之时,大野森一郎,惊惧的已经难以言表,这才渐渐有了觉悟,所谓“中原东征”,到底意味着什么。

  ……

  对秋田城的攻击,几乎没有费吹呼之力。

  当然,齐军师出有名,围城后,先将容真和尚写得一封信射了进去。

  信里言道,齐人征伐出羽国,是来清剿虾夷,虾夷人在大齐北海道杀伤数十名贸易商人,南遁逃入了出羽、陆奥两地。

  齐天子震怒,发天兵讨伐。

  出羽介、秋田城守及一众官员、民众不必惊慌,开城迎接天兵,齐天子有旨,降者,不治蛊惑虾夷袭扰本朝之罪。

  秋田城内,应该爆发了激烈的争论,但最终,还是没在限定时间内开城纳降,齐兵立时发起了攻击。

  虽然没有带青铜炮,但秋田城这种大部分栅木结构小部分土筑的城寨,自然不堪一击。

  毕竟,整个秋田城的守军也不过五百多人,临时组织起的民丁,根本不接战已经一哄而散。

  倒是城内巷战,秋田城押领使庄内氏永组织起了几百武士抵抗,但很快被屠戮殆尽。

  所谓押领使,和大野森的追捕使一样,都是地方豪强担任的令外官。

  不过,追捕使就好像乡村豪强,郡守都可以任命,押领使便只能京都或者本地国守任命。

  庄内氏永,便是庄内、秋田一带最大的豪族。

  ……

  稍事休息,同时,在大野森一郎帮助下找好了向导,杨业便令以营为单位,在向导引领下,派出六个营分散出击,前往秋田城附近各栅,如果不降者,便即破城。

  同时,留下四个营两千军马驻守秋田城,毕竟,秋田城是根本所在,一旦失去,海路被断绝,东征之举便陷入了被动。

  杨业又将其余军马分为两队,各五个营,一个前往西北攻击私田栅,一个向北进击城轮栅,这两个栅都很大,属于二层栅,离更名为城只是一步之遥,从某种意义上,便是出羽国的山本郡和饱海郡的郡守地。

  陆宁则会领自己的“宣抚营”,进袭西北的雄胜城,也就是出羽国的第二大城。

  其实杨业是想率本队袭雄胜城,由圣天子袭击私田栅或者城轮栅,但私下和圣天子谈论进击之策时,圣天子开金口要去雄胜城,他自然不能违拗。

  而且说起来,圣天子虽然麾下仅仅五百人马加六百辎重奴隶兵,但战斗力怕能抵得上几倍的部族军,更莫说,如果还有圣天子出手的话,战斗力,根本就不可测。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骑讨(上)

  从秋田城到雄胜城一百五十里。

  虽说海路一路颠簸,到了秋田城也没好好休息,但宣抚营从秋田城抵达雄胜城下也不过用了三天时间,沿途,还迫降了两个村栅。

  雄胜城是仅次于秋田城的二围栅城,也就是,官邸有内栅,城则是外栅,而且,比之村栅,城栅比较厚重,沟壕更宽,又有垒土城墙部分驻有角楼箭塔。

  在东瀛东北地区,出羽国和陆奥国,实则平安京辐射到这里的影响力已经微乎其微。

  在这两国,现今势力最强大的是清原氏和安倍氏,两大家族强盛的原因也相同,都是世代看守这里的囚俘长,随着虾夷囚俘慢慢和和族融为一体,反而变成桀骜的武士,清原氏和安倍氏势力也渐渐强大。

  甚至安倍氏和清原氏上缴平安京的赋税早已经不足数,看趋势,不再缴纳赋税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安倍氏和清原氏甚至起源都类似,都说是远古天皇旁支,所以才被赐姓氏,但又都有传闻,现今安倍氏和清原氏实则虾夷血统更多一些,甚至安倍氏曾经领养虾夷养子,现今可能就是地地道道的虾夷人后裔。

  出羽清原氏,大本营便是这雄胜城。

  当宣抚营士卒出现在雄胜城下时,明显雄胜人没有任何防备,在城外春耕的农人,仓皇逃进城。

  雄胜城没有秋田城大,城内主要住着清原氏及附庸在清原氏身遭的武士,城外散落的村落,住着农人,但遇到荒虾夷来袭,农人会逃入城内避难,只是,荒虾夷上一次攻击这里,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了。

  是以,甚至好半晌,栅城的城门都没有关闭,到得最后,反而呼啦涌出了一群武士,出了沟壕,和陆宁军阵相对,对方武士,有大概有三四百人。

  栅城城门没有关闭,但陆宁并没有令军卒一鼓作气冲进去下城,甚至,弓骑藏在远方,仅仅三百名甲兵列阵。

  三四百武士,穿华丽大铠的阵前将领有七八人,应该都是清原氏亲族子弟,其余武士大多布衫,竹甲都不见几副。

  陆宁揉揉鼻子,好像,自己将困难预计的稍微夸大了些。

  虽说自己由北及南这种只有后世人才敢于决定的战略比直接进攻东瀛核心地区难度小的多,可现今问题是,这东瀛东北武备的羸弱,还是令自己吃了一惊。

  毕竟,元征东瀛时,东瀛武备还是可圈可点的,但想来,是因为接下来三百年间,东瀛经历的大变局,武士集团的正式掌权,使得其和平安时代呈现截然不同的面貌,而现今,东瀛武备,甚至还不及郡县律令制没崩塌时可以全国征募兵勇之时,同时代横向对比的话,平安时代和周边国家比起来,与其他历史时期和周边国家对比,是武备最虚弱之时吧。

  虽然后世有许多贬诋古代如战国时期东瀛的网络之语,但其实大多数时候,近代之前东瀛的武备,还是很有一套体系的,那些网络轻蔑之词,倒似坐井观天,但现今,简直,可能那些轻蔑之语用在现时代,正得其所吧。

  问题是,这些几块布遮身就敢出战的东瀛武士,谁给他们的勇气?

  大概,以为自己身后三百甲士都是唬人的?那些重甲,都是竹片之类刷的漆?他们也想象不到,数百名全身覆盖铁甲的战士,还能集结在一起组成军团,这简直就是一种不存在的概念。

  至于这三百甲士甚至护住躯干要害的部分都是板甲结构,又和鳞甲、链甲之类有何不同,对他们来说,更是完全天方夜谭。

  陆宁坐在竹辇上,抬着竹辇的,是两名身材高大的虾夷奴隶,又有裴龙裴虎,守护在两侧。其实陆宁给他们指定了两门亲事,本来令他们不必跟随东征,成婚之余也好生修养一番,但兄弟俩甚至跟黄宝仪哭诉求情,又苦又闹的,陆宁好笑又好气,斥责了他们一通,倒也领了他们来。

  此外,宣抚营统领傅潜,全身重甲坐于马上,距离陆宁也很近。

  对面武士,全是步卒,那些大铠武士,是都有乘马的,但很少在马上交战,只作为乘骑的工具而已,一来是因为地形关系,不适合骑兵大队行动,而历史上到现今,东瀛人也根本没形成骑兵冲锋的战术;二来本地马矮小腿短,本就不适合冲锋用;三来,如果骑兵不成规模,在真正的战事中本来也作用有限。

  陆宁好奇的打量着对面之时,大野森一郎则在大声喊话,圣朝勇士在出羽、陆奥义伐荒虾夷,要清原正盛宣誓效忠,一起讨伐蛮夷。

  清原正盛,就是现今出羽清原氏的当主。

  大野森一郎吆喝着清原家主名字令他出来归降时心内那种感觉,简直比吃了仙果还舒畅,从来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大野森一郎更引经据典,说起大和国本就是圣朝藩属,数百年前,天皇就得到了圣朝的册封。

  大野森一郎当然不知道汉代时这模棱两可的历史,是陆宁和容真和尚还有大野森一郎闲聊,说东瀛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属国云云,容真自不会辩驳,大野森一郎却牢记在心。

  “卑劣的家伙,疯子一样胡言乱语!可敢与我义胜刀狩?!”对面雄胜武士团中,快步跑出一名身着华丽大铠的青年男子,他双手握着长长太刀,大声呼喝。

  所谓刀狩,现今也是一骑讨的一种,单挑较量的双方,失败的一方要将武器奉上,也有臣服之意。

  大野森一郎呆了呆,他一时有些心虚,毕竟雄胜城清原家子弟在出羽威名远扬,这清原义胜更是自幼便被称为“鬼切童”,六岁那年就握着长刀在佛前立誓要诛尽天下恶鬼。

  不过,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深邃的目光,大野森一郎咬咬牙,便去拔腰间长刀。

  虽然,论刀术,大野森一郎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是这“鬼切童”的对手,但是,主家赐的大铠,等穿上身才知道,其虽然沉重无比,但防护的密不透风,真不知道,这大块大块的铁甲是如何拼接在一起的,更不知道,这神炼之铁是如何锻造出来的?如果送去京都,那些公卿虽然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但也必然引起轰动卖出天价。

  凭借这圣朝威之铠,大野森一郎觉得,自己也许有和鬼切童一战之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骑讨(下)

  不过,没等大野森一郎出本阵,一名重铠卒已经迎了上去。

  看到东瀛穿戴花花绿绿甲胄的将领跑出来要单打独斗,傅潜正觉得好笑,想下令将他射成筛子时,却不想圣天子淡淡话语传来,“便着步卒去和他较量一番,我听说,有名叫郭庆的勇健,力气很大。”

  傅潜立时命令下去,很快,素有大力士之名的郭庆兴奋无比的出阵。

  其实,郭庆原名耶律庆,顾名思义,本是契丹人。

  东征军中,在高丽整训期间,被教授中原语,同时,有人带头改中原姓氏,随即改姓氏风行起来,后来,正式为他们注册军籍时,圣天子旨意到,按照都为单位,东征军中的部族军被赐“张、王、孙”等十几个姓氏。

  宣抚营,则被统一赐为“郭”姓,有传闻,是纪念前周之主,圣天子的泰山,因为这位前周开国之主在被朝也被追封为皇帝,是以郭姓也算皇族之姓了。

  虽然,东征部族军大多数赶鸭子上架学的中原话莫说说,便是听也听不太懂,但在宣抚营,因为到最基层的班头都为中原军官,且严格规定军中只说中原话,倒是憋得这些勇壮多少能听能说一些简单中原话语了。

  “当”“当”郭庆冲上去,手中巨剑便是一通乱砍,清原义胜手中太刀硬接了两下,便立时连连闪避,显然,臂膀可能都震得一阵酸麻。

  “咔……”清原义胜找到机会一个顺劈,正中郭庆肩胛,但随之他脸色大变,飞快向后躲开。

  显然,他手中太刀,根本劈不开齐人铠甲。

  观战的东瀛武士,都是脸上变色。

  宣抚营的重甲士,因为不用考虑对抗大规模的骑兵冲击,是以,平素训练最多的,和赤虎营重甲营一般,都是以双手巨剑武器为主,长枪虽然有,但不常用。

  而且宣抚营重甲士,选拔的基础不仅仅要求是巨汉力气大,箭术也有一定的要求,不要求如同弓骑一般神射,但最起码,远程下,可以用弓弩伤敌。

  哪怕是这种单挑,如郭庆,从小到大便是跟同部落的孩子打架打大的,倒是入了宣抚营后,更讲究战术配合结阵而击,有时候,很令人感觉束手束脚很憋屈。

  此刻,郭庆轮开巨剑,全身力气好像终于有了宣泄之处,一剑又一剑的劈出去,却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陆宁看得,好气的摇摇头,这蛮汉,怕是要输了。

  郭庆挥动巨剑看起来势大力沉,那清原义胜连连闪躲占尽下风的样子,但巨剑轮空,是如何的耗力气,而力气,是用得完的。

  重甲虽然防护功能极好,但相应的,甲士的灵活性也就大大受限制。

  结阵而战,这根本不是什么弱点,因为结阵作战的士卒,动作很简单,就那么几个,后方和左右,都有伙伴防护。

  但空旷场地单挑,重甲卒不管多大的力气,几十斤的行头在身上,自然显得很是笨拙。

  突然,陆宁目光一凝。

  却是清原义胜突然一个打滚,从挥动巨剑的郭庆肋下穿过,太刀寒芒一闪,从郭庆胫骨处一抹而过,立时,响起一阵金属摩擦令人极为不适的长长“吱……”声。

  清原义胜猛的一呆,本来按照他构想,此刻这齐人巨汉小腿被伤,应该噗通摔倒,他顺势将长刀刺入他面甲的缝隙,打了这半天,清原义胜早上了火气,决心杀死这个来自西方的铁甲怪物。

  但却不想,这齐人重甲,便是腿部那挂片的鳞甲防护也极为出色,清原义胜这一刀,竟然也没能斩进去。

  就在清原义胜微微一怔的功夫,郭庆手中巨剑已经猛地砍在了他的脖颈上,清原义胜的身子立时一僵,好一会儿,鲜血缓缓从巨剑和铠甲缝隙淌出,郭庆用力拔了几拔,又嘭一脚踢在清原义胜胸膛上,才将巨剑从他脖颈铠甲裂口中拔出来。

  清原义胜的尸身,缓缓仆倒在地。

  鸦雀无声。

  宣抚卒们,最近几个月的强化魔鬼训练,原本极为懒散随意的这些部族勇健,对违反军纪会遭到什么样惩罚正是最畏惧之时,一时竟然也没人轰然叫好。

  陆宁有些无奈,这大铠,也是假大铠,有点不堪一击啊。

  不过想也是,现今本来就没到东瀛大铠的巅峰时代,更莫说,这清原家只是虾夷囚徒长出身,根本不是什么真正贵族,自然请不到平安京的那些顶级匠人制作大铠,更莫说,这清原义胜,应该也不是现今清原家当主的嫡子。

  “落城。”陆宁淡淡吩咐。

  裴龙,忙拿起脖子上挂的号角,缓缓吹起。

  “杀!”在傅潜挥舞兵器间,重步兵军团,立时爆发出震天的杀声,密密麻麻的黑色方阵,立时散成无数小黑点,向清原武士团奔袭而去。

  ……

  雄胜城城主御所,陆宁跪坐在所谓“昼御座”的位置,面前矮桌上香茗,旁侧跪伺的和服女子是一位中年妇人,称为凉御前,清原氏当主清原正盛的夫人。

  “御”在现今的东瀛并不是皇家专用,如“御前”,便是贵族女子的意思,凉御前,便是名字叫凉的贵族女子。

  在轻而易举攻破雄胜城后,陆宁突然意识到,现今出羽国和陆奥国对平安京的公卿们来说,是化外之地,此两国之民,对京都统治权的认可,也很薄弱,如此的话,好生经营,此两国的土地,将来未必不能并入大齐国土。

  是以,已经令骑手去杨业处传令,令他约束各部军纪,在出羽、陆奥之地,对民户能安抚还是要安抚,而不可用流寇心态对待。

  当然,如果有城防抵抗极为激烈,造成本军预料外的伤亡,那么,烧杀劫掠来泄愤以及奖励士卒,那也无可避免。

  在这雄胜城也是如此了,攻陷雄胜城后,虽然大肆捕杀清原一族,但对平民秋毫无犯,而且也按照中原习惯贴出安民告示,令诸民不必惊慌,以后各守本分,自能安居乐业。

  又遣派弓骑,以容真和尚、大野森一郎为安抚使者,说服周边村栅归顺。

  等私田栅和城轮栅攻克的军情及战功报上来。

  陆宁随即拿出秘旨送去杨业处,秘旨中,改秋田城为东莱城,设安东都护府,治所东莱城,杨业任安东大都督,领东莱城城主。

  改私田栅为山后城;改城轮栅为宝海城;改雄胜城为天雄城。

  据说秘旨中,出羽国、陆奥国各郡守城更名都有涉及。

  显然,圣天子对此地如何治理早就有了通盘考虑,传到军中,更令军卒们惊骇,圣天子,真是神人转世。

  陆宁又以赐尚方剑代天子行事的权力,授功绩特殊的大野森一郎为山后城城主,毕竟有了他,很多计划都顺利了许多;而最近这段战事战功第一的镇东军第三营营指挥使刘螓为宝海城城主。

  不过战事期间,刘螓、大野森一郎仍随军而动,两城由刘螓和大野森一郎选本城侍从代为管理。

  陆宁自领天雄城城主。

  其实,现今东征军便是占据了东瀛人行政区域下的出羽国其中的四个郡。

  四个设城主的城,都为郡守城。

  这四个郡,也是出羽国和人移民开发最早,人口最为集中田产最高的四个郡。

  现今倒可以稳一稳了,令水师将东征军将士的家眷接过来,同时,看平安京到底是怎样的反应。

  战事比预想中顺利得多,陆宁也隐隐觉得,或许不用再第二次东征了,或者说,第二次东征时,大齐在这东瀛本州岛,已经有了踏板。

  也就是出羽国和陆奥国,以这两国为踏板,将其消化吸收,和南部的东瀛人交战,便轻松了许多。

  品着香茗,陆宁又看向了跪伺旁侧的凉御前。

  这个中年妇人,在本地威望很高,清原正盛暴虐,凉御前则总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宽待本地民众。

  清原正盛在内,清原氏男性全部被处死。

  不过,这在东瀛人看来,倒是很正常的事情,东瀛贵族之间争斗,也从来如此,甚至怀孕之女子,如果被赦免,但怀中孩子生下来,是男孩的话也会处死。

  这凉御前,生的儿子早夭,此外有两个女儿。

  现今东瀛习俗,平民间走婚还大行其道,贵族入赘婚盛行。

  作为本地豪族,凉御前的两个女儿夫婿,自然是入赘清原家也得到了清原氏之称,结果,这两个夫婿也被处死。

  凉御前好像,也根本没什么悲痛的,陆宁令她仍然可以住在这天雄城御所中,凉御前还写了封信很是感谢了一番。

  陆宁处死出羽清原氏全部男子,倒是和东瀛豪族间斩草除根的想法不尽相同,而是打破东瀛平民的贵族崇拜情结,不然,这些曾经统治本地的贵族姓氏绵延下去,总是些祸患,既然准备将出羽、陆奥两国纳入齐土,便要给本地民众改造下思维模式,令其和中原本土同步,加之慢慢来的移民,终究要令本地以后的子民,真正成为大齐国民。

  “要农人们各司其职,莫耽误春耕,此点,还要麻烦夫人了。”看着凉御前,陆宁淡淡的说。

  凉御前微微躬身:“总院大人不计恶嫌收留妾,妾会努力工作回报总院大人。”

  凉御前自称发音类似“哇RA哇”,书面语对应中文的妾,是武家女子的自称,但随着后来武家地位膨胀,尤其到德川幕府到达顶峰,所以该称呼到了后世,反而有一种“本宫”之类的自傲意味在里面。

  陆宁对这些不太了解,心说这女人,骨子里还很骄傲。

  第一百六十章 统治者

  三月,当镇东军各部进入陆奥地区,以营为单位攻击陆奥各郡城、栅时,傅潜领宣抚卒的两百弓骑,从雄胜城(天雄城)出发,向东南奔袭三百里,攻克了多贺城。

  随之,傅潜被任命为天雄城城主,多贺城更名为新齐城,并立石碑,石碑上云,齐人诸部为解海贼之患,教化虾夷,不远万里东渡蛮荒之地,匡时济世,故立碑与此,以示后人。

  随之,陆宁移驻新齐城。

  而随着出羽国大部分郡、陆奥国新齐城北面的各郡纷纷易主,东征军的攻势也渐渐止歇。

  因为都是新征服之地,镇东军也不得不分派兵力驻扎在各郡守城、郡守栅。

  东莱城(秋田)地位重要,也是东征军的退路,是以驻扎了两个营一千军马。

  天雄城、丹波城、伊治城、胆沢城、德丹城、桃生城六个郡守城各驻扎一营士兵。

  其他郡守栅,便是看栅城人口,多数驻扎一个都百名士卒,少数也有驻扎两都乃至三都的。

  当然,新得郡守城、栅也纷纷为之更名。

  各城都以战功,任命了城主。

  现今驻扎各城、各栅的军事力量自然是采取高压姿态使得和族居民和熟虾夷以及囚徒集团臣服,各城城主,再从本地土著中征募自己的治安力量,等齐人统治下的新架构稳定下来,除了紧要地仍需要官兵驻守外,其余城、栅由城主的武装接管,甚至将来一旦南征,还可以征募各城城主力量作为辅军乃至其中勇壮编入官军。

  如此,才不是镇东军的消耗战,才不会兵员越战越少。

  又在本州岛最北部邻近北海道海湾的津轻地区驻扎两个营,以震慑本州岛北部未开化的荒虾夷。

  如此,杨业麾下就剩了五个机动营,其领五营士卒驻扎在出羽国最北的最上栅,和多贺城东西呼应,若东瀛人北伐,首先面对的就是新齐城和已经更名为九营城的最上栅。

  ……

  新齐城是模仿前唐的条坊式布局,在东瀛岛,包括平安京在内的这些大城的城内布局,均是如此,当然,随着时间推移,又渐渐形成了东瀛本土特色的各种市町。

  其实随着和族讨伐虾夷战线的北移,新齐城原本的军事据点功能渐渐削弱,但人口却越来越多,渐渐和周边村落形成了一片奠定陆奥国石高的产粮及畜牧中心地带,后世被称为仙台平原,这一带人口,现今高达四五万之多,人口密集在陆奥出羽一带,可称第一。

  此外,作为本州岛东北部的政治经济中心,此处商贸也极为发达。

  陆宁,现今就在距离新齐城三十多里的一处市町小镇中。

  这处市町小镇的形成,既可以称其为宿场町,又可以称为门前町。

  所谓宿场町,是奈良时代学习唐朝的驿传制,也在各处设驿站,一些大的驿站所在,慢慢人口聚集,成为宿场町,通常宿场町,都拥有旅店、马屋、商店等设施。

  门前町,则是寺庙或者神社前的市场慢慢形成街市和聚落。

  陆宁身处的这市町小镇,便是奈良时代为了传递东北征讨虾夷人军情而设的驿站,后被废弃,但成为进入东北地区行商的中转站之一,而百多年前,慈觉大和尚在此建延福寺,新齐城附近,来朝拜的香客不断,寺庙前市集也随之繁盛,也是这市町小镇渐渐形成的重要原因。

  现今这市町小镇被名为青龙镇,驻扎有两班齐人武士维持秩序,在初始的混乱后,现今小镇也渐渐恢复了太平,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陆宁现今,就在这小镇里最有名的宿场八井宿的居酒屋隔间中,饮着中原来的美酒,品尝着海生鲜,倒是感觉不错。

  大野森一郎规规矩矩跪在旁侧,倒好像成了伺候陆宁进食的小厮。

  垫席或者说榻榻米对面,跪坐着东海百行的一名贸易商人,叫金森行,却是高丽人,刚刚加入东海百行不久,他脑子极为灵光,靠偷偷和对马岛的东瀛人走私商起家,结果被高丽官府捕捉入狱,本来判了死刑,齐军入高丽,三分韩地,他得以特赦,但其已经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东海百行一名大掌柜亲自招募,他从此投入东海百行旗下。

  东海百行嗅觉极为灵敏,东征军攻克秋田城不久,商船就到了秋田,而带队贸易商便用的对和东瀛贸易极为熟悉的金森行。

  而金森行更是不畏艰辛,不仅仅想止步于在秋田城或者说东莱城散发货物给日商,而是亲自带着商队登陆,远行四百多里,抵达了新齐城。

  当然,东海百行海外贸易是有私兵护卫的,因为东海百行隶属皇室,其护卫武装通常被称为皇家海卫,又因为他们通常穿深红布甲,所以又被称为红衫卫。

  通常来说,红衫卫多是好勇斗狠之辈,他们也不用琢磨战略战术,只是保镖加水手,除了应对海盗,有时候也会在一些不太稳当的港口登陆保护交易之前的货物。

  又因为现今从东莱城到新齐城一线,名义上都是齐安东都护府管辖,所以,才会进入内陆数百里,甚至是从这出羽的西海岸,运送货物到了陆奥的东海岸。

  陆宁听到东海百行商人竟然输运货物来到新齐城,又听到这金森行种种行事,倒是很欣赏他,来这青龙镇巡视,便也领了他来。

  陆宁现今饮的中原美酒,便是金森行带来的,当然,东海百行输送到此的货物主要还是棉布、陶瓷器皿等中原生产效率越来越高利润极为丰厚的手工业品,这种美酒,算是珍品了,倒是卖到平安京才能卖出高价,是以,输送到东莱城的并不多,又有糖果等奢侈品,现今几乎全部陆宁买了下来。

  对这位一掷千金的文总院,金森行也极为好奇。

  在海外,东海百行在任何国家都可以收受中原三地纸钞,而不管其纸钞是怎么来的,毕竟东海百行的领队商人群体,又哪里分辨不出纸钞真伪?此举的用意自是为中原纸钞在海外的信用造势,当然,现今很少有海外贸易会收到中原纸钞就是了。

  陆宁,和金森行交易,用的都是汴京纸钞。

  金森行更好奇的是,这位文总院,带纸钞来东瀛做什么,倒好像早知道有这等贸易之事一样。

  本来好多疑问,但品着酒,享用着生鲜,这文总院不怒自威的气势,令金森行本来想问的话语都问不出口,最后,甚至生鲜都吃不下去,好像,如此和这位文总院对桌而食,就是对这位文总院的不敬一般。

  布帘外,传来一通叽里咕噜声音,是八井宿的老板,问几位贵客还要什么不?

  陆宁来此,虽然没用文总院的身份,但他和金森行中原装束,便足够令八经宿老板加倍小心了。

  对他们来说,齐人比那些平安京的公卿们,还更要尊贵一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宿场足轻

  看陆宁手势,大野森一郎刚刚对外面说,暂时不需要什么,外间就突然传来喧哗声,听动静,老板赶忙去处理突发事件。

  陆宁本来没太在意,但外间吵闹声越来越大,便凝神听了听。

  却是来了一队足轻。

  “足轻”来自陆宁对各城城主麾下土著武装的命名。

  其实足轻便类似中原的团练兵,或者说,更像是以前中原朝代服徭役的农民,平素为农,又定期轮流为城主服劳役、兵役,巡逻城栅维持治安等等。

  足轻的上一层为侍武士,又可称为足轻长,由城主选拔城中最勇健的足轻充任,为城主的亲军,也是脱离生产的职业军人,几千人口的郡守栅,可能只有十几名侍武士,如东莱、新齐城这种上万人口的大城,侍武士也不过几十名。

  而侍武士同时也是镇东军的预备役,在安东都护府造册,随时可能被征召进入镇东军。

  而一旦被征召入伍,侍武士便会得到姓氏,由此成为上等阶层。

  在东瀛,平民没有姓氏,获得姓氏是改变阶层的醒目标识,而现今,得到的更是齐人姓氏,可想而知对这些武士的吸引力是多么巨大。

  同时,安东都护府每年也会派人考察各城侍武士,其中优异者,同样可以被赐姓。

  这也是安东都护府牢牢掌控出羽、陆奥两国军事力量的有力举措。

  在准备将出羽、陆奥两国最终消化为大齐领土后,陆宁自然改变了原本心中构想,而令都护府对各城有着最大的掌控力。

  原本构想中出羽、陆奥两国国主会世袭,现今也打住,国主,更像是中原的郡守,只是,权力更大一些。

  而如果侵入东瀛南部,还是会按照原本构想,实行真正的领主分封制度。

  因为东瀛南部,便是能吞并,陆宁也觉得没什么意义,很难将孤悬海外的这一个大族群同化,地广人稀又有开垦潜力的出羽、陆奥两国可以通过移民,以及教化虾夷,使得本就人口不太占优的和族被同化,但南部东瀛,就很难如法炮制了。

  将其吞并后,很有可能,到了后世,这里的分裂独立声音会越来越高,白白使得中原东部海岛,出现一个发展和中原同步的异族国家,因为将其吞并后,就很难杜绝中原人才技术及先进思想大量进入东瀛地普惠到整个和族。

  是以,一旦开始第二步,侵入南部东瀛,便不怕其混乱,不怕其时时爆发血腥的内战,用领主分封制奴役其民,进行疯狂的资源掠夺,这个时间,持续的越长越好。

  胡思乱想着,陆宁也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间是一名侍武士领队,七八名足轻跟随,说是在这八井宿,来自常陆国商贩里,有南部的刺忍。

  陆宁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刺忍,其实就是传说中忍者还没确定忍者名称前的雏形了,顾名思义,刺探军情、刺客等等含义。

  在东瀛,忍者自飞鸟时代就出现了,当时多称为“忍”,发音为“志能便”,到前奈良时代,又因为学习中原,学习大唐,也按中原名称,称为“斥候”,到现今平安时代,所谓的国风正盛,也正是东瀛形成自己独特文化之时,这种职业称呼也五花八门起来,各地叫法并不统一,在这新齐城一带,这种刺探暗杀职业的人,被叫做“刺忍”。

  领头的侍武士自报家门,名字叫“黑田兵卫”。

  这名字的大概意思就是,这叫黑田的家伙,祖上有人在京城守过城门。

  对偏远地区来说,先祖有这种出身,这就是很了不得的殊荣了,毕竟去过京城的都是大人物,更莫说,在京城里生活过的了。

  当然,大多数偏远地区后缀加“兵卫”,如这黑田兵卫,很大可能便是自抬身价胡吹,但他现今是侍武士、足轻长,也不会有人和他较真。

  当然,这名字肯定是他早前的自称了,现今来说,有齐人在,他作为侍武士、足轻长,将来可能获赐齐姓,祖上在南方守过大门又有什么了不起了?毕竟,距离获得比京城公卿姓氏还高贵的齐姓,从此成为本地贵族,好像机会并不小。

  这黑田兵卫,果然也尽职尽责,那老板好像想贿赂他请他行个方便,反被他一脚踢倒。

  过了会儿,喧闹声渐渐小了,黑田兵卫领着足轻们去了后间宿屋,随之便传来哭嚎声,听动静,是黑田兵卫等将来自常陆国的商贩带走了。

  “你对常陆国,有什么了解?”陆宁笑着问大野森一郎。

  大野森一郎滞了滞,赔笑道:“森一郎是乡下人,跟着主公才来到了如此远的东海岸。”

  确实,他所了解的,也就新田那一带的事情。

  便是现今常陆国国守,他都不知道是谁,其实,莫说什么常陆国、陆奥国,原本他这些地理概念都没有,就现今,也完全不知打常陆国距离这新齐城有多远,具体在什么方位。

  陆宁笑笑,要说大野森一郎原来不懂还有情可原,但到了这新齐城,也根本没打听四方情形的念头,只能说,不是能有什么成就的人,他也不是装傻大智若愚,是真的才具一般。

  不过,如此也好,如果他真野心勃勃,自己倒不好带在身边了。

  常陆国,紧邻奥羽国,是关东地区最东隅之国,物产丰饶渔业发达,是现今东瀛耕田最多的一国,当然,以后则要落后于陆奥和出羽。

  和陆奥相连的东瀛地中,上野国和下野国与奥羽国以险峻山地相隔,只有常陆国是沿着鹿岛滩和平地与东北地区连接,因此,也是是当年东北地方开发的根据地,因为虾夷的威胁,奈良时代还在陆奥与常陆之间设置了勿来关,当然,现今关隘早已经废弃。

  常陆国国守一直由皇族亲王遥领,常陆介为实际上常陆国的统治者。

  现今的常陆介,是源满仲。

  这人是日本历史上颇为重要的一位人物,他是源氏武士集团的开天辟地知足,后来东瀛历史赫赫有名的源平合战,便是源氏武士集团和平氏武士集团的大决战。

  最终源氏战胜了平氏,源氏当主源赖朝自领征夷大将军,创立镰仓幕府,也是东瀛幕府执政的初始,武家代替公家成为当政者,天皇由公家的傀儡,进一步成为武家的吉祥物,由此,平安时代结束,进入镰仓时代。

  而现今,以后东国武士团的鼻祖,就坐镇在常陆国的鹿岛神社。

  从新齐城到原本陆奥国和常陆国之间的勿来关,有三百余里。

  不过,从新齐城向南到勿来关之间的陆奥国各郡,陆宁只是派出了使者令各郡郡守归顺,而没有真正驱兵南下,暂时这些郡,便作为缓冲区。

  不然现今兵力分散,距离东瀛本土越来越近,甚至那常陆国鹿岛神社,已经距离后世的东京不远,不过百余里距离,当然,现今江户城还未修筑,东京一带,不过是常陆国西南相邻的下总国之地的一片农田。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毫无顾忌的一路向南侵袭,但对方突然大举来袭,那些分散把守南部各郡的中原士卒,会遭受不必要的损失。

  陆宁正琢磨之际,外间喧闹声渐渐远去,接着便是老板的声音,自然是令安抚客人,叫大家不必惊慌,更说镇守所的齐人大人们都很讲道理,必然不会冤枉人,到底被带走的是不是南部来的刺忍,晚点自有分晓。

  陆宁听得心中一哂,这青龙巡守所,驻扎的是宣抚卒两个班,巡守长由其中一名班头担任,叫高行,能这么快速得到本地土著的认同,说明那小伙子不错,素质还是挺高的,其本来就是在汴京军学总馆进修过的新式武官。

  这些新式武官,大多便是属于本身就不是愚笨之人,又勇敢善战,得以进入军学馆进修,在军学总馆也会接受本朝新学的一些明物科的基础知识教育,脑袋算是开了窍,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前人便有很大不同,而且开阔了视野,战略战术方面,都会有所提升。

  当然,现今这个时代来说,开民智未必好,愚民也未必坏。

  当然,以陆宁的见识来说,现在的所谓开民智,多少还是有“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意思,若不然,怕是自己“由之”下去,执行层面都没文臣武将懂得怎么做。

  何况,陆宁也不太信,只要自己还活着,在没遇到大的挫败的情况下,包括战争失利、自然灾害等等沉重打击下,大齐会因为自己推动新学而天下大乱。

  和金森行聊了聊齐国商品之事,陆宁言道,还是要寻一些合适的本地商人代销,比你费心费力在此建立起销售网络效率更高,也极为省心,还能扶持起一批依附支持齐人在此统治的富裕阶层,你只管做好商品量和利润方面的核算就好,同时,中土小商人,或者那些喜欢冒险又在国内没太好晋升渠道的齐人,自然会来此做销售商,东海百行,海外贸易,不要想将最底端的销售网也亲力亲为,不给其他商贸活路,不利益均沾,最终怕是会适得其反。

  金森行听着,默默点头。

  这时听着外间动静,陆宁眉头渐渐皱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京都来信

  陆宁、金森行和大野森一郎从隔间出来跻拉上木屐,大野森一郎便喊老板来结账。

  这个小居酒屋不大,除了进门处的柜台处,其余部分都用简陋隔断和布帘隔起来的小间,而且设施都略显陈旧,黑漆柜台,木板都有碎裂的痕迹。

  此时柜台旁,站着一名足轻,和侍武士不同,侍武士都护府会提供齐制标准军械,而足轻,就要城主或者自己准备武器了,不过足轻的额头,都会绑着黑色布带,是很醒目的标志。

  这名足轻应该是被那黑田兵卫留下来看场的,毕竟那一行来自常陆国的商贩中,有刺忍的话,还需要回来彻查此间的客人。

  而这个足轻正咧着一嘴黄牙,调笑柜台后的老板娘,老板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他满头癞痢,又瘦又小,本地人以前都称呼他杂色一郎,杂色,就是奈良时代的贱民,称呼他的轻蔑之意也不言而喻。

  他本是流浪到此的无赖,又懒惰不喜欢做活,去年冬天差点冻饿而死,齐人到,征募本镇巡守所的侍武士和足轻,他立时去报了名,由此,成为了巡守所的足轻。

  而现在,杂色一郎眼见老板娘对他的调笑不怎么敢反抗,只是红着脸不理他,他心中却是一团火热。

  说起来,他在这镇上受尽白眼被人轻贱的时候,八井宿老板娘是少数同情他,会偷偷给一些食物令他不至于冻死的好心人之一。

  可现今,眼前以前高高在上的端秀老板娘,被他逗弄下的羞窘之态,杂色一郎心下更是火热,更想,或许她本来就喜欢自己,只是以前地位悬殊,她不敢和自己说罢了。

  这么一想,杂色一郎更是色心大动,伸出手,就捏了老板娘滑嫩脸蛋一把。

  老板娘惊叫一声,忙向后躲。

  八井老板急忙跑过来,鞠躬向杂色一郎道歉,更请杂色一郎放过他的妻子。

  正拿出铜板准备结账的大野森一郎,刚刚递铜钱过去,结果八井老板的人跑了,不由皱眉,骂道:“混蛋,快点到我这里来和我决算,再去帮你的妻子。”

  杂色一郎听到后面有人骂人,虽然不是骂他,但却是满脸不爽的转头,也八嘎了一声,随之,就见到身后不远处的几名男子,多是西方齐人打扮,只是,多穿了木屐,但其中一名背着弓箭的高大汉子,官靴也是中原式样。

  杂色一郎呆了呆,忙赔上笑脸,又吆喝八井老板,“这几个贵人的账目我来决算。”

  陆宁做了个手势,“这家伙怎么成的足轻,高行简直胡闹。”

  其实想也知道,各城、各栅、各所的足轻这类人大有人在,自己见到了,也只是表现个姿态而已。

  令民众们认为天子英明神武,只是不可能偌大国家能面面俱到,统治集团中总是会出现害群之马,令民众们期盼包青天,本就是统治的不二法门。

  在中原地,监察制度的完善及刑律的严苛,使得害群之马的比例应该在下降,但在这出羽、陆奥地,招募使用品性不怎么好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自己遇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裴龙裴虎满头赤发太惹眼,此次出来游逛,陆宁仅仅领了一名扈从,是火枪扈从中的一个班头,叫周思琼,岭南海贼出身,极为骁勇。

  看到陆宁手势,周思琼大步上去,猛地便抓住了杂色一郎棒状发髻,猛地扯去其足轻黑带,用力一磕,杂色一郎还没反应过来,便高声惨叫一声,头重重磕在柜台上,立时七荤八素昏厥过去。

  八井老板和老板娘都看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怕这些齐人发起怒来,打杀了他们。

  陆宁对大野森一郎道:“你留下。”

  大野森一郎忙躬身称是,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乱摊子,那无赖,总院的意思,难道是要砍了他脑袋示众?

  但也不敢问,只能自己瞎琢磨。

  ……

  新齐城御所中,陆宁默默看着手中信笺,来自平安京的满篇中原文字的信笺,落款是右大臣藤原师辅。

  藤原师辅的父亲,是前任关白藤原忠平;其长兄藤原实赖,是左大臣;堂弟藤原顕忠,为大纳言;而中纳言、权中纳言、参议中,也多是藤氏,也就是,天皇身边最重要的公卿,几乎全是藤氏。

  平安时代,便是藤氏和天皇互相玩弄权力游戏的历史,而正是从这藤原师辅的儿孙,关白成了东瀛的实际统治者,天皇成了真正的傀儡,当然,比之幕府时代的吉祥物,地位还是要稍高一些。

  藤原师辅信里,绵里藏针,客客气气的说,大齐友邦军马,来帮日本国清剿东北虾夷,甚为感谢,本国也该当遣派武家,和友邦同进同退。又询问,对马岛上,刀夷伪作大齐军马强占其岛,大齐圣皇帝可知?

  刀夷经常侵入东瀛沿海劫掠,东瀛史书上称为刀夷入寇,后世研究,刀夷应该便是东海女真以及高丽海岸地带生活的女真。

  而对马岛,是东瀛最早开发的银矿,而且,后世人都知道这对马岛的位置有着怎样的战略意义。

  虽说陆宁自觉如果经营得当,实则今世的对马岛已经远远不似自己前世那般重要,毕竟,如果出羽陆奥真的被并入齐土,将来多贺一带历史上的仙台港,就是齐国的,也就是从日本岛东海岸,大齐拥有直接进入太平洋的港口,对马岛又何足道哉?

  甚至这般发展下去,美洲新移民,怕是黄皮肤黑眼睛的齐人,整个太平洋,都可能成为本族内海。

  当然,如果真大量移民美洲,令其和中原同步发展,将来怕是同样美洲会出现另一个独立的强盛齐人国家。

  如何避免这种局面,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当然,现今还不存在大量移民美洲的条件,便是仅仅派出探险队,能在几十年内,从美洲带回一些粮食和蔬菜的种子,自己就极为满足了。

  大量移民之类的,估计那也是自己子孙后代的事情了。

  而不管怎么说,对马岛的战略位置,都不复存在。

  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对马岛上的银矿现今却是好东西,在水师送东征军抵达东瀛本土后,随之自然去袭击了对马岛,将对马岛直接侵占,岛上和族居民和矿工,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杀。

  现今藤原师辅的来信,暗藏机锋,也直指其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姬武士,驱齐众

  书房青色席子或者说青色榻榻米上,萧皇后和夷懒各自跪坐在一个矮桌后伏案书写。

  陆宁面前的桌案上,则都是本地水果和海鲜干肉,陆宁对口舌之欲没什么要求,此刻也是,很没有仪表的盘腿坐着,胳膊拄着桌案,托腮寻思事情。

  黄宝仪跪坐在他身旁,为他轻轻扇动团扇,春末,这新齐城也渐渐炎热起来。

  三名大小丽人都是穿着色彩鲜艳的和服和雪白罗袜,室内清香萦绕,春意盎然。

  萧皇后和夷懒都在写给右大臣藤原师辅的回信,按照陆宁的意思,在信中阐明天军来此,本为清剿虾夷平定海疆,却不想这荒芜之地,盗贼盛行,横蛮土民称御称主,更和虾夷勾结抗拒天军,遂一一剿灭,残余匪类,加以教化,行大齐宽仁之国策,将其纳为齐民,终要令诸蛮渐渐绝迹于新齐城北。

  至于对马岛,便说大齐必剿灭刀夷,令银山岛重归文明之土。

  大概意思就是这样,但如何措辞,宽仁中又有威吓,又表明齐人没有继续南侵的念头,写的极为得体,经得起后世历史的考验,等等,陆宁就交给萧皇后和夷懒了,令她俩一人写一封回信,自己从中选择优者。

  当然,这封回信会令杨业盖印,以安东都护府大都督名义送去平安京。

  而在耶律罨撒葛被东海女真送俘后,萧皇后和夷懒不但对陆宁的态度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两人之间,本来并不融洽的关系更变得破裂。

  其实两人本来很少能见到面,这次来东瀛,却被陆宁一起带上,不免日日相对,两人以前见面略显尴尬的氛围,渐渐变成一种隐隐约约的针尖对麦芒。

  大体上,夷懒虽然是政治婚姻嫁给了耶律罨撒葛,新婚没几个月耶律罨撒葛便亲征幽州,但她显然还是希望耶律罨撒葛不被砍了脑袋,哪怕从她自己的生存欲望来说,如果耶律罨撒葛被砍了脑袋,她这个曾经的皇后委身伺敌?便是草原部落的思维,也有点耻辱的意味,而如果耶律罨撒葛被饶恕,从草原部落的习俗来说,她反而会有个好名声,为了帮助丈夫活命而取悦敌人,倒是草原女子一种可贵的品质。

  夷懒未必被草原部落的旧俗约束,也许她和耶律罨撒葛真的有了感情也说不定,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最亲密的接触下,总是会使得双方心情更亲近一些。

  而萧皇后,发现丈夫的死真是和耶律罨撒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后,自然便希望能处死耶律罨撒葛,更莫说,耶律罨撒葛本就是她的仇人,将她囚禁败坏她的名声,并将她阖族发为盐户,如果不是齐人北伐,她说不定,就被鸩杀在云州了。

  是以,这两个女人,多多少少,有点暗中较劲的意思。

  这令陆宁心下暗笑,是以,便是写一封给东瀛人的回信,也令她俩一起写,有竞争,自然会促使她们做出一篇锦绣文章。

  正琢磨之际,外间传来女子娇嫩声音,“承香殿女御大人,丽景殿女御大人,三山城城主柴田张大有之子柴田正雄求见城主总院大人!”发音有些生硬不太准。

  承香殿女御便是萧皇后,丽景殿女御便是夷懒。

  这名称,便是引用的天皇女御。

  东瀛天皇,有七殿五舍,住着最重要的嫔妃、亲王(皇子)和内亲王(皇女)。

  承香殿和丽景殿都是这七殿之一。

  而天皇最得宠的嫔妃,便会被封殿名加女御的封号,获得这种封号的女御,将来一旦中宫(皇后)空缺,便是最主要的候选人。

  到得这东瀛,萧皇后和夷懒的真正封号都要隐瞒,但又不能太轻贱她俩,毕竟一个是朝鲜县主,一个是自己的宝林,是以陆宁干脆凑趣,便授了她俩一个“承香殿女御”,一个“丽景殿女御”的称号,这并不是什么中原爵位,更多的是来到东瀛的一个趣称,但在这东瀛地,却又是一种尊号。

  多少也有,一个齐地四品官员的妾侍,便和你天皇最重要嫔妃地位差不多的宣示。

  听外面声音,萧皇后和夷懒都看向陆宁。

  陆宁微微颔首,做个手势。

  萧皇后和夷懒齐声道:“进来,总院有话问你。”

  毡纸格子门随之被拉开,露出的,是一个身材健硕,毛发有些旺盛的深眸女子,和她的轻柔声音极为不协调,她穿着有些类似当年蓝婵的黑色猎手装,黑棉絮布甲,护住躯干要害部位,孔武有力的胳膊和大腿,除了肘部、手腕、膝盖和足踝有黑布甲护住,其余部分大多裸露,如此在山地、丘陵作战既有一定防护,又行动轻便,只是整个人,便好似后世游戏力很性感的猎手装一般,当然,陆宁眼前这虾夷毛女,是怎么和性感也挂不上钩的。

  这种黑衣甲,是为她们特制的,也仅仅在这武备并不发达甚至弓箭都少的东瀛,这种棉絮布甲,才能起到防护作用了。

  这个毛女,陆立花,是最早被从北海道俘获的三十五名虾夷奴之一。

  三年前,大齐水师第一次从北海道掳掠奴隶,将三十五名虾夷奴献上京师。

  只是当时陆宁在外地,对这些虾夷也没什么好奇的,随之这三十五名虾夷奴被送去了招远卫,其中三名男奴因为阉割感染而死,其余人,倒安安稳稳生活下来。

  这陆立花,力气极大,顶得上几个普通男子,对军械等也很有天份,很快便成为了招远卫团练中的班头、都头,更获赐国姓,又嫁给了招远卫一位账房核查,是一个很优秀很清秀的中原年轻男子,这陆立花,可说个人价值和家庭,都很圆满。

  此次征东瀛,永宁想起了这个人,闻听水师攻克东莱城后,东海船队要去东莱城,就令她随行,送到“文总院”身边,看能不能派上什么用场。

  陆立花虽然不知道文总院到底是什么人,但得皇后娘娘亲自召见,令她像侍奉圣天子一样侍奉“文总院”,那想也知道,文总院不是皇储,也是圣天子极为亲近之人。

  陆立花到东瀛时,陆宁正好在琢磨,怎么解放宣抚营,毕竟随着兵力分散,宣抚营已经是一支战斗力极为强大的力量,总跟在自己身边做保镖的话,可发挥不出其长。

  又恰好出羽、陆奥地,男丁凋零,女子比例极高,尤其是虾夷人男子,被和族便一通杀,自己来,又一通杀,有的俘囚族群,几乎剩的都是女子。

  陆宁考虑很久,已经下令,从中原进行第一批移民,选择的对象都是光棍,尤其大龄青年优先。

  其实发出这道谕旨的同时,已经代表,这出羽、陆奥之地,已经不容有失,便是东瀛能倾全国之力,调动令自己始料不及的力量来和自己决战,如果战事不利,自己宁可再从本土调动军马来,也要确保出羽、陆奥地牢牢掌控在大齐治下。

  同时,陆宁并征募身强体健的女子来新齐城,类似女侍女卫,若能训练有成,加之侍武士足轻这种仆从治安军,最起码本城的治安,便不需要宣抚营花费太多的精力。

  这些女卫,陆宁称呼她们为姬武士,共选了三百人,其中二百五十多人都是虾夷猛女,这些冰天雪地长大的人种,确实比南方族群更强壮,女子体魄更是中原女子所不能比。

  又有四十多人,都是和族女子,有一些确实健壮,但很有一些,主要还是因为貌美而被选入了,而且其中很多都是被剿灭的豪强家眷。

  这三百名姬武士,陆宁命夷懒和萧皇后统管并且训练她们。

  她们主要的武器就是中原的一种新式扭力十字弩。

  在研发火药对军械的作用的同时,中原各种弩箭、弩炮的发展也日新月异。

  这种新式十字弩,利用杠杆作用及绞力,通过转动弩机处小转盘将弩弦撑开,而不用必须依靠臂力或腰力。

  虽说这种弩射程比中原正弩短了许多,但望山的调整使得其精度更高,而且训练起来,比训练神臂弩弩手简单了十倍,比训练弓手,更简单了百倍。

  不过,现今中原禁军经历百战的精兵悍卒极多,这种弩一时也派不上用场,并没有大量生产。

  被称为“小神机弩”的这种轻弩,优点有,缺点也很多,原本可能只有需要临时补充大量预备卒的战役才可以作为奇兵使用,但因为其短时间训练便可成军的特性,此次东征,陆宁便带了一些来,原本是准备装备给虾夷奴隶军、东瀛仆从军,却不想,先给女卒用上了,却也恰好给女卒用。

  甚至这些女卒,陆宁是希望,能真正上战场的,虽说能不用就不用,但危急时刻,希望也可作为一支力量使用。

  其实莫说中原女子,只要成为齐民,诸族女子,陆宁自是坚定的战争让女子走开的捍卫者,不过,这支姬武士队,在陆宁眼里,也不算什么女人,姬武士队中,超过百分之八十是虾夷猛女,比很多东瀛男子高壮力气大,不管其形象还是作派,都很难将她们当女人看。

  最重要的从心底深处,陆宁还未将她们看作自己的子民。

  说起来,这些虾夷女、东瀛女,绝大多数都失去了男性亲人,有的失去了父兄,有的失去了丈夫甚至孩子,而且,有一些女子的男性亲属,本就死于齐人或齐人的仆从军之手。但是,她们都坚忍无比,陆宁有时候观察她们训练,却见她们都极为刻苦,好像,这两个族群的女子,有一种天然的服从性,仰慕、畏惧和服从强者。

  更希望这种忠心能得到奖赏,能得到强者的青睐。

  现今就是,甚至她们会为了自己的一句夸奖而激动无比。

  而且,她们从来不会激动的大喊大叫,而是默默的用一种比较变态的方式来表达她们的激动心情,比如咬破嘴唇,用鲜血写上忠诚的话语涂在额头,后背,甚至胸膛上等等。

  陆宁后背直冒冷汗,只觉得,这个群体心理状态太畸形,而且,族群间情绪好像能传染一般,原本,并不是所有姬武士都这般,而是以那些思想没太开化的虾夷人居多,但渐渐的,也传染给了和族女子。

  而现今,进来送信的陆立花,是为数不多多少具有中原思维的虾夷女,现今,也是这支姬武士队的队长。

  萧皇后和夷懒所谓的统领训练她们,更多的是一种监管,姬武士们的教官,实则是这陆立花。

  她轻轻拉开格门,跪下来,双膝而行,到了陆宁案桌前几步,身躯匍匐在地,“总院大人,柴田正雄的父亲三山城城主柴田张大有,被陆奥山西的村山郡盗匪所杀,柴田正雄前来求大人,发兵剿灭盗匪,为他父亲复仇。”顿了下,“那些盗匪,自称是‘驱齐众’,杀了柴田满门,并发话说为齐人效命者,他们都会杀!”

  陆宁微微颔首,这陆立花,在中原生活了三年多,果然开了窍,知道什么是重点,最后补充的这些话,如果是柴田正雄自己,就未必当重要的事情描述,而是侧重其父亲死了,哀求自己帮他复仇。

  驱齐众?陆宁点点头,果然,渐渐接近东瀛人本土之地,终于遇到正儿八经的反抗军了,在北部地区,便是和齐人对抗,也是豪强为了保住自己的城镇和土地而战,大多没什么被异族入侵的觉悟。

  柴田正雄的父亲柴田大有,本来是新齐城东南柴田郡的豪强,令外官柴田郡押领使。

  陆宁来到新齐城后,并未再向南进军,但南部原来属于出羽国的各郡豪强,陆宁遣派使者去招降。

  柴田郡,被更名为三山县,派出去的使者,任命柴田大有为三山城城主,并赐姓为张,统领三山县。

  其余各郡,也都是如此,改郡为县,任命豪强为更名后的郡守城城主。

  这东瀛各郡,很多郡,实则面积比之中原的普通县还要小,比之那些中原上县以及边疆幅员辽阔的边县、边镇,就更是比不了。

  而柴田张大有是为数不多当场便尊奉使者之命宣誓效忠的地方豪强,随之他便驱逐了挂名一般的郡守。

  柴田大有,也就变成了柴田张大有。

  柴田,并不是他们的姓氏,而是一种苗字,类似于来自柴田的叫大有的家伙。

  不过,虽然有了姓氏,他们正式报门户时,还是将苗字放在了前面。

  这习惯,陆宁正琢磨帮他们改一改呢。

  却不想,这张大有,现在却被什么“驱齐众”给杀了。

  微微颔首,陆宁道:“叫正雄来此见我。”

  陆奥国面积太大了,新齐城北部,被大齐占据的有二十多个郡,最北还有大片荒虾夷活泛区。

  新齐城南部,属于陆奥国的还有十六个郡,其中仅仅距离最近的几个郡的豪强或者握有真正统治权的郡守明确姿态归降,其余不是虚与委蛇就是当场拒绝,现今,少数的几名归降的豪强中,现今竟然有一个被杀了满门仅仅逃出来一个儿子的。

  若不助他复仇,新齐城南各郡的豪强,又哪里还能信服大齐的承诺?

  而且,也不仅仅是复仇了,原本,派出去的使者,仅仅给豪强本人赐姓,而未明确这个姓氏,其子孙后裔都可以用,主要就是自己还未想给予南部诸郡豪强城主的世袭权力,如果子孙后裔都一起赐姓,怕给他们输送错误讯号。

  但现今,至少这柴田正雄,也赐张姓,且令其世袭统治三山城,也是给南部诸郡的豪强一个信号。

  这个诱惑力,必然十足,大齐承认的世袭城主,会令许多原本拒绝归降的豪强改弦易张了。

  当然,出羽、陆奥两国,能都纳入齐土便都纳入齐土。

  这些归附的豪强,令他们攻袭南部诸国,将来都移居南部城的城主,如此,还可以制造大齐领土和东瀛领主之间的缓冲区。

  当然,这都是自己意图最顺利实施后的结果。

  实则最终怎样,谁又知道?尽人事一步步看而已。

  琢磨着,却见陆立花爬行倒退而出,出了格门下木阶穿了靴子,便听脚步声噔噔而去,自是去喊柴田正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山西剿匪(上)

  伏地在陆宁面前,红着眼睛控诉父母兄姐被杀的惨状,柴田争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刚好因为去乡下而避过了一劫。

  “新齐城陆总院大人,请务必帮正雄的亲人复仇,拜托了!”柴田正雄双手在前,额头抵在席上,嘴唇都咬出血来。

  按照东瀛习惯,陆宁该被尊称为新齐城陆阿大总院大人,总算柴田正雄知道中原连名带姓称呼并不是一种尊重对方的行为,是以才仅仅加了姓氏。

  陆宁微微颔首,道:“驱齐众众恶必然伏诛,你且休息休息,明日我便遣派官兵赴三山城剿匪。”

  “正雄愿意做前锋,战死在宗地!”柴田正雄咬着牙,显然,真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陆宁笑笑,摆摆手,“你去吧。”

  等柴田正雄撅着屁股倒退而出,陆宁看了眼旁侧陆立花,正想说话,夷懒突然从案桌后跪行出来,伏地道:“主公,姬武士之队训练多日,剿灭区区山贼,何不遣足轻队剿之?以姬武士督战,也可操其战场兵戈事。”

  看夷懒娇躯跪地而行的动作,陆宁呆了呆,不过话说回来,中原以前也是席地跪坐,跪行本也是席地跪坐的习俗时不可避免的礼仪,只是到了这东瀛,这种动作,倒看起来是极为臣服之意了,尤其是,夷懒以往桀骜的态度,现今和服丽人跪行,伏地奏报,令人大出意外。

  不管有没有陆立花这等不知道陆宁身份的人在,夷懒和萧皇后,现今都是称呼陆宁为“主公”,免得“陛下”、“大汗”等等称呼,泄露了天机。

  “主公”,既有在中原之意,在东瀛,称呼城主也不突兀。

  陆宁呆了呆后,略一琢磨,“好,便遣姬武士经历下战场厮杀。”

  本来,陆宁便是准备派一两个班的士卒,其他以侍武士领的足轻为主。

  毕竟是去山地剿灭打游击似的小股悍匪,宣抚营还是坐镇新齐城的好,因为齐人入侵的消息现在想来已经传遍东瀛本土,除了写来信,很难说平安京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便是藤氏里,各个公卿的政治观点也不尽相同。

  更莫说各地豪雄了,尤其是北部的国守,如坐镇鹿岛神社的东国武士集团鼻祖源满仲,其也未必非要等平安京的谕令,便是自己召集东国武士前来攻袭新齐城也不是没可能。

  是以,去剿灭突然出现在三山城的所谓“驱齐众”,还是用少量亲军督战,以侍武士和足轻为主,同时,也看一看这些仆从军作为作战主力时,是什么情况。

  当然,自己也会用另一种身份随军,免得亲军白白牺牲。

  但现今夷懒所说,令陆宁心中微微一动,琢磨了下,微微颔首:“好,便用姬武士督战。”

  突然,陆宁一笑,“姬武士队,从此更名为新齐城早击女营。”看了陆立花一眼,“送你个花名,立花訚千代,你是早击女的队长,她们都是你训练出来的,也可称为立花早击女。”

  却是从陆立花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在东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火铳队“立花早击女”,以及她们的统帅立花訚千代。

  其实立花早击女也没什么赫赫战绩,对其大名贡献,应该远不如西夏的寨妇兵,但后世文化软输出的关系,使得这支女兵队伍变得具有了传奇色彩,听着名字也有那么点趣味性。

  是以,陆宁也觉得有意思,才会引用,说到底,对这支女兵队,陆宁并没有视作真正的军人,若用中原威风凛凛的编号成军,她们自然不够格,所以,才戏谑的用了这么一个名号。

  陆立花自不知道何意,毕竟很多中原深奥的语言她都听不懂么,跪坐在旁的她忙躬身称是。

  “主公,我愿随军征讨三山的山贼。”夷懒又伏地。

  陆宁怔了下,随之,打量着夷懒,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微微颔首,“好,如此的话,承香殿也去,你们两个,一起统领早击女营。”

  ……

  三山城,大致在后世川崎市的位置,距离新齐城仅仅五十余里。

  去剿匪的计有早击女营三百姬武士、五班共五十名宣抚卒,百名虾夷奴辎重辅兵,以副都头统领,又有足轻五十队五百数,侍武士正副足轻长共百人,总计千余人的队伍,可说声势浩大了。

  不过数日后,萧皇后和夷懒便来信,山贼们在三山县劫掠一番后,应该已经越过陆奥山脉逃入了被齐人改称“山西县”的村山郡。

  两人询问,要不要她们领军翻越陆奥山脉,去山西剿匪。

  与此同时,南方也有消息传来,村上天皇刚刚十岁的第八皇女缉子内亲王在清凉殿举行了著裳仪式,并被封为三品内亲王,卜定为第一代鹿岛斋院,并且已经到了鹿岛神社,作为斋院侍奉武甕槌大神。

  用皇女作为斋院,以往只存在伊势神宫和贺茂神社,而皇女斋院,以后也终生不会再嫁,侍奉神灵几十年后,便落发出家。

  通常被选为斋院的皇女,举行著裳成人仪式便早,都在十岁左右。

  鹿岛神宫,以前没有皇族斋院,现今突然派出皇女来侍奉武甕槌大神,也就是东瀛的雷神,显然齐人侵入本州岛北部的消息,在平安京造成了混乱。

  右大臣藤原师辅写来绵里藏针信笺是一回事,其他公卿及皇族中人同样会拿出各种主张。

  以皇女来侍奉鹿岛的雷神,自然也是其中一种主张。

  齐人若再南侵,鹿岛便是第一站,一些公卿寄希望于鬼神,希望雷神庇护下,挫败齐人。

  由此也可以见,平安京也并不是藤原师辅这种颇有才具的人一种声音,这般混乱,倒是好事。

  陆宁闻听这个消息,心下也是一喜。

  第二日,陆宁便再次易妆,又叫来宣抚营统领傅潜,令其好生镇守新齐城。

  陆宁自己,则变身成一名班头,领着九名重甲卒及二十名虾夷奴辎重辅兵前往三山城。

  到了三山城,宣读文总院和傅将军令喻,令原本的五十名甲卒和百名虾夷辅兵回新齐城驻守,其余人,由他总统领,翻奥羽山脉,前往山西县剿匪。

  柴田正雄也组织起了两百多人的武装随行。

  千余人,带足干粮清水,向西方的奥羽山脉进发。

  陆宁心下也有些好笑,在此地,自己总院的身份也不好轻动了,自己要参与第一线的战斗,从中考察足轻动态,却要化身一个小小的班头。

  当然,齐人真正的战斗力仅仅一班十人,最大的统领是一名班头,其余不是女兵便是土著足轻,如果在山西县能剿灭叛众,消息传到四边,足以造成很大的震慑,那些未归降的地方豪强,被造成的心理冲击,那也不言而喻。

  原来这村山郡的郡守,现今山西县县城山西城城主村山刘太郎,虽然接受“刘”姓名义上归降,但所谓“驱齐众”发源于村山郡,更在村山郡来去自由,很难说这村山太郎是不是阴阳政权,甚至,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抗齐义士”,假装归降掩饰身份而已。

  是以,在不派遣宣抚营主力来山西城的情况下,陆宁怎么也不放心少数宣抚卒以及大量女兵、足轻的组合,翻山越岭深入山西县剿匪。

  山西城,距离新齐城,可就有百余里了,且中间隔着奥羽山脉,一旦遇到挫折,自己可来不及救援。

  第一百六十五章 山西剿匪(中)

  山西城,其实就是一处简陋的寨栅,位于最上川的支流之畔,附近有大片大片的农田,距离山西城十多里,便是宝石山立石寺。

  前世的时候,陆宁来过这立石寺,当然,见到的是战国时期因为僧兵参与了天下之争而被捣毁后,重修的石庙,和现今有很大不同。

  现今这立石寺,香火极为鼎盛,作为东北地区第一大寺庙,占有着周围几万亩农田和山林。

  立石寺僧侣为天台宗,也就是中土流派,并不是后来的东瀛本土出现的可以结婚生子的净土真宗,当然,现今僧侣,财雄势大,真正有修为的高僧不少,但暗地里蝇营狗苟之辈更多,所以,古代很多通俗小说里,最喜欢描写的黄书,便是寺庙。

  立石寺有僧侣加奴仆两百余人,寺庙自己打造了几十把雉刀武装年轻力壮的僧人和奴仆防贼,算是僧兵的雏形了。

  从新齐城而来的早击女、足轻等等,便住进了立石寺,将僧舍、仆从房、库房等等房屋挤的满满堂堂,其僧侣等,不得不暂时各寻居所,有得下山,暂时去了农户家暂住。

  萧皇后、夷懒、陆立花和十几名近身女卫,住进了后山的立石寺贯主禅院。

  陆宁领着他的一班九名步卒,及二十名虾夷仆从卒,也住禅院里,住在前院,原本这里住的是侍奉贯主的从僧、沙弥和童子,现今和贯主了悟法师一起都被赶了出去。

  禅院环境极为幽静,四周是翠绿山林,夜深之时,万籁俱寂,却有蝉鸣声声渗入石。

  当天,了悟法师更写下文牒,将包括后山在内的近两万亩山林田地全部赠予承香殿女御和丽景殿女御两位夫人,也就是,寺庙财产近乎被掠夺了大半,消息很快传到山下寺庙雇农们耳中,他们有的茫然,有的愤怒,但都无可奈何。

  ……

  进入平安时代,东瀛寺庙建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立石寺的禅院也是如此,小巧的格栅木屋,别致的回廊,院内郁郁葱葱树木,除了蚊虫多一些,倒是修养的上佳之所。

  陆宁和九名步卒住的是一排四开间的木屋,下部架空的干阑式建筑,典型的日式小屋组。

  本来,班头应该和步卒同住,但恰好一屋三人,陆宁便单独住一间。

  二十名虾夷仆从,挤在另一侧一排小屋,睡觉时,翻身都挤,倒和陆宁印象里前世一些乡村寄宿学校的大通铺差不多。

  用晚膳时,按照军中惯例,陆宁将包括十五名虾夷仆从在内的士卒都集合起来,一个个席地而坐,都板板正正的围了一个圈,圈内是满满几大盆肉炒饭,虽然肉很少很少,但这种炒饭每个米粒都等于沾了油腥,又是颗粒极为饱满的上好大米,便是大齐子民,普通平民的话,也就过年能这般奢侈了,当然,富裕之地,如汴京城内居民,又是另一种情形。

  米、肉等都来自立石寺仓储,军卒们长途跋涉翻山越岭而来,到了这里的,自然要开开荤,吃点好的。

  陆宁带头,餐前军歌合唱,他手下九名宣抚卒,八名来自北方各部,一名高丽人,加上十五名虾夷辅兵,唱的军歌结结巴巴的,但韵律还在。

  按照镇东军中规定,除非万不得已,平素互相交谈,都要用标准中原语,宣抚卒自然也是如此。

  宣抚营下到每一个班头都来自京戍军,他们的任务之一,也是教授士卒们中原话。

  虽然在东征前,这些军卒集训了几个月,集训期间,学说中原话也是重要一项,但一门语言,又岂是几个月能学会的?

  不过如果平素生活环境中都是这种语言,慢慢的来,简单交流倒是可以实现。

  而学说中原话,最早学的,便是军歌。

  现今随着融合诸多边卒,军歌的歌词也渐渐发生着变化,从万里胡地尽齐歌,变成诸如“诸族护卫圣皇帝,万里海山唱齐歌”之类的。

  听着他们结结巴巴歌声,陆宁肚里暗笑,可隐隐又觉得,有一种异样的庄严之感,他们的歌声,好像也越来越顺耳。

  歌毕,陆宁指了指其中一名士卒:“马达山,今日你来盛饭!”

  那名络腮胡大汉立时站起,“是!”

  用餐的包括陆宁在内,共二十四人,有一名宣抚卒和五名虾夷辅兵不在,是因为虾夷辅兵分为四组,一组五人,轮流在禅院外站岗警戒,每一组,三个时辰,而宣抚卒,也会有一名军卒在外哨卫,也是每三个时辰一轮。

  陆宁也被盛了满满一陶碗炒米饭,里面肉渣比别人碗里稍微多一些,陆宁也没多说什么,军中,本来就是上下级要极为分明之地,这点特权,班头还是要有的。

  闷头吃饭,没什么人说话。

  毕竟,原来和他们熟稔的班头得了病,这位新班头,他们都不熟悉。

  “马达山,你有话要问?”陆宁突然看向这一直偷偷打量自己的家伙。

  马达山咧嘴一笑,“班头,我,你,不生气?”

  陆宁笑笑,“说吧,只要不是大逆不道的言语,我就不生气。”

  “我,我不敢……我,忠诚……”马达山一下就涨红了脸,络腮胡激动的都吹起来的样子。

  陆宁笑道:“那就赶紧说,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一样!”

  有军卒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这位新班头,原来也很喜欢开玩笑。

  马达山好像想了会儿该怎么发音,才结结巴巴道:“女沙弥,去了,去了哪儿?”

  陆宁一怔,笑骂道:“妈的,你想女人了?”

  和这些军卒粗人在一起,自己也不用在乎仪态威严,很随意的和他们唠嗑,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

  马达山说的女沙弥,是驱赶禅院中贯主了悟法师的仆从时发现的,竟然有一个小沙弥是女人所扮,不消说,便是了悟大和尚的情人了。

  了悟大和尚不得不将本寺山林田地献出大半,也是夷懒以此威胁,若不心甘情愿献出来,你这假和尚必名声不保被赶出立石寺。

  “是。”马达山舔了舔嘴唇,嘿嘿了一会儿,倒坦然承认。

  陆宁微微颔首,脸色郑重起来,“不论如何,军法不可违!”

  本来见班头和蔼,马达山还想趁机问问,如果剿灭的那些叛贼有女眷,能不能自己等先发落一下。

  毕竟,来到这山西的千余军马,只有他们十名正牌的齐朝官兵,地位最高,其余都是附庸军,也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意思,只要班头不上报,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可听陆宁的话,马达山心下一凛,忙垂首:“是!”

  陆宁脸色凝重,心里却轻轻叹口气,想想也是,这些部落勇健被招募远渡重洋东征,难道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想?还不是希望升官发财有女人?

  其实,镇东军中已经有营妓,多是俘掠的“桂女”以及激烈反抗的城栅女子,桂女就是东瀛在出羽、陆奥两国镇守府设的官妓,本也是为征夷的边军服务的营妓。

  毕竟远隔重洋,亲眷们又还未送过来,士卒们会思乡,营妓可以很好的抚慰他们。

  而跟着自己的宣抚卒,就有点苦行僧的意味了,新齐城是大城,去往北部的交通要地,自然有妓馆,但这种品流复杂之地,宣抚卒是禁止出入的。

  这种高压政策一直持续下去,未必是什么好事。

  想了想,陆宁神秘兮兮道:“我听上官说,东征军实行新律,新齐城,有可能设教坊,你们这些家伙,自己知道就行,别往外传!”

  马达山等,立时眉飞色舞起来。

  陆宁琢磨着,服务宣抚卒的教坊是该有一个,不过里间女子,用金钱招募以自愿为主,毕竟现今东瀛民间,白拍子、巫娼、船女等等各种娼妓很多,有钱不愁招募不到人,只是,如此一来,容易被南部来的细作渗透进来,这一点,倒是不可不防。

  而且,作为一种奖励的手段而不令教坊司成为一天接待十几个那种凄惨之地也是必要的,同时也可以防止一些病患,如此,教坊司招募的女子,质素也要高一些。

  正琢磨着,外间哨卫匆匆进来,禀告说山西城城主刘太郎到了,求见两位女御大人。

  此次剿匪,陆宁这个班头指挥全军,但名义上地位最高的,是总院派出的两位女御大人,大节上,陆宁也要听从她俩吩咐,比如如果两位女御大人,要抓捕刘太郎,陆宁便要执行,不过如何展开军事行动,那就是陆宁的事情。

  新齐城的军马进入山西境后,村山太郎遣派来迎接并协调帮助剿匪军马入住立石寺的,是他的一名家臣,据那家臣说,村山太郎领着属下去寻访叛贼踪迹,恰好不在城中。

  现今,却是到了。

  陆宁起身,“我去陪他见两位女御大人!”

  ……

  村山太郎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鹰钩鼻,使得其面相看起来有些阴沉。

  和陆宁一直来到后禅院,见到了萧皇后和夷懒。

  在禅房中席地跪坐一旁的,还有陆立花和凉御前。

  凉御前,是陆宁攻克雄胜城时俘掠的女子,乃是清原氏当主清原正盛的夫人。

  御前为贵族女子称谓,凉御前就是名字叫凉的贵族女子。

  她年轻时曾经跟一位去过中原的和尚不清不楚,是以,懂一些简单的中原话,不过用她做翻译,便勉为其难了。

  村山太郎和萧皇后、夷懒之间的对话,进行的也很不顺利,有时候陆宁都恨不得自己出声翻译一下。

  是以,这场谈话变得很漫长。

  萧皇后和夷懒阐述的,主要便是说接到了来自中原圣皇帝的谕旨,总院行尚方宝剑事对你们的赐姓,已经得到了圣皇帝的认可,且从此你们的赐姓可代代相传,城主之位,从此世袭。

  凉御前,好半天,才将这番话的意思大体说给了村山太郎听。

  村山太郎,或者说刘太郎,忙俯首谢恩。

  陆宁一直留意他的神情,见他伏地时,袍袖露出的缝隙中,他眼中有喜色,也有犹豫,显然是,要不要真正从此为齐人效命,他还没有做好决定,还是三心二意中。

  陆宁现今对如何治理东瀛北部地区已经有了定案,新齐城北方各县,将会和中原一样,委任主官管理,不过,因为各县普遍比中原各县为小,是以不设令,主官为知县事,正八品官员。

  如此,才真正是齐国之土。

  在南方,将会实行城主世袭制作为和东瀛本土之间的缓冲,不过,陆奥、出羽的这十几个南部县,将来还是要实行流官制。

  比如这村山太郎,如果真心归附,将来令他们南侵,齐兵在幕后支持,这十几个城主,迁他们去新占领的各郡做城主,现今来说,越是南方越发达,他们也会很乐意得到大城。

  大体上的构想,便是出羽、陆奥两国消化为真正的齐土,以越后、上野、下野、常陆四国为中原任命的世袭城主的缓冲区。

  看起来,日本六十六国,仅仅有六国发生了变动,但实则,不算北海道的话,这六国面积超过了东瀛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毕竟,出羽国,尤其是陆奥国,面积太大了。

  不过,目前来说,东北地区本来就未真正成为东瀛土地,六国的变动,对南部东瀛人心理上造成的冲击,可能真就是六十六国,失去了六国而已。

  陆宁一边琢磨,一边听着萧皇后、夷懒和村山太郎对话。

  夷懒仔细打听着这村山太郎所谓查访西山县叛贼的收获,这村山太郎本就含含糊糊说得不着边际,加之凉御前翻译的问题,夷懒问了好多问题都不得要领,最后,只能勉励村山太郎几句,令他再广派人手去查访。

  等村山太郎告退,夷懒看了眼睛陆宁,又看看陆立花,问:“你们怎么看?这刘太郎,可是在尽心办差?”

  现今陆宁听着夷懒和萧皇后的中原话,已经分外觉得流畅,毕竟有了那些士卒和这陆立花、凉御前做对比。

  陆宁笑笑道:“他尽心不尽心也无所谓,那些叛贼,我们本就是引蛇出洞。”

  霸占着寺庙土地,且将僧侣仆从赶出,军卒住进寺庙中,以及后续将会进行的一系列举动,两位女御都会故意横蛮一些又很骄狂大意的样子。加之,来剿匪的正卒,仅仅十人,其余不是女兵,便是本地足轻,偏偏,又有为了羞辱南部天皇而被授殿女御的齐人高官两位妾侍做统领,“驱齐众”如果真是比较有组织的反抗军,有比较有胆略的人统帅,这机会便不可能放过。

  而如果只是乌合之众,这等机会都不敢来,那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责令村山太郎一个期限,令其限期破获就是。

  而从“驱齐众”攻破三山城几乎杀尽柴田大有一家又快速退却的种种行动轨迹看,“驱齐众”应该是前者,不但有组织,其首领也不是简单人物。

  陆宁说这话,突然就见夷懒沉脸盯着自己,愣了下,住了嘴。

  “你的狗眼往哪里看呢?该当剜了去!”夷懒脸沉似水。

  陆宁无语,眨眨眼,“是我。”

  确实一直仰着头直视她们,作为一名班头的话,就有点肆无忌惮和孟浪了。

  “知道是你,你不是,一个姓陆的班头么?!”夷懒训斥道:“退下吧!”

  陆宁又好气又好笑,以萧皇后和夷懒的聪慧以及对自己的了解,她俩猜出自己是谁一点不难。

  毕竟,自己令五十名军卒回了新齐城,却仅仅带了一班军卒来补位,传总院下达的命令反而是翻越崇山峻岭去剿匪,自己这陆班头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不过,现今中原,陆姓突然多了起来,是以,自己用陆姓,倒是不突兀。

  而现在,这夷懒显然一肚子对自己的怨尤,终于能光明正大发泄出来,她本来就不怎么怕自己,但自己又没对她怎样,她自不能无端端喝骂自己,现今,倒是借题发挥。

  看向了萧皇后,陆宁道:“承香殿,我有几句话还想说。”确实有些话,要暗暗点出来,叮嘱一下她俩。

  萧皇后俏脸却也一沉,“令你退下去,没听到么?”

  可能第一次,她和夷懒站上了同一条战线。

  只是,她显然在憋着笑,眼里那抹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陆宁蹙眉,却见旁侧,陆立花看自己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善,这家伙,绝对是一名勇敢的将领,但不会是一个好统帅,脑子不清不楚的。

  而凉御前,则有些迷惑的看着自己。

  现今自己洗去脸上妆容,可是自己的本来面目,怎么都不妥当,哪怕就说自己是文总院,也太没面子。

  夷懒应该就是知道这一点,才装糊涂。

  夷懒那大有深意的目光,隐含着示威,好像就是在说,我知道你是谁,但你能拿我怎样?万民敬仰的所谓圣朝天子,扮作官员不说,现今更扮作一个小卒,受到的屈辱,就是你自找的。

  不过,也难报我所受屈辱之万一。

  陆宁无奈,不过,夷懒如此做,倒令自己先前对她的戒心降低了不少,这般发泄心中怨尤,那么暗中,想来就不会有什么可怕的谋划了。比如她开始自告奋勇统兵来山西,自己就琢磨过,她是不是希望发挥其统御的天份,将剿灭匪徒一事办的漂漂亮亮,从而真正获得这支女营的尊重和领导权,尔后,图谋杀死自己和自己同归于尽之类的。

  但现在看,她对自己的仇恨,倒不是那种生死仇敌一般了。

  毕竟,被俘这许久,自己从没强迫过她们什么,还经常带着她们四处转悠,怕当今之世,还没有一个人能这般对被俘的异国美貌皇后的。

  而对自己,她和萧皇后到底是怎么一种心态,可能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西剿匪(下)

  前方,星星点点的烛光,立石寺后山,深壑幽秀,绿木覆壁,月夜下更显凄清之美。

  伏在嶙峋山石后,那须忠长握着长刀的手渐渐渗出汗水。

  眼见就要和齐人厮杀,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很紧张的。

  虽然,这立石寺里,仅仅有十几个齐人。

  他,在等内应的信号。

  被齐人称为“足轻军”的本地土团中,果然如父亲大人所说,有许多对齐人侵袭占领自己土地不满的人,只是,没有人统领指引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只能成为齐人的附庸兵,帮齐人维持各地治安。

  父亲是毛野第一智者,也是天下第一智者,由区区地方庶民,成为一国之守,是多少武者梦寐以求却终生难望其项背的。

  父亲对齐人入侵,一直忧心无比,多次向平安京写信,希望藤氏关白以天皇的名义号召天下义士抗齐,并组织大军,北上对抗齐军。

  听闻天皇陛下身体有疾,公卿们更是醉生梦死,父亲的信根本没收到回音。

  是以,父亲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花费家财,招募义士,希望能在出羽、陆奥,拖延齐军的步伐,为京都的显贵们做出正确反应,尽量争取时间。

  也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忌惮敌人,齐军在父亲眼里,就好像根本难以战胜,曾经一再叮嘱自己,只要有齐人正卒在,自己便不得率义士众发起攻击。

  哪怕这立石寺,仅仅有十来名齐军正卒,在此作威作福,甚至令本来模棱两可的本地豪强村上太郎都愿意帮助自己,为自己提供了齐人、齐人女卒、足轻们的宿营图。

  但父亲,还是写信来,又从邻近三郡征募了一些义士。

  那须忠长回头看了看阴影中石林里影影绰绰人影,现今,要跟随自己发起冲锋的,是四百多名勇敢善战的武者,又有足轻做内应,攻击十名齐军正卒,应该是必胜之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却跳的厉害。

  那须忠长随之自嘲的一笑,应该是被父亲感染了吧。

  这时候,立石寺中,突然燃起了火光,随之,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开始了?!那须忠长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握着长刀的手,突然变得稳定无比。

  然后,他猛地站起身,大喊道:“杀齐人!杀!”

  “头土各开苏如!”石林中立时爆发出叽里咕噜的喊杀冲锋声,无数黑影纵起,向那不远处的寺庙禅院的轮廓冲去。

  禅院门前的齐人哨卫,立刻便退了进去,并紧紧关上了大门。

  本来对齐人一无所知,但一直以来西方大陆有强大的中原王朝深深扎根心底的武者们,此时立刻爆发出欢呼,齐人,原来也是血肉之躯,也怕了我们!

  “杀死这些畜生!”怒骂声中,对“齐人”的尊敬好像也不见了。

  武者们,冲的更加快。

  而就在这时,突然就听阵阵破空响声,月光下,就见漫天箭矢突然从禅院院墙后冲天而起,划出优美也是致命的弧线,“嗖嗖嗖”,箭雨从天而降,立时,有武者发出惨叫声,密集冲锋的武者们,立时便摔倒了一片。

  那须忠长脑子嗡一声,这是什么情况?

  本土的丸木弓,射程很短,通常作为个人武勇拼杀时使用,还从来没见过,弓手们集群,射击另一方的情形。

  因为在那须忠长固有思维里,带太多弓手就是作死,一个冲锋就到了对方身前,而弓手们怕一个人也射不到。

  可是,现今齐人,怕是墙后有数百弓兵,如此大规模集射,根本不用瞄准哪个个人,只管朝一个方向射就是,对方的集结冲锋,在箭雨下,立时遭到致命打击。

  而且,也是第一次见到,集群抛射的战术,本土丸木弓,个体作战,从来是瞄准直射。

  虽然,被射翻的也就仅仅十余人,但对心理上的打击是致命的,根本看不到敌人,就出现了伤亡。

  “分散!分散!”那须忠长大声吆喝着。

  破空声中,第二轮箭雨已经扑面而至。

  这一次,离得又近了一些,墙后弓手又更确定了箭矢角度略作调整,惨叫声中,又有二三十名武者中箭摔倒。

  “给我杀,冲!”那须忠长眼睛都红了。

  只要冲到他们近前,羸弱的弓手还不是一刀一个?

  是了,应该是那些女兵,自己根本没计算在内的女兵,但,怎么能射这般远?!

  “嘭嘭嘭”,越是接近禅院院墙,武者们越一个接一个的摔倒,因为,院墙花垛上,已经架起了一支支硬弩,离得近,已经可以用望山瞄准射击。

  不过,眼见同伴一个个被射翻,这些武者,有的萌生退意,后面的甚至有转身就跑的,但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凶悍之辈,反而都红了眼,眼见,便已经冲到了禅院门前。

  就在这时,禅院大门突然洞开,从里面慢慢行出一队黑黝黝的重甲怪物。

  月光下,他们的身影曵长,好像笼罩在整个战场上。

  齐军正卒!

  出现!

  那须忠长正飞奔的身影,在那一瞬,都猛的慢了下来。

  随之,“嘭嘭嘭嘭”,重甲步卒和那须众的武者激烈撞击在一起。

  远远的,足轻们在观战。

  另一侧,村山刘太郎也在观战。

  当看到齐军正卒出现时,村山太郎的心立时跳了跳。眼神也为之一凝。

  终于来了!

  传说中,这战无不胜的齐军正卒,真的是无敌的存在?

  他紧紧盯着战场上,渐渐的,呼吸似乎都要停止,眼中的凝重,慢慢变为惊恐,因为他眼眶里黑色的部分,闪现着,那须众便如纸糊一般被那些高大铁甲怪物们手中巨剑劈碎的影像。

  尤其是,为首的那重甲怪物,巨剑下去,那须武者必然被分为两半,要么断头,要么被拦腰砍断,甚至,还有从脖颈劈下,身子就好像从中一分为二一般。

  战场上,越发的血腥。

  那须忠长,只将手中长刀乱舞,更不知道,怎么被对方一脚踹倒,好像对方知道他是首领,这才没要了他的命。

  战事,来的快,结束的更快。

  只是,不管旁观的足轻众,还是村山太郎和他的亲信,都好像,经历了一场地狱之旅,好半天,才觉得,压抑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齐军正卒,原来,是如此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南侵

  禅房中,萧皇后和夷懒在上首,左侧,陆宁和陆立花;右侧,跪坐的是山西城城主村山刘太郎、三山城城主柴田张正雄、以及两名侍大将。

  所谓侍大将,此次剿匪,共有足轻五十队五百人,侍武士正副足轻长百人。

  从侍武士正足轻长中,选出两名优异者,统领所有侍武士和足轻,称为侍大将。

  这两名侍大将都被赐了齐姓,一个王盛重,一个叫王敏行。

  他两个本来就不是什么地方豪强,所以,以地名开头的苗字都没有,却直接有了中原姓氏,一时感激涕零,因为这代表,他俩从此成为了东瀛的贵族阶层,而且,随时可能被征召成为齐军正卒。

  “二王”自是陆宁观察下挑选的,两个人未必是侍大将中战斗力最强的,但头脑都很灵关,如王敏行,便是欺骗了这“驱齐众”首领令其以为有足轻内应之人。

  历史变更经历太多了,陆宁想也知道,对方如果真想偷袭本军,必然会来瓦解足轻战力寻找内应,是以,凉御前早就得吩咐,和百名侍武士挨个谈心,告诉他们,叛贼可能会和他们联系,如果隐藏不报,到时不仅自己,亲人也会受到牵连,会遭受最残酷的酷刑折磨。

  但说是这么说,却不想这王敏行戏演的十足,这不,被捆得麻花一样跪在下下首的那须众首领兀自狠狠瞪着他,就好像,恨不得将他活活咬死。

  倒是村山刘太郎,虽然也和那须忠长虚与委蛇了一番,但本来就没做什么承诺,送上的齐人足轻布防图也是真的,如果那须忠长真偷袭成功,他自也会有其他打算。

  但既然你没成功,却也怨不得人。

  是以,村山刘太郎,倒是很坦然,只是,看着在座这些齐人,以后到底怎样,他心中却也渐渐拿定了主意。

  “我是来自那须郡的忠长!我父,藤原下野国守秀乡!”

  萧皇后和夷懒问起他姓名,那须忠长却是仰首回答,显然,这也是一种骄傲,隐姓埋名,不符合现今东瀛武者对荣誉的认知。

  不过,却也令陆宁对很多事,茅塞顿开。

  原来幕后,是藤原秀乡。

  下野国国守藤原秀乡,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二十多年前,他本是下野押领使,也就是,诸多的被任命为地方令外官的地方豪强之一,不过,他武力惊人智计出众,在平定平将门之乱时立了大功。

  平将门,是东瀛历史上唯一一个反叛自称新皇之人,因为东瀛历史上,真正掌控这片土地的人很多,但都是将天皇做吉祥物做傀儡,自称新皇要取而代之的,他是唯一一个。

  当时他势力波及关东八国,并以下总国为根据地,自称新皇,以石井乡为王城,设左、右大臣及八省百官,制订玉玺,震动京都。

  也正是平将门之叛,京都的公卿们无力应对,令地方豪强的地位更进一步。

  藤原秀乡在平定平将门时立有殊功,被任命为下野和武藏两国国守。

  现今,这老先生,怕有七八十岁了,由当年的悍勇无敌,变成了老谋深算的智者,被称为“毛野第一智者。”

  所谓毛野,就是上野、下野和武藏等地,当年都是虾夷毛人的天下,所以被称为毛野。

  虽然,因为京都的权力纷争,藤原秀乡已经被去了武藏国国守,仅仅担任下野国守,但其影响力,在毛野一地无人能及。

  甚至下野北邻的陆奥国一些郡,也在他影响下。

  是以,才能令儿子跑到山西、三山等地,来袭击归附大齐的城主了。

  他这么做,想也不是为了什么京都的公卿,而是因为,他的根据地下野国,和陆奥国相邻,他清楚的认识到,齐人的步伐不会仅仅停留在陆奥,肯定还会继续南侵,是以,他才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为京都抗齐争取时间,使得他在下野国苦苦经营数十年的地盘不会落入齐人手中。

  “承香殿大人,丽景殿大人,我认为,该当南下讨伐山北、玉壶、惠兴三县。”陆宁微微躬身说。

  陆宁说的三县,就是山西北到下野国之间的置赐、耶麻、会津三郡,那须忠长的“驱齐众”,除了从下野国带来的,主要便是从这三郡招募的。

  这三郡豪强,也都明目张胆拒不接受齐人册封。

  夷懒瞟了陆宁一眼,微微颔首,“本殿也是如此想,自会写信给总院大人。”

  听她大咧咧的自称,陆宁无奈,心说等过了这段时间,得收拾收拾你了。

  萧皇后,在陆宁面前,多少还是不太敢放肆,是以,没有做声。

  柴田张正雄,眼睛红红的一直盯着那须忠长,这个杀了他全家的主谋。

  “将这叛贼首领拉出去,斩首示众。”萧皇后挥了挥手。

  这些,都是陆宁早计议定,暂时,不会招降反齐之首领,一概处死就是。

  张正雄立时落泪,哽咽着,头深深伏地。

  ……

  五月,齐人文总院谕令下到了陆奥地区南部诸县,令诸城主领家臣家兵,一起讨伐下野藤原秀乡,令他们本部武士,在紧邻下野国的惠兴县集结。

  显然,文总院认为山北、玉壶二县,如探囊取物。

  更承诺,讨伐藤原秀乡后,功绩出色的城主,可以移封下野各郡。

  而也确实如文总院所料,山北玉壶二县,小小村栅根本没有防御的能力。

  只是,却不想,在惠兴,藤原秀乡会主动率军来迎。

  这一点,便是陆宁也没想到。

  不过,良好的习惯,便是主要力量为足轻,前后派出斥候探路也是必须的,是以,藤原秀乡设下的埋伏到底没有奏效而变成了遭遇战。

  藤原秀乡大概有三千兵力,陆宁一方,亲领的侍武士、足轻,加之各城城主聚集的武士,也有三千余人。

  双方单兵素质的战斗力,倒是差不多,因为藤原秀乡最优秀的部下,几乎都伪作了驱齐众,在立石寺一战,没有战死或被俘的,逃回去,也没了丁点士气,反而令藤原秀乡军中,产生了畏惧齐人的心理。

  而陆宁军中的东瀛武士们,却因为有齐人坐镇的加持,却变得英勇无比。

  尤其是,陆宁亲自领着九名重甲卒冲入藤原秀乡本阵后,双方的局势立时明朗。

  陆宁杀得酣畅淋漓,现今东瀛人之间的战斗,根本没有集团作战的思维,太看重个人武勇了,对陆宁来说,简直如鱼得水。

  反而中原内战或和周边强大国家对敌,结阵而战,铁蹄铮铮,万人队列,乱箭齐发,个人的武勇,有时候显得很渺小,也仅仅能做奇兵。

  惠兴一役,击破藤原秀乡后,立时势如破竹杀入下野国。

  但藤原秀乡反而失踪了,根本没组织人抵抗,便是其经营多年的唐泽山城,却是被其放了一把火,根本没有在那里固守。

  这却令陆宁有些头疼。

  不消说,他知道固守唐泽山城的话,就算能守上些时日,但城破后他在劫难逃。

  在考量过齐军战斗力后,他应该已经知道靠他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阻止齐军南侵,所以,才保存力量,或许隐入了民间,毕竟他在毛野一地人望很高,也或许遁去了邻国,但总之,以后会和自己打游击骚扰自己吧,同时,也会动用一些力量鼓动京都的公卿们,下定决心和齐人交战。

  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城

  到处都是叮叮当当修复城寨栏栅的声音。

  虽然藤原秀乡放了把火,但这唐泽山城他经营多年,后世来说,是关东七大名城之一,他匆忙的这把火,自然不能将山城烧个精光,反而容易被烧毁的,自也容易修整。

  唐泽山城,既然带唐字,陆宁干脆更名为新唐市,以此纪念前朝,为“市”,便是特别行政区了。

  这下野国,作为缓冲区,都分封给了依附的城主,但新唐市作为前线驻军之地,和其余郡便区分开来,为大齐直接管理。

  新唐市是藤原秀乡对抗平将门时修筑,正是钳制常陆、武藏、下总三国的咽喉之地。

  宣抚营主力,也拔营南下,驻扎在了常陆国和陆奥分界线的勿来关附近,和新唐市东西呼应。

  ……

  “咕噜噜”,清澈的泉水冒着热气缓缓流淌,注入宽大石池,又从另一侧流出,这小木屋,倒和后世日式天然温泉屋没什么太大区别。

  毛野多温泉,后世极为著名的便有草津温泉、川原汤温泉等,而且草津温泉现今名气已经不小,只是距离此地太远。

  却不想,这新唐城的本丸处,也有一处温泉。

  新唐城是山城,仅仅是军事用途。

  陆宁转了转,山上建筑,驻扎个几千军马不成问题。

  现今来说,便是早击女营及两百名侍武士。

  山下町,本来人口应该不少,现今逃亡了许多,也正好,一直跟随自己的那几百足轻分到了山下田地,家属也会迁徙过来。

  这中原建筑不同的是,这座山城,军事用途第一,对女眷和军人之间的避忌基本不考虑,如从女眷居住的本丸要出城,还要经过军营屋区域,东瀛来说,虽然贵族女子也避忌抛头露面的事情,但是另一种风格,其思维和中土本来就不同,毕竟,女天皇都出了六位了,上一任女天皇,不过是百多年前的事。

  陆宁自也不准备改造其布局。

  而且转了一圈,陆宁倒是很喜欢这山城的布局。

  “陆班头,你来!”

  陆宁正在本丸或者说内寨的绿草坪上转悠,恰好一袭瑰丽和服的夷懒行来,她身后,有女卫撑着漂亮纸伞遮挡阳光,还真是东瀛风情。

  陆宁无奈走过去后,夷懒递给他一封信笺。

  是杨业的奏疏,先送到了宣抚营,又从宣抚营送来,却是说,他率三千军马已经攻破了越后国的春日山城。

  陆宁微微一笑,现今,构想中的基本盘,缓冲区域,就差常陆国和上野国了,但是,自己不准备动了,不然接下来,必然马上便是和东瀛人的国战。

  现今,至少自己还算有些借口,出羽、陆奥两国,是剿灭虾夷,攻打下野国,是因为藤原秀乡先派儿子领兵攻击齐人。

  杨业领兵进入越后,也是差不多的借口。

  越后打下来正好,本来正愁下野国才六个郡,出羽和陆奥南部归附并且参加了惠兴合战的十几个城主不够分,现今正好将其中一部分,移封到越后。

  和南部东瀛,想来早晚免不了一战,哪怕自己现今就此按兵不动。

  但平安京的公卿,很多不同意征募军马北抗齐人,主要还是觉得齐人有可能退兵,哪怕通过谈判,给齐人一些好处,总比打一场胜负未知的惨烈战争要强。

  可如果发现,齐人在关东及越后分封城主不说,甚至出羽和陆奥,齐人任命知县这种流官,分明就是要长期统治的样子,那么,不管战事结果如何,他们也必然要倾尽全力一战。

  不过和齐人作战,京都的权贵们自然要做好万全准备。

  自己,则需要时间消化北部领土,以及真正收服这些南部的城主们。

  他们看似跟着自己兴冲冲讨伐藤原秀乡,但如果天皇下诏,承认他们现今得到齐人承认的城主地位,并号召他们一起攻击齐人,到时候,还不见得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部分倒戈是必然的,哪怕做壁上观,都是好的,而能跟齐人同进同退的,怕没几个,唯一有把握的,可能就是柴田的张正雄了。

  毕竟,自己帮他报了全家被杀之仇,这年轻人,也不善作伪,一直忠心耿耿,惠兴合战,他真是拼了命一般,其他一些城主,很多就保存自己实力,小花样多多,要不是自己领亲军攻破藤原秀乡本阵,他们才一窝蜂冲上来抢功,仅仅靠他们的话,惠兴合战是必输之局。

  张正雄,也被移封到了下野国中心最富裕的郡河内郡,为河内城城主。

  缓冲区,陆宁并没有改郡为县,除了东瀛色彩强烈的地名略作改动,其余地名都没有变。

  而现今,要准备的,就是和东瀛之间的一场大战了。

  但是,在北部的驻军,也不太好调动过来,毕竟都是刚刚征服之地,人心不稳,如果大量军马都调动来前线,怕后方起火。

  最好的结果,就是东瀛人马,分批次来,各个击破。

  话说回来,现今东瀛人作战,习惯真是如此,要说直接从南部各豪强征募几万人马,那自然没问题,甚至加上农民兵,征募个十几万都没问题。

  但地形关系,本就不适合大规模作战,加之后勤问题,各地豪强又愿不愿意有人统一指挥他们的问题。

  真要在一个战场投入几万兵力,现今的东瀛人,没这个习惯也没这个条件。

  毕竟,便是到了五六百年后的战国时代,东瀛东北地区完全被占据开发,东瀛人口膨胀了三四倍,其规模最大的关原合战,东西两大集团的大决战,各自才不过投入了几万兵力。

  不过,这新唐城位置重要,还是看杨业能不能抽调两营兵力过来把守,仅仅依靠女营和侍武士以及周边的城主,怎么都感觉有点空。

  陆宁正琢磨之际,却听夷懒又道:“这里既然检查过了,安全无虞,你们宣抚卒,如果不得召唤,或紧急军情,不要再随便出入本丸。”

  因为东瀛这城寨和中原布局既然不同,就是为小规模战斗准备的,所以,一些称呼,改成中原语言总感觉有些词不达意,是以,暂时还是采用东瀛特色语言来称呼城内区域。

  夷懒说得倒是在理,陆宁也懒得理她,转身便走。

  ……

  二之丸,便是本丸外第二层内寨,三之丸,为第三层内寨。

  和本丸相连的近侍丸、南丸以及二之丸,住着女营。

  三之丸,住着陆宁,九名重甲正卒,二十名虾夷辅兵以及两名侍大将。

  实际上,因为是山城,依山势而建,是以和中原城寨布局完全不同,如这三之丸,就是比二之丸矮一截的略平山头而建,实际面积还不如二之丸大,而三之丸东西依照山势延伸出去,又有长丸、天之丸、金石丸、北丸、石山丸等等。

  实际上,每一个丸,又可以看作一层防御,地势高低都和相邻的丸不同,又如天之丸和石山丸,都是建在略高的山头上,可以用各种投掷器械支援三之丸的防守。

  所以,陆宁一时还真不好找到合适的中原词汇来代替这些东瀛风格称呼,便是用寨代替丸,也感觉不是那么贴切。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新唐城应对小规模进攻,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几千人规模的进攻,战斗力差不多的几百人,应该也可以比较轻松的防守,再多人进攻的话,山下也施展不开。

  而只要今年秋天前,东瀛人没有大举来袭,山城里有了更多存粮,便是多少东瀛人来也不怕了,这山城很多建筑的节点,就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那种,现今东瀛人,又没什么攻城器械,对山城更毫无办法,只能依靠个人武勇破城。

  这也是陆宁,令宣抚营仍旧镇守最东线的原因,东瀛人大举进攻的话,必定是从东线平原方向突破,那里必须用最精锐士卒把守。

  反而这新唐城,只要有吃有喝,感觉自己一个人,挡住东瀛几千军马都没问题。

  而恰恰山上不缺水,不但本丸有泉水,天丸所在的山头下很矮的地势处,又有挖掘好的大炊井,但不攻破三之丸,又根本去不了水井处。

  依照山势所建的这座城寨,确实巧妙,不亏是藤原秀乡这个智者几十年苦心经营而筑。

  越是在这山城转悠,陆宁越是赞叹。

  当然,这种山城在中原是没法生存的,第一,不保护民众;第二,投石车轰轰的砸下去,管你什么精妙构造,都稀巴烂;第三,哪怕是有大量弓手,曲射压制下,攻破这种城寨也根本不难。

  不过,陆宁倒真是很喜欢,感觉东瀛人大举来袭的话,依仗这座城寨沟壑、坡度、险要之处,自己简直能化身千人斩吧?

  又啧啧称奇的转悠了一圈后,陆宁回到了三之丸。

  长丸、天之丸、金石丸、北丸、石山丸等,住着两百侍武士,实则,还有叫青年丸的地方,应该是藤原秀乡用来训练少年武士的,现今也住进了侍武士。

  三之丸就是比二之丸矮的较平山头,被藤原秀乡加以修整,要从下方十几米处绕过三之丸平台,上木梯进入三之丸,如果是敌人来攻击,不但头顶就在对方脚下,人又爬不上去,木梯被撤下,落下栅门,对方的木梯也不可能如此长,是三之丸平台加两人高的栅栏那么高。

  当然,要说真针对这座城,以东瀛人来说,带上大量火油,看到栅栏就烧,火油足够的话,对方防御力量又不足,倒也不是说这座城就攻不下来,不过东瀛人,基本没有这种作战传统,尤其是现今,便是名将,也很少有集团作战的思维。

  三之丸平台上,一排东瀛风格的格栅木屋,便是陆宁等三十二人的住处了。

  二十名虾夷辅兵住的略挤,陆宁,九名正卒,两名侍大将,四人住一屋,又恰好多了一间屋子,陆宁便自己住一屋,不管如何,和这些多少天也不见得洗澡的多个军汉挤一个房间的话,陆宁实在有些受不住。

  经历数场战事,九名正卒也好,两名侍大将也好,简直将陆宁奉做神明,是以,陆宁便是搞特殊化,他们也认为理所应当。

  现今,说中原语言更结巴的,又多了两个侍大将,王盛重和王敏行,陆宁称呼他俩“二王”,这花名也渐渐流传开来。

  齐军标准的一日三餐,在现今的东瀛来说,这是很了不得的。

  午餐是芋头和鱼,都是蒸的,真正日本习俗了,食材便宜,又不浪费柴火。毕竟米是奢饰品,富裕阶层才能享用,虽然说新唐城里便是最低级的侍武士,说起来也是特权阶层,但毕竟没在此地站稳脚跟,食材还是省着点好,何况山下町即将迁徙来大量跟随陆宁作战的足轻,陆宁准备抽取的粮租,自要比东瀛豪雄们抽取的少一些。

  九名正卒,都是北方部落出身,应征入伍后又吨顿好吃好喝,所以,本就强健的他们越来越肌肉发达,现今数日不见畜肉,虽说有鱼吃,但和畜肉带给人的满足感完全不同。

  是以,有几个家伙就愁眉苦脸起来,络腮胡大汉马达山唉声叹气,“头儿,我,嘴里,淡出鸟儿!”

  这话,倒是学会了。

  陆宁就笑,说:“再忍忍,明天我带你们去打猎。”

  山城北部,便是辽阔无比的山林,猎物很多。

  不过,杨业提议输运些家畜来着人饲养,陆宁现今,明白了什么意思,自己宣抚营人少还好说,经常去打打猎开荤,镇东军却不能这般解决肉食问题了。

  说起来,历史上东瀛人养过猪,现今却已经绝迹,要到明治时代才又重新兴盛。

  也不仅仅猪肉,日本人现今就是不吃畜肉,不过打猎的野味肉食倒是吃。

  陆宁吃得一向清淡,倒是忘了这一节。

  听陆宁说去打猎,几名正卒立时欢呼起来。

  虾夷奴,有吃的就行,他们饭量大,每天三顿吃的很多,在被齐人征召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般每天都能吃饱肚子的生活,早就满足的不行,哪管吃什么。

  二王侍大将,生活也比以前有所提高。

  只有北方部落来的宣抚卒,他们本来在部族就都有些小身份,不然也不会长得如此健壮,每天吃素吃鱼,自然受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古河之事(上)

  打猎的事情没能成行,因为深夜时候,南方古河栅的村民前来送信,古河栅出事了。

  古河栅位于新唐城南三十里,东瀛三大江之一的利根川江北畔,又有极大的一个湖,土地极为肥沃,渔业发达无比,真正是鱼米之地,关东平原上,都算最宜居的定居点之一了,是以,在古河形成了一个极大的村落,有上千户人口。

  按照东瀛行政区域划分,实则新唐城位于下野国最南部,再往南,便是下总国,古河栅,也属于下总国之地。

  不过藤原秀乡在此苦心经营多年,新唐城南部大片肥沃平原的村落实则都向新唐城缴纳米粮,基本上,利根川江的江北,都在他控制下。

  古河栅来报信的村民极为惶急。

  原来,虽然闻听唐泽山城被外来的齐人攻占了,但古河栅这等鱼米之地,村民们还是舍不得离开,只能寄希望新来的统治者能善待他们。

  尤其是,很快便有唐泽山城的足轻作为使者前去宣令,此栅以后属新唐市,村民从此为大齐市民,缴纳租赋,和齐民同税,以田亩、鱼获为据,收成十取其二。

  古河栅村民,一时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要知道,以前这些土地、河流,都属唐泽山城的秀乡所有,收成的大半几乎都要交租。

  很多村民,以为是那足轻听不懂齐人的话传错了话,一连几天都议论此事。

  而就在村民们人心惶惶又隐隐有些期待之时,村里突然来了不速之客。

  是以前经常来村落收租子、查鱼获的栃木太郎,也就是藤原秀乡的长孙。

  他领了数十名武者来,要村民们迁走,不要为齐人做活。

  村民们又哪里肯?随之,栃木太郎大怒,开始率武者杀人放火,并且一刀就砍死了和他据理力争的本村年逾古稀的长者古河安。

  村民们奋起反抗,在古河安的儿子古河十六的带领下赶走了栃木太郎等人,还打死了一个武者。

  一来闯了大祸,怕秀乡大人遣派更多武者来报复;二来,村栅死了十几个人,总要有官家或主家来验尸结案,按照惯例,要来唐泽山城。

  陆宁闻讯,当下叫上二王之一的王盛重,选了二十名侍武士,跟着村民匆匆赶往古河栅,当然,负责给陆宁轮流负甲的两名虾夷卒也随行。

  本来,就准备去有着数千人口的古河栅看看,毕竟,不是郡中心的村栅来说,陆宁在东瀛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村落,现今,却变成了刻不容缓。

  留下了九名重甲正卒和大部分仆从军,也是免得大本营被藤原秀乡趁机偷袭,现今看起来,其潜伏地,距离新唐城并不远。

  王盛重和二十名侍武士,都是崭新锃亮的武士刀,看起来就锋利无比。

  这是新齐城的齐人工匠打造的,这批工匠刚刚从中原来不久,赶工之下,也不过打造了三十多把武士刀,已经全送来了新唐城,一个月后,第二批更多的刀具也会送过来。

  说起来,现今东瀛冶铁锻造技术很落后,还是几百年前从高丽引入的锻造技术,而且,工匠地位极低,集中在京都附近,要等战国时代,因为战备的需要,工匠的地位大幅提高,还产生了许多锻造流派,这才百花争艳使得东瀛锻造大幅度提高,甚至渐渐超越中原。

  这批刀具的锋利,也是因为陆奥国铁砂的优异,只是历史上,陆奥国距离东瀛政治经济中心一直很遥远,是以,各种锻造流派,没有一支起源于陆奥国。

  寒森森武士刀,腰间跨着,应对突然爆发的近身战斗效率很高,这也是根据东瀛战争的特点中原工匠特意打造的样式,又带木头刀柄,平素背在背后,联结起来就是中原朴刀。

  二王侍大将也好,第一批得以装备这寒森森长刀的侍武士们也好,一个个兴奋无比爱不释手,都觉得并不是被配给了什么武器,而是被赏赐了可以作为传家宝传下去的神器。

  ……

  古河栅,被付之一炬的木屋正重建中,一些废墟还在袅袅升起黑烟,栃木太郎等武者的暴行痕迹还在,而且,一些人家挂起麻幡,传来隐隐约约哭声,自然是被武者所害的村民之亲属。

  古河安家的宅院很大,自称古河加名字的,姑且称为古河家,都是古河栅第一批移民,占据了古河栅人口一半以上,这古河安本来是现存辈分最高的古河家人,他子嗣众多,长子甚至去年就已经病逝。

  出面接待陆宁等的是古河安二儿子次郎,他穿着麻衣,头系麻带,只是,胆子看起来很小,唯唯诺诺的,也说不出个什么。

  陆宁没进灵堂祭拜,毕竟中原天子,身份使然,没人知,但天知,无端端祭拜一个对中原寸功没有的东瀛人,若真有神灵,自己怕气运都受影响。

  对这种事,陆宁不见得信,但自会避忌。

  随之,陆宁就命人喊了古河十六来,古河安如此多儿子,倒是这小儿子领村民驱逐杀人放火的武者,显然也是这些儿子中,最有担当的。

  便是他以前没太大号召力,经此一事后,也便有了号召力。

  古河十六,是一名二十多岁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看起来,悲愤之情没去,提起那天的事,兀自咬牙切齿的。

  又有些疑惑的问:“班大人,我担心秀乡大人会大举来袭,班大人仅仅带了二十位武士大人,我担心班大人回输给他,这次秀乡大人来,如果赢了你们,肯定会杀死我们很多人。”

  他还称呼杀父仇人的幕后黑手为“大人”。

  显然,日本尊卑,简直深入骨髓,毕竟中原还有科举制,哪怕世家时期,贫寒子弟才具出众的,也有渠道被提拔,当年陈胜吴广,也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而改朝换代,更屡见不鲜。

  但东瀛现今来说,京都公卿,四大氏族,都是古天皇血脉,哪怕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自称“新皇”的平将门,四大氏族中的平氏,自然也是古天皇血脉,只是不是现今继承的村上天皇一支罢了。

  血脉是现今东瀛社会最重要的事情,平民阶层,其低贱自己都深信不疑。

  陆宁还未说话,旁侧跪坐的王盛重已经训斥道:“胡言乱语,班大人一个人,便打败了秀乡逆贼数千人,将秀乡吓得望风而逃。”

  古河十六忙垂头,“是!”但眼里,分明很不相信。

  王盛重转头,想将古河十六的语言翻译给陆宁,可是,他也就懂一些简单的中文词汇,日常沟通都难,进行长篇累牍语言的翻译,可就勉为其难了,方才转述古河十六说的事发经过,就根本是比比划划的一个词一个词乱蹦,如果陆宁不懂东瀛语言,根本不知道他翻译的是什么东东。

  摆摆手,陆宁对古河十六道:“秀乡,再来,你不担心,我,正在等他。”也是单个词汇蹦,以显得自己也是来东瀛后,新学的一般。

  古河十六和王盛重都一呆。古河十六还好,王盛重却是瞠目结舌,心下暗惊,这班大人简直是神人,义勇无敌不说,学本地土话,也这般快?也太聪明了吧,这才是真正的智者呢。

  齐人,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样一位伟大的人物,竟然仅仅是名班大人。

  一时间,王盛重对那遥远的西方繁华天堂,更产生了无比的敬畏。

  第一百七十章 古河之事(下)

  被更名为“唐湖”的湖畔,二十名侍武士排成两队,正练习结队劈杀。

  要纠正他们战斗时,你是有队友的,哪怕是混战,几个人配合,比你自己冲杀也要高效的多,安全的多。

  还是很费劲的。

  陆宁最后有些不耐烦,自去坐湖边欣赏碧绿湖水景色。

  远方村庄,在晨曦中朦朦胧胧。

  阡陌小道,走来一行人,是古河十六,领着几名妇女、少女和女童,来送饭的。

  竹篓里,又是芋头和蒸鱼,陆宁看得无奈,好像,自己这么不讲究,都有点吃够了。

  当然,对村民来说,这已经是不错的饭食了,而且,现在也根本不是饭点,是“班大人”要求一天送三餐的,这是齐人的用餐习惯。

  “你来。”陆宁对古河十六招招手。

  古河十六忙跑过来。

  昨晚,见识到了这些齐国武士刀的锋利,“班大人”更是一刀,就将一棵小树劈倒,令他惊骇不已,也渐渐相信便是秀乡派人来报复,班大人们,也能击退他们。

  “我刚刚接到文总院令,在古河栅设寨,由你任知寨,赐古姓。”陆宁说得东瀛语越发流利起来,又给他解释,中原发音的“知寨”是做什么的,更笑道:“从此你就是大齐在册的从九品官员,恭喜了!”

  和这齐人接触,古十六倒是隐隐知道了,中原发音“文总院”的是位大人物,是中原在东瀛最大的文官,和一位最大的武官一起,又有什么“御史”监察下,暂时代中原大皇帝处理再东瀛讨伐虾夷的事宜。

  只是,怎么讨伐东北的虾夷,就变成来攻击秀乡大人,古十六也闹不大明白,听说是秀乡大人先攻击的齐人,杀死了齐人任命的官员,听起来,秀乡大人这个智者,好像做了很傻的事情。

  “班大人,你们不会离开吧?”古十六突然问。

  中原人,出名的信守承诺,从班大人嘴里,听到,那足轻信使并没有传错话,以后缴纳租税,确实是十成缴纳两成就行,而且,这还是中原大皇帝下的圣谕,在中原领土,所有子民都是这般。

  这可比秀乡大人做主家时,宽厚太多太多了。

  古十六突然就担心,这只是一场美梦,等齐人走后,这里,又恢复原来的模样,自己等,不过是统治唐泽山城的大人们的奴隶罢了。

  陆宁笑笑:“只要你们希望我们留下来,我们就不会走,而且,也不是你们、我们,这古河寨的村民,以后也都是齐民,都是中原皇帝的子民。”

  古十六呵呵傻笑,虽然不信自己这就真成了身份高贵的齐人,但班大人的话,就令人听着心里特别舒服,连声道:“古河的村民,都希望班大人们永远不要走。”

  陆宁笑笑,其实想想,如果一切顺利,这新唐城不用放弃,那么时间长了,新唐城作为特别行政区,子民为齐民,赋税等等,都是齐民待遇,但周边各郡,本朝册封的城主,其治下的东瀛民可就没这么好待遇了,还是大部分收成被城主剥夺,加之新唐市必然会成为附近的中原商品分销之地,随着时光流转,双方生活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必然会出乱子。

  不过这些,应该是留待后世子孙解决了吧。

  琢磨着,陆宁又道:“另外,你寻个人,帮我写封信,再派一名信得过又机灵的信使,送去给下总国国守橘仲任。”

  古十六呆了呆,国守什么的,以前在他眼里根本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的。

  陆宁看了他一眼,好像明白他想什么,笑道:“就说是新唐市两位殿守夫人写的信,自能送到他手上。”

  古十六缓缓点头,“是,明白!”这才更深刻意识到,在齐人眼里,本地土人,可能便是公卿,在他们眼里也没什么了不起,就说这位班大人,听说,是齐人正卒中地位最低的军官,每一班,才十名正卒,可他,提到国守大人,就好像在说随便哪个乡下人。

  随之古十六暗骂自己愚钝,秀乡大人,以前可不也是国守,便被齐人领着一众城主赶跑了不是?

  “我昨夜追踪了一下栃木太郎等人的脚印,他们应该是过渡头逃去了下总国,我这封信,便是责令橘仲任搜捕这些杀人凶手,倒是你的信使,一路都不要耽搁,一路不要打尖休息,直接去橘仲任的镇守城。”

  陆宁说到“责令”时,东瀛语里一时没想起来贴切的词汇,而用了命令之类的意思的词。

  古十六更是暗暗咋舌,点头道:“好,班大人,我这便寻人帮您写信。”

  “欧吉桑,我来写啊!”湖畔杉树旁,闪出一个小小身影。

  陆宁早就看到她慢慢接近,只是没有理会。

  这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虽然穿着东瀛布裙,但容貌秀丽,是个小美人胚子。

  “不要胡闹!”古十六吹胡子瞪眼睛,可随之就眼睛一亮。

  陆宁也知道这小姑娘是谁,肯定便是古十六的侄女,其十一哥的独生女,叫春香,今年刚刚十岁。

  因为她小时候便聪慧可爱,秀乡长子,也就是栃木太郎的父亲道行,见到她后特别喜欢,还令本丸神社的通神者教授她,好像也不仅仅是令她为本丸神社服务,也跟古河家人说过,希望能送春香去京都的神社,一旦能被选为神子,侍奉京都神社的主神,便是秀乡大人也会感激她。

  陆宁现今对南东瀛的风俗也有了一定了解,神子,也就是俗称的巫女,现今来说,下层的巫女,因为讨食难,不少都沦为巫娼的,因为巫女和舞蹈是区分不开的,她们通过舞蹈来和神灵沟通。

  哪怕是远古神话传说中,最有名的女巫天钿女命,都有类似在请太阳神的仪式上带有性表演性质的舞蹈引得众神哈哈大笑这类的故事,也可见女巫的舞蹈,本就不是那么庄严神圣。现今来说,很多下层巫女,甚至和跳艳舞的舞姬没什么区别。

  送去京都的低级别巫女,沦为权贵的玩物也是常事。

  其实在远古时期,东瀛巫女的诞生就和性密不可分,以前东瀛人普遍认为女性都有灵力,只要家里女儿成年,就自动获取侍奉自家神灵的资格成为巫女,她们主导家族神灵的祭祀活动,还能聆听神谕,并把神谕传达给家人,当时巫女最重要的义务就是在大型祭祀活动中迎接外来的客人,并和他们共度良宵,把平日侍奉神而得到的“魂”赠送给客人,并祈祷来年村里五谷丰登。

  当然,那些甚至有皇女作为斋官侍奉神灵的大神社里的巫女,自然都冰清玉洁,巫娼,主要是那些为了谋生走上这一职业的女子。

  而藤原秀乡的长子,当然不是那么好心那么慷慨,只怕,本来也是准备将春香培养成巫女,等她发育起来出落的亭亭玉立,送去京都,结交权贵罢了。

  栃木太郎领武者来古河寨,令村民迁徙的同时也想带走春香,杀伤人命后,被古十六领着愤怒的村民们将他们赶走。

  这些详细经过,在陆宁展露自己听懂且会说本地土语后,又令古十六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才知道了,有这春香的存在。

  而眼前小姑娘,虽然东瀛布裙有些旧了,还打了补丁,但特别整洁干净,小姑娘人也特别干净,牙齿都是雪白的,这在东瀛乡下极为罕见,她如果不是那个小春香,又能是谁?

  “班大人,春香的字,写得特别漂亮,村里一共才有两个人会写字。”古十六为难的看向陆宁,有点担心,这位班大人,嫌侄女小,信不过她,以为自己儿戏一样。

  “班大人,村子里那个会写字的成天大叔,可是臭烘烘的哦,班大人如果不相信我,我去喊成田大叔!”春香顽皮的一笑,露出一对儿小虎牙。

  陆宁就笑,这小不点,显然也注意到自己干干净净的,自然知道自己肯定和她一样,不喜欢和臭烘烘的人在一起做事。

  “春香……”见这一向活泼好动的侄女说话全无顾忌,古十六正想训斥她。

  陆宁已经笑道:“好,就你帮我写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橘氏来使

  “杀!”“杀!”

  碧湖之畔,练习战阵劈杀的人影越来越多。

  古十六知寨要求全寨每一户都选出最精壮的男丁一名,农闲之时,组织训练战斗技能,很快,便组织了一支千余人的民团足轻队伍。

  训练时的口号,用中原语,这样吆喝着,觉得分外威武霸气,甚至也都学唱中原语的军歌,以此为荣。

  陆宁也不得不感慨,强大文明对外的辐射,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陆宁也承诺,古河寨的足轻,和齐人边塞民团一个待遇,将会陆续提供武器和铠甲,总数最终额定为一百朴刀,一百长矛,一百长弓,以及一百套布甲,其余武器装备,便需要自己筹备了,另外箭矢提供一万支,因为其箭簇可更换箭杆反复使用,所以,作为一个村寨的防御性力量,也足够了。

  此外,本寨还选几名脑子灵光力气大的村汉去新齐城学习锻造技术,回来后,作为工匠,负责村寨中武器的基本维护。

  数天后,下总国守橘仲任的使者就到了古河寨,令陆宁没想到的是,其派来的使者,是下总国香取神宫神社的一位巫女。

  香取神宫据说在神武天皇年间就已经创立,那是东瀛的神话时代,和中土的黄帝时期差不多,年份根本不可考,当然,其真正的年代,最多也就是中土的春秋战国时期,远远比黄帝年代接近现今,只是,东瀛文明脱离蒙昧时代太晚,所以,春秋战国的年代,东瀛的历史,还是混沌一片,只能用神话故事补足。

  不管怎么说,香取神宫都是东瀛最悠久的神社之一,供奉的是经津主大神,也就是刀剑威力之神。

  而来自香取神宫的巫女,叫做真冬姬,“姬”是一种尊称,因为她进入神宫前,却是橘仲任的长女,橘氏出身,古天皇血脉,又入神宫侍奉神灵,所以被尊称为“姬”,皇女的话,后面尊称往往加“院”字。

  ……

  碧湖之畔,数百足轻排成整齐的队列,用木棍练习劈杀和直刺,震天的“杀”声此起彼伏,这气势,令陆宁很是满意,不管真上了战阵后会怎么样,气势这块,暂时拿捏的不错。

  跪坐在陆宁面前,真冬姬瞥着湖畔的队列,娇艳脸蛋,也流露出一丝异色。

  尤其是,闻听这些人,其实就是本地农户后,这种异样神色更浓。

  湖畔离得训练的侍武士、足轻队伍有几百步远,松软草坡上铺着毡垫,陆宁盘膝坐着,面前矮小桌案上,摆着精致茶具,和茶叶一样,都来自中原,现今东瀛,还没有茶道一说。

  真冬姬跪坐在陆宁面前,雪白肌襦袢和茶白宽袖上裳,杏红和服裙子,裙裾中,隐隐露出白色足袋和红纽草鞋,这袭巫女服饰典雅中又隐隐有种灵动之意,还流淌着一种神秘的魅惑之感,比陆宁在后世见到的日式巫女Cos更华贵,也更魅人。

  雪白上裳的丝绸,应该来自中原,现今没有漂白技术,纯蚕丝丝绸经过特殊处理,才会呈现这种极美的雪白色,这种雪白丝绸,售价也极高。

  真冬姬,自然得到了其父亲的资助,或者说,这东瀛历史上最悠久的神社之一,得到了橘仲任的大力资助,其他巫女,是断然没有这种华贵衣装的。

  真冬姬正是妙龄,秀美端正,可能十六七的年纪,身材发育的极为饱满,隔着宽松的巫女和裙都隐隐约约呈现,听闻很多时候,巫女的选择,身材也很重要,因为现今的神曲之舞,是为了取悦神明的,隐隐就有种性暗示性挑逗,和后世改编的越来越庄严的完全不同。

  她的声音也极为动听,清泉一般洗涤人的耳膜,在极为客气的语言表达了其父亲的善意后,询问道:“班大人,真冬带来了父亲几句话,希望说与总院大人听,不知道,真冬有没有拜望总院大人的资格?我带来的,是很重要的几句话,可能会涉及到总院大人执行中原大天子任务的成败,还请班大人能禀告上官,再由上官将真冬的话,说与总院大人知道。”

  现在,来之前这真冬姬,或者说其父亲橘仲任做好了功课,知道所谓“班大人”,是齐军官兵中最低级的兵头,根本做不了什么决策。

  陆宁笑笑,这橘仲任一系,早就败落,不过,其父亲,也就是真冬姬的爷爷橘佐臣,就出任下总国国守,一直经营下总之地,不久前橘佐臣过世,橘仲任子承父职,继续出任下总国国守,下总国,多少也有点是其私家领地的意味了。

  但对于橘氏后裔来说,不能回京,做不了殿上人,在偏远的关东之地任国守,那真是落魄的不能再落魄了。

  毕竟,橘氏可曾经是现今权倾朝野的藤氏最大的对手,有一段历史时期,还完全压制了藤氏。

  但现今,橘氏的地位是全面崩溃飞速下降的时期,自从二百多年前,和藤氏抗衡的橘氏家主被藤氏构陷谋叛之罪斩首后,橘氏便被藤氏全面压制,中间橘氏出了位皇后短暂中兴过,但随之,又很快呈现颓势,一代不如一代。

  到现今,莫说被发配到了下总国的橘仲任一系,便是在京城的橘氏,也仅仅有一人作为殿上人,勉强保持住公卿身份,和藤氏垄断着大纳言以上的公卿,中纳言、参议等等更数不胜数比,简直微不足道,而且想来等着橘氏最后一位公卿过世,橘氏便再无公卿在京都了,也就十几年后的事情吧。

  琢磨着来到东瀛后,对京都局势越来越清晰的信息,陆宁微微一笑,“要说什么,可说与我听,我再上报给我的上官。”

  真冬姬眉目间有些无奈,略一犹豫,说道:“听闻在新唐山城主事的是总院大人的两位殿夫人,班大人还请通融,请代真冬求见两位殿夫人。”

  陆宁笑笑,“我想,你父橘仲任,无非是想试探总院的口风,探明我朝的真实意图,同时,希望在这千年来的大变局中,得到好处,振兴橘氏,我说得可对?”

  真冬姬精致脸蛋微微变色,打量陆宁的目光,立时变得尖锐。

  陆宁摆摆手,“不过,我会向两位殿夫人通禀你的请求。”

  真冬姬咬了咬嘴唇,微微躬身,“谢谢班大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抢啊

  十几日后,宣抚营抵达新唐城时,古河村落的东侧,古河碉堡也搭建完毕。

  宣抚营是在两营镇东军士卒抵达勿来关接替他们防务后,才开拔来到新唐城的。

  陆宁本来是准备调动两营镇东军到新唐城,但后来琢磨下,还是宣抚营在自己身边做什么都方便,而且,不管是以文总院身份下达命令还是接报军情,都更为效率,不用传令兵绕个大圈。

  而且,身边没有骑兵,总觉得做事情不方便,在这关东平原行事,小股骑兵还是能施展开的。

  宣抚营入驻新唐城,原来驻守新唐城的陆宁那一班正卒,以及二王之一的王敏行及其余一百八十名侍武士,迁来古河驻守,古河碉堡就是为此准备的。

  “碉堡”,名字很唬人,其实就是个木寨,不然哪怕古河寨大多数村民都参与日以继夜的赶工,也不会十几天就搭建出雏形。当然,箭塔之类,还在完善中。

  如此,陆宁这个班头,就成了古河据点,官方定名为古河戍的戍长,算是古河一带的军事最高长官,手下有齐军正卒九名,虾夷奴兵二十名,两名侍大将,二百名侍武士。

  这古河寨,有数千人口,又在知寨古十六感染下,许多都是真心希望能在齐人统治下过上幸福生活,陆宁可不想这样一个村落,被藤原秀乡血洗。

  在其民团形成真正战斗力前,派遣兵卒驻扎在此也是必然之举,何况,这古河戍,也可以辐射到周边许多村落,治安剿匪,镇压叛乱。

  没有换另一个班,是陆宁担心没自己在场的情况下,十名正卒加二百东瀛附庸军,未必能抵挡藤原秀乡的偷袭。

  而且,陆宁现今倒挺喜欢第一线和军卒打成一片的生活,做皇帝时便寂寞冷清清,现今在这东瀛,总院也是两个土皇帝之一,同样冷冷清清,士卒们敬若神明,倒是做了班头后,很有点意思。

  ……

  木寨和古河寨原来的村栅相连,如果遇到强敌袭击,村民便有时间逃入“碉堡”中,而两者相连的位置,碉堡更为高大厚实的栅栏前的村栅一侧,有一些宽大的栅屋院落,住着古十六和他比较亲近几个兄弟及家眷,遇到敌袭,他们可以第一时间躲入碉堡。

  陆宁也住在这个区域,实则,是和古十六住一个院子,作为本地军事最高长官,和知寨事的古十六,自需要许多沟通,而且,也学中原一样,古十六所在的院子可以视作本寨官衙,院中最前面一个东瀛木屋,是知寨和戍长联袂办公的地点,在里面处理公事,接见村民等等。

  这个小屋,又被称为寨御所,御所之后分布的几个小屋,便是陆宁,执勤正卒、以及古十六一家的居所。

  除了陆宁住在寨御所院,正卒每三人一组,每日轮流在御所院当值,当然,每人两名的虾夷辅兵自然也不离左右,会跟来执勤。

  此外,御所院外,有侍武士警戒,也是一批二十人轮值,使得御所院外日夜都有二十名侍武士哨卫。

  其实,现今陆宁稳坐钓鱼台,也是在等待,来自京都的反应。

  现今东、中、西三路,都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西部,杨业领三千军马亲自坐镇越后春日山城;东路,安东副都督王正匡领两营军卒镇守勿来关,说起来,这王正匡就是当年在陆宁帐下效力过的王大眼,当年不过是一名小小都头,数年过去,已经是军中极为优秀的将领,自然也请先生给自己起了一个不错的名字,叫做王正匡,他统领东路一线,自己也放心;中路,便是自己及宣抚营了。

  现在,就是看京都如何反应。

  实际上,自己前不久,已经传令全军,宣抚卒也好,镇东军卒也好,未婚配者,都可婚配在此安家,而婚配者,家眷现今想来已经登上东来的海船,不日便会陆续抵达。

  当然,这种婚配,也是分批次,由上官指定,多数来自新齐城、春日山城的教坊,选拔的女子,自然要经过一定审核,不能令细作、有异心者成为齐军军卒伴侣。

  令军卒们分批次成家,也是安他们的心,令他们将此处当作家园,如此,将来有恶战,自然也会奋勇拼命。

  当然,其婚配的妻子不能跟在军营。

  如东线军卒,便是成婚,家便都安在新齐城中。

  西线军马,家都安在春日山城。

  宣抚卒成家,家属便住进新唐城,但专门有一丸作为家属区。

  只有十天一次的旬假,其才可以和家眷相会。

  其实这种军城模式,在遇到绝境时是很有战斗力的,比如华夏历史上的满城,也就是重要城市中的满人聚集区,当年太平军破城,满人知道必死,太平军攻打满城时,满人老幼妇孺,悉数上阵,每一次攻击满城,太平军损失都很不小,要知道,那时候满人早就和开国时不同,便是男子都享受惯了不识弓马,何况女子儿童。

  而新唐城来说,现今其实第一批成婚者还没出现,因为,跟随两位殿夫人由北而南血战连下数城的陆宁这一班,作为了第一批允许成婚者。

  因为这一班又驻扎在最前线,总院甚至下令,新婚期间,各卒的妻子可以留在古河寨一个月,称为“度蜜月”,蜜月之后,其妻眷再回新唐城。

  不过,从哪里选妻子,可就有些挠头了,新齐城和春日山城有专门的教坊机构,女俘女奴很多,新唐城却没这个条件。

  马达山,眼睛都有些绿,甚至有一天和陆宁念叨,想去南方下总国统治的区域抢个老婆回来。

  这新唐市治下,有军法在,他不敢,出了新唐市范围,可就没那么多避忌了。

  马达山还说,抢到的女子,不消说,由头儿你先选,最漂亮的都是头的,剩下的我们分。

  陆宁无奈,也不知道自己允许成婚的命令下的对不对,本来,可能马达山等还压抑着不去想,现今,可就真成了饿狼了,脑子里怕嗡嗡的全是这点事。

  ……

  傍晚时分,古十六令夫人将陆宁请来了他家中,准备了一桌丰盛菜肴宴请陆宁。

  就在一个院中住,陆宁和其夫人也变得极为熟稔,叫藤子,现今,妻凭夫贵,也改了古姓,是很温柔秀气的一名东瀛女子。

  古十六主要是感谢陆宁寻来僧侣为他父亲及村中死去的人安灵。

  以前这种事,都是藤原秀乡做,以前唐泽山城中安置藤原秀乡祖先的神社中,有神官专门为他统治下村民安灵。

  藤原秀乡统治下野国,简直可以说横征暴敛,甚至将村民开荒的土地都据为己有一体纳粮,威望却很高,就体现在这很多细节上,如安灵事,根本不用什么本钱,对统治下民众却是极大的精神慰藉。

  陆宁干脆,就将容真大和尚的徒弟招来了两位,从此作为新唐市的灵官,专门为市民主持丧礼安灵等等。

  而僧侣安灵,那都是京都的贵族老爷们才能享有的特权,这却比藤原秀乡派的什么神官格调高太多,古十六自然感激万分,甚至拿出了,家族中珍藏多年的一壶清酒。

  味道嘛,比陆宁刚刚在秋田登陆时品尝的清酒好一点,酒味浓一些,水里稍微多掺了点酒。

  看着古十六,陆宁突然就想到了九名部下的婚事,这古河寨,是女多男少的,而且,要说嫁给齐人正卒,怕寨里少女十个得有九个欢天喜地,且她们的根底也清白,不用太多盘查。

  但这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且弊端也很多,比如,会引起本村男子嫉恨,尤其是,抢了人家心上人之类的,现今是十个,如果开了这个口子,新唐城,可是还有将近五百宣抚卒呢,其中光棍,有三百多个,都从这古河寨迎娶的话,这村寨,就得有不少光棍;再一个,娶本地女子,便等于在这里有了一张关系网,妻子的家族,和邻里发生矛盾等,不免仗势欺人,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变得麻烦。

  何况,这古河据点还住了两百侍武士,其中光棍也不少,如果他们将来常驻本地,也得考虑安家的问题。

  喝着寡淡的酒水,陆宁又琢磨,要邻近各郡城主献上女子?随之很快便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那分分秒,就演变成各城主及亲信部下强抢民女的大风波,且各城主治下之民的仇恨值,还都会被转嫁到齐人头上。

  左思右想,一餐饭用完,陆宁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心下不由好笑,自己倒成了红娘了。

  不过,给这些跟随自己远渡重洋忠心耿耿的部下找个媳妇,感觉还挺有成就感的。

  ……

  从古十六居所出来,古十六和藤子都送到阶下,如果不是陆宁也跻拉的木屐,看样子藤子都能蹲下帮陆宁穿鞋履。

  随之,陆宁无奈。

  月光下,旁边一条黑影,正是马达山咧嘴笑着站在一旁。

  看到他陆宁就有些头疼,这家伙,从恩令下来,他可就有点上头,这都三四天了,就琢磨老婆的事儿。

  “还未接到新唐城的令。”陆宁无奈摊摊手,这家伙,又来催问了,传闻是文总院将这些琐事交给了两位殿夫人,所以,他整天便想着殿夫人几时来令,到底怎么给这自己这一班婚配妻子。

  也是巧了,自己所领这一班,九条汉子,九个光棍,在本土都未成亲。

  “不是,头儿,你来客人了!”马达山挤眉弄眼的,令陆宁微微一呆。

  “两位殿夫人亲自遣女营送来的。”马达山嘿嘿笑着,那笑容,暧昧艳羡无比。

  陆宁懒得理他,便走向自己的木屋居所。

  好像是隔着窗户看到陆宁来了,不等陆宁走近,木屋栅格门便被拉开,里面探出雪白罗袜跻拉木履的和服丽人,可不正是黄宝仪。

  这小不点刚刚十三岁,但发育很早,十岁时就作为最美女官被选为自己近侍,现今,就更是高佻得好像大姑娘,身材更不消说,该苗条的地方,盈盈一握,纤细美腿纤美的都令人心疼,而该肉的地方,爆炸的饱满,直追当年的大小蜜桃,和那前些日子刚刚见到的已经十六七的真冬姬的魔鬼身材不相上下。

  尤其是,小不点还是童颜,眉目如画,就更别有一番风情了。

  “你怎了来了?”陆宁无奈迎上去。

  黄宝仪本来想说什么,但瞥了眼在旁嘿嘿傻笑的马达山,随之改了称呼,“夫君长驻在此,得两位殿夫人恩准,妾从今日起,来随侍夫君,且不受蜜月军规之限。”

  夫君?陆宁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君,两位殿夫人知道了你我之事,念你立有大功,恕你无罪,还将妾婚配与你,我本就体弱,女营也不差妾一人。”

  陆宁听到这里,渐渐明白,这意思,黄宝仪本来是女营的女兵,和自己一直郎有情妾有意,现在两位殿夫人得总院同意,指婚给自己。

  当然,实际上,肯定是黄宝仪和宣抚营一起到了新唐城后,听说自己要在这据点常驻,自要来侍奉自己,所以,用了这么一个借口。

  萧皇后和夷懒,因为自己伪装,有时候故意而为气气自己,但黄宝仪要做什么,她们自不会阻拦,而是尽力帮她想万全之策,若不然,可就触碰自己底线了。

  “好吧。”陆宁无奈应了声。

  “因为战事紧要,是以婚礼从简,两位殿夫人主持下,妾已经和代替夫君的武械拜了天地。”说着话,黄宝仪捧出一柄匕首。

  陆宁微微颔首,这又是乱编一通了,自己不管什么身份,自不会和皇后外的女子行什么婚礼。

  转头间,才看到一直傻笑的马达山,陆宁无奈道:“你还不走?”

  马达山心里却一直在连呼妈妈,女营中,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自己都没有勇气去真正打量,但恍恍惚惚的,也知道这是天下绝色,不该是皇帝爷爷纳入后宫的么?

  给头儿,真糟蹋了!

  不过,看头儿冲阵时的悍勇无敌,这等事儿,真是艳羡不来,总院大人恩宠头儿,也是必然的,这是头儿该得的待遇。

  但还是那句话,这小仙女,给头儿,真真的糟蹋了!不该进内宫,献给皇帝爷爷吗?

  马达山甚至升起一种冲动,要写信揭发文总院和头儿,私相授受,糟蹋这等绝色。

  他一时咬牙切齿,一时为头儿欣慰,一时又为那绝色抱不平,人都有些癫狂似的,脸上表情丰富的不行。

  “哦,夫君,这里还有两位殿夫人转来的,下总国守橘仲任的信。”

  陆宁微微颔首,接过信笺,东瀛文字,平假名正随着国风之变风行,但其官方典籍,还是用汉字为正,橘仲任这封信,也全是汉字,作为橘氏子弟,从小学的便是汉字。

  陆宁看着这封信,心说以后跟京都也好,跟橘仲任也好,通书信时倒也不用那般麻烦了。

  橘仲任的信里,询问其女的近况,可曾见到了总院?

  又在信里说,秀乡部下,确实有一部分来到了下总国地,秀乡本人,也拜访过他,但现今去了鹿岛。

  陆宁看到这里微微蹙眉,想来这老先生是去鼓动鹿岛的常陆国守源满仲和齐人开战,毕竟,源满仲出身藤氏一族,很得京城藤氏公卿的器重,他如果主张和齐人开战,藤氏公卿们,也会思量思量。

  而他藤原秀乡这个“藤原”是假的,不过地方豪强,令外官押领使出身,京都的公卿们,正眼都不会看他。

  自己攻袭下野国的同时,也写信去了京都,解释为什么攻击秀乡,解释为是地方豪强之间的争斗,秀乡先攻击帮地方豪强剿贼的齐人兵卒,引起众怒,陆奥国的豪强们才群起攻之,自己领兵入唐泽山城,也是为了平息事态安民而已。

  至于京都的权贵们信不信,也就是这么个借口而已。

  往下看,陆宁随之哑然失笑,橘仲任信中说,大纳言藤原在衡写信给他,询问身在关东距离齐人最近的氏族之后,以他对齐人的观察,齐人会不会真如说的一般就是来剿灭虾夷,虾夷被平定后,会不会真的退兵,如果令其退兵,给一个期限,又以什么期限,不会激怒齐人?

  橘仲任说,他回书信,认为齐人最终必然退兵,中原作为天下中心,一向对岛国没什么野心。

  不过要令齐人退兵,最好以半年以上期限为宜,免得激怒齐人,引起兵戈,就不好收场。

  橘仲任又说,但京都不乏强硬之人,怕自己这番说辞未必被采用。

  陆宁微微一笑,心说你这套鬼话如果得逞,那我可真就站稳脚跟了,甚至都不用考虑会战败退出东瀛的问题,更不用再诏令水军配合,应对将来和南部东瀛爆发的战争,以宣抚营、镇东军加之这么长时间整训的侍武士、足轻,就足以应付这场战争了。

  现今的话嘛,一旦战事爆发,还是要令水军从南部港口,牵制一下东瀛九州及最南部的力量。

  如此自己应该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橘仲任,这自然是赤裸裸示好了。

  琢磨着,又往下看。

  橘仲任又说,至于秀乡的部下和家属,有许多在关宿栅,也就是从古河栅,东南走三十里,不过要渡河过利根川。

  陆宁微微颔首,这话倒是真的,自己这些天也没闲着,有时候便晚上出去探查,早就去过这关宿栅,那村落确实聚居了许多秀乡部下武者,大概有两三百人,但里面没什么重要人物,自己也就没动。

  看完橘仲任的信,陆宁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看到远方马达山正慢慢远离的背影,又看了眼面前的黄宝仪。

  “主父,奴婢……”黄宝仪想说什么,陆宁摆摆手,笑道:“你方才喊我夫君,喊的很好啊!”

  黄宝仪立时俏脸煞白,眼泪都在眼眶里打滚,只是,远处还有闲杂人等,她便没跪下请罪。

  陆宁无奈,挥挥手,“休息去吧,我有事去办,怕明天才回来。”自也不会解释和她开玩笑之类的。

  突然伸手,在她小脸上拧了一把,笑道:“傻丫头,哭个什么劲儿!”

  黄宝仪呆住,这还是圣天子第一次拿她当女子看而调笑她。

  眼见圣天子已经转身大步而去,黄宝仪却觉得,满腔的欢喜都要从心里跳出来一般,痴痴站了好久好久没有动弹。

  ……

  深夜,前方村落一片黑寂,月儿有时被乌云遮住,有时悄悄冒头,但流云好似雾气一般,不时飞速飘过,小小月芽儿自也没多少光亮。

  百余步外的一处沟壑中,陆宁、马达山等十人,正在虾夷辅兵帮助下上甲。

  在古河碉堡里,陆宁说起要去帮他们抢老婆,马达山等立时炸了锅,兴奋的就好像要去捕捉猎物的饿狼,各个就差嗷嗷嚎叫了。

  但此时,战斗在即,他们却都安静下来,静静的上盔甲,静静的用浸水的棉布将手捆缚在巨剑剑柄上,另一只手,便需要虾夷奴帮忙了,此外还有护手背的铁甲,也需要虾夷奴联结固定。

  在忙完一切后,虾夷奴们还要准备自己的弩箭,他们便不是用女营的什么小神机弩了,而是真正的神臂弩,他们都身材高大健硕,力气也各个大的出奇,都能蹬开单人武器射程最远的神臂弩。

  作为辅兵,其实和正卒经历了许多战斗后,会渐渐结成一种特殊的战斗情谊,陆宁对这些虾夷奴,现今倒是很信任,若不然,也不会将后背露给持有神臂弩的他们。

  咔嚓咔嚓,铁甲铁叶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冷肃。

  十条高大的黑影缓缓向村落中走去。

  二十名弩手跟在后面,在距离村落几十步的时候站定脚步,这样,他们无差别曲射时,既可以射死射伤敌人,如果运气不好,弩箭抛射中前方的主人,也不会对主人造成什么伤害。

  “你们结阵前行,我先去把人逼出来!”陆宁话音落时,人已经奔跑起来。

  马达山等,只能苦笑看着班头如狸猫般纵跳如飞,就好像这五六十斤的重甲对他的行动造不成丝毫影响,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每次还是如同第一次见到这一幕一般,众人心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杀!”

  村落中,嘹亮的呼喝声突然划破了沉寂。

  立时,惨叫声,哭嚎声四起。

  ……

  夜色微明,利根川距离古河寨不远的北渡口。

  百余名少妇、少女和女童被驱赶着上船,扁叶小舟,来回二十余趟,才将这些女子全载到了北渡口。

  期间,有女子一直向东南方张望,期望能有救兵来解救她们,但等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而便是少女和女童,在凶神恶煞般的虾夷奴威吓下,都不再敢哭泣出声,只是默默抹泪。

  领着百名侍武士来接应的王盛重,和侍武士们默默看着这一幕。

  马达山走过去拍拍王盛重肩膀,嘿嘿笑道:“老王,听说你成亲了,不过告诉他们,没老婆的,等以后你们立功大一些,我就带你们去抢,而且,说不定这里面,就有将来你们的老婆呢!”马达山说着,指了指那百余名被劫掠来的女子。

  王盛重有些茫然,马达山便比比划划解释,好半天,王盛重才明白马达山说什么。

  那些侍武士也有听明白的,有的立时也兴奋起来,当然,也有几人,脸色阴沉,显然,这一幕,他们看在眼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毕竟,现今来说,不管怎么说,齐人和他们说的不是一种语言,便是现今没什么民族觉悟,眼前的这一幕,还是令他们一些人隐隐觉得有些屈辱。

  “休息一会儿!”陆宁挥了挥手。

  虽说回程没有负甲,但穿着重甲激战了半晌,一路都没有休息,现今眼见有接应之兵,到了安全之地,除了马达山外,其余八名军卒立时都瘫躺在地,大口喘气。

  马达山却是兴奋的不行,在女人堆里钻来钻去,不时勾起那些低头的女子端详她们容貌。

  陆宁无奈道:“差不多行了,这些女子回头都送去新唐城教坊,要盘问下身份来历,回头将谁婚配你,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那老子也要看看!”马达山其实也累的呼哧呼哧的,就是兴奋的站不住。

  陆宁脸立时一沉。

  马达山随之意识到什么,忙回头赔笑道:“头,看我又没管住这张臭嘴!”伸手,啪啪,重重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陆头和其他班头不同,本身就有一种令人怕的威风,但他和人笑闹,倒是能令人渐渐忘了他的威风,饶是如此,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面前讲妻妾的荤素笑话或者涉及亲人的玩笑,不仅仅是长辈,哪怕用他的儿子女儿开玩笑也不行,哪怕他并没有儿子和女儿。

  马达山兴奋之下,一句“老子”脱口而出,随之才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是真怕,看陆头沉下脸,后脊梁骨都发凉。

  陆宁懒得再理他,自去和王盛重道:“他们都是贼寇的年轻女眷,将会发去市教坊为奴,考察之下,良善者可配以军婚,和中原一般无异。但你们若敢私自从外劫掠人口,军法从事。”

  心里也知道有些双标,有组织的这种行动便可以,私自便不行,但是,很多事,对个人行为和国家机器的行为进行判断,就是要双标,如此一个国家才会有秩序。

  王盛重呆了呆,忙低声道:“班大人,小的知道。”

  这时马达山突然嚷嚷起来,“这个好,这个好!啧啧,衣服也好,涂了泥?天亮了我才看出来啊,是哪家的小娘子?”

  陆宁回头看去,却见马达山正纠缠一个少妇,去扯人家衣服。

  “住手!”陆宁蹙眉,虽说现今来说,有战斗力的士卒,可能兵痞占了大多数,这马达山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兵痞,尤其又是北部草原部落出身,天生性子便横蛮。

  马达山忙松开对方衣袖,却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陆宁身边,嘿嘿笑道:“头儿,这个真的好,不信你去看看。”又嘟囔,“这个配头儿应该正好,头儿还是别糟蹋家里那位嫂夫人了,嫂夫人该去天京,该去禁宫,送给皇帝爷爷才好……”一不小心,却是心里一直嘀咕的话都说出来了。

  “滚蛋!”陆宁瞪眼,如果不是自己就是“皇帝爷爷”,定叫他重重吃些苦头。

  马达山不敢再说,讪讪闪到了一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纠纷(上)

  品着香茗,看着一脸郁闷坐在一旁的马达山,陆宁一阵忍俊不禁。

  凌晨回到古河寨,就由二王领着侍武士们将被劫掠来的东瀛女子送去了新唐城。

  而就在方才,二王等人回转,又跟来了八名重步正卒和十六名虾夷奴,却是替换除了陆宁和马达山以外的正卒的,很大可能,被替换回新唐城的八名重步正卒会休息一段时间,指定军婚后安心度蜜月,以奖励他们一路征战的苦功。

  马达山却被留下继续在古河戍边,又如何不令他不郁闷?

  看着马达山,陆宁微微一笑:“老马,就你被留下来跟着我,看来,你以后要发达了!”

  这话,虽然是开玩笑,却也半真半假。

  不管怎么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同样的功劳,那也必然比别人升迁的快,这是人情之常,自己也不能免俗,肯定优先提拔自己看在眼里比较熟悉的人。

  何况,跟在自己身边,战斗的机会多,立功的机会变大,跟着自己的这九名步卒,是第一批被赐军婚的就是很好的证明,这可不是自己徇私,本就该当如此。

  显然,新来的八名小伙子也都明白这一点,他们和马达山一样,都坐在马扎上,此时,都很是兴奋腰板各个笔直,听着陆宁说话,没人敢插嘴,都是认真聆听,每个字都不敢漏掉。

  东征前就集训了几个月,而宣抚营下到班头又都是中原兵,是以,简单的听说,这些北部部落青年,都已经能做到,而且,这八个小伙子,也是特意选的听说中原语比较突出的,令他们跟随最前戍又渐渐名声鹊起的陆班头,也算是一种奖励。

  “是。”马达山咧嘴勉强笑了笑,只怕,心里在骂娘,都不知道,被他当高高在上天神一般的“皇帝爷爷”,此时有没有挨骂。

  月明星稀,凉风习习,盛夏时分,但这古河一带,可能地形关系,倒不是十分炎热,此地可说冬暖夏凉,莫怪足利幕府时期,在此设古河公方馆,作为制霸关东的本家据点。

  这是军寨之中,是以,也有临时伐木,制作了一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家俬。

  “好了,我该回局所了,你们新来,从明日,由马达山排御所执勤之表。”陆宁说着话起身。

  众士卒立时全部站起,齐齐道:“是!”

  ……

  村栅的这一边,却是灯火通明,欢呼声不时响起。

  跟着八名正卒及虾夷奴来的,还有一些分配给古河寨的战利品。

  前几日,根据悬赏得到的情报及侦查后的确认,弓骑突袭了五十余里外上野国的深谷栅。

  藤原秀乡从唐泽山城带走的大量物资都囤积在深谷栅,包括数十头耕牛和十几匹马,甚至其中还有一头种公牛。

  这些物资被运送回新唐城,这八名正卒来换班,便带来了公家配给古河寨的几头耕牛,顺便,也给陆宁带来了一匹马。

  在这东瀛作战,散兵线的话,军官乘马,步卒跟着作战,好像也蛮顺应这里的地理环境的。

  陆宁接见新来的八名正卒时,二王则和古十六及村民们在交接,整个寨子,欢欣鼓舞。

  耕牛在东瀛太珍贵了,其实在中原也同样珍贵,但户平均拥有率自远远超过东瀛,从前唐时便推出许多政策希望户户有牛,到现今,塞内塞外早就有无数的官方养牛牲畜场,邻近塞外的中原之地,很多州县,都开始陆续上报实现了户户有牛的农犁令。

  虽然根据历史经验,陆宁知道其中水分必然很大,比如小牛犊估计都会计算在耕牛里面,这还是比较良心的,更多的造假办法,那真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但也无所谓,大方向总是在向前发展。而且现今感觉,自己总体构想下,给各道、府、州、县下达短期的目标令其实现,倒是中央集权下,管理地方的不错法门,其中自然有不少弊端,但对现今世界来说,也算极为先进的计划式发展了。

  比起中土在圣谕下掀起的轰轰烈烈的养牛性革命,东瀛耕牛,可就宝贵的金子一样珍贵了。

  尤其是藤原秀乡这种地方豪强统治的地方,便是弄来一些耕牛,他也会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原本古河寨千余户人家,仅仅古十六父亲这一大族,才拥有两头耕牛,现今,一下就添了五头,村民们又哪里不欢欣鼓舞。

  陆宁来到御所时,兴奋的民众还聚集着不肯走呢,见到陆宁行来,兴奋的议论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对齐人官兵,他们还是有些惧怕的,更莫说,这是本地戍长了。

  古十六迎上来,虽然开心,却有些忧虑,低声问道:“班大人,耕牛公有,大家都可使用,只怕不妥吧?只怕,不但会起争端,都抢着用,而且,这几头牛,怕不几年就会累死了,太可惜了……”

  陆宁怔了下,便知道传话中,又是翻译问题产生了误解,笑道:“谁说耕牛谁都可以用了?还是要分配给人家作为私产,不过,愿意养牛的人家,每年租子便要上调,直到补平牛价为止,如果养育不当中途牛死了,还是要补平牛价为止,所以说,这里面还是有风险的,不全是好处。”又道:“不仅在新唐市,本土也是如此。”

  古十六茅塞顿开,是啊,如此,养牛的才会精心,自己倒白担心了。

  陆宁看着他笑笑,越发喜欢他,这年轻人有头脑,而且,也进入身为齐人的角色了。

  见古十六又想说话,陆宁笑着摆摆手,“耕牛不多,就抓阄分配,看天意。”

  便是有风险,但肯定大多数村民也都想将牛分配到自己家。

  古十六默默点头。

  其实抓阄,可能就会有作弊的,村正、知寨等等,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将牛分配给亲近之人,但这种小权力还是要给他们,世上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只要能按时收上每年折抵牛价的粮租便可。

  ……

  见到陆宁回来,黄宝仪自又早早迎了出来。

  木屋内很整洁,虽然雇了一名女佣,但很多事,自然是黄宝仪这小不点亲力亲为。

  女佣也就打打下手,打扫下户外卫生等等。

  进屋,看着榻榻米上并排放着的两套被褥,陆宁咳嗽一声。

  虽说曾经寝宫里,黄宝仪睡在外间是常事,又或者,自己睡床,她在软榻上打盹也不是没有过,但这般同榻而眠,可就是第一次了。

  “万岁爷,现在休息吗?”黄宝仪轻轻来到陆宁身后,小声询问。

  清香袭来,陆宁甚至都能感觉到身后这人小凶大的和服美少女洋溢的沐浴后的热力。

  本来,这御所中,有一处共用浴室,方才古十六说,这浴室以后班大人和班夫人专用。

  “我去沐浴更衣……”陆宁话音未落,又蹙起眉头,“好像出事了。”

  外间,隐隐传来喧闹和哭嚎声,而且越来越近,是朝着御所方向来的。

  不一会儿,黄宝仪也听到了,说:“奴婢出去看看。”

  陆宁摆摆手,无奈道:“看来,今晚又不得安生了。”

  他已经隐隐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纠纷(下)

  御所门前,有一名汉子正抱着古十六的大腿哭嚎。

  他来自野木町,也就是古河寨东北十余里的一个小村落。

  野木町的几十户人家,本家都出自古河寨,早期移民以古河寨为中心,在临近耕地开垦的差不多,向四周扩展拓荒,自会搬去拓荒的新田附近住,野木町就是这样一个小村落。

  哭诉的野木町村民,和古十六同一个祖太爷,按中原辈分的话,还是古十六的堂叔。

  但这关东地,便是这些农户,其实作派和京城公卿也没什么不同,这些去开垦更远土地的村民,便视古河寨的同脉为本家,他们是支系,地位便比本家低。

  汉子哭诉,北野木町的人又来强占耕田,他们奋起反抗,遭到对方殴打,而且一死数伤,还有他才十二岁的女儿,被对方推倒水沟里,溺死在了里面。

  四周聚集的村民立时纷纷怒喝起来,混蛋,杂种的乱骂。

  看到陆宁走出来,古十六拎起他那叫野木大弘的堂叔,说:“来,跟我见班大人。”

  陆宁对南、北野木町的纠纷也略有耳闻。

  南野木町,和古河寨移民同祖,北野木町的村民,则来自古河寨东北三十里的小山栅。

  小山栅,属于常陆国,是常陆国西北最大的栅城,也千余户,数千人口。

  但其距离常陆介源满仲驻兵的鹿岛城,直线距离便一百八十里,更莫说中间隔着山地、沼泽、湿地了。

  反而小山栅西距离新唐城也不过三十多里。

  但藤原秀乡敢将本属于下总国的古河栅变成自己的领地,却对距离同样很近且远离常陆国中心的小山栅不敢动其分毫。

  一来,常陆国和族是进入陆奥征讨虾夷的大本营所在,历来地位便极高,为第一等大国,国守很多时候由亲王遥领,现今便是如此。

  而实际在常陆国代行守备将军职务的常陆介源满仲,就更是个强势人物。

  源满仲,是源氏武士集团崛起的奠基者,二百年后,创立东瀛历史第一个幕府,以征夷大将军的身份统领全国,将天皇由公卿的傀儡,彻底变成武家的吉祥物的源赖朝,便是源氏武士集团的继承者,和源满仲同祖。

  现今来说,源满仲也颇得京都的公卿们器重,藤原秀乡就是跑去了源满仲游说抗齐一事。

  是以,这小山栅,和日落西山的下总国橘氏不同,藤原秀乡一直也没敢打它的主意。

  反而,小山栅相比古河栅,属于后来的移民,但向四周扩张时,源自小山栅的垦荒之民,仰仗常陆国的威势,侵略性极强。

  甚至有一处早期靠近小山栅的源自古河的村落,已经被驱逐,开垦的土地都被小山开垦民霸占。

  野木町本来没有南北,但小山开垦民在古河野木町北两里处建房,慢慢也聚集了几十户人家,称为北野木町,古河开垦民的土地,也被其挤压侵袭。

  这些年,双方龃龉不断,经常爆发冲突。

  在这一点上,藤原秀乡并不给他的古河民撑腰,因为,小山栅,还是现今极为标准的庄园公领制。

  也就是,开垦的领主,为庇护和借助这种权力使自己的庄园不被地方管理,便往往把自己的庄园进献给贵族和大寺社,奉之为领主,称之为“领家”,分给庄园年贡的一部分,自己则保留下司职,留在原地,管理庄园。如果“领家”以为自己的权势仍不足以同国守抗衡,则将庄园进献给更有权势的贵族,奉之为“本家”。

  小山栅的实际在地领主,为有着下司职“小山少目”的小山村北,而小山村北的领家,是鹿岛神宫,本家,则是京城的公卿。

  藤原秀乡,自然不会无端端去招惹他。

  这也使得南北野木町的冲突,往往是南野木町,也就是古河人吃亏。

  甚至几年前还爆发过古河栅和小山栅的大规模械斗,毫无疑问,还是古河栅吃了大亏。

  南野木町在北边的田地,都已经被侵占。

  这一次的冲突,更是对方冲进南野木町,想驱逐南野木町的村民离开。

  “班大人,我们和他们拼了,请班大人就当看不到,行不行?求求你了,班大人!”古十六深深的鞠躬。

  陆宁早和古十六讲过,南边利根川为界,北方、东方,以田地的尽头为界,古河寨的村民,不要轻易越界行事,如果是在界内,纠纷之类,都属古河寨御所管理。

  现今,古十六要带村民去北野木町和人火拼,甚至还可能招来小山栅的报复,自然是越界了。

  陆宁看了眼古十六,微微颔首,“小山栅的人越界伤人,你们要求去惩戒凶手自也情理之中,不过,我要跟去看看,免得闹得不可开交。”

  古十六惊喜起身,道:“是,班大人!请班大人放心,我们有分寸,不会令班大人为难!”

  ……

  两个时辰后,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古河寨出发。

  四五百名民团足轻,变成一条长龙,一边走一边各个义愤填膺挥舞着兵器喊着口号,“出发!”“出发!”

  这些乡兵,训练时和中原标准一般,都是采用中原语言作为训练口号,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吆喝的口号什么意思,但只觉得喊出来行军特威风特壮胆气就是了。

  而且,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有真正的武器。

  虽说这些长刀、长枪和丸木弓都是齐军在东北从豪强和虾夷手里缴获的战利品,根本不是大齐标准军械,但对古河寨的村民们来说,这已经是以前根本不可能拥有的杀伤性利器了。

  又有乡民牵着土狗,有十几二十条的样子,狂吠着跟在人群中。

  令坐在牛车上陆宁忍俊不禁,这自然是以前养成的习惯,现今村落之间的械斗,还真是有点杀伤力的东西都带上,倒也热闹。

  陆宁领了侍大将王盛重,两名虾夷奴,还有二十名侍武士跟在后面,正好满满堂堂坐在几辆牛车上。

  和陆宁坐一个牛车的还有春香,这小丫头本来跟着跑,陆宁叫她上车,古十六倒是没说什么,将她抱上了车,但嘱咐她侍奉班大人。

  这话,其实倒是关心这个人小鬼大的侄女,只要跟在“班大人”身边,想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春香眼圈还是红的,原来,那被推进水里溺死的“静姐姐”,经常和她玩,和她关系热别好。

  她握着小拳头,一个劲儿自己嘟囔,“我要杀光他们,杀光那些坏蛋!”

  本来陆宁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理,也看看有没有机会捞些好处,但被这小家伙搞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其实,死人见多了,恶战大战,死亡人数有时候只是一个数字,这区区几个村民死亡,又哪里会有什么共鸣?

  在这个世界,血腥事,早就麻木了。

  但被这凄凄惨惨的毛孩子搞的,陆宁倒觉得自己笑嘻嘻去看热闹的心态,好像有点不对头。

  本来还想给她讲两个笑话来着,此时,心下暗自汗颜,也太不合时宜。

  感觉自己现今情商是越来越低了,因为根本不用考虑别人感受吧,只有别人揣测自己的份。

  ……

  几百名带着锋利武器的足轻,不消说,北野木町立时被秋风扫落叶一般扫荡,小山众哭爹喊娘的逃窜,随之,在北野木町的屋舍中有用的东西被洗掠后,有人放起了一把大火。

  身上有了武器,又有几百人之众,人的心态就会完全不同,甚至很多乡民吵嚷着要去小山栅给小山众一个狠狠的教训。

  村落间,到处都是鲜血,又有十几具尸体散落在各处。

  村落外,牛车春香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早忘了悲伤,那些平素熟悉无比的村里的大叔,都变得那么的疯狂暴躁,好像在这一刻,她一个都不认识了。

  古十六想来请教陆宁,是王盛重去告诉他,小山栅肯定会来人,与其长途跋涉去小山栅,不如在这里以逸待劳。

  古十六这才下令,令乡民暂时休息一会儿。

  陆宁也下了牛车,进阡陌,看水稻的长势,要说古河到小山这一带,确实算是关东平原的精华区之一,稻米穗粒饱满,赶得上中原引进的占城稻了。

  旁侧脚步声,却是春香走了过来,这小毛丫头倒和后世正常七八岁八九岁大的女童差不多,就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站在陆宁身旁,过了会儿,说:“班大人,我,我想回家。”

  陆宁微微颔首,“好,我叫人送你回去。”

  正要喊来两名侍武士赶牛车送她走,春香又忙摇头:“不,不,班大人,我的请求太大胆了,欧吉桑会骂死我的。”

  陆宁笑笑,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也确实,要人专门送她回去,也确实不合情理,自己是后世来者,对可爱小萝莉小正太很宽容,现在的人却不是如此。

  她方才没有听大人的话去点火,还挨骂了。

  琢磨着,陆宁突然抬头看向南方,马蹄声响,一匹倭马从田埂中跑过来。

  倭马矮小,身长腿短,不善于冲刺,正是那匹殿夫人“赏”给自己的坐骑,现今骑着它的,却是马达山,想来,是有紧急军情。

  陆宁心里微微一紧。

  不等到近前,马达山已经翻身下马,气喘吁吁跑过来,将一封信笺送上,说:“两位殿夫人的急笺。”

  陆宁微微颔首,从信封里拿出来看,是萧皇后娟秀小字,里面写到,勿来关来的消息,常陆介源满仲在鹿岛神宫祭拜过武甕槌大神后,号召天下义士抗齐。

  他号召各国武者,齐聚鹿岛城为天皇而战,驱逐齐人下海。

  类似檄文的发往各国的义勇令,根本没提京都的中央军。

  说起来,东瀛京都也有近卫守护司,当年学大唐建立的禁军一般,但是,这些近卫们,现今早已经变成舞蹈队、仪仗队,平时的本职就是负责神乐演奏之类的,这些舞人乐者虽然身上都带着武器,但是,也仅仅作为仪仗来用了。

  源满仲自也深知这一点,义勇令,提都没提这些“羽林军”。

  作为源氏武士集团的奠基人,这源满仲自然是枭雄本色,加之藤原秀乡这个毛野智者跑去撺掇,竟然不理会京城公卿们的反应,擅自发出了义勇令。

  陆宁微微蹙眉,虽然早知道要想真正吞并出羽陆奥,用一场大战彻底瓦解南部东瀛的意志不可避免,但现在看,好像比预计的时间段,要早一些。

  当然,源满仲发出义勇令是一回事,豪雄们响应不响应去不去鹿岛又是另一回事,从南部地区,山长水远的几百人,几千人的行来,这些,可都是武者,少不得要生事,京城的公卿们,可未必喜欢看到这一幕,更会担心这些武者借机叛乱,尤其还有不少公卿,寄希望于自己和杨业,主动退兵呢。

  而且,召集令不是从平安京发出来的,自己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大了,孤立鹿岛,挨个击破,截杀这些所谓义勇有没有可能呢?

  琢磨着,陆宁对不远处招招手。

  王盛重快步跑过来。

  “去告诉古十六,设下埋伏,等击破小山栅来敌,便北上去攻击小山栅,我会领侍武士帮忙。”

  如此的话,自己对常陆国的栅城,也就不用客气了。

  王盛重得令,快步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同巢

  其实,都根本没劳动陆宁动手,有着锋利朴刀的王盛重和二十名侍武士,加之古河寨足轻,使得小山栅临时组织起来的武装农民瞬间就被击溃。

  小山村北被王盛重一刀几乎砍掉了脑袋,死状甚惨。

  小山栅的富裕人家被扫荡一空,几乎都是小山村北的亲族,没能逃走的,男子全被处死。

  王盛重又宣讲一番,说挑衅及罪责都在小山村北一族,余人无罪,令他们十天内推举出一名村栅管事之人,将村栅人口登记造册,献去新唐城,以后,向新唐城纳税。

  随后,大队人马带上战利品,满载而归。

  接下来几日,陆宁便将古河寨数十里内的村庄转悠了一番,又领军马捣毁了藤原秀乡的一个据点。

  方圆数十里,应该再没有藤原秀乡埋下的楔子。

  陆宁随之,又向更南方探索,整日都不见人影。

  十余日后,陆宁回转之时,黄宝仪都急坏了。

  却是三天前,就新唐城转来了一封信函,来自平安京,是左大臣藤原实赖所书。

  藤原实赖,可以说,是现今东瀛最有权势的人物,村上天皇身体已经糟的不行,朝局大事,基本把持在藤原实赖手中。

  历史上,两三年后,村上天皇病逝,太子冷泉天皇虽然说十六岁,可以登基便亲政,但其患有严重的精神病,是以,藤原实赖老实不客气的以左大臣的身份“关白万机”。

  本来藤氏在天皇年幼摄政,天皇成年亲征,摄政变成“关白”,类似一种荣誉称号,如此藤氏和天皇保持着一种接替统治朝局的平衡。

  但藤原实赖以关白的身份摄政,开创先河,将天皇真正变成了傀儡,以后藤氏,都以关白的身份摄政,直到一百多年后,有一位天皇不愿意再做傀儡,依靠地方、武士集团和藤氏抗衡,却不想,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由此迅速崛起的武士集团,很快就建立起幕府政权,公卿成了闲人,天皇成了吉祥物,除了武家需要用到的大义,再没有任何权力可言。

  而这位三年后的第一位摄政关白藤原实赖,写来的这封书信,却是言辞恳恳,说什么虾夷也是他日本国心腹之患,但东北山高水险,一直征伐不力,现今中原天军相助,甚为感谢,又询问天军何时撤兵。

  更邀请总院前往平安京,议两国通好之事,天军和出羽、陆奥、越后、下野等国武者的纠纷及误会,需友好解决。

  显然,藤原实赖这封信从京都送出来时,源满仲的义勇令檄文,还未传到京都,是以,信里对此事才一个字都没提,对时局的判断,几乎有些脱离现实。

  但从信中也可知道,这藤原实赖,对远离京都的蛮荒事并不怎么太上心,反而隐隐的,有示好之意,怕是,也想借这个机会,将天皇变成傀儡。

  毕竟,他自己并不知道,三年后,他会有更好的机会。

  主导和齐人谈判,和齐人建立起比较亲密的关系,他的权威自能更进一步。

  从齐人种种动向看,显然其并没有入侵京都的野心,要不然,早就驱兵南下了。

  这也代表,一切都可以谈,可以和平解决。

  其书信里,也隐隐暗示了这一点,比如,邀请“总院”去平安京。

  不过现今情形,自己平安京是不可能去的。

  等镇东军抽出的那一个营抵达古河寨,自己便要去南方布置一番了。

  在闻知源满仲发出义勇令后,自己已经令杨业,无论如何再从陆奥出羽抽调出一个满编营来中线驻防,如此,自己也好行事。

  这应该也是杨业能调动军力的极限了,再多抽调正卒的话,出羽陆奥的局势,怕就不会那么平稳了。

  琢磨着,陆宁抬头,不由微微一怔,却见小屋内除了黄宝仪,还多了两个人。

  穿着一袭红白巫女裙,清纯中又散发着难言魅惑之意的秀雅美少女,正是真冬姬。

  另一个是一名清雅美貌少妇,容貌靓丽,很有些后世女子那种有棱有角的美貌,这种美貌,会给普通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她穿着色彩鲜艳的刺绣和服,只是和服好像略小了一号,又仅仅是腰间宽阔丝绦束缚,所以和服内的肌襦袢单衣的雪白领口好像左右虚掩的一般,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领口内隐隐露出凝脂香肌,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跳动的硕大。

  见陆宁从书信里回过神,黄宝仪忙走到他身旁低语,介绍两人来历。

  真冬姬陆宁自然知道,但为什么被两位“殿夫人”送来此处,听黄宝仪讲,陆宁不由心下一哂。

  真冬姬到了新唐城的当天,就被女卒从贴身处搜出了一团细细铁丝,完全可以迅速勒死人的那种。

  这种细铁丝,在现今,可不好锻造,尤其是在东瀛,那可是要花费大力气大价钱请能工巧匠锻造。

  此外,真冬姬腰间还缠着一层薄薄的布绢,布绢溶于水后,便是毒药。

  这自然是真冬姬和陆宁见面时就察觉的,暗中送信给萧皇后和夷懒,令其二人搜查。

  这真冬姬,其父橘仲任苦心训练她出来,当然不会仅仅是想送去京都取悦权贵,不然,何必用他的亲生女儿?橘氏虽然呈败落之相,但血脉之高贵仍是皇族后裔的诸氏族之首。

  这真冬姬,身上带着可以致人死命的精巧武器和毒药,从某种角度,应该便是姬武士、女忍者之类的萌芽阶段。

  这件绝色武器,送到京都,也是可以要橘仲任想要的人的性命的。

  而被搜出暗器和毒药后,真冬姬随即被软禁起来。

  但她也不气馁,经常问送饭的人,什么时候能见到总院大人。

  从明面上来说,是因为真冬姬几次三番向两位殿夫人请求见总院大人,两位殿夫人妒意中烧,便将这有刺客嫌疑的真冬姬赏给“陆班头”为妾。

  实际上,萧皇后和夷懒显然是知道陆宁该要用到这枚棋子的时候了,提前送到了陆宁身边。

  现今陆宁越发觉得,萧皇后和夷懒还真成了好帮手,假冒自己坐镇中枢,自己可以在下边肆无忌惮行事,很是方便。

  而且因为到了东瀛的关系吧,对战的是东瀛异族,若真失败,她两个也没什么好下场,是以,她两个倒渐渐进入了角色,自己不在新唐城,两人将新唐城和山下各町治理的有条不紊。

  至于这名清雅靓丽少妇,黄宝仪小声讲述,原来是陆宁奇袭关宿栅劫掠的那一百多名女子其中的一个。

  陆宁也省起来,她应该就是被马达山拉扯的那个,马达山当时都看出她不管是服饰气质都很其她被劫掠的女子完全不同,那大老粗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那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对比太鲜明。

  黄宝仪更小声说,她是被劫掠的那些女子中,唯一一个没通过教坊审查的,便是来历都不清不楚。

  她自称名叫恭子,就是关宿栅村民,嫁给了关宿栅耕种那片深田土地的一家。

  但是,其余女俘没一个认识她,要知道,那些女俘里不但有村民,更有许多是秀乡亲信部下的女眷,却没一个人知道她来历。

  听到这儿陆宁有些挠头,想来知道她身份的随从,不是被杀,就是趁混乱逃跑了。

  看她气质,怕是秀乡这种本地土豪,也娶不到这种女人更养不出这种女儿吧。

  不过,嫁给耕种深田的?如果她史上留名,岂不是会被叫做深田恭子?

  陆宁一呆,说呢,看着她觉得面熟,现今想起来,这不就是更精致一些的深田恭子吗?

  尤其是,现今这和服装扮,当年第一次看影视里深田恭子的和服装扮,可是曾经被惊艳过。

  随之陆宁讶然失笑,现今自己眼里的美女,说起来,到底是什么层次呢?

  精致版的深田恭子,自己初始看到,也只是觉得她清雅靓丽而已,而且,就眼前来说,比之自己的小不点黄宝仪,其美色还是要逊一筹的,可也是,黄宝仪,可是中原选出的同年龄段中,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也只有自己宫中的那些绝色,才能和长大后的黄宝仪各擅胜场。

  恭子是作为女奴被送过来赏给“陆班头”的。

  这种不知道来历但又分明大有来历之人,自要送到陆宁身边由陆宁查明白。

  看看真冬姬,又看看恭子,陆宁咳嗽一声,“好,就都先跟在我身边吧。”又对外面扬声道:“马达山,什么事?!”

  听到马达山的脚步声来了几次了,但应该是自己房内没什么动静,他便没出声打扰。

  “啊,头!你睡醒啦!”马达山就呵呵笑起来。

  陆宁无奈,怎听着,从他嘴里说出来,这话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头儿,拙荆布下了许多酒菜,我这不来请头儿一家的么?”马达山在外面嘿嘿干笑。

  这时陆宁已经起身,来到门前,黄宝仪从旁拉开格栅门,真冬姬和恭子明显便没有进入状态,只是跟在了陆宁身后。

  听马达山说什么“拙荆”,陆宁哑然失笑,自己不在,这词是怎么学会的呢?

  随之一怔。

  黄宝仪好似知道陆宁想什么,已经小声在旁边解释,说真冬姬和恭子被送来时,新唐城军教坊给马达山指定的婚配也送了来,叫阿千。

  马达山迫不及待的便举行了婚礼。

  陆宁无语,笑骂道:“马达山你这家伙,举行婚礼都不等我回来,见色忘义。”

  马达山见到陆宁身后簇拥而出的大小丽人,眼睛都花了,更不敢多打量,赔笑道:“我这不就是来赔罪的吗?头儿,这顿酒菜,可是一个月军饷换来的。”

  陆宁笑笑,“看来,我得随份子了。”见马达山不明所以,笑道:“就是送你礼物。”从怀里摸出一张十贯的纸币递过去,说:“太仓促,新唐城商铺里那些国货又太贵了,要说买到你喜好的也行,大价钱买个你不喜欢的,就太不划算了!所以,喜欢什么,改天带嫂夫人自己去买。”

  现今来说,三亲俩好随礼,就是送礼物,没有直接给钱的。

  马达山看到陆宁出手的阔绰更是一呆,远征东瀛,普通正卒的军饷一个月就一贯,当然,平素战利品,奖赏的就不好计数了,这也是东征军卒作战的最原始动力。

  仅仅喊口号,为大皇帝而战?为大齐开疆扩土?跨过重洋远征,这和卫护自己家园消灭潜在强大敌人还两回事。

  莫说东征军的许多正卒本就是草原及黑山白水部落出身,便是中原正卒,远征大海另一端的异乡,就靠口号,时间长了,什么热情都会被磨灭。

  不过说起来,包吃包住,包服装军械,一个月一贯钱可以纯攒下来,也不算少了。

  毕竟现今中原一头耕牛,也不过一两贯钱而已。

  说起包军械也不是笑话,中原王朝,有的时期军卒军械坏了真要自己花钱去修,草原部落战士,就更是如此。

  而现在,陆宁出手就是十贯,可说极为大方了。

  现今不但东海百行在新齐城、东莱城、新唐城等几座大贸易行收大齐纸钞,便是分销的本地商人,也收纸钞,不然便做不了齐货的分销商,这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不过,因为本地商人向东海百行的大贸易行提货可以用纸钞,是以,本地商人倒也无所谓,只是要成为齐货的分销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在齐人大贸易行,好好学学辨认各面值齐钞到底是怎样的。

  其实,东瀛来说,便是纸钞的这种纸张都不可能仿造的出来,更莫说,那精巧的雕版印刷花纹了。

  而且,纸钞现今官方名字,和人们的习惯,都称为“大齐通宝钞”,自不会纸钞纸币之类的称呼。

  而在陆奥,也已经开始按照陆宁印象中,勘察金矿和银矿,毕竟到了战国时,伊达政宗可是将陆奥经营成了黄金之国。

  当然,在和京都真正达成一系列协议前,也只是进行简单的前期勘探,不然爆出陆奥发现金山和银山的消息,徒然为大齐和京都达成和议增加难度。

  还有距离对马比较近的石见国,未来的第一大银矿,将来也要想想办法取得开采权,不过那是后话。

  往这日本国输入商品不说,还有纸钞,运回各种原料,更搜刮本地金银。

  真能一切发展顺利,东征之举,真是一本万利。

  马达山自不知道,对面的头儿送出一张通宝钞也能这般多念头转过,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接下来,讪讪道:“头儿,十贯钱,你可一年饷银都没了。”

  陆宁笑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吃你一个月的饷银,自要还你一年,总不能大喜的日子还令你吃亏。”

  又回头笑道:“走,都吃他去!谁也甭客气,吃光了咱都回不了本。”

  ……

  马达山的妻子阿千,是一位很娟秀的少女,看起来,就谦卑怯懦。

  显然,马达山对指婚给他的妻子满意无比,在阿千面前,他也变得极为温柔,看得陆宁一阵阵汗毛乱竖。

  而且,进屋就献宝似的将纸钞交给阿千保管,说是头儿送的礼物,更解释,这纸钞的面值,在大齐,能买多少多少东西等等。

  本来还担心一看这就是个性格软弱的少女,马达山这种横蛮的老粗,别整日又打又骂的折磨人家。

  可见到眼前这一幕,陆宁放心之余,也有些无奈。

  想来,破了人家的瓜,就变得格外疼惜人家了。

  菜肴极为丰盛,还有各种野味,酒一看就是从新唐城大老远买来的,虽然也不是什么上好佳酿,但比之最近常喝的水里兑酒般的清寡低劣和酒,简直就是仙酿了。

  陆宁和“正妻”黄宝仪并肩而坐;“侧室”真冬姬之方,单独一个小桌,草草给盛了些饭菜;侍奴恭子,便只能站在一旁了,若不是阿千吓得一再规劝,陆宁也开声,她还得伺候酒菜。

  阿千,显然也被班大人这架势震慑住了,脸上坑坑洼洼这位班大人,怎么妻子、侍妾,甚至那侍奴,都是气势慑人的天下美姬啊!

  陆宁也瞥了眼真冬姬和恭子,这两个家伙,却都是面色如常,好像很快的都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都各有机心啊!

  陆宁回头品了口酒,怎么觉得,自己身边出没的女子,都不简单呢?

  当然,普通女子,也根本走不到自己身边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为和平而来

  在镇东军一个营入住古河戍后,陆宁随队南下,目标是百里外的下总国国府城。

  大队人马包括火枪骑兵一都,二王统领的两百侍武士。

  统领这大队人马的为火枪骑兵都头刘营,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本来随行东征进入宣抚营的百名火枪骑兵都是羽林卫的辅兵扈从,现今,却已经成为东征军最精锐的宣抚营正卒。

  不过,这百名骑兵,毕竟是曾经跟随在大皇帝身边的。

  是以,火枪骑兵都头刘营,虽没告诉他文总院真实身份,但宣抚营统领,也是原本羽林卫四大队主之一的傅潜,也曾经严令他,若敢不从文总院之令,不等文总院用尚方剑执行军法,我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

  更暗示,文总院和圣天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至于什么关系,你只管去猜,反正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若不如此,便是“文总院”有尚方宝剑可代天子行事。

  但一旦在某些事情上,他和“文总院”意见相佐,在这远离中土之地,怕其会桀骜难驯不从军令。

  尤其是,到了新齐城、新唐城,免不了宣抚营会分开行事,有时候,傅潜并不在火枪骑兵都的驻地。

  如现今,火枪骑兵都头刘营,便成了领军之人。

  此外,文总院派出的将会和下总国国守,也就是真冬姬的父亲橘仲任交涉的使者为容真大和尚。

  至于容真大和尚是无奈,还是觉得接下齐人的差事能更好的保护平民,那就不得而知了。

  作为监军的是承香殿女御大人,也就是萧皇后。

  齐军禁军没有监军制度,但东征之军,有时候会临时设监军。

  同时,容真大和尚,也会听从萧皇后的直接命令。

  而陆宁领的这一班和二十名虾夷辅兵,更像是萧皇后的护卫扈从,跟随在萧皇后的牛车左右。

  陆宁的妻、妾、侍奴,也跟随,看起来,是随行伺候萧皇后,陆班头的妻子,和萧皇后同坐一辆牛车,其妾和侍奴,坐另一辆牛车。

  这两辆牛车和当初古河寨搭载陆宁等的牛车不同,这两辆牛车是有车厢的,东瀛贵族乘坐的车辆款式,而当初古河寨的牛车,就是平板车。

  陆宁不时故意落后几步,去听听真冬姬和那恭子,会不会聊什么,但是,车厢里一直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丽人细微的呼吸。

  令两个人坐一辆牛车,当然是刻意安排的,她们两个显然看穿了这一点,哪怕前后左右,看起来没人能偷听到两人讲话,但两人也并不交谈。

  这些,士卒自然不知道,刘营也不知道。

  刘营显然看不惯文总院用妾侍做监军。

  不说妾侍身份,能力之类,便是女子做监军,刘营都难以接受。

  反而东瀛人、草原部落兵,反而不会在意这一点,尤其是草原部落兵,他们部族中,向来厉害女子统领男子的事就习以为常。

  而东瀛人,对女子领兵本来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其历史上,经常有女天皇出现,更莫说,他们并不是齐人正卒,更像是附庸军,齐人用什么人做监军,哪里用他们在意不在意?

  刘营应该是故意放慢胯下马的速度,渐渐,接近了陆宁,他便对陆宁招了招手,“你来。”

  陆宁快走几步,他也跳下马,牵着马和陆宁并肩而行,笑道:“听说你小子,很厉害?!”

  陆宁笑笑,没说话。

  刘营又笑道:“听说你来自殿前军?也曾追随圣主陛下南征北战?”

  陆宁点点头。

  刘营此时就回头瞥了瞥萧皇后乘坐的牛车,念叨了一句,“承香殿?”嘴角上挑,露出一丝讥刺的笑意。

  陆宁淡淡道:“听说刘都头在辽东时便曾经在文总院麾下行事?”

  陆宁化身文总院,领着羽林卫和羽林卫的弓骑扈从们作战不是一次两次。

  不过,还是在单独率领羽林卫时才经常大发神威,羽林卫们,也都知道文总院就是圣天子,队主们是陆宁根本不瞒他们,便是普通羽林郎,自然也猜得到。

  但弓骑扈从们,对文总院就有些陌生了。

  刘营颔首,“是啊。”犹豫了下,摇摇头道:“文总院,在辽东时尚好,可到了这远离国土之地,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宁摆摆手,淡淡道:“你做好本分就是。”

  他的声音却变了。

  本来刘营蹙眉,突然就如遭雷击,猛地站定脚步,惊愕无比的看向陆宁。

  “还不去做你的事!”陆宁摆摆手,又变成了陆班头的声音。

  刘营看样子,腿一软,就要跪倒。

  陆宁蹙眉伸手搭住他胳膊。

  刘营便如被蝎子蜇了一般,胳膊忙不迭缩回去。

  “去吧!”陆宁笑了笑。

  刘营不敢再说,想上马,又赶紧缩回腿,牵着马向前跑,跑出好远,才上马而去,再不敢看这边一眼。

  陆宁阻住他的牢骚,便是免得他说出什么侮辱文总院的话来,那就不好收拾。

  毕竟,方才瞬间就知道,应该暗示他自己身份,以后行事才方便。

  自己的声音,曾经跟自己经历数次激烈战斗的每一个弓骑扈从,肯定都会牢牢记在心中。

  当然,事后,他也许又会怀疑他自己判断错了,但,这样就够了。

  下总国,便在东京湾之畔。

  这南北狭长状态的下总国,也将常陆国和其余东瀛列国分割开来。

  也就是,如果占据下总国,就等于自己控制下的下野、下总、陆奥三国,将常陆国包围。

  自己这段时间勘探南方地形,毫无疑问,各地如果有相应常陆国鹿岛城源满仲号召的武者前去鹿岛,经过下总国时,必然走路途比较畅通的东京湾之畔,同时,也可以在下总国的国守城歇歇脚。

  自己当然不是要占据下总国。

  总不能,将东瀛所有贵族都得罪个遍,那真是要和全东瀛作战了。

  利用下总国橘仲任想恢复橘氏权势的野望,可以好好做做文章。

  容真大和尚作为使者,要和橘仲任谈的就是这些。

  火枪骑兵,在这关东平原来去如风,又恰好可以作为奇兵突袭那些响应源满仲号召,从各国远来的武士团。

  而如果不令刘营对自己言听计从,他必然对萧皇后下达的作为总院命令别别扭扭,他又是来下总国的军中统领,监军实际上是不能指挥军卒的。

  如此,自己的构想,有时候不免大打折扣。

  何况,火枪三板斧吓唬人的奇效,在谈判中,也是自己的依仗之一。

  是以,暗示自己的身份,也是必然的。

  当然,一切一切的基础,还是要看和橘仲任谈的怎么样,过些日子,便见分晓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谈判

  下总国府城,建在一处高地上,现今这处高地,也被称为国府台。

  齐人军马,驻扎进了国府台西略偏南二十里处一个被本地人称为江户的小渔村。

  双方的谈判,则在小渔村毗邻的宫户川上游北六里,距离国府台十余里的浅草寺。

  浅草寺建于二百多年前,屡遭火灾,又屡次被修复,现今,正被下总国守橘仲任修缮好。

  不过,比之后世陆宁所见的浅草寺,其简陋的就好似乡村小庙了。

  不过,浅草寺前形成的集贸场所,或者说,叫门前町,却是颇为热闹,聚集了数百户人家。

  容真大和尚,和橘仲任,便在浅草寺的正殿前,展开了第一次对话。

  容真大和尚按照承香殿女御大人所说,当然,实则就是陆宁的意思,向橘仲任提出了几点。

  首先,便是明确告诉橘仲任,出羽和陆奥之地,将会成为齐土,以此根绝虾夷之患。

  第二,在不违反第一点的原则下,齐人将会尽力帮助橘氏,或者说,帮助橘仲任,获得类似摄政关白的权力。

  比如,橘仲任可以自称征夷大将军,在敬奉天皇的名义下,以将军府统御全国事。

  当然,要实现这个宏大目标,可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要一步步慢慢来。

  首先,齐人会尽量帮助橘氏取得在关东的统治地位。

  不过,这也需要橘氏自己有所作为,取得相应的威望,齐人只是外力,不会作为决定性力量深度介入东瀛的内战。

  第三,为帮助橘氏制霸关东,同时为大齐和橘氏友好交往。

  大齐将会在江户渔村所在位置建上使馆,同时在出海口,建设港口,以使得大齐支援橘氏的货物、军事物资可以快速投运到关东地区。

  上使馆和港口地,均属橘氏所有,每年大齐向橘氏支付租金,每年一续约,橘氏可提前三年解约,但租赁期间,上使馆土地和港口地,便等同大齐领土,由齐人治理,行使大齐律令。

  在这一点,陆宁倒是想租个几十年,但毕竟刚刚谈,不能令橘氏觉得失去了这块土地,不过如果真成了约,那么,肯定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总不能帮其白白开发土地,到时候自有一笔账可算。

  ……

  前几次谈判,都无疾而终。

  第十天的谈判,陆宁参与了进来。

  浅草寺内,闲杂人全无。

  正殿前,古老的杉树树荫形成硕大的阴影,容真大和尚和橘仲任相对而坐。

  知了叫个不停,盛夏尾声,反而更为闷热。

  此处的维度和中原山东南部地区相仿,农历六月份,正是炎热之时。

  “容真法师,租赁土地之事,可否缓缓再议?”橘仲任慢条斯理的品着香茗,眼里,却有些焦虑。

  橘仲任,看起来最不愿意的,就是第三点。

  对第一点,齐人要永远占据出羽和陆奥,橘仲任也谈不上反对,因为以他现今身份地位,他反对不反对的,也没什么用。

  第二点,不消说,齐人承诺的远期前景,可能比他的野望,还要大大迈进了一步。

  但是,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赞同,而是很含蓄的,就这点略过不提。

  现今,齐人却好像根本不讲东方含蓄之道,这大和尚,在齐人授意下,将本来应该默契心知的东西,很直白的表述,包括要永远占据出羽陆奥,包括支持橘氏争权。

  橘仲任,却变成了东方绅士,含糊其辞的绕弯子。

  而第三点,橘仲任自然是担心,租赁土地云云,齐人只是个借口,而是要以此为据点,侵占周边。

  若不然,其实齐人圈定的那片地,面积很大,方圆数十里,但实则就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渔村,其余都是没人定居的荒蛮之地,齐人愿意招募人手开垦荒地,建设港口,那还不好?

  听橘仲任对第三点,就是不松口,容真大和尚无奈道:“国司大人,租金方面,还可以再谈。”

  橘仲任端起香茗,慢慢品起来。

  跪坐在旁侧的陆宁,此时突然拿起桌上火铳,对着十几步外的杉树,“嘭”就开了一枪。

  巨响之下,就在近前的橘仲任一时被震得头晕目眩,茶杯落地,人也惊慌无比的爬起来。

  他身后十几步外的武士,离得没那么近,虽然各个也都吓了一跳,但立时纷纷拔刀。

  容真大和尚身后的陆宁麾下正卒,只是冷笑,并不行动。

  除了下火铳口袅袅飘散的白烟,陆宁又将火铳放桌上,淡淡道:“国司大人,我大齐若想下你这下总国,易如反掌,你不信么?”

  橘仲任毕竟不是一般人物,初始惊骇之下,渐渐明白过来。

  他开始就不知道这齐人“班头”放在桌上的这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今渐渐明白,是一种武器。

  他若有所思的走到杉树前,看到杉树树干里嵌进去的铁珠,立时满头冷汗。

  陆宁此时又道:“好叫国司大人知,昨夜,我部霹雳骑兵突袭了自称义勇,从此路过,来自甲斐国要前往鹿岛的恶逆,共三十四人,全部被神火击所杀!”说着话,轻轻拍了拍桌上火铳。

  实则,对方都是被火枪骑兵采用弓骑之法射死的,毕竟火枪要用在关键时刻,使用太频繁的话,故障率也太高。

  橘仲任脸色微微有些白,慢慢踱步回来,重新坐下。

  陆宁又道:“过不两日,新齐港的大齐水师,也会到这江户湾,若是我大齐想侵入你之领土,又何必耗费这许多时光,和你议约?”

  陆宁在从古河寨动身前,也遣人去新齐城传令,令在新齐港停泊的水师南下,到江户湾。

  当然,新齐港很小,原来的多贺渔港稍微扩充而已,停泊的水师,不过二十多艘船,但如果战事起,其在东瀛东海岸,自然是无敌的存在,东瀛人想从海上运输物资、武者等等,都在被打击范围。

  现今,这些船只,自然在驶来江户湾的途中。

  不过江户湾一带,可停泊海船的天然良港区,滩涂上根本没什么路可走,而如有人烟的江户小渔村这里,水面有些浅,齐人的巨舟驶来容易搁浅。

  其主要还是运送一些物资来,同时,也威吓橘仲任等下总国权贵。

  “我考虑一番。”橘仲任,终于缓缓的说。

  陆宁微微颔首,其心理防线,和原本的底线,显然已经被攻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读

  小渔村,齐国上使院——江户馆正在建设中,而且,其第一层院墙便不是用东瀛来说木板涂泥的结构,而是用石头夯土,从附近征募的村民,日夜不停的赶工。

  同时几里外一处天然良港区的滩涂,也在修整铺路。

  距离浅草寺门前町不远,宫户川碧水之畔,坐落着一片崭新院落,本来是浅草寺的座主圆幸大和尚刚刚用信徒的捐赠起的江畔禅院,现今被齐人征用,成为承香殿夫人的御所。

  陆宁率领九名正卒和二十名虾夷奴作为护卫也住了进来。

  橘仲任,干脆将这浅草北禅院永久卖给了承香殿夫人,售价仅仅五十贯钱,承香殿夫人还是用的纸钞购买。

  或许是橘仲任想通了吧,既然已经如此,干脆对文总院身边亲近之人多所拉拢,作为监军来到江户的文总院的这位姬妾,自然是重点贿赂对象。

  当然,承香殿夫人也投桃报李,甚至派出了亲卫,帮橘仲任训练亲军武士,又提供给橘仲任亲军军械。

  马达山,成了橘仲任亲军的总教头。

  ……

  格栅小屋中,陆宁盘腿而坐,看着桌上舆图。

  其实现今江户馆及江户港所圈定的范围,有大片土地也属于西邻的武藏国,不过本就是荒芜之地,现今局势又实在有些乱,武藏国国守源满季,如何想的也不得而知。

  说起来,源满季是在鹿岛发出义勇召集令的源满仲同父异母的三弟,但原本嫡庶的不同,使得两者小时候便有心结,便是后来源满仲的母亲死后,源满季母亲被扶正,两者从此只有长幼之分,而没有嫡庶之别,但小时候的裂痕却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

  若是平日,作为同父异母兄弟,尤其又不是公卿出身,自会抱团和京都的公卿们争夺影响力,现今遭遇千年未有之变局,兄弟俩,想法怕就不同了。

  源满季,就没有响应兄长的义勇令,武藏国前去鹿岛的武者,都是自发而为,希望在战乱中得到地位的下层武者,源满季的领属武士,却根本没有前往鹿岛。

  由此,也令看着舆图的陆宁在想,这源满季,自己该如何对待。

  旁侧,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令陆宁抬头,随之,咳嗽了一声。

  小小格栅房内,自己盘膝所坐的榻榻米两侧,三套被褥,每套被褥前,都跪坐着一名只穿雪白薄薄肌襦袢的美少女、美少妇,就好像,都在等待自己一般。

  所谓肌襦袢,便是和式贴身内衣,就如同最简易极美极薄的和服。

  虽说因为各种原因,身边已经一妻一妾一侍奴,但陆宁一直在外奔波厮杀,还是第一次夜晚和她们同榻而眠。

  看了这三名大小丽人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被褥紧紧和自己被褥挨着的自然是“正妻”黄宝仪,但因为格栅房很小,真冬姬在自己另一侧,被褥和自己被褥也仅仅隔着两个手掌的距离,恭子在黄宝仪的另一侧,其被褥和黄宝仪的被褥有将近两掌的距离。

  “你们都睡吧!”陆宁挥了挥手。

  跪坐的真冬姬和恭子便都躬身向主家道夜安,然后,钻进了被褥,盖上了薄薄的毛毯。

  刚刚入秋,天气还极为炎热,但夜间这江畔禅院,却很凉爽,莫怪浅草寺的大和尚,看上了这块风水宝地。

  陆宁的心却微微跳了跳,实在是,这东瀛美少女和美少妇进被褥的仪态,探足蜷身,处处充满了仪式感,有一种难言的诱惑。

  黄宝仪并没有动,她还要帮陆宁照管案头的烛灯。

  陆宁做个手势,要她也睡,她却轻轻摇头。

  陆宁不再勉强她,又顺手拿起舆图下的一份奏疏看起来。

  这是来自京城永宁皇后纂写的册子,主要是陆宁不在京的时候发生的各种事情汇编,几个月汇总一次,从陆宁到东瀛,这是收到的第二份。

  陆宁方才已经阅过,此时却是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

  基本上,没什么紧急的大事件,需要陆宁注意的,内政方面,便是有几个道执行大皇帝去年颁布的《各道三年农政制令》时很可能严重弄虚作假,本来三年的计划目标,有两个道竟然已经上奏疏表功,已经完成了圣皇帝的规划。

  永宁已经和内阁议过,将会派出钦差,奔赴这两道核查。

  陆宁倒也没太在意,无非是完全没经历过这种计划目标似的执政方式,表错情罢了,核查下严惩,慢慢的,习惯了就好。

  比之各朝变法,这种硬指标式的执政方式,其实倒挺温和的。

  永宁奏册里边事也没什么大事,值得注意的,第一件事是件喜事,孤悬中土之外的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派出侄子曹延恭,穿越甘州回鹘的地域抵达西凉府,入朝觐见圣皇。

  永宁写来奏册的时候,曹延恭还没抵达汴京。

  说起来,在晚唐时期,因为丧失了对西域的领导力,很长一段时间,和中土隔绝的归义军信息不通,中原以为已经失去了这片土地。

  也确实,在归义军地盘上,本来就出现了独立建国的“西汉金沙国”,后来金沙国被甘州回鹘击败,不得不称甘州回鹘汗为父,成为甘州回鹘的附庸,才得以苟存。

  就现今,虽然大齐最西北已经收复凉州,并设西凉府,屯边军影响周边,但和归义军的地盘,仍然隔着甘州回鹘的势力。

  曹氏政权的使者穿越甘州回鹘地界进入大齐,也算经历种种艰辛。

  曹氏政权是金沙国部将曹仁贵驱逐旧主,不再向甘州回鹘纳贡,并恢复归义军旗号而建立的。

  现今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是曹仁贵的儿子,曹氏归义军的第四任节度使,前三任,是其父和两个兄长。

  说起来,现今归义军,虽然未独立建国,但也是个客观存在的独立政权。

  但不关注怎么说,现今其遣使入朝,是个好苗头。

  除了西北,值得陆宁注意的还有南疆。

  从安南武峨镇团练使李艳娘和赤虎军统领米珠处传来的消息,安南地,有一诸侯正逐渐坐大,便是被称为“万胜王”的丁部领,其已经逐渐平定了安南南部。

  陆宁自然知道,这丁部领,便是越南历史上所谓丁朝的开国皇帝。

  而永宁和内阁议过后,已经令米珠、李艳娘,如果接到其他被称为“使君”的军阀之请求,并提供粮草及辅兵开路等等,赤虎军,可以南下支援这些使君,遏制丁部领统一安南之势。

  边事,还有就是最近北韩和南韩爆发了小规模冲突。

  毕竟刚刚划界,甚至还有争议区域,大齐作为宗主国并没有非裁定归属,而是令其共同管辖,如此双方有争斗,也不足为奇。

  但双方都没有发动大规模战争的意愿和能力,倒也不足为患。

  地盘最小的东韩,或者说新罗韩,倒是处处避让,争议区域尽量让出,尽量不和南北二韩起冲突,其主要边界都有山脉相隔,是以和南北二韩争端不多。

  看着奏折,确信自己没遗漏什么后,陆宁将其放下,黄宝仪就忙将其收入一个小盒子,锁好,又忙着出去,端来热水毛巾,陆宁擦了擦手,刚刚沐浴过,被褥被晒得很干燥,天色凉爽,倒是难得能好好安歇一晚。

  只是,躺下后,却见黄宝仪也洗手后熄灯,然后,仔细听有没有蚊虫,确定自己不会被蚊虫骚扰后,又拿起团扇,显然是准备彻夜不眠,万一自己感觉到热,便会为自己扇风。

  “睡吧!”陆宁小声说,想了想,将薄薄毛毯掀起,拍了拍自己身边空位。

  黄宝仪立时呆住,随之,便忙放下团扇,慌手慌脚的平躺,慢慢挪过来,慌乱无措下,脑袋还在桌案上磕了一下,令陆宁忍俊不禁。

  当黄宝仪小身子终于挪到陆宁身前,陆宁将毛毯落在两人身上并轻轻搂住她时,黄宝仪的小身子立时剧烈颤抖起来,显然,她心目中,圣天子地位崇高到无边无际,如今,却被这宛如神明的主人如此亲密的搂抱,她若不是小小年纪身体康健,怕都有脑溢血的危险,饶是如此,无比激动之下,她头晕目眩,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感受着圣天子臂膀和怀中温度,闻着圣天子好闻的龙息,她几乎要昏厥过去,更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无比舒适感觉传遍全身。

  陆宁看这小家伙眼神迷离的样子,陆宁呆了呆,本来,只是觉得她小小年纪,跟随自己东奔西走,现今更远渡重洋,实在辛苦的紧,想抱她一会儿,以示恩宠。

  可现今,这小家伙身躯不停颤动,而且,比之自己初见,她虽然刚刚十三岁,但发育很快,俨然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大个子可也有一米七多了,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是显得极为娇小,但抱着这青春热力几乎爆炸的美少女娇躯,却不由不令人的心,阵阵悸动。

  尤其是,小家伙激动之下,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双灵巧的小脚丫在陆宁腿上,乱踩乱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战斗

  门前町,已经更名为江户镇。

  原本门前町土地,都是浅草寺所有,现今却是有了镇御所,橘仲任派出少掾管理本镇事务。

  随新齐城水军而来的,有东海百行的商贩,主要带来的货物便是棉布,江户镇上,出现了第一家代理齐国商品的商行,商行的主人,是橘仲任的家仆,其也是东海百行在下总地区的总代理。

  江户镇,也空前的热闹起来,附近豪强、在地领主及下总国守城的富裕人家,都来江户镇,选买中原商品。

  江户齐商总会在江户镇南侧,这一带一直到南方江户港,都是议定的齐人租赁区,现今,有不少东瀛人已经前来定居,一些,就是被征募来为租界铺桥修路修港口的东瀛人家眷,他们被获准可免费在此定居,西部垦荒的话,只需向齐人缴纳青苗管理费,大体上等于粮收的十分之二,且前三年免租,同时在租界地定居的东瀛民,得到的工钱也更多一些。

  如此,不仅仅是下总国及邻近的武藏国民,便是周边上总、安房、甲斐、相模等国,也陆陆续续有闻讯的没有土地的农人来此,甚至常陆国,也有浪人来撞运气。

  齐人总会的二层木楼建筑风格和中原一般,影响的和其毗邻的东瀛房屋,也有采用摆放中原家俬建筑格局的,甚至,因为齐人也有些为了行事方便,便如军人一样穿上袄下裤,东瀛人,却也有赶时髦来学的。

  ……

  此时,陆宁便在总会二层,享用中式菜肴,鸡鸭鱼肉,摆了满桌。

  “吃啊!”陆宁不时给坐在旁侧的黄宝仪夹菜,要了这么多好吃的,自然是要给小家伙解馋。

  黄宝仪,有些手足无措,更欢喜的小脸都是幸福光芒。

  这几日,陆宁都是抱着她入眠,虽然,因为有旁人同在一屋,陆宁开始强自按捺,可是,也渐渐到了临界点,到了前日,陆宁终于忍不住,将真冬姬和恭子赶了出去,将这小不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毕竟是刚搭建起来薄薄木板的阁楼,对面房间的声音陆宁听得清清楚楚。

  是容真大和尚和橘仲任的长子橘道信。

  橘道信还不到二十岁,但天资聪颖,很得其父信任。

  容真正要橘道信,劝说其父下定决心,“上洛”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平安京,当初从奈良迁都新建时,分为两个大的区域,一个区域称为长安,一个区域称为洛阳,又渐渐的,洛阳成了平安京的代名词。

  所谓“上洛”,便是提兵入平安京,对战国时期大名来说,“上洛”是每一个大名的梦想,领军进入京都,取得支配天皇和公卿们的权柄,成为天下霸主,是每个有雄心壮志的大名想起来都热血沸腾最渴望实现的野望。

  听着容真和橘道信对话,陆宁不由看了眼旁侧伺立的真冬姬。

  说起来,橘仲任就好像完全忘了这个女儿一般,根本提也不再提。

  方才上楼,真冬姬也看到了其兄长,但同样好似没看到一般,和其擦肩而过。

  这些古天皇血脉的公卿,好像思想都很畸形,很多人醉生梦死甚至家宅外的事情都完全不关心,又很多人野心勃勃却心理阴暗的厉害,总之,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容真大和尚,正跟橘道信讲,要“上洛”,首先就是要剪除就在下总之策的毒瘤,也就是源满仲在常陆国的势力,夺得常陆国的控制权,再征上总和安房两国,如此,将江户东的关东四国掌控在手中,此乃第一步。

  听着,陆宁看了眼黄宝仪,道:“要征鹿岛的话,送你回唐城,那里更安全。”

  黄宝仪轻轻点了点小脑袋,突然道:“两位殿夫人,不会不许吧?”

  陆宁心下哑然失笑,这小不点从学习方面来说,不是很擅长,符合很多美女的客观规律,但胜在特别细心,现今这话,就是给自己打掩护,免得旁边的真冬姬和恭子听到,倒好像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点最下级军官的样子。

  “你去求承香殿吧。”陆宁笑笑。

  ……

  黄宝仪“求”承香殿自然会得到许可,是以,数天后,当傅潜领着宣抚营其余军马抵达江户后,承香殿回新唐城,黄宝仪也得以随行。

  随之,宣抚营小霹雳骑兵都、弓骑都,三个重甲都,及六百虾夷辅兵,两百侍武士;又有橘仲任精选了千名士卒,由长子橘道信统领,共两千余人,向鹿岛进发。

  与此同时,新齐城南勿来关的两营镇东军正卒,加之五百侍武士,一千足轻辅兵,南下,夹击鹿岛。

  在下总国近两个月时间,截杀的武者团,也仅仅七八批,加一起不超过千人。

  尤其是听说平安京已经发出禁止武者私自结伙穿州过府的命令。

  如此在下总国继续设伏便没了太大意义,进袭常陆国鹿岛城也成了必然的选择,免得一旦京都发出号召征伐齐人,在下总正建设的江户租界,很容易腹背受敌。

  从下总国府城到鹿岛,一百五十里。

  双方最激烈的战斗,爆发在距离鹿岛四十多里,利根川北岸的千叶栅。

  千叶地是虾夷人特别活跃的地区之一,后来则成为关东平原的主要囚俘地,当地人虾夷血统很浓,也是源满仲征募武士的最主要来源地。

  千叶一族,在源氏建立镰仓幕府的过程中,厥功甚伟,他们在镰仓幕府时期,势力也达到了极盛。

  不过,千叶栅一役,毫无疑问改变了原本的历史走向。

  源满仲、秀乡,和数千武士,在千叶栅,遭遇了致命的打击。

  火枪骑兵、弓骑,以及重甲兵方阵的碾压似攻击,完全不对等的军事理念,令常陆国武者,瞬间便溃不成军。

  也令本来作为侧翼的橘道信军,完全变成了旁观者,但也正是因为作为旁观者,看着齐人那发出惊人的巨响武器轰击,看着轻灵的弓骑奔袭骚扰,步行武者在其面前,简直就是活靶子,根本没有丝毫反手之力。

  也看着齐人重甲队,结阵而行,长矛林立下,那碾压一切的黑压压军团之威,仅仅三百名军卒组成的方阵,却宛如千军万马的洪流,挡者披靡。

  当常陆国军好似完全溃败,齐人重甲阵长矛落地,一个个接过虾夷奴送来的重剑时,突然数百名武士,高声呐喊着从常陆军本阵冲出。

  只有那一刻,战局才好似有了一丝丝变化的可能。

  源满仲耗尽心血训练的五百名精锐武士,且各个灌输轻生重义的观念,以死后能进入神社得到至高供奉的荣誉为信念,在齐军有些大意,甚至临阵更换兵器的时刻,突然发起了攻击。

  那一刻,橘道信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所有人都发现,这只是一场自杀式的冲锋。

  甚至齐人的神器军和弓骑根本没参加战斗,重步卒们很快轮起巨剑,三五人结队,寒光闪闪中,就好像形成了数十个旋转的锋利齿轮,很快冲入齐人阵中的源家武士便被分割淹没,被这部高效冷酷的精密杀人机器绞杀。

  也有一些散兵游勇逃出齐人战阵的,不是被虾夷辅兵乱刀砍死,就是被弓骑追杀。

  千叶栅之战,除了源满仲亲自命名的“五百义士团”,其实常陆军损失并不大,被打死打伤百余人便即溃败,也完全和现时东瀛所谓的大战过程大同小异,甚至因为发现对方根本难以战胜所以败退的更早,但“五百团”,全军覆灭,却无一人生还。

  源满仲,因为马匹不力,逃跑时,被弓骑射落马下,他倒不失为一代枭雄,眼见要被俘,随之将锋利长刀捅进了自己的肚子,虽然不是标准的切腹,但他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第一名剖腹自尽以展示勇气的东瀛武士。

  其实源满仲当时并没有死,但显然现今世界,再拖下去也是令其遭罪,是以傅潜命砍其头颅,给了他一个痛快。

  只是混战中,秀乡又不知所踪,也令陆宁第一次,感觉到这老狐狸,有点令人头疼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智者,可能任谁刚见到自己都会吃大亏,但如果被其摸清了底细,一张张底牌曾经在他面前展示,那么,稍一不慎,是可能在这些智者手上吃大亏的。

  ……

  奉天九年八月,讨伐叛逆的橘道信军攻破鹿岛城。

  同时,常陆国北部各郡,多被陆奥武士侵占,橘道信随之以父亲的名义分封城主,便是下野、越后的城主也尽皆委任了一遍,虽然,不管常陆国北部还是下野、越后的城主,实际都来自齐人的任命。

  九月,宣抚营全军进驻江户馆。

  与此同时,陆宁收到了京都左大臣藤原实赖的第二封亲笔信。

  不过,显然他这封信,又落后于局势之发展,在信里,他言道已经禁止各地义勇前往鹿岛,并言明这绝不是天皇和公家的意思。

  他再次向“总院”发起邀请,请文总院赴京都,商议剿灭虾夷的后续之事。

  他写信时,自还没有收到鹿岛城被橘氏侵占,源满仲战死的消息。

  第一百八十章 前哨之地

  陆宁知道,虽然是以橘氏的名义攻伐的常陆国,但在京都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原来被藤原实赖压制的强硬派的声音必然变得响亮。

  实际上也是如此,不久后,从京都传来的消息,原殿上参议小野好古被任命为“征夷大将军”,以近江国为中心,召集天下豪雄,誓要驱逐齐寇及虾夷。

  更给予了东北各国为知行国的特权,使得各国国守,可以最大限度调动国内资源抗击齐人入侵。

  而对齐人登上东瀛岛,原本京都内,对这一大事件,有很多不同的解读,温和的,称为“齐人东来”、“齐人东渡”等等,便是认为齐人是一种侵略的,也多称为“齐人来袭”,现今,这一大事件,被称为“齐寇来侵”的声音显然压倒了其余声音。

  小野好古,是地方豪雄登堂入室列班公卿的罕有例子,他原本也是以地方豪雄身份任令外官——追捕使,在镇压藤原纯友叛乱立了大功,以此位列公卿,不过,二十多年,一直还是参议,也就是公卿阶层的吊车尾。

  当然,便是如此,在现今来说,小野好古也应该特别感激涕零,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非古天皇血脉的贵族,还能成为殿上人的。

  如今,京都起用小野好古领军,应该也是无奈之举,满朝公卿,研究的最多的是,衣服该如何穿,走路该如何走,这些都能玩出花来,但领军作战?这种野蛮的事情,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实际上,小野好古怕也有八十多岁了,耄耋之年,也不知道,他在京都待了三十多年会不会早失去了当年的锐气,是变得老眼昏花还是老而弥坚。

  而小野好古厉兵秣马的近江国,紧邻京都,是京都的东大门,从关东上京,近江是必经之地。因此自古以来便有说法:控制了近江便控制了天下。被称为古三关的铃鹿,不破和逢坂,便是在近江国的四周所设。

  小野好古现今年老怕事也好,老而弥坚也好,都不会直接号召天下勇壮聚集近江后便即东征。

  陆宁自也不会远征京都地,自在关东平原,以逸待劳,关东平原的地形,也适合中原军队的发挥。

  实际上,小野好古被任命为大将军的信息传来时,距离陆宁接到藤原实赖的信没多少时间,只是个前后脚。

  消息传到时,陆宁正领自己那一班士卒,驻扎在大宫冰川神社。

  冰川神社,是东瀛最古老的神社之一,传说是公元前东瀛神话时代的天皇所建。

  以大宫神社为总社,辐射整个武藏国,各个村町和豪族私宅的神社,几乎都和冰川神社一样,主祭须佐之男命,也就是神话故事里传说的牛头天王。

  但现今,大宫神社的主祭神,却变成了帝龘,须佐之男命变成了帝龘麾下最勇猛的神将。

  这当然不是陆宁改的,而是武藏国守源满季举行了盛大的仪式,还由大宫神社的斋官亲自出面,请来了帝龘神像,连带着用石碑凿刻铭文,中原的帝龘,也和东瀛神话故事发生联系,成为了东瀛开天辟地的神灵。

  随后,源满季亲自写信,请齐人派驻军马守护大宫神社安宁。

  是以,陆宁领自己的一班士卒,加之二十名虾夷奴,王盛重,和五十名侍武士,来到了大宫町。

  大宫町,因为大宫神社而兴旺,在江户西北四十多里,也是关东平原最大的商贸功能为主的市镇。

  整个大宫町,有三四千户人家,其中半数为耕种大宫神社土地的雇农,其余,则多是南来北往商贩和流动人口,关东各地的白拍子伶人,若不在大宫町表演便受到欢迎,就好像没有获得认可一般,在大宫町表演过的,去各地巡演,便高人一等。

  作为国守地的大宫城,则在距离大宫町数里的高地上。

  而此地,也是前去江户及下总的咽喉之地。

  能在此设个前哨,陆宁自然求之不得。

  而源满季在此也并不是一手遮天,冰川神社的神官们,势力就足以和他抗衡,又有一些新近崛起的大名主豪强,土地挂靠在京城贵族名下,他们的庄园,便是国中之国。

  源满季强行将帝龘请入冰川神社,又请齐人驻军来“维持”神社治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神官们以前压迫太甚,这才不顾一切报复。

  不管源满季本意想做什么,又是不是和现今京都皇太子一样精神有疾病,但能名正言顺在大宫町落足,以此为前哨,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西部东瀛的动向,自是求之不得。

  鹿岛之战后,萧皇后作为监军又到了江户,本来黄宝仪随行,但最后陆宁亲自送她回了新唐城而没有领她去大宫町。

  甚至随后,便有大队人马护送她去了新齐城。

  不仅仅是因为大宫町比较危险,主要是这小丫头怀孕了。

  陆宁也没想到,为什么一发而中,要知道,在京城的诸妃,这些年,也仅仅皇后和贵妃有了自己的女儿,德妃那么想要个孩子,却一直没有,反而在外间,罗殿小女王有了自己后裔,现今黄宝仪也是这般。

  难道是汴京皇宫的风水不怎么好?还是有什么辐射使得活力低?不容易怀孕?

  不过想来不可能,在外地自己宠幸的人多了,只能说,黄宝仪这小不点,其实运气不怎么好,才多大啊,就怀孕了。

  陆宁甚至有些后悔带她来东瀛了,但不管怎么说,现今只有尽量令她保持在一个舒适安全的环境中静养,不能再跟自己四处奔波,更不能受到惊吓。

  新齐城和东莱城,是现今东瀛最安全的齐人两座主要经营之城,且都有港口,东莱城太远,只能令黄宝仪在新齐城静养了。

  ……

  陆宁领着自己一班,住进了神社的密汤馆东院,密汤馆西院,是神社大宫司武藏清重一家居所。

  武藏清重同时也是本地的大庄园主,神社里神官、巫女,都是他的亲族、子女等担任,又有专门卫护神社的武装“宫家人”,主要便是雇佣的流浪武者和本地雇农中好勇斗狠之辈。

  本宫神社又和京城贵胄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原本不将源满季看在眼中也属正常。

  而陆宁率众和武藏清重一家合住的密汤馆,实则就是有温泉的别苑,本地天然温泉很多,大宫町里,便有密汤宿场。

  王盛重和五十名侍武士,住在町内一家宿场,当然,不是消费比较高的温泉宿场。

  第一百八十一章 鹿岛二尼

  竹林摇曳,这密汤馆在大宫町东北密林区域,后世应该便是大宫公园,当然,密汤之类,只能成为遗迹了。

  从陆宁居所拉开北面的格栅门,外面便是茂密竹林,以及一汪热泉。

  武藏家建这密汤馆极为用心,热泉区域,甚至还分为温度较高的露天特汤和室内寑汤,也就是热泉处建了木屋,有石池,还有可以躺着泡汤的石头。

  不过主要区域,都在陆宁等住进来的东院。

  陆宁干脆,就住进了密汤小屋,这武藏家所建小屋本来的用途,是去密汤区域前的洗漱略作休息之地,现今成了陆宁居所,因为陆宁喜欢这竹林环绕的清幽。

  跟随陆宁的九名正卒,换做了最早便跟随陆宁,都已经被奖励了婚配的九人,马达山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他们九个的夫人,都在新唐城,毕竟这个前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之地,还是比较危险的。

  倒是真冬姬和深田恭子,也跟随陆宁来到了大宫地。

  毕竟,一个集忍者、舞姬、巫女于一身的心怀叵测之女,一个是身份来历都不清不楚的神秘贵少妇,陆宁领在身边也算废物利用,做些女仆之事,免得白白养着她俩还不定搞出什么花样。

  便是战乱中被遗弃,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

  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都是叫嚷的贩夫,这关东第一集市确实名不虚传。

  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商人都是摆摊的小贩,商铺很少,和中原城市完全两个概念。

  陆宁穿着日式服装行走期间,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九名正卒,是严禁私自出街的,免得遭遇暗杀之类。

  王盛重领的五十名侍武士,倒是经常三三两两趾高气昂的出现在大街上,捆绑棒状发髻的“元结”,绣有“齐”字,他们甚为自豪,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是齐人附庸军,很大可能将来能进入新唐市或者出羽、陆奥的大城,成为齐民。

  陆宁在比较热闹的摊位都转了转,也围观了会儿大街上跳舞的白拍子,更被密汤宿场门前的汤娘抛着媚眼揽客。

  最后,来到了王盛重等人所居的宿场。

  源满季派出的使者正等着他呢,是源满季的五弟源满快,和源满季同父同母,看来和源满仲同样不睦,一直跟着同胞兄长讨生活。

  陆宁主要便是要求,以王盛重等人所住宿场为中心,划定距离神社最近的一片街区由齐人直接管理,以此守卫神社安宁。

  莫说对武藏国,便是下野、下总、常陆等国,陆宁都没有领土野心,真将这些地域纳入齐土,难保将来不出现什么分离主义浪潮,现今费心费力提高他们生活水准,也不过养虎为患,因为这片区域,大量移民已经没有空间,中原诸族少数的话,将来总是麻烦。

  反而掠夺他们的资源和创造的剩余价值,才是中原诸族能获得的最大益处。

  至于这大宫町,作为内陆集市,其实也就这样了,将来必然被江户町取代,再次搞什么租赁土地的租界也没有必要。

  但作为现今的最前哨,获得这里的话语权很重要,不然齐人正卒也好,这些侍武士也好,属于寄居在这里,根本发挥不了前哨的作用。

  是以陆宁才提出,以王盛重等侍武士所居的宿场为中心,且在宿场设立治安御所,管理这一片街区。

  其实这个提议,等于将大宫神社前面一带设立了齐人建立的隔离带,使得大宫神社对本町的影响力大大降低。

  源满季强行变更神社祭祀的主神,更邀约齐人来此“守卫”神社,可见其对此处寺社势力,对武藏家厌恶到了什么程度。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现在这种好似怄气的作派,如果不是他精神有了问题;就是大智若愚,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既和齐人有了关联,又没和京都决裂,将来看风向,倒向哪一方,都有退身之路。

  而如果仅仅是诓骗齐人来此,就为了杀死少数齐人,那他怕也做不到这武藏国守。

  而自己的提议,自然契合他打压大宫神社的意图。

  也果不其然,这源满快好似都明白兄长的心思,听了陆宁提议,便代表兄长满口答应,更说明日便将授王盛重为大宫治安御所追捕使的委任令带来。

  追捕使,便是按照原本京都令制,都是各国国守可以任命的令外官。

  更莫说,现今武藏国首当其冲,也成为东部知行国之一。

  所谓知行国,便是将一国支配权给予公卿,甚至赋税等等,也是公卿收取,而现今,这一权力下落给了各个国守。

  源满季和大宫神社武藏家宿怨看起来很深,这才借本国变更为知行国的机会,又勾连齐人,打压武藏一族。

  虽说如果齐人战事不利,其可以向京都辩解为拖延齐人西侵脚步,加之反戈一击的话,东瀛又和中原文明观念不同,其不会招来什么祸患。

  但是,他如此做,真是深思熟虑的话,显然对东瀛抗击齐人没什么信心,毕竟他距离战场很近,鹿岛之战,其同父异母兄长源满仲如何惨败的,他应该听到了传闻,而那些传闻,比实际的千叶栅一役,又夸张了十倍。

  总之,越靠近东北部的东瀛人,可能齐人不可战胜的畏战情绪越甚。

  ……

  和源满快议后,陆宁回了现今被称为“齐伍之宅”的密汤馆东院。

  看到外面有些马匹,陆宁不由微微一怔。

  进了小院子,马达山已经快步迎上来,那眼神诡异极了,看得陆宁一阵头皮发麻。

  “头儿,你不得了,不得了了!”马达山表情实在诡异,令陆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进去就知道了,早击指挥使大人等着你呢。”马达山翻个白眼。

  陆宁懒得理他,径去后院。

  竹林之畔,陆立花和两个小小身影站在一起。

  陆宁走过去,随之微微一呆,和陆立花站在一起的,是两个光头小尼姑,都是十来岁年纪,同样秀美脱俗,又都很淡泊的气息,只是,都穿着淡白和服,而不是出家人服装,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自己,立时都有些惧怕的怯怯低头。

  陆立花走上两步,这名作为虾夷后裔但已经完全融入中原的彪悍女子,并不知道陆宁便是文总院,淡淡道:“你就是陆大郎?丽景殿有令,东瀛辑子内亲王和资子内亲王,不准落发,念你劳苦功高,配与你做平妻。不过此事保密,我已经叮嘱你麾下九卒,不得对外泄露。”

  陆宁这才知道两人是谁,便是被公卿们撺掇到鹿岛神宫做斋官的皇女辑子内亲王,同时,资子内亲王本也准备送去伊势神宫做斋官,是以同行来见识下礼仪。

  却不想,下总被隔绝,海路也被齐人水军封锁,资子内亲王一时也被迫留在了鹿岛神宫。

  等源满仲战败的消息传到神宫,辑子和资子,便都落发出家,免得受到乱兵玷污。

  其实侍奉神灵,她们本来便终生不能再嫁,便是有朝一日青春不再不能再侍奉神灵,通常也会出家。

  而且,皇女斋官,后世通常尊称为大斋院,为神宫斋主,但通常年纪很小便被送去侍奉神灵,如此才更纯洁,通常都在十岁左右。

  抓到了这俩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陆宁知道,但却不想夷懒命早击女营送来自己这里,还什么配给自己做“平妻”,明显就是作弄自己。

  她这草原女子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中原礼仪,可没什么平妻一说。

  当然,在这东瀛之地,战乱之时,也没人会深究丽景殿此举,有没有违反齐律。

  “我走了!”陆立花拱拱手,其实也很好奇的打量这脸上坑坑洼洼的青年步卒。

  她融入中原已经几年,可是知道,将异邦公主赐给最低级军官,根本不是常理,这低级军官,必然有过人之处,最起码,也可能是和文总院一般,是皇亲国戚。

  陆宁现今才知道马达山脸上诡异表情什么意思了,羡慕嫉妒恨加上不敢相信。

  当然,同样作为草原部落出身,马达山也不会联想太多,可如果这消息传到镇东军那些中原来的营指挥使耳朵里的话,怕人人都会猜得到,自己这小小班头,说不定,就是皇亲国戚甚至皇储,历练来的。

  也没去送陆立花,陆宁看着这两个光头小毛丫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辑子和资子,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气氛,便显得有些尴尬。

  咳嗽一声,陆宁提高了音调,“恭子,来,带她俩去休息!”

  辑子和资子,听到面前齐人会说东瀛语言,都诧异起来,但还是不太敢抬头看陆宁。

  恭子慢慢走出来,陆宁随之微微一怔,恭子打量辑子和资子的第一眼,分明眼中有仇恨之意,虽然很快隐去,但陆宁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说起来,院落不大,陆宁知道真冬姬和恭子能听到自己与陆立花的对话,不过她俩不懂中原语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和陆立花说什么。

  所以,恭子为什么敌视辑子和资子?是知道她们身份后敌视?还是觉得她们两个会影响她的什么图谋?

  如果是知道她俩身份,恭子又为什么仇恨她俩,是仇恨天皇皇室?

  总之,她绝对不是争风吃醋就是了。

  琢磨着,陆宁也不说破,回身便走,居所里实在乱的厉害,还是去治安所公署转一转,恰好这两天公署新设,自己去盯一盯,莫出什么纰漏。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拍子

  坐在摊位前,和对面老翁随意聊着,这是一个卖竹篮、竹笼的取竹翁。

  陆宁将话题引到齐人身上,老人却很茫然,显然对他来说,那是很遥远和他生活不相关的事情,他只希望这次大老远来到大宫町售卖他一家伐竹又编制很久的竹篮等等,能很快卖光且卖个好价钱。

  陆宁微微颔首,下层之民,很多都如此吧。

  远方,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离得远,陆宁也看到,高高架起的竹竿上,一名头戴高高白帽,穿着雪白宽袖和服的女子,手持金色折扇,正踩着竹竿翩翩起舞,随着竹竿晃动,她便有时会微微弹起,看起来惊险无比,但总能又稳稳落在竹竿上,围观人的叫好声络绎不绝越来越响,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

  将杂技融入了舞蹈,对现今白拍子女艺人来说,可是极为罕见,也莫怪叫好声震天,甚至吸引了半个街町的人去看。

  陆宁摸出一贯的纸币,对老者道:“你这些我包了。”

  老者立时茫然,陆宁笑道:“你将这些竹笼竹篮都送去治安所,这纸币,可以从那里兑换铜钱。”

  和历史上一般,中原铜币在东瀛也是合法货币流通,但陆宁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至少现阶段不是,如果纸币能在东瀛畅通无阻流通才好。

  老者期期艾艾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陆宁所说是真是假,看着陆宁起身离去,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治安所碰碰运气,感觉这年轻人,应该不会这么无聊来作弄自己。

  ……

  陆宁挤到人群最前面时,那白拍子刚刚从竹竿上轻灵跳下来,场中应该是她父亲的老头用力敲着梆子大声喊:“明纱式部,来自贺美的明纱式部,正要去京都献艺,请大宫的贵人们多多帮忙!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说着连连鞠躬。

  那两个扛着竹竿的壮汉,此时也纷纷向四方看热闹的人群鞠躬说谢谢。

  显然,这是个家庭组合,苦心培养出来的白拍子,要去京都闯出个名堂。

  随之那年纪大的男子端着木盘请赏,和中原街头卖艺的伶人差不多的规矩。

  老者走到陆宁面前时,陆宁顺手扔了两个铜钱进盘,身上一向带铜钱不多,这是仅剩的两个了。

  “喂,老头!你的女儿叫明纱式部,你是式部大人?还是你的亲人有式部大人?”横蛮的喊声,从另一边,挤进来两个高大的东瀛武者,走路摇摇晃晃,看起来便喝醉了酒。

  现今能喝醉酒的,那都是极为有身份之人了。

  围观的人立时哄的少了一半,显然是惧怕这两名武者。

  听认识的人在旁边议论,果然,这两个,是大宫神社武藏家收留的浪人,传闻是在本国打死人逃离,流浪到了此间,两人一个叫立三郎,一个叫真本,特别擅长格斗,就在两个月前,曾经两个人联手,在本町打倒了十几个惹事的外来武者,还把其中几个割了耳朵,那些外来武者,是响应义勇令去鹿岛看有没有发达的机会的。

  两个人呼呼喝喝,到了老者面前,满脸的不善,就是逼问老者祖上可曾获得式部一职?为何其女叫明纱式部?

  两人说的倒是在理,从正理,就算本人没有官职,但也需要比较亲近的亲人有官职,才能在名字后加官职名以抬高身份,但通常来说,这种胡乱加官职尊称的名字所在所有,也没什么人非要较真。

  两人显然是喝多了,没事找事。

  老者又鞠躬又道歉,甚至将刚刚的赏钱,分了一大半给两人,两人这才作罢,转身离去。

  看着他二人背影,老者长叹口气,垂头丧气的招呼两个儿子,收拾摊位准备走人。

  陆宁拣起地上一枚铜钱递给老人,老人连连感谢:“谢谢,谢谢!”又叹口气道:“看来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要尽快离开。”

  其实陆宁方才倒泛起个念头,如果装扮成伶人跟着老者一家去京都呢,说不定,能抓了小野好古,甚至抓了东瀛天皇,倒也很好玩。

  当然,也就是随意这么一想,当然不会真的去,对自己的战略意图根本没什么帮助,也没什么意义。

  听老者的话,陆宁笑道:“也不是,如果你去距离神社最近的那条街,就不会有这些恶霸勒索了。”

  老者微微一呆,“为什么?”

  陆宁道:“那里是齐人控制的街,治安很好,不会有人闹事。”

  老者却有些狐疑起来,上下打量着陆宁,不说话,显然是担心陆宁骗他们这家外乡人,出虎穴,又进狼窝。

  他一家要上京闯出些名堂,这自然不是乡下普通农人能有的志向,也不是普通农人能付诸行动的事情。

  普通农人家庭,自也培养不出优秀的舞姬,那些出身普通农家的优秀舞姬,都是童年就被卖给了戏班之类。

  老者一家,甚至有一辆挂车厢的牛车,那叫明纱的女孩子,跳下竹竿后,就躲进了车厢。

  此时,车厢内女子清脆声音“父亲大人”。

  老者便走过去,隔着车窗,和女儿谈论了一会儿。

  老者便走回来,打量了陆宁两眼,笑道:“我叫行长,敢问小郎君名字?”

  陆宁道:“叫我大郎好了。”

  老者有些诧异,便从盘子里摸出几文塞给陆宁,“大郎君,还请带路。”

  陆宁没接铜钱,不过想到自己正好也准备去御所,微微颔首,“好,你们跟我来。”

  老者两个儿子收起小鼓、竹笛等乐器,便牵动牛车,跟陆宁前行。

  陆宁身材虽高,但不显肌肉,离得近了,老者看着他背影连连摇头,嘟囔了句什么,是方言,陆宁也没听懂。

  车厢里响起清脆女子低低声音,“父亲大人,不可如此说,大力士表演,我们一路可以再找。”声音很低,是嘱咐其父的,但陆宁耳朵灵敏,听得清清楚楚。

  陆宁却是边走便琢磨,自己自然不会跟他们去京都,但他们正寻大力士?从侍武士里选几个跟他们去,遇到特别重要的消息,便可以遣派一个人回来报信,如此也不错。

  在京都决心驱逐“齐寇”前,九州等地齐商早就不再去,而每一次重大的变故,京都里那好不容易埋下的几个细作便有一个要想办法离开将消息传递出来,如能再不露痕迹派出些细作去京都,倒是不错。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同病相怜

  陆宁是很不想回居所的,有黄宝仪在的时候,还有家的感觉,但现今居所四个女子,一个居心叵测的忍者巫女,一个来历不清不楚好像心中又有仇恨的阴沉妇女,另外还有两个少不更事但剃了光头要出家的女童,实在令人感觉是什么阴森森的妖魔洞穴一般。

  但终究不能永远不回去。

  和白拍子一家分别,又去御所转了圈,选了几名大力士叮嘱了一番后,陆宁回了“齐伍之宅”。

  ……

  青葱葱竹林之畔,风吹来,一阵猎猎作响。

  九名正卒,二十名虾夷卒整整齐齐坐了两列,面前桌案上,是一些齐国来的糖果。

  这种在大齐都是富裕阶层才能享用的奢饰品,在现今自然不是哄孩子的食物,而是一种难得的恩赏了。

  是圣皇帝亲自下旨,调拨了一些糖,奖赏一线士卒。

  在东瀛来说,这种含糖极浓的类似食品也有,如苏蜜,但便是公卿们,也不是想吃就能有的,通常重大的祭祀之礼等等,才会制作这东西,公卿们才可一饱口舌之欲。

  后世人是很难想象,现今之人,尝到这种高糖度食品时,那种罕见的刺激,大脑告诉你这就是无上美味的感觉。

  秋风瑟瑟,已经深秋季节,距离立冬也没有几天了。

  陆宁看着左右士卒,心中很有些感慨,一转眼,来到东瀛九个月了,心中,还真有些想家。

  但和他们,却没什么共同语言了,九名北方部落士卒,现今妻子都是本地人,二十名虾夷卒,虽然来自北海道,但他们本来也缺乏家的概念,能每天吃饱饭,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北海道虾夷生活环境之恶劣不必待言,每个虾夷孩童从生下来,就在为生存权苦苦挣扎。

  心里叹息着,陆宁笑着摆摆手:“大家享用吧!”

  马达山等早等不及了,立时抓起桌上蜜片往嘴里塞。

  “圣皇帝爷爷万岁!”有人激动的直流眼泪,不知道是被糖果刺激的,还是真被圣天子恩赏感动到。

  虾夷奴们,不敢大喊大叫,但从他们陶醉的表情也知道,这种美味,给他们带来的是怎样的享受。

  陆宁和他们分到的量是相同的,十片薄薄的蜜片,一斤果脯,还有大概二两重的一包红糖。

  当然,这一斤果脯并不是所谓的秘制,也就是加很多糖那种,基本就是靠果子自己的糖分,将其制成半干品时将糖分留住,如此,是酸是甜,只看果子本身了。

  “来自信浓国的商人……”陆宁本来想说下现今情势,但看了看这些军卒,后面的话又咽回了肚子,他们不是自己身边的羽林卫,他们没那个才具,对什么周边局势也根本不用了解,遇到战斗,闭着眼睛跟自己上战场罢了。

  现今,和这武藏国相邻的甲斐国,山地多耕地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人物,倒是甲斐国北部,和武藏国紧紧有短短边界联结的信浓国需要特别注意下。

  因为在信浓国也被京都特别指定为知行国后,又换了信浓国守,新任信浓国守叫平惟茂,是平定诛杀“平将门”叛乱的平氏名将平贞盛的养子,也是一位极为厉害的人物,被世人称为“余五将军”。

  他到了信浓,自是京都将信浓作为阻止齐人西侵的第一道防线。

  而在这大宫町,也有来自信浓国的商贩,陆宁已经令王盛重收买了一名原本信浓国守的御用商人,在平惟茂上任后,该商人地位直线下降,这才会远来行商。

  但这些,好像也不用马达山他们多说了。

  ……

  陆宁拿着糖果包回了后院,却见樱花树下,一袭白衫红裙巫女裙饰的真冬姬正撑着小花伞踱步,倒很有诗情画意的样子。

  其实现今东瀛樱花树并不常见,这棵樱花树,自然是武藏家建密汤馆时移植过来的。

  陆宁走过来,将糖果递给她,“回头,你们几个分分。”比起阴沉不知来历的恭子,以及那两个东瀛皇女小豆芽菜,这真冬姬虽然可能其父给训练成了能搞暗杀能献才艺的畸形心态,但毕竟来历明明白白,也能沟通明白。

  真冬姬接过,轻轻躬身,“谢班大人!”犹豫了下,轻声道:“班大人,这几日,经常有人来偷窥此处,好像是查探你作息规律,我担心,有人想暗杀你。”

  陆宁微微颔首,虾夷卒不说,马达山他们几个,在对这种情势复杂没有明确敌人的情况下,警觉性等等,自然不够敏感,更不如真冬姬细心,而且,真冬姬本来就应该接受过暗杀之类的训练。

  至于说想暗杀自己的人?不消说,武藏家嫌疑最大。

  他们虽然对自己等进入大宫町忍气吞声,毕竟几十里外的江户一带,就有齐军大队,武藏家自不想明着对抗惹来无妄之灾。

  但信浓国由平惟茂领国司后,武藏家的强硬派,必然会觉得机会来了,本国国司源满季和齐人勾结,他们不免去和平惟茂接触,策划赶走此地的齐人。

  当然,观察自己作息出行规律,也未必就是已经磨亮利刃等着暗杀自己,但不怀好意是肯定的。

  打量了真冬姬一眼,陆宁笑道:“你父,都训练你怎么杀人?若正面对敌,你可有自卫能力?”

  真冬姬怔了下,这是陆宁第一次,对她这个人有了兴趣。

  犹豫着,真冬姬轻轻垂首:“班大人,当初我父确实有意将我献给总院大人,但绝不是想对总院大人不利,现今,我也不会对班大人不利。只是,没能完成父亲交给我的任务,又惹得两位殿夫人不快,父亲想来,已经不再理会真冬了!”说着话,眼中隐隐有一丝无奈。

  这番话,还是避过了她会什么技能的问题,显然,对“班大人”还是设防。

  但她隐隐的悲伤,却不是作伪,原本其父是想将她送给齐人总院,拉近和齐人总院的关系,同时她可以帮父亲在齐人面前美言,令其父复兴橘氏声望的野心,进行的顺利。

  可是,她却得罪了总院大人的妾侍,被直接赏给了一个小小班头,其父一片苦心付诸流水,自对她很失望,便是理都懒得理她了,毕竟在橘仲任眼里,这个女儿,可能就是一个工具而已。

  这也是现今东瀛从皇族到公卿的常态,女儿,从来是政治工具,包括,被委派去代表皇室侍奉神灵们的皇女,又何尝不是政治工具?

  看着真冬姬,陆宁点点头,笑道:“你也未必就不能完成任务,难道我就不能在总院面前,为你父说话吗?”

  真冬姬呆了呆,有些无语,从来没和这位“班大人”如今天在这样聊天,但据她的观察,这位“班大人”并不讨文总院欢心,就从来没见文总院私下见过他,所以,他根本谈不上是文总院的心腹。

  而且,一直被派驻在最危险的地方,明显是敢死卒之类的炮灰,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种。

  而俘获的女子都被送到他这里,只能说,两位殿夫人善妒心毒,所以才将有可能被文总院看重的女子,都送来给这个面皮坑坑洼洼很有些丑陋的最下级军官糟蹋,如此,令文总院完全失去兴趣。

  不过,文总院看来,性格软弱,很怕自己的夫人妾侍,倒和京都的一些娘娘腔公卿差不多。

  而看这“班大人”还以为文总院多亲近他的样子。

  真冬姬突然又微微有些心酸,这个男人,怕现今那文总院,嫉恨他的很呢,但不动声色,只是令他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不知不觉间便送了他性命。

  他却不自知,如此忠心耿耿,怕是浴血战死的那一日,还在念着上官们的好。

  多可悲啊?

  又跟自己,是那么的相像。

  只是,自己的父亲,明明知道他利用自己,但自己却恨不起来,却渴望得到他的认可,渴望能成为他眼里有用的子女。

  轻轻叹息着,真冬姬走到陆宁身侧,为陆宁撑起花伞,“班大人,回母屋歇息吧。”母屋,便是主家起居室。

  陆宁微微颔首,“好。”

  第一百八十四章 石寝之屋

  翻看着军情通报,外面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这是很普通的会下发到每个营的手抄通告,但因为陆宁这一班驻扎在最前哨,是以,和陆宁身份无关,每几日也会有一份军情通报送过来。

  今日的通报里,主要还是说信浓国平惟茂之事。

  里面介绍了他的身世和性情等等,当然,陆宁早就看过更缜密更详尽的那份了。

  引起陆宁兴趣的是,里面有一则各级接到军情的指挥官自己所阅不许往下传达的军情。

  是说信浓国户隐山一群盗贼向越后国春日山城的齐军宣誓效忠。

  这伙盗贼,以往喜欢假扮女鬼四处劫掠,现今愿意洗心革面,都供述,以前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这般做。

  通报里说,要各级指挥官,以此为鉴,剿灭安抚各处盗匪。

  信浓国户隐山紧邻越后,陆宁倒是省起,好像历史上,这些假扮女鬼的盗匪,是被平惟茂剿灭的,还被编成了戏文传唱,在东瀛是著名的剧目之一。

  “哒”,火石轻响,恭子点亮了油灯。

  而格栅小屋中,被褥已经铺好,看着被褥摆放的位置,陆宁一阵无语。

  辑子和资子作为“平妻”,被褥一左一右紧紧挨着自己被褥,又隔着她俩被褥各自两掌的位置,分别是真冬姬和恭子的位置。

  瞥着怯怯的两个小豆芽菜,陆宁揉了揉脸,其实,自己现今这副尊容,好像生过天花留下的坑坑洼洼的麻子脸,是挺吓人的,这俩小豆芽菜,并不仅仅因为自己是外来的侵略者她俩是战利品而害怕自己,可能更怕的是自己的长相。

  突然,看到真冬姬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陆宁笑着问:“怎么了?”

  真冬姬轻轻摇头,不语。

  方才樱花树下聊了一会儿,两人之间关系,好像就有些熟络了。

  陆宁其实知道她笑什么,一直也没侵犯过她们,现今她自然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色之徒,更没什么怪癖,更像是脑袋一根筋就知道拼杀的铁血硬汉吧?所以,才会觉得两个乳臭未干的女童睡在自己旁边有点滑稽。

  不过,怕她高看了自己,自己真不是不重女色的硬汉,自己也是正常男子,更每天精力都感觉爆炸似的发泄不够,自己又何尝不想每日陪伴皇后及皇妃等喜欢的女子?可身体条件不允许啊,甚至变成要解决生理需求,都得日日换人,实在显得太荒淫了,自己也只能尽量在旁的地方发泄精力,打铁铺曾经是自己发泄精力的不二法门,但没有打铁铺的地方,如这段时间,没回居所,自己整日都不太闭眼睛,便是去四处探索溜达,观察附近地形,甚至曾经远去六十里外,收服了一伙儿山贼。

  今日,也是因为数天没闭眼睛,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又有真冬姬相邀,这才回了母屋。

  “班大人,几时沐浴休息?”恭子轻声问,这个精致版的深田恭子明艳如花,更有种高高在上的精致靓丽,但给陆宁的感觉,却很阴暗。

  “嗯,去泡泡密汤。”确实,几日不眠不休,今日很想泡个热水澡再好好休息一晚。

  ……

  石寑汤屋,热腾腾温泉被竹管从外导入石头池子内,陆宁自然是第一个进来,坐在池内石台上,温水没过胸口,好似暖洋洋的手轻轻抚慰全身,甚为舒适。

  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先走进来的是辑子、资子小姐妹,两人裹着雪白浴巾,怯怯进了水池,一左一右坐在陆宁身边,陆宁倒是好笑,其实她俩都没什么发育的迹象,便是赤条条进来也没什么。

  不过陆宁的心里,却微微有些躁动,源自方才在汤屋旁的更衣室更衣,侍奴恭子帮自己褪去全身衣衫,甚至褪去亵裤时,恭子就跪坐在自己身前,靓丽脸蛋,和自己之要害距离是如此之近,她却又是那么自自然然,没有任何娇羞扭捏的神态,很东瀛,这种和中原丽人服侍时完全不同的异域风俗感觉,实在是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而当她问自己需要不需要遮掩时,自己点头,其拿宽大白毛巾打结,围在自己腰间的同时也裹住自己下身的动作,那长长纤指不经意间和自己的轻轻碰触,都不免令人心中掀起涟漪。

  普通男子的话,怕已经被刺激的疯狂。

  又脚步声响,真冬姬和恭子一前一后进来,她俩同样裹着雪白浴巾,但清纯魅惑巫姬美少女和精致丽人,雪白浴巾下高耸纤细的曲线,带来的观感可就和辑子、资子完全不同了。

  尽量不看向她俩踩入水中的晶莹雪足,陆宁闭上眼睛,恭子趟着水声走来,小声问班大人要不要侍奴帮解乏时,陆宁挥了挥手。

  “真冬,你杀过人么?”陆宁突然问。

  好一会儿,真冬姬轻轻“嗯”了一声。

  想也知道,其父橘仲任训练其暗杀,必然不会只是纸上谈兵,用死囚之类锻炼她胆量是必然的。

  但她回答的这般迟疑,显然这些血腥事,对她而言,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

  “好,一会儿我带你出去转转。”陆宁笑了笑。

  “嗯。”真冬姬又轻轻应了声。

  “出个远门,过两天才能回来。”陆宁又说。

  真冬姬又轻轻点头。

  “班大人远行的话,我怕,两位内亲王在此不安全。”恭子小声说。

  陆宁有些无奈,其实就是觉得在此安歇有些不妥,这才准备将明天的行动提前进行。

  不过,恭子说的也在理,虽然外间无人知道自己这小屋还藏着两位内亲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泄露出去的话,不定惹出什么事端。

  不说别人,就这恭子,就不知道什么居心,对那两个小丫头暗中便有恶意,自己几天不在的话,她要做什么,便难以揣测。

  旁的倒没什么,两个女童被劫走也无妨,但传出去的话,会损伤大齐的威望,这却不好了。

  而且,皇女这目标实在太大,敌袭的话必然准备的很周全,自己不在,怕都会连累的马达山等猝不及防下遇害。

  “好吧,都去。”陆宁淡淡的说。

  “是。”恭子清音悦耳,但她一直便是极为顺从的语调,从来听不出情绪上的喜怒哀乐。

  第一百八十五章 畸形教育

  月明星稀。

  田野阡陌中,走着一行人。

  一辆吱拗吱拗的牛车,里面坐的是恭子和辑子、资子。

  赶车的是一名侍武士,叫王龙河,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年轻人。

  在发现获准改齐姓登记在册的侍大将、侍武士们很多都喜欢“王”姓后,陆宁才意识到,这个姓氏本来的含义。

  以往都习惯了,甚至前生的时候,闻听新朋友姓王,心里第一感觉,往往因为这个姓氏的人太多而觉得俗气。

  却早忘了,对刚刚学认学说中原语言的异族来说。“王”这个姓氏的意思。

  除了两个“平妻”一个“侧室”加一个“侍奴”,陆宁还领了二十名侍武士。

  获准改齐名登记在册时,除了“陆”这个国姓,其余姓氏是由他们自己挑选的,现今这二十名侍武士里,倒有十四五个都姓王。

  也是因为二王开的头吧,东瀛人,同样有从众心理。

  恭子和辑子、资子坐牛车里,真冬姬则和陆宁步行,边走边聊。

  真冬姬原本也坐车,实在觉得有些闷,这才下来步行。

  陆宁其实有一匹马,就是前不久作为前线指挥官被“赏赐”的那匹东瀛马,现在,则由一名侍武士牵着跟着后面。

  月夜下,一袭白衫红裙清纯可爱巫女裙饰的真冬姬更显漂亮,又有一种因为职业而显示出的灵动的魅惑。

  她对中原很好奇,开始只是试探性的请教了陆宁一个问题,由此,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却是越唠越热乎。

  便是在中原,陆宁身边也实在没什么可以唠嗑的人,哪怕皇后和几位皇妃,言谈中也都会三思,总有种半遮半掩的感觉,更会处处考虑他的感受,令陆宁不知不觉,在身边最亲近人面前,也变得沉默寡言而保持自己的威严。

  倒是两个女儿刚吱吱呀呀学说话时陆宁很是兴奋了一阵时间,但很快,两个宝贝闺女在陆宁面前,也变得规规矩矩特别怕父亲,令陆宁很是无奈。

  哪怕化身文总院,身边人,也都是妾侍、仆人,自己身份,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倒是最近这段时间,做一个小小班头,和马达山等粗鲁大汉打成一片,感觉很有点意思。

  今日和这真冬姬聊天,也是如此,虽然自己是齐人,比之本地人身份就高出了一等,而且她名义上的身份,只是自己的小妾。

  但是,她毕竟是橘氏出身,东瀛皇族血脉,自己却只是齐国最低等的军官,从真冬姬本身来说,看自己,可能还有种居高临下的心理。

  在发现自己其实性格和兵痞并不一样后,这美少女倒是和自己心情越发有些亲近,问题越来越多。

  陆宁也乐于聊聊中原,尤其是中原现今发生的变化,从外人嘴里听听她们的观感,说不定,就可以帮自己查缺补漏,令自己发现一些因为身在局中看不到的弊端。

  “大齐的土地,最后绝大多数都会变成公家所有?便是多么富贵,田也不超千亩?”真冬姬惊叹了一声,但是,显然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没什么感觉,不知道这种变革的意义,只是觉得前所未闻罢了,很快就询问她感兴趣的话题,“那么班大人,中原的甜食很多吗?平素常人都能吃到?”

  陆宁无奈,渐渐发现了,自己想聊的,和她想知道的,完全两个概念,不在一个频道上。

  干脆,也收拾心情,就把她当个小妹妹唠嗑好了。

  聊着聊着,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和离、军婚等等,真冬姬又轻轻叹口气,“班大人,军中,若上官逼迫下属之妻,该如何定罪?”

  陆宁有些奇怪,话题怎么渐渐沉重了?随口道:“若查明确有其事,便是私通,也丢官罢职贬为庶人永不叙用,若再有强迫等等,依据情节,一等到五等徒刑不等。”

  真冬姬点点头,突然奇怪的眼神看了陆宁一眼,“夫人是真心喜爱班大人吗?”

  陆宁一呆,随之才意识到真冬姬说的是黄宝仪,也渐渐明白真冬姬聊这个话题的意思。

  黄宝仪那般美,又和她们这些类似俘虏人质的身份不同,却被婚配给自己,真冬姬自然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其实便是她们,都被一股脑发送到自己身边,想来她们也会奇怪,也会有种种猜想。

  多半,便是怀疑两位殿夫人手眼通天,文总院很惧怕她俩,自己又勇敢善战多立战功,由此成为两位殿夫人管制文总院的棋子,借机将文总院可能看中的战利品一股脑打发来。

  但是,黄宝仪和其他官兵女眷一样,被留在新唐城。

  真冬姬有点替自己难过,担心其中还是有隐情。

  黄宝仪实则被送去新齐城养胎,自然旁人都不知晓。

  陆宁揉揉鼻子,想不到这小丫头眼里,可能自己脑袋上绿油油了。

  不过看起来,这小丫头其实挺单纯的,现在,真将自己当成了朋友,是真心为自己难过,觉得自己受了上官欺负。

  “班大哥,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夫人?”真冬姬突然问。

  班大人,变成了班大哥?陆宁又揉揉鼻子,当然,真冬姬的东瀛语里,并不是用的直译“大哥”这种称呼,但大概意思,就是类似中原“大哥”这种亲昵又略带尊重的称呼。

  陆宁笑笑:“真冬,她不会背叛我的,你不用多想。”

  “嗯,我想也是,班大哥这样勇敢又善良温柔的人,任何女子嫁给班大哥都是她的福气,小夫人很聪慧,她应该也不会嫌弃班大哥生得丑陋,不会嫌弃班大哥官位太低……”

  陆宁笑容凝滞,有这么唠嗑的吗?可看得出,这小丫头聊天聊的上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话倒是真心话,就是,听着太别扭。

  “总之,如果是我的话,我永远不会背叛班大哥,如果班大哥的上官逼迫我,真冬就以死明志。”

  陆宁呆了呆,扭头看去,皎洁月光照在真冬姬脸上,更映得她清纯无暇,说这话时,更是真诚无比。

  感觉到陆宁看她,她也转过头,对陆宁嫣然一笑,清美容颜,便如鲜花盛开。

  这……陆宁有些无语,现在的女孩子,可能因为跟男子接触太少,也太好撩拨了吧,自己不过多和她唠了几句,怎么就打动她芳心了?

  就这,还什么经过暗杀训练的忍者姬、巫姬?橘仲任,你好像有点失败啊。

  而自己现今何德何能,除了齐人的身份,加之是头脑简单比较能打的兵头,可说一无是处了吧,便是少女思春,可自己麻子脸也有点丑陋啊?

  “班大哥,父亲放弃我了,也好!”真冬姬漫步向前走着,“可是班大哥,你有什么积蓄吗?总要两位殿夫人那里,送些真金白银,下次立了战功,争取提拔为副都头、都头,你官越大,有人想害你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歪着脑袋想了想,“班大哥,要不然,我写封信求求我父亲,也许,他肯资助你也说不定。”

  陆宁心中突然警觉,这丫头片子,不会这么能骗人吧?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给她父亲写信么?

  打量了她几眼,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是,直觉就是觉得不对劲。

  而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

  陆宁摇摇头,至少,这丫头片子也没那么单纯,半真半假的,唉,畸形教育的产物,常理真是难以揣测,而自己身边这四个东瀛女子,可能真是集现今东瀛贵族畸形教育之大全了。

  为了家族利益可以牺牲一切甚至可以杀死夫婿的橘氏巫女,阴暗的不知道想做什么来历不明的贵妇;金枝玉叶但要去侍奉神灵终身不嫁而且晚年青灯古佛为伴的皇女。

  怎么就都跑自己身边来了,想想,也真无奈。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决断

  日和田山,距离大宫町六十里,山下之路,是由西来关东平原的主要几条通道之一。

  骄阳当空,陆宁率众抵达日和田山时,随行的又多了三四十名毛吕山的盗贼众,是他早前晚间无聊出去转悠时收服的。

  日和田山脚下,有一处村栅,陆宁等大队还未接近时,栅中就响起竹梆子声,很快就有一队武装农民跑出村栅,和陆宁等人对峙。

  显然,这里地理环境特殊,咽喉要道,西侧又是山区,动乱时期便是盗贼蜂起之地,是以村栅早就形成了自卫警戒的传统。

  毛吕山盗贼众宛如一群乌合之众,呜嗷呜嗷的便冲到了前面,他们都巴不得村民先动手呢,他们便可以趁机洗掠一番,反正天塌下来,有齐人扛着呢。

  他们的武器其实和村民们也没什么区别,杂七杂八的,甚至不乏竹子削出尖便当武器的。

  车夫王龙河前去沟通,不多时,将一名中年男子领到了牛车前,是村栅中的首领田山信高,四十多岁年纪,面色有些阴沉。

  这田山栅的情形陆宁早已经探听明白,田山一族,是平氏迁徙而来,田山信高,是当年自立为天皇的平将门的侄子,平将门之弟平将赖的儿子。

  当年平将门落败,平将赖也被相模国国守讨伐,田山信高也加入相模国行列,讨伐自己的父亲,由此,其族也得到了赦免。

  由此,田山信高率领族人迁徙到了这日和田山下,自称为田山氏。

  说起来,田山信高当年不过二十出头,为了族人的利益背叛其父亲,很是狠辣,也是东瀛独特的文化了,在东瀛文化圈,亲情有时候确实没那么牢靠,在中原虽然权贵人家也可能出这种事,但无论如何背叛其父,绝对不会成为文人称颂的对象,反而在东瀛田山信高便会被赞智而能为,不是因为什么效忠天皇,而是舍弃父亲保住一部分族人。

  说起来,这关东一带一直是多事之地,二十年前,平将门便是占据下总诸国自称天皇,历史上,几十年后,又有藤原真枝在武藏起兵,平将门的外孙平忠常也在下总、上总、安房一带作乱反叛。

  这是因为,关东平原一带,在京都公卿眼里,还属于很偏远之地,但实则这一带实则农垦越来越高,在京都没有掌控力的情况下,盘踞此间的豪雄便很容易滋生出独立的心态。

  现今,下总、上总和安房三国,甚至包括常陆国南部,在齐人帮助下,都在原本下总国守橘仲任的掌控中。

  陆宁甚至也考虑过,要不要支持橘仲任上洛,建立一个齐人掌控的傀儡政权。

  就如金国在黄河之北建立的伪齐政权。

  当然,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此时,看着面前的田山信高,陆宁说起,要田山信高宣誓效忠下总国守橘仲任。

  王龙河,则拿出了橘仲任委任田山信高为田山城城主,领男衾郡石高,也就是,以后男衾郡,便是田山一族的领地。

  田山信高,沉默不语,不过瞥着牛车附近的的侍武士们手中那寒森森长刀,以及虽然是竹片串起来但很是精巧的甲胄,他目光闪烁,一时有些犹豫。

  那些和农夫对峙的盗匪,和这些侍武士的装备比起来,就如同叫花子一般了。

  但说起来,便是京都征募的战士,绝大多数,可不也是叫花子?

  这还仅仅是和齐人支持下的武士团对比,如果是齐人正卒呢?

  陆宁也不逼他,信步走到一旁,杉树下,真冬姬横笛,轻轻吹起优美的曲调。

  陆宁坐在树下靠定,琢磨着橘仲任最近的一封信。

  橘仲任在写给“文总院”的信中,首先便是希望获得大齐军械的支持,如侍武士们所配给的长刀、竹片甲等等,他希望能得到五千柄长刀加五千竹甲;在得到这些军械后,橘仲任希望自领征夷大将军,上洛清君侧,同时,希望得到齐国军马的支持。

  显然,橘仲任已经想通了,现今如果齐人失败,他也必然亲族性命难保,是以,依附齐人不可避免,先获得权势再说,和齐人的利益分割,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和遏制齐人对整个东瀛的控制,那是后话。

  不过,说起来,自己到底怎么用橘氏及这橘仲任,还没有想好。

  自己原本,是倾向令橘仲任成为一个独立的缓冲势力,支援其,不被远征的京都军打垮就可,而这种支援,事半功倍,不用自己士卒流血流汗,在关东对抗远征的京都军,压力也不大。

  但显然,橘仲任这段时间也一直在思索,既然倒向齐人,他就不甘心做什么缓冲地带的割据势力,而是希望自己的权势更进一步,甚至上洛支配京都。

  他没有做新天皇的野心,但以关白或者摄政大将军这类明目成为真正的东瀛之主,是他的新目标。

  但是不管怎么说,派出齐军进入东瀛根本地作战,自己是不会的,毕竟说起来,出羽和陆奥地,现今来说,本来就很难说是东瀛领土,自己占据的是无主之地,但派出齐军侵攻京都就是另一回事,流血流汗,最后还可能为他人做嫁衣。

  要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正琢磨之际,陆宁突然微微蹙眉,却见牛车车帘微微聊起,随后又落了下去。

  但田山信高看起来看到了车厢内的人,脸色立时微微一变,虽然很快恢复了正常,但逃不过陆宁的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田山信高慢慢站起,接过了王龙河手里的委任状,或者说,齐人所说的敕牒。

  看着这一幕,陆宁并没有多说什么。

  ……

  陆宁忙着在日和田山竖起瞭望塔一事。

  却不想,第二天,大宫町有侍武士匆匆来报。

  橘仲任之子橘道信,领军进入了武藏国境,武藏国守源满季称病不出,但大宫神社的武装,和橘道信对峙在大宫町,阻止橘道信麾下武者进入大宫町。

  大宫神社的大宫司武藏清重,向各分社发出号令,令各社派出义勇,来大宫护卫总社神灵安宁。

  陆宁也没去理会,外人看来,他只是写了一封密信向新唐城的文总院禀明情形。

  而在大宫地,很快橘氏军和武藏清重的寺社武装便爆发了冲突。

  大宫町的侍武士团并没有参与这场冲突。

  几天之后,在双方各伤亡百余人后,这场争斗平息。

  橘仲任亲自写信给武藏清重,承认大宫神社在武藏国的一切私产之所有权,并聘任武藏家的一位神官,成为下总府根骨屋橘氏神社的神官,也就是,变成祭奠橘氏亲族长辈死者灵魂的神社之灵官。

  而橘氏军得到冰川神社的信徒们支持后,也得以进入武藏国。

  武藏国司源满季影响力,大大降低。

  冷眼旁观这场争斗的陆宁,看过他们每一场战斗的详细的战报后,也有些无奈。

  只能说,双方都是战五渣,也根本没有什么你死我活死亡率极高的战斗。

  更多的时候,东瀛这些地方豪雄,都是通过各种争斗妥协,获得最佳的结果。

  和中土起兵争天下的惨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东瀛到了战国时期,很多时候,也是如此。

  而陆宁,也渐渐有了决断。

  在大宫町之乱数日后,橘仲任自领“关东御领”,同时写了一篇洋洋洒洒文章,斥责右大臣源高明、征夷将军小野好古等野蛮好战,挑起日本国和齐国的争端,是为祸乱天下的罪臣,是以,现今起兵讨之。

  源高明是左大臣藤原实赖的对手,也是强硬派里最有力的人物,小野好古就是他力荐下被授征夷大将军召集天下武者驱逐齐人。

  源高明是现今村上天皇的兄长,醍醐天皇的第十皇子,不过在四十多年前,六岁时就降为了臣子。

  这也是日本皇族的传统,藤氏、平氏、源氏、橘氏先祖,都是皇子降为的臣子。

  历史上,数年后,源高明被藤原实赖发动政变,彻底击倒。

  公开的檄文中,橘仲任仅仅讨伐源高明及其党羽,自也是希望京都的藤氏,能成为己方助力时不时扯一扯源高明、小野好古等的后腿。

  第一百八十七章 西征军团和督察班

  丰田城,三天时间就修筑了起来。

  大体上,丰田城应该是战国时小田原城的位置,作为制霸关东同时抵御西来敌人的战略之地,橘仲任和后世的枭雄们眼光都很毒辣,所选筑城地,也大同小异。

  城名丰田,是因为橘仲任将家名正式定为了“丰田”,以此宣示其一脉,从此的不同。

  下总国有丰田郡,也是在那里,橘仲任第一次和齐人会晤,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橘仲任听从僧侣、神官们的卜卦后,将家名定为“丰田”。

  当时,现今来说,家名可以随意更换,而他的本家或者说后世理解的本姓“橘朝臣”氏出身,却是深深印刻在血脉中的。

  丰田城在相模国西侧,关东平原和关东山地接壤处。

  驻丰田城的为橘仲任或者说丰田仲任的长子丰田道行。

  所谓三天筑城,其实就是木栅寨。

  战国时代,被称为猴子的木下藤吉郎曾经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一夜筑城,由此也正式进入织田信长心腹家臣行列,其实就是同理。

  丰田道行领五千武士、足轻由武藏国进入相模国,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驱逐了相模国守藤原安亲。

  丰田仲任的关东御领军,也正式启用了家臣制,同时,军卒引入了正卒、足轻等等齐制名称。

  丰田仲任和信浓国国守,被称为“余五将军”的平惟茂,竟然私下达成了某种联盟式的协议。

  这点陆宁都没想到,本来,这余五将军还是京都特意派出来,作为抵御可能的齐人入侵的第一线的信浓国国司。

  但知行国制度,可能成也是它,败也是它,在给予了这些知行国国守支配一国的国主权力后,也令他们心思发生了变化。

  当然,平惟茂作为历史上有名,大和剧目也有称颂的名将,也许是缓兵之计也说不定。

  当然,东瀛大大小小的领主,战乱时期,只为保存自家,而各种投靠不同的主家,背叛、阴谋等等戏码叠出不穷,临时的联盟,更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就如同武藏国国守源满季以及武藏国寺社势力武藏清重,现今看似臣服于丰田仲任,甚至派出自己支配的部分武装参与丰田仲任的关东御领联军,但一旦丰田仲任在前线遭遇沉痛的失败,那么,分分钟这两人会反戈一击。

  历史上德川幕府也是这样建立的,在“猴子”木下藤吉郎令全日本大名屈从名义上统一东瀛后,但其刚刚病逝,麾下五大老之一的德川家康就找各种借口不承认猴子家后裔继承的地位,最终,创立了德川幕府。

  但不管怎么说,武藏国的平复和信浓国的联盟,令丰田仲任将目光盯向了关东平原最后一个国领——相模国。

  现今,放逐了相模国国守,又在战略要地驻丰田城。

  丰田仲任自是要好生经营下总、上总、安房、常陆、武藏、相模这他控制下的关东六国。

  当然,实际丰田仲任能真正支配的直属之领地,也就是下总和上总二国。

  安房国国主,或者说安房国大名三浦会忠,是藤氏支脉,定家名为所在驻地三浦,对丰田仲任,也是一种臣属状态。

  常陆国,北部城主都在齐国操控下,南部城主,也是臣属。

  甚至下总和上总,又何尝不是大大小小领主林立,只是,都名义上为丰田家的家臣罢了。

  丰田道行统领的西征军,千名武士,四千左右足轻,便是各种大大小小领主派出的支配军的大杂烩,其中甚至包括了,陆宁前不久刚刚收服的田山栅派出的三十多人组成的田山众。

  甚至这种联合军,也根本不能如同齐军一般,编为营、都、班这种作战单位。

  他们就是按照自己所属,成群结伙。

  田山众便和田山众聚集在一起,听从田山栅派来的首领之言,大宫神社众就和大宫神社众扎堆,听从大宫来的神官命令,安房平群郡众就和平群众结队,听从本家派出的首领之命令。

  甚至哪怕来自上总的武士、足轻,也都是各自聚拢在领家头目身边。

  哀莫大于心死,陆宁现今,已经根本懒得再帮丰田仲任练兵,他们作战就是这么一种状态,自己也不是来帮他们改革军制甚至改造观念的。

  就这样吧,倒也不错,战斗不会多么惨烈,这种状态,胜败怕没有个两三年也见不到最后的分晓。

  陆宁甚至想过,自己要不要回中原,毕竟有杨业在,想来维系丰田仲任不被京都军彻底击败,应该问题不大。

  但考虑再三,这可能涉及中原子孙千秋后代的历史性事件,万一自己离开出什么纰漏,未免不妥。

  就更莫说,如果现今不在此树立齐人的绝对权威,绝对不可战胜的形象,反而令东瀛人有了自信,甚至在这种磨砺中成长起来,那自己第一次东征可就是反作用,自己再统兵来,可就不免会牺牲太多儿郎的性命。

  是以,最起码,也要帮着丰田仲任的关东之地,真正站稳脚跟再说。

  不过,自己的士卒,自不会帮其流血了。

  是以,便是马达山等九名正卒,也被遣回了正建设中的江户齐地。

  除了两名虾夷辅卒外,陆宁仅仅领了二十名侍武士,组成“督察班”跟随丰田道行的西征军而动。

  实则,就类似于一种高级参谋团。

  陆宁这个督察班班头,在“文总院”给丰田仲任去信建议下,被任命为丰田道行的西征军团的监军。

  丰田道行所统率的联军,称为军团也没错,虽然仅仅五千人,但也分成三大部,几十个小部,驻扎在丰田城到北方各个村栅一线。

  虽然齐人暂时并没有供应武器,因为新齐城毕竟铁匠、武器匠、甲匠等产能有限。

  现今在东瀛来说,登记军册的侍武士,有两千人左右,但也仅仅发下去长刀、竹甲几百套而已,自己尚且供应不足,自不会供应丰田家,毕竟,先武装自己的最可靠力量是必然的。

  饶是如此,丰田道行这五千人西征军团的庞大力量,自也不仅仅是攻伐相模国以及在此驻防。

  隔着关东山地和相模国接壤的甲斐、骏河、伊豆三国,自然是丰田仲任眼中,能支配便也令其屈服的目标。

  只是丰田仲任长子丰田道行,这个西征的年轻统帅,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千年未有之变局,性子显得很是急躁,有点忘了其父的叮咛,不听监军陆宁的意见,贸然领兵穿越山地去进攻伊豆国,结果铩羽而归。

  陆宁根本没跟着去,领督察班士卒留守丰田城,如此才稳定了军心。

  尔后,丰田道行的弟弟丰田道贞提出数个建议,最终,丰田军绕过最坚固的村栅攻入伊豆国,又将那最坚固的村栅围困了近一个月,最终将其攻克。

  陆宁看到军报时都有些无奈,不过根本懒得理会他们,这期间,甚至抽空去了趟新齐城,看了看黄宝仪,很是陪她了几天,小丫头的肚子,可越发明显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监军之事

  雪花飘飘,但距离石头池子很远便被热气腾腾的温泉融化的不见了踪影,石台下,浪花朵朵,远方是碧海一线。

  陆宁都不知道,丰田道行疯了般一定要进攻伊豆国干嘛。

  毕竟伊豆国是凸起的海中半岛,当然,这个半岛极小,也就是中原一个县的疆域。

  此处易守难攻,田地也不多,自古就是犯人的流放地,就如同曾经对中原来说的海南天涯海角这种极远环境极为恶劣之地。

  此处就是海产丰盛,所以,倒是有许多渔民,不过便是后世,渔民在海上相逢也往往争斗不休,将对方船只撞沉是常有之事,现今不同渔村间为了水产丰盛水域的争斗就更不待言。

  渔民,有时候称为水贼并不为过,以后船只大了,能远航了,便是海贼。

  而这片地域,丰田家如果是琢磨天下霸业,实则,现今根本不必理会,倒是西邻的甲斐、骏河,尤其是骏河国,可说是京都政权真正能影响到的最东之国,其土地,多属于伊势神宫,而伊势神宫,祭祀的主神是东瀛最高神天照大神,现今这座神宫为皇族专属之氏神,后世,则成为东瀛人的精神支柱。

  骏河国,可说是京都文化影响到的极远之地,反而关东,便和关西截然不同了。

  骏河国,也是富士山之所在。

  过了骏河,隔着远江国和三河国,便渐渐到了织田信长发家的尾张国。

  骏河国,也是战国时期强大的今川氏的根基之地。

  对日本战国史稍有了解,便知道织田信长的处境曾经是多么危险,便是被来自骏河国的大名今川义元逼迫,桶狭间之战,织田信长以少胜多,大败今川义元,奠定了东瀛雄主的基础。

  是以,明明征伐骏河国由此获得踏入关西的跳板,进可攻退可守。

  丰田道行却和南方隔绝在半岛之地的伊豆地较上了劲。

  不过,陆宁自也懒得理会。

  随着丰田家渐渐展现野心,倒是很大的一件好事,由此所谓“齐人入寇”渐渐跑了题,变成了藤氏、源氏、平氏之间错综复杂的较量,变成关东豪强和东瀛本土势力的对峙,齐人,反而渐渐成了局外人一般。

  陆宁现今清闲的,变成了四处旅游一般。

  最近,更泡温泉上了瘾,因为不管相模国还是这伊豆国,都是温泉泛滥之地。

  相模国有箱根火山,随之带来的著名温泉很多,如宿根七汤等。

  伊豆国就更不必说了,热海温泉泉眼有数百口,依山傍海的温泉圣地。

  当然,现今绝大多数温泉都没开发,偶有几口作为贵族的洗浴密汤之地罢了。

  陆宁现今所泡的这处温泉就是了,海畔露天石台上温泉水池,泡在里面,极目远眺,大海茫茫,另一侧,林木郁郁葱葱的山石,露出一个小小宅院,实在是极佳的修养之所。

  汤池主人本来是此处豪雄,乃是流放此地的虾夷囚徒长后裔,现今已经被丰田家杀得精光。

  因为第一次进袭伊豆失败的原因吧,丰田道行默许下,在这伊豆国,丰田家的武者、足轻们展开了残酷的报复。

  说起来,东瀛领主们对领地之民是很爱护的,当然,是从一种爱护财产的角度爱护。

  分封制,只要不是特别昏庸有精神病的小领主,对领地之民都还不错,毕竟,领地的人口是一种资源一种财富,小领主又时常和领地之民见面,本身就没多少农人,自然希望人口越多越好。

  而大领主便是另一种态势。

  而到了这伊豆国,尤其又有联军统帅丰田道行的默许,那些大小领主和其部众变身成恶魔也只是转眼之间,奸淫掳掠,令这伊豆地,简直变成了一片地狱。

  尤其是,丰田道行将伊豆国称为“罪犯之地”,烧杀掳掠也便有了大义的名份。

  陆宁同样懒得理会,只当来旅游就是。

  这“海石汤”加之附近土地,陆宁还买了下来。

  大宫神社的东院同样,陆宁买了下来,此外还有相模国一处山地,便是著名的箱根七汤之地,陆宁也买了下来。

  都是以现今这“班大人”的名义。

  当然,说是买,虽然他是一个小小班头,但每一地,丰田家也仅仅收取了一贯的象征性费用,其余的,将其变为“班大人”的私宅及“名田”,便办的清清楚楚。

  陆宁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儿女发生继承权纠纷,甚至便仅仅继承自己在这东瀛的几处“汤地”,也很能经营出一个名门大族吧。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现今是,子嗣无力,从大婚,已经九年过去了,才三个宝贝闺女加一个孕妇,不说没有儿子吧,就女儿这般少,都担心选不出特别优异者继承自己的大业。

  至于黄宝仪这小丫头的肚子里,自己倒希望是个女孩儿,不然便是将其交给永宁养,但其中种种微妙处太多了,稍一处理不好便可能引起后宫的巨变。

  不过,现今自己就是想回汴京,也真走不成,总要等黄宝仪分娩后再走,不然海上凶险,万一最危险情况,自己带个孕妇可不行,如果是一名小妇人一名襁褓孩童,自己的体力,想能护得她们周全。

  闭着眼睛,陆宁正胡思乱想之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班大哥,道贞来了。”真冬姬的脆生生声音。

  接着水声一响,裹着白浴巾的美少女坐在了陆宁之侧,作为巫女,她的头发便是用雪白檀布缠成一束,很像后世的马尾辫,热腾腾温泉很清澈,可以看到她浴巾包裹雪白酮体曲线,以及裸露在外的嫩滑无比雪肩,半截晶莹小腿,和不涂一点点趾甲油却更显少女青春活泼之美的白嫩纤足。

  陆宁就有些无奈,泡个温泉,总是这样谁受得了?

  但是,其实真冬姬和恭子又有很大不同,真冬姬看起来,倒是比自己还喜欢泡澡,尤其是,这种绝佳风景的碧海之畔石台温泉,谁又不喜欢?

  但自己不来的话,她们也只能晚上睡前来此沐浴,白日风景却是看不到了。

  石池靠下的位置,有布垫,褪鞋仅仅穿着足袋走上来的丰田道贞,跪坐上面,神态恭敬的躬身道:“班大人,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直译的话自然话语微妙得多,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陆宁微微颔首。

  丰田道贞,刚刚十六岁,是真冬姬同父同母的哥哥,比真冬姬大一岁。

  和他比起来,作为西征军团首领的丰田道行,就显得草包多了。

  听说,丰田道贞也不赞成南下攻击这伊豆国,但他只是跟随见识,根本没什么话语权,直到丰田道行遇挫,又非要讨伐伊豆国,丰田道贞提出了四策,第一便是围困那令丰田道行吃够了苦头的村栅而攻击其余村栅,令其失去援军和物资来源;第二,穿越山地突然攻击伊豆国国司所在的贺茂栅;第三,从齐人处借了几艘海船前往几处较大的渔村转了转,如此,水贼便平,也没敢去支援贺茂栅;第四条,以小舟排成浮桥过江,如此,攻击伊豆国贺茂栅时完全是从敌人根本没想到的地点出现。

  其实说起来,这些谋划对中原将领来说,都是很基本的操作,但对现今东瀛争斗来说,也算是很有大局观了,尤其第四点,如果不是齐人到来,令丰田道贞开阔了眼界,要等战国时的柴田胜家,才有铁链锁船在江上造浮桥之法。

  丰田道贞前几日便来陆宁命名的这处“热海之屋”拜会其妹妹,陆宁听真冬姬说起,她俩是诸多兄妹中最亲近的两人,便同意真冬姬见他。

  这没两天,丰田道贞又来求见“班大人”,陆宁看到真冬姬眼里渴望的神情,便答应了下来。

  真冬姬肯定不是天真无邪的傻白甜,甚至可能是勉强她自己“喜爱上”自己,便是用一种心理暗示,努力制造自己的魅力,如她便很同情自己可能是牺牲品,心情和自己越来越近,但这都是她自己强迫自己这般想,渐渐就好像,她自己都以为真的和自己心情亲近,表现的,就好像不是虚情假意。

  想来,其父丰田仲任本意是将她献去京都,侍奉权贵时要令权贵感觉到真冬姬的真心,这种训练,应该是必须的吧。

  但不管怎么说,真冬姬如何表现出自己都看不破的真诚,归根结底还是执行其父的任务,并不是来害自己。

  当然,如果有机会被“文总院”得到,想来她会毫不犹豫抛弃自己,那时候,强迫她自己所思的估计都是自己的缺点,就这麻子脸就够她恶心一壶的了。

  文总院要通过她害自己的话,能借机搭上文总院,她必然同意。

  而且,甚至只要有机会,这种事,她都会主动去做。

  就如同当初被赏赐给自己这个面相丑陋的“班头”,她根本没表现出任何不满,其实想想,这也不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更莫说她这种正是豆蔻年华诗情画意的皇族后裔贵族少女了。

  有时候,和这真冬姬说说笑笑,会让人特别开心,但有时,深思之下,又会后脊梁背发凉。

  不过,见见她同母兄长,也没什么大不了,对这丰田道贞,陆宁还是很好奇的。

  毕竟丰田道贞,或者说橘道贞,历史上还是很有名气的,因为其娶了比他小特别多的平安三大才女之一的和泉式部。

  平安三大才女现今都是即将出生或者刚刚出生的状态,如写了《源氏物语》的紫式部,过几年也就该出生了。

  只是,橘道贞感情生活应该说是很悲惨的,才女多情,和泉式部先后同两个亲王展开热恋,橘道贞又得罪不起皇子,只能愤而离开,而后世,对和泉式部的多情和爱情反而津津乐道,也令人徒呼奈何。

  此刻,看着丰田道贞,陆宁微微一笑:“你想见我,可有什么说的?”

  丰田道贞立时伏地,“班大人,请班大人严肃军纪,若任由道行胡闹下去,将来,东军必败!”

  哦?陆宁不由又看了他一眼,将来关东是输是赢,自己本也不在乎,毕竟,只要不是大败特败,维系住关东作为缓冲势力存在就是。

  反而要真是进取之态势,一路势如破竹上洛,那么,被丰田仲任建立起类似幕府的支配全东瀛的政权,仔细想想,对本朝也未必是好消息,毕竟丰田仲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经过内战淬炼一步步走上东瀛之巅,到时候,只怕会产生新的野望,比如,将齐人赶出东瀛的野望。

  “我这监军,可管不得这许多事。”陆宁笑了笑。

  “班大人过谦了!”丰田道贞伏地,几乎要垂泪的样子,“班大人,万望救我兄长出不义!”

  陆宁摇摇头,“好,我知道了,自会度量。”

  “谢班大人!”丰田道贞连连道谢。

  过了会儿,丰田道贞又道:“骏河国,山中亦有汤池,且骏河产美女,班大人去了便知。”

  陆宁立时有些无语,在丰田道贞眼里,自己显然是好色敛财之辈,想来真冬姬毕竟少女,这方面不会和他多讲。

  外人眼里,自己也确实如此了,带着两个女童平妻、一妾一侍奴,大小丽人,都是绝色,而且,自己四处寻找汤池,对汤池有一种怪癖般的占有欲一般。

  “我知道了!”陆宁挥了挥手。

  丰田道贞也干脆,不再多说,深深伏地后,慢慢起身,躬着身倒退下石台。

  “哒哒”木屐声响,却是恭子从庭院方向的台阶上了石台。

  此时,空中已经不见飘雪,头上铅块似的云朵也渐渐散去,阳光洒落,恭子深红刺绣和服更显华美,雪袜木屐,哒哒的行到陆宁身后,她轻轻跪坐下来,俯身红唇正在陆宁耳边,轻声道:“主人,两位夫人身体不适,不能来了,我刚刚服侍她们睡下。”

  天气好像乍然冷下来一般,辑子和资子都病倒了,应该就是伤风感冒,但现今分分秒变成大问题,幸好陆宁随身倒带了“一剂平”,其实就是生姜、紫苏叶等碾碎的干粉,用热水冲服便可,这都是营级军医必备的药物,当然,齐军正卒,很少会伤风感冒就是了。

  说起来,明明身边亲近女子,这种小病小恙很少有,想来,辑子和资子不在其内就是了。

  陆宁胡乱琢磨着,却听耳边恭子轻柔香湿声音又道:“恭子带了牛乳来,为主人润身?”

  陆宁一怔,笑道:“太奢侈了吧?牛乳又是哪里来的?”

  这个时代用牛奶沐浴,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

  “是田山众敬献的,两位夫人喜欢喝,便收下了。但听主人说起过,中原天朝,用牛乳沐浴之术,恭子就记下了,只是,今日才有牛乳。”

  陆宁一时无语,好像是有一天,自己和真冬姬说笑,说起中原,自己不免有些吹嘘,后世富足之下一些骄奢生活自己都照搬,牛乳沐浴,又哪里是现今中原普通人能享受的?

  实则,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喝下去对身体好。

  “算了!”陆宁摆摆手。

  不过,田山众?

  陆宁不由想起在田山栅,那平将门之侄儿,田山信高初始不愿意臣服关东军,后来见到牛车里某个人后的诧异表情。

  当时牛车车厢里,就是恭子、辑子和资子三人。

  田山信高认识两位皇女内亲王?但是,这也根本影响不到什么,和中原观念大不相同的是,这辑子和资子这两个内亲王,对京都及东瀛豪强们的意义和中原公主的意义完全不同。

  现今,怕村上天皇就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这两个女儿一样,而根本不会有什么解救她们的想法。

  所以,就算认识,田山信高怎么也不会因为看到两个皇女就改变心内的信念。

  那么是?田山信高认识恭子?

  陆宁看了恭子一眼,随之摇摇头,其实不管恭子是什么身份,这都是无关紧要之事,自己也是随性而为,并没有刻意查问过,只是提防她别害了自己就是。

  而现今,被任命为东征军团监军后,明显感觉真冬姬和恭子对自己态度又有了些不同,毕竟,作为东征军中唯一的齐人,自己的话,丰田道行必然要重视,甚至如果自己想,完全可能成为这支武装的真正指挥官,只是,自己没那闲心而已。

  关东军和京都军两败俱伤,谁也奈何不得对方最好。

  当然,从实力来说,双方被某种神奇力量同时投放在战场,京都军必然占据绝对优势。

  但京都军如果远征关东,则是另一回事。

  “那,现今天寒,牛乳还放得住,田山众敬献了许多呢!”恭子轻柔声音有些无奈,不过,再次提到了田山众。

  陆宁笑笑,道:“这田山家倒是细心,若战事顺利,他们又立功,我向丰田御领美言几句,田山家,也够资格领一国石高了吧?相模国和伊豆国,还都没国守呢。”

  陆宁说着话,不经意瞥了恭子一眼,果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一闪即逝,而且,她也没再说什么。

  陆宁心里,渐渐有了谱。

  “班大哥,若想战事胜利,仲任的关东军,人数本来就少,没有齐人工匠打造的军械,怕不是西军的对手。”真冬姬突然说。

  陆宁笑笑:“这我却没办法了,武器甲胄,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慢慢来。”

  真冬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恭子轻笑道:“奴想,这些也就是总院大人一念之间的事,主人何时回唐城述职?主人劳苦功高,却一直不得升迁,恭子可代主人写一封信,强过主人自己表功,也定说动总院大人。”

  陆宁立时无语,这是真将自己当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大兵了。

  两个人看来都有依仗齐人的需要,那么,毫无疑问成为文总院的近侍是最佳渠道。

  从来到自己身边第一天,怕两人都将自己看成跳板而已,现今,觉得慢慢摸清了自己的脾性,也逐渐开始有所行动。

  恭子,是想靠自己文才吸引文总院注意,再召她一见,她定然要卖弄千般手段万般风情将文总院纳为裙下之臣。

  真冬姬倒还好一些,可能她自己本身也有所矛盾。

  陆宁正想说话,台阶噔噔响,却是王龙河跑了上来,躬身道:“班大人,渔村又打死人了,阿明局恰好去买鱼,也被打死了……”说到后面,揉了揉鼻子。

  不但陆宁怔了怔,恭子和真冬姬也都一呆。

  成为西征军团的“监军”后,陆宁雇佣了两名女佣随行,毕竟恭子做服侍男人的活儿很有女人味,但家务活,实在不是什么好手。

  黄宝仪去新齐城后,和这四个东瀛女子在一起,陆宁便觉得生活质量急剧下降。

  是以,陆宁干脆雇佣了两名妇女做女佣,一个叫阿明,一个叫小信。

  “局”是对她们女佣身份的一种称呼,“局”的意思是单独的房子,被用来称呼很有权势的宫中女官,也就是有单独居所的女官。

  渐渐的,一些公卿家的女佣,也以局相称。

  陆宁在齐人中身份不高,但在西征军团自然不同,是以两名女佣,也被外人称为阿明局和小信局。

  对阿明和小信,陆宁印象不深,她们拾掇家务时,自然是主家不在之时。

  但对她们跟随后,生活质量的提高陆宁是很满意的,饭菜也很合胃口。

  比两个虾夷辅兵烧的菜好吃多了,花样也多。

  但怎么的?买个鱼还能被打死?

  “怎么回事?”陆宁脸沉了下来。

  “是,是龙河的疏忽!龙河无能!”见陆宁脸沉下来,立时知道女佣在班大人眼中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物,王龙河羞惭无地,跪坐下来,伏地。

  阿明局去这热汤小屋附近的渔村买鱼,王龙河也派了一名侍武士跟随,便是因为现今太乱。

  但谁知道,到了渔村,因为阿明局太过挑拣,那名侍武士等得不耐,自己去海边抓冬眠的蟹去了,就这时候出了事儿。

  渔村去了十几名相马众,都是来自下总国相马郡,因为要强拿鱼获,渔民不干,毕竟冬天来了,鱼获越来越少,海上也太冷,出船便少了,收获些鱼虾很不容易。

  于是,双方大打出手,相马众动了武器,打死几名渔民后杀的性起,躲在草垛后吓得话都说不出的阿明局也被一刀砍了。

  听王龙河跪伏讲述事情经过时,陆宁已经从汤池中站起。

  水声响中,真冬姬也跟着出了水池。

  王龙河惊慌的讲述着,要说平时他听到这种水声自不会抬头,但今日心慌意乱,听陆宁问:“现今相马众呢?没缉拿么?”

  王龙河抬头诧异道:“要我们去拿人么?”恰好见到真冬姬从汤池中走出,雪白浴巾内,轮廓若隐若现,白嫩香肩和晶莹小腿诱人少女纤足都裸露在外。

  王龙河鼻血差点喷出来,吓得立时垂下头。

  其实虽然东瀛汤池特殊,但也是陆宁不太拿这几名东瀛女子当回事,不然怎么也不会令男子直接来到汤池旁说话。

  当然,比之后世比基尼之类,真冬姬现今保守的不能再保守。

  是以,陆宁根本没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蹙眉道:“督察班,你以为做什么的?莫说几名足轻,丰田道行之下,人人可拿。”

  “是!”王龙河忙应声。

  “还不去?!”陆宁冷声道。

  王龙河吓得不敢多说,忙起身,转身便跑步下台阶,一会儿身影就到了石台之下。

  陆宁挠挠头,其实这阿明局,到底什么样子自己都没什么印象,而且,她虽然是被自己领来伊豆,又死在这里,看起来是自己害死了她。

  但陆宁心中,没有什么内疚感,只是想,要好好抚慰她亲人了。

  随之,摇摇头,很多人的性命,在自己眼里,真是和蚂蚁一般无足轻重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任谁经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还能和普通人一样心境,那也不可能。

  只是,陆宁回到居室,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尤其是,应该是被那阿明嫂叠好的,心中,却又感受不同,怔了好一会儿。

  ……

  晚饭的时候,陆宁命喊来了小信嫂。

  又王龙河为首的二十名侍武士,加之两名虾夷辅兵。

  第一次,认真看了看小信嫂长得什么样子,又仔细看清楚王龙河及其余十九名侍武士容貌,两个虾夷奴,面相倒是熟悉的很。

  情绪有些不太高,有丰田道贞送来的美酒,陆宁令搬出了一坛。

  一下午的时间,那十几名相马众都被擒拿,关在柴房,现今却都在苦苦哀求不要送他们离开,因为丰田道行下令砍他们脑袋的命令已经下来。

  虽然,这些兵痞的作为本来就是丰田道行的默许下愈演愈烈,现今就因为无意中打死了自己的女佣,就全砍了脑袋,好像很倒霉。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也不仅仅是现今,到了后世,还不同样如是?例如,罪犯杀个普通人,和罪犯杀一名官员,那侦破速度和侦破力度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中外都是如此。

  品着碗里的酒,陆宁对东军军纪之事,还是觉得心里懒得理会,就是没有在中原时那般爱憎分明。

  其实,现今在这热海之屋附近地域,齐人的名声特别好。

  因为也就王龙河等规规矩矩,和渔民、村民们打交道,他们又都自称齐人,热海之屋出去的女佣,更是所有商贩喜欢打交道的对象。

  但陆宁对限制关东军的暴行,就没什么兴趣。

  何况,关东军西征军团五千武士、足轻,自己也限制不来。

  但不管怎么说,下午的时候,还是给丰田道行写了一封信笺,令其整肃军纪,定下了军规十三条。

  其实主要如此的话,自己这监军,就获得了执行军法的权力,更可以在民间为齐人积攒名声,倒是一举两得。

  得到东瀛人的爱戴,总比被同仇敌忾当作侵略之异族,行事方便得多。

  而且,也很有些黑色幽默,但莫说现今,便是后世现代社会,看不清本质现象的人也太多了,又何尝不是很多人为所谓东瀛建设了东北大唱赞歌?

  琢磨着这些心事,陆宁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也不知道多少酒。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大时代

  热海之屋的山脚,渐渐出现了一些商贩,多是卖些本地土产,每天摆摊到傍晚才会走。

  自然是专门供应给“班大人”和他的扈从们的。

  这些商贩其实就是附近农户,每天都来摆摊,只要有一天能卖出去些土产,对其家庭来说,也是难得的补贴。

  陆宁现今就和真冬姬就走在这小路两旁的十几个摊位中。

  小路两旁的树荫下,摆着各种担挑的筐、篓。

  农人小贩们,大多衣衫褴褛。

  甚至,看到了一份卖鱼的,陆宁也不由叹息,其实阿明嫂如果就从这里买而不是非要去渔村挑拣,也不会出事。

  “班大人,这里有新鲜的糯米,做成饭团可好吃了,本地糯米可不常见。”一名自来熟似的妇人带着恭谨,又卖弄似的端起她米篓里半篓的糯米给陆宁看,米篓不大,半篓米大概五六斤的样子。

  “你知道我是谁?”陆宁饶有趣味的问。

  妇人咧嘴笑,露出一口黑牙,是故意涂黑的那种,“有这样美丽的小姐做妻子,你肯定是班大人了。”

  陆宁就笑,看了真冬姬一眼,说:“夸你漂亮呢。”又对妇人道:“好,糯米我买了。”

  后面跟着的小信局这才走上来,和妇人讨价还价。

  其实这些村民,平素最多去市町以物易物互通有无,很少能见到铜钱,在本地,铜钱也特别值钱,根本和中原购买力不对等。

  如这些糯米,最后小信局给了她二十文铜钱,都乐得她脸笑开了花。

  而在中原来说,斗米基本稳定在百钱左右,她篓里也有半斗米了,而且对本地来说,还是稀少的糯米。

  “班大人,班大人!”旁侧一个妇女突然哭跪在地,“班大人,求你发发善心,买了他们吧,不,不,我不要钱,不要钱!”

  陆宁倒是看到这个妇女带着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在旁边,看起来是一个男童一个女童,都瘦的皮包骨的样子,原来,是来卖自己儿女的,或者说,是希望送自己儿女到一处有口饭吃的地方。

  “小信,你来说。”陆宁对小信局招招手,见小信局有些迷惑,说道:“你也需要帮手不是?问一问他们底细,和同乡打听他们的品格。”

  虽说既然见到了,而且也谈不上什么帮不帮的,免费的人力资源,怎么都合算。

  但如果是从小就坑蒙拐骗的,那就大可不必了。

  妇女立时神经质似的跪伏在地,连声喃喃,“班大人,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都是好孩子。”

  而或许看到“班大人”这般平易近人又好说话,这些小贩便有许多,开始跪地求告。

  陆宁挨个听取他们述说疾苦,心里其实是有点不耐烦的,但自然要做样子,为齐人塑造谦和有礼的高贵贵族形象。

  一趟折腾下来,已经天近中午,回热海小屋的路上,真冬姬突然说:“班大哥,你很聪明的,是不是?”

  显然,方才陆宁做的,和什么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兵头形象很不相符。

  何况,经常和陆宁相处,平素,真冬姬也会有些迷茫吧,陆宁在生活上,很考究,又温文尔雅,虽然不会刻意表露出什么,但很多细节,总会令人感觉,他原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生活层次特别特别高,简直令人无法想象的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说,中原人都是如此,那也太恐怖了。

  陆宁笑道:“是啊,我本来就很聪明。”

  真冬姬无奈,渐渐感觉,“班大哥”很多时候,都在装疯卖傻。

  ……

  热海之屋在半山腰,茂密林木掩映中,露出的格栅小屋一角,屋檐下的风铃,处处都很雅致。

  从来到东瀛,陆宁觉得这片宅院是自己住的最舒服的地方,甚至琢磨,在关东军不遭遇大的挫折的情况下,自己便住在这里当度假了,如果不是多少还有点危险,把黄宝仪那小丫头接过来更好。

  进了所谓“昼御座”的格栅大屋,也就是主家白天待客的房间,其实如果是普通贵族之家,白天时收了被褥,起居室便成了“昼御座”,此处宅院也不例外。

  恭子和辑子、资子都在,都各个仪态端庄的做着贵族女子做的事,恭子在研究她的发髻,对着铜镜,每天可以研究到天黑,日复一日的没有尽头,辑子和资子,则都在写什么,应该不是诗歌就是笔记之类的,却看得陆宁心里一紧,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东瀛才女有点可怕,还不如恭子那样,研究下发型服饰之类的呢。

  陆宁进来后,她们自然都停下来手上的活儿,铺开榻榻米,在陆宁两侧跪坐好。

  看着辑子和资子,陆宁心下还是有些尴尬的,昨天喝的不少,难得睡得很香,想来时,才发现抱着她俩呢,还好是两个小豆芽菜,睡梦中,好似也梦到了自己汴京的两个女儿。

  还真是想回中原了。

  陆宁摇摇头,看向恭子:“田山众和你是什么关系?”

  刚刚回到热海之屋时,便接到丰田道行送来的急报。

  以上总国众为主力的先行军,进入骏河国时遭到猛烈的攻击,先行军四五百人,逃回来了一半不到,其余大多做了俘虏,上总国号称第一勇士的市原行一被阵斩,杀死他的,是源满仲的儿子源赖光。

  而对方的统帅,是藤原秀乡。

  藤原秀乡还令俘虏,带回了两封信,一封写给丰田仲任,一封写给齐人文总院。

  丰田道行将下给他父亲的信抄录了一份,和写给文总院的信一起送来了陆宁这里。

  为什么会有先行军去骏河,陆宁也懒得问,但想也知道,是丰田道行驾驭不住这群乌合之众,来自上总的武者们,想去劫掠之类,或者是以为靠他们几百人就能攻破骏河国司之城,由此得到丰田御领的封地,通常立有这等功勋的,很可能在骏河国,得到一郡之封之类的。

  倒是秀乡的信,陆宁认真看了一遍。

  不管是写给丰田仲任的,还是写给齐人的,都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不想和齐人或者丰田仲任成为生死仇敌,但现今,他刚刚获得骏河的支配权,丰田御领若想上洛,还请自信浓国你的盟友之地入关。

  给齐人的信,秀乡甚至做了深刻的反省,更一堆高帽子扣下来,说现今他才知道,大齐从未有鲸吞东瀛之心,他当初鲁莽行事,才累得双方失和。

  其实秀乡至少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孙子,死于在下野国和齐人的战事中。

  但这老狐狸,显然已经敏锐的发现,齐人并不想深度介入东瀛内战,甚至在其关东御领军的西征军团中,根本未派出一兵一卒。

  是以,老狐狸就突然发现,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对他来说,说不定是某种机会。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窃取了骏河国的支配权,而且,源满仲之子,源赖光还成了他的家臣。

  但他显然是失去下野后,现今,寻到了新的领地,骏河国虽然面积比下野国小上许多,但毕竟越发接近京幾,开发很早,人口和石高,都和下野国相差无几,甚至可能略高一些。

  秀乡应该希望以此为起点,在这大变局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吧。

  陆宁就感觉,好似,自己要过早的激发东瀛群雄林立的分裂之势,当然,从大和族在东瀛扩张到现今的历史及体制来说,其几乎一直就是以天皇为名义上最高领导权,但各种势力林立互相争斗的分裂状态,只是,以前这种分裂更多的体现在京城公卿群体,现今,地方豪雄,则渐渐登上了历史舞台,而自己,给了这些地方豪强们,一个加速出头的机会。

  就说小野好古被授为征夷大将军在近江招募天下武者的行动吧,进展的就不太顺利。

  九州岛的豪雄们,甚至还允许齐商大摇大摆在九州的港口展开贸易,也根本没怎么响应小野好古的征募令。

  平安京,现今能真正影响的,好像还真是也就近幾五国及周边诸国,当然,那也是大和的政治经济核心之地了。

  在这种态势下,陆宁突然很想知道恭子到底是什么人,田山众,又到底想要什么。

  第一百九十章 被动上洛(上)

  夜风习习,陆宁在光秃秃的樱树下散着步,月夜中,西方隐隐可以看到富士山轮廓。

  身后脚步声轻响,轻柔影子投射在陆宁脚边,不需回头,陆宁就知道是深田恭子。

  下午时直接问她,她还是那套说辞,只是回答她叫恭子,来自下野的深田。

  而现在,显然是有话要和自己私下说。

  “妾名滝,小时候被称为五月,父新皇将门!”恭子静静站着,语气和神态,和平素那毕恭毕敬的侍奴已经既然不同。

  陆宁早就呆住,滝姬?五月姬?整个东瀛历史唯一一个要取代天皇的叛乱首领平将门之女?

  也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滝夜叉姬?东瀛最有名的大妖之一?

  传说中,为了报父仇,几乎将平安京踏平的大妖。

  后世东瀛的妖怪及怨灵传说,以平安时代最多,滝夜叉姬,也绝对是平安时代Boss级别的大妖之一,以至于后世国内做一些游戏,还会将她的角色引入。

  虽然对恭子的身份有过一些猜想,却从未想过,竟然是平将门之女。

  耳边,恭子慢慢讲述她身世的话语也传入耳中。

  原来,恭子是平将门的遗腹子,在平将门战死几个月后,她才出世,尔后被京都的公卿收养,类似中原及笄的著裳后,嫁给了藤原实赖的三子藤原齐敏。

  竟然是现今左大臣的儿媳妇,而且,他这公公,历史上,从明年,就以关白的身份摄政,也是东瀛历史第一次成年天皇成为傀儡。

  而她和田山众的关系自不必说,所谓田山家,本就是平将门兄弟俩的族人,首领田山信高,是平将门的侄儿,也就是恭子的堂兄。

  “妾来田山栅探亲,又想去拜访下野的秀乡和常陆的源满仲,却不想,遇到下野之乱,稀里糊涂,做了班大人的战俘!”

  陆宁微微颔首,看来她还真是什么都不隐瞒了,来田山栅也好,要去拜访藤原秀乡和源满仲,这两个,一个是地方实力派,一个是源氏武士集团鼻祖也好,显然她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内心,也有着复仇及振兴家族的强烈愿望。

  秀乡和源满仲,都是害死她父亲的直接推手,她要利用也好,要将他们引上叛乱之路也好,都不会是什么好心思。

  现在想,她最初对辑子和资子两个皇女流露出的敌对姿态也就不足为奇,不过,她现今早就掩饰的很好了。

  “班大人,你的处境很危险,大人可知道?”恭子突然话风一转。

  陆宁笑笑,“这却不知道。”

  恭子微微一笑,“班大人又做糊涂了。”

  私下相处久了,恭子这种人物,自然不可能还将陆宁当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至少,从生活细节,这齐人,并不是那种底层的愚笨之人。

  “总院大人看似对你恩典无以复加,但只怕,班大人脖子上,可架了不知道多少明晃晃利刃。”

  陆宁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

  其实也是,如果自己不是文总院,哪怕自己是文总院,但却不是齐天子,那么,现今外人看来,一个小小班头,却霸占几个大有身份的东瀛贵族女子?其中,还有两位皇女?

  那么,等自己回中原,怕会被弹劾的奏疏活埋了。

  “班大人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妾为大人想到了一个解脱之法。”恭子顿了下,道:“我夫齐敏,现今为尾张守。”

  陆宁嗯了一声,藤原实赖这第三子,做了尾张守自己是知道的。

  而田山众时常来送礼物,自己也不禁止恭子和田山众见面,看来外界消息也就灵通的很了。

  “班大人,何不求告于杨业都督?听闻杨业都督为武官之首,和文总院互相钳制,班大人又是军中悍勇,杨业都督必然爱惜大人之才。”

  恭子看着陆宁神情,又道:“我观文总院和杨业,大概有中原圣皇帝嘱托,并不想介入我东瀛关内之事……”犹豫了下,“但我想,中原人,也必不喜欢天皇之尊号,也乐于看到我日本国臣不是臣,君不是君……”随之忙道:“不过,这只是小女人之心,多半是错的,班大人莫怪。”

  陆宁心下一哂,这平将门的女儿,倒是看得明白,不过,还是思想局限,其实,有没有天皇这种尊号,在吞并对方领土不太可行的情况下,令其处于分裂格局状态也是极好的策略,现今不怕什么难民潮,人口都是资源,更莫说海上邻国了。

  “不管如何,班大人求告于杨业都督,离开文总院麾下才好,现今,正是个机会,关东军残暴,未必就得民心,在骏河遭遇挫败便是明证,现今我夫为尾张守,尾张国,班大人未必知道是哪里,但杨业都督必然知道,妾愿为班大人代书一封,去求告杨业都督,必能令杨业都督将班大人委派去尾张。”

  陆宁其实又哪里不知道尾张国?

  信长崛起的根基之地,现今来说,也是东瀛最发达的令制国之一。

  东部有山脉屏障,其余六成以上的土地都是肥沃的冲积平原,温暖的气候适合农作物的生长,同时是关内要冲,又临海,再加上木曾川的水系,水上交通也极为便利,又有三大古神宫之一的热田神宫,前来参拜的人络绎不绝,带来了东瀛各地的文化,如此,农业商贸都极为发达,资源丰富,甚至被称为取得天下的根本之地。

  而藤原实赖现今趁机将三子遣派为尾张守,更将尾张国也变更为知行国,也就是,国守拥有绝对支配权之国,若以前,紧邻京幾五国的尾张国,出现一位统管尾张国军政并自行收取赋税的国主,简直不可想象。

  “甚至,我可以应允,以后,我会求肯我夫,使得在尾张国港口,齐人一样可以租赁土地经营,和在江户取得的特权相若。只是,田山栅之众,还需要齐人海船相助,全部迁去尾张,且能提供田山族人武器军械,如此,才好压倒尾张国内的倒齐势力……”说到这儿,恭子笑笑,“总之,一切我都会代大人,向杨业都督禀明,也定说动杨业都督。”

  陆宁笑笑,显然,她觉得自己说的这些,解释再多,自己也听不太懂。

  看来,她倒是想在尾张国喧宾夺主,令自己家族在尾张国繁衍生息。

  比之家族定居的武藏国,现今尾张国,便如中原和北方蛮荒的对比。

  不算出羽和陆奥两国,尾张国的粮食产量,一直仅次于近幾的河内国,高居东瀛诸国的第二位,到出羽和陆奥得到大规模开发,尾张国才渐渐被这两国超越,但那也是诸国中石高居于第四的高位。

  甚至后来,关东地普遍粮食产量大增,便是武藏国石高,也和尾张有得一比了。

  但现今来说,尾张国的繁荣,比之武藏国,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而且,她现今显然改变了策略,既然眼见见到“文总院”博得文总院欢心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小,她便退而求其次,尽量利用自己。

  不过,她的主意,虽然主要还是为了她田山一族,但也确实将自己暂时从火炉上解脱下来。

  只是,去尾张国?

  自己倒是不介意扶持其另一股力量,毕竟,如果想令关东御领影响到京都,就要帮助其变得特别强大,强大的军事力量能远征进入关内,威慑京都。

  但这也不是自己想看到的,扶持起一个强大的幕府,对中原又有何益处?

  令其群雄并起并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才是最佳的结果。

  是以,在京都近幾之处,扶持起另一股力量,倒也不错,自己本也正琢磨,怎么将影响力扩展到京都一地。

  只是本来以为,要数年之后了,自己已经准备轻松转转东瀛风情,明年黄宝仪分娩后便回中原。

  因为以现在东瀛国局势,具有野心之人,都渐渐利用这大变局登上历史舞台,各种合纵连横,打打和和怕以后是常态,要等局势明朗怕要几年后了。

  这期间,齐人冷眼旁观,经营东北出羽、陆奥,从中原一批批移民过来,倒是比自己预想中顺利的多,几年之后,在出羽、陆奥,齐人也就站稳了脚跟。

  但现在看,倒有可能在自己离开东瀛之前,便能和京都形成一种崭新的关系。

  自己当然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第一百九十一章 被动上洛(下)

  恭子写的信能打动杨业也好,不能打动杨业也罢,一切,自然是由陆宁裁决。

  于是,一个多月后,被从安东都督府礼聘为尾张国的“新军总教头”的陆宁,坐海船抵达了尾张国守护御所——下津城。

  随行的便是陆宁在热海之屋的那一行人,军卒二十二人,两名虾夷奴辅军,二十名侍武士。

  此外便是真冬姬、恭子、辑子和资子四女,小信局、阿庆局以及两名童仆,也就是在热海之屋买下来的那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阿庆局则是他们两个的母亲,就是陆宁见到的售卖他们的妇女,实则,也是活不下去了,也便成了小信局的帮手。

  下津城,便是后世的名古屋一带,只是,这座守护城后来被烧毁,到战国时期,这一带有清洲城、那古野城等天守城作为大名本城。

  下津城附近村町,人口极为密集,一个个村落周边,密布着片片阡陌耕田,和关东情形大相径庭。

  在下津城附近,木曾川支流之畔,距离木曾川出海口十几里的地方,有一处河港加市町的城镇,极为繁华,这里大体上应该就是后世名古屋的市中心地带。

  而下津城下,新建了栅栏木屋等等,作为“新军”的军营。

  陆宁居所,就在新军军营和下津港町之间,距离军营和港町都是两三里的距离。

  银带似长河之畔,樱花树密布的一处美丽庄园,内还有一汪小小碧湖,不规则形状的葫芦状小湖,大体长百米宽百米的样子,这处庄园,好像原本是尾张守夫人的静修别苑。

  在陆宁看来,这应该是后世名古屋的庄内绿地公园所在。

  虽说没了陆宁所喜爱的温泉,但这处宅院宁静清幽,建筑物也有东瀛特有的令人可以静心的玲珑精巧,陆宁倒是极为喜欢。

  ……

  夜晚降临的时候,恭子来到别苑,随之,和陆宁进了书房密谈。

  看着榻榻米对面跪坐的深田恭子,陆宁心下一哂,华丽的服饰,层层叠叠的色彩,便是十二单了,看起来,怕也得十几斤重,不过,倒真是有种简洁大气而又华丽的美。

  而恭子高高扬起的精致容颜,也更多了几分贵族美妇的高高在上,其本来就有后世女星那种极为精致靓丽的压迫感,现今,这种气势更盛。

  其实,两人坐垫厚度现今都相同,是一种很平等的会晤,但陆宁习惯性盘着腿,就显得还是地位略高了一筹。

  今日中午时,深田恭子夫婿,也就是尾张国主藤原齐敏亲自到港口相迎,看得出,见到失散几个月的妻子,他极为激动。

  陆宁只是和他寒暄了几句,按照和深田恭子早说好的,一切事项都会由深田恭子向其说明。

  现在,深田恭子就拿出了几页纸笺,是“新军”之规划,显然已经得到了藤原齐敏的认可。

  所谓尾张新军,其实便是要训练一支武士,职业军人,且不再以东瀛惯常的家族群体为单位,而是和齐军一样,将士卒编为类似营、都、班这样的作战单位。

  尾张新军,将会征募五百名勇壮,编为一总,设总大将一名,副将、军师、佑笔各一名,又设五名军奉行,分别统领五个百人队,其下十人编一小队,以武器不同,小队长分别称为枪奉行、刀奉行、弓奉行等。

  陆宁看着新军名单,许多都是田山一族,总大将田山角重,看来也是出身田山栅的武者。

  田山一族,在武藏国有上万人,但许多已经落地生根故土难离,愿意来尾张的有几千人,要陆续分批次坐被送过来,第一批,都是一些青壮年。

  “班大人,新军就全靠你了!”深田恭子以很恳求的姿态躬身,但可能是身份有了巨大的变化,俨然已经是贵人拜托人做事的一种仪态。

  陆宁笑笑,想了想道:“此处距离京都很近,辑子和资子,要不要送她们回家,我正考虑。”

  深田恭子呆了呆,忙道:“万万不可,此一来,便是要将皇女送还,也需文总院和杨业都督首肯,若班大人私自而行,坏了大事,影响了都督府和宣抚使和京都交往的构划,怕罪过不轻;二来,两位皇女虽然是完璧,但外人不知,乍然送去京都,怕反而会风言风语下,激起京都对班大人和齐人的仇恨,反而不如现今,京都中,便是知晓她二人之人,也只知道她俩失踪,多半会以为她俩在关东某处寺社修行呢。”

  “在这尾张国,便是班大人的侍女都不知道她俩身份,班大人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陆宁微微颔首。

  深田恭子这时候轻轻叹口气,“实则,妾又何尝不体会到了流言蜚语?”

  陆宁便知道,这下津城中的权贵,必然也在怀疑,深田恭子实则已经失身。

  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和辑子、资子身份这个秘密不同,深田恭子曾经做了齐人侍奴,田山众便很多人知道,而深田恭子,也未必会对其丈夫撒谎。

  如果说一直在齐人处得到很高的礼遇,那么以后,一旦东窗事发,反而不美。

  倒不如现今就和盘托出。

  而藤原齐敏今日的表现,显然对深田恭子有一种依赖和迷恋,也不太在乎这个。

  只是,藤原齐敏身边亲人、家臣,或者说下津城的权贵,必然议论纷纷,尤其是,怕本来就有许多京都公卿人家,想将女儿嫁给藤原齐敏做续弦的。

  陆宁本来想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想想,好像智者也不会相信,作为侍奴,又如此精致靓丽,会有男人不动心吧?

  而且,看深田恭子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原本名声怕就未必有多么好。

  “我是不在乎的!”深田恭子这时候笑了笑,又道:“班大人今日早些歇息,我在主居,班大人若有事,可随时去找我,妾只居处,对班大人不设防,班大人是什么人,我现在还不知么?”

  陆宁一怔,虽然被安排住进这处庄园,知道自己等,只是寄居的状态,主居之院,空了出来,这片宅院甚大,本也正常。

  但不想,主居是留给深田恭子的?

  “此处本来就是我索要来,作为静修之所,也就是从今天起,妾是主人,班大人是客人。”说着,深田恭子嫣然一笑。

  陆宁想说什么,但随之微微颔首。

  深田恭子好似知道陆宁在想什么,笑道:“已经如此了,倒不如,就借助班大人的身份,吓一吓那些嚼舌头的人,我夫的敌人,要谋害我夫的话,现今也要三思而行。”

  陆宁笑笑,并不言语。

  第一百九十二章 检田权

  翌日,陆宁前往军营转了圈,以后的事情,几乎就都交给王龙河等侍武士了。

  当然,在排得整整齐齐的五百名东瀛武士面前,陆宁还是略微演示了下,令他们中觉得自己最孔武有力的十名士卒出列,都用木棒,以一敌十,轻松击败了他们。

  陆宁还是希望这支“新军”能训练的有声有色的。

  因为和关东御领丰田家不同,尾张国紧邻近幾,闪转腾挪的余地本就不大,如果被征伐,也根本不似关东御领那般可以以逸待劳,加之关东御领一旦战事不利,宣抚营或镇东军多多少少可以暗中支援,避免其遭到惨重的失败。

  而尾张国,对齐人来说就显得鞭长莫及。

  所以,训练出一支相对老式的东瀛士卒更精锐的武装力量,使得尾张国有自保之力,才不失自己来尾张的本意。

  虽说自己懒得训练这支所谓的新军,而由王龙河他们代理其事,但自己立威,便是给王龙河他们这些教头张目,令他们在新军士卒中拥有足够的威望,如此训练新军,才能事半功倍。

  ……

  格栅小屋的门开着,门外便是郁郁葱葱长青竹林,和结冰后如同镜子一般冬日之湖,冰雪的世界和绿色竹木形成一种反差极大的奇异美感。

  陆宁看着手里的信笺,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对面跪坐的是真冬姬,一袭红白巫女服饰的美少女,咬着嘴唇,并不言语。

  陆宁本来正琢磨,如何在此和跟着白拍子一家混入京都的细作们取得联系,虽说因为尾张国主藤原齐敏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之子,现今来自京都的情报极为全面,但毕竟角度不同,来自藤原齐敏的情报,不免会美化藤原实赖处境等等,兼听则明,情报还是要多个渠道而来,互相印证才好。

  又琢磨,如何令藤原齐敏同意,在这名古屋港,也设上使院。

  虽说和齐人正主导开发的江户港不同,就算在名古屋能设上使院,但不可能取得百里方圆的土地,能有一处可供齐人落足的特殊区域就足够,着落在上使院这个明目上,在上使馆周边,获得一片土地,上使院存在期间,便是大齐国土。

  而且,上使馆护卫,百名左右,等于获得少量士卒的驻军权。

  如果能成行,以后便是在京都和九州再各设一个上使院。

  如此,由西而东,九州、京都、尾张、江户四大上使院,慢慢运营下,足以将东瀛牢牢掌控在手中,使得其成为不是附庸的附庸国,掠夺其矿产及各种资源。

  东瀛周边岛屿,更尽皆成为大齐之岛,如此,东瀛以后,便只能从中原帝国的发展中受益,而再没有自主发展的权利和能力。

  陆宁正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真冬姬来了,还带来了一封信。

  是其兄长丰田道贞写来的。

  也就是跟随西征军团历练,年方十六,真冬姬同母的哥哥,多次为西征军团首领丰田道行勘误的天才少年,历史上,娶了才女和泉式部的那位人物。

  这封信,显然是随着昨天抵达的第二批运送田山族人的齐国海船而来。

  信里丰田道贞,要妹妹和送信的使者,一起回江户。

  还说,江户齐人营的郑指挥看了妹妹画像很是喜欢,妹妹只管回江湖,也不必向陆班头辞行,免得生出不必要的周折,偷偷上船回来就是,郑指挥已经交代好一切,待你回江户后,郑指挥会修书一封给陆班头,将事情划上一个句号。

  道贞在信里更说,郑指挥年富力强,比陆班头端正得多,威严的多,且郑指挥正妻还在中原,身边仅仅有刚納的一个小妾,比陷入齐人内斗漩涡的陆班头,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皇女平妻等等,妹妹也容易施展的多。

  至于身份地位,陆班头更不可和郑指挥同日而语,相差极为悬殊。

  郑指挥,答应全力相助父亲,尽管如此,也需你全力从中斡旋。

  如此,等等。

  陆宁知道道贞信里的“郑指挥”是谁。

  驻扎在江户的镇东军第十四营营指挥使郑大虎。

  本来来说,是个作战勇敢很憨厚的汉子,不然,也不会被选中作为远征东瀛的二十个营指挥使之一。

  但很多事,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现今,在江户,主要负责港口区建设的为刚刚从中原到任的江户上使馆上使高锡。

  当然,“上使”只是俗称,官方名称,为江户上使院宣抚使,或者简称江户宣抚使。

  高锡是北汉进士,后又考中齐国进士,在类似外交部的鸿胪寺任职,很有些才具,历史上,好像也是名士。

  选他作为江户上使,陆宁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萧皇后及宣抚营士卒,在高锡到任后便回了新唐城。

  接防的便是郑大虎的这一营。

  但显然,短短时间,郑大虎就被丰田家收买,比之自己表面上能给丰田家的,这郑大虎,自然强了千百倍。

  看信里所写,郑大虎怕都能偷偷卖齐制武器给他们,回头损耗里,多加一些便可。

  到了这和中原远隔重洋之地,一些人心态自然便会不同。

  且眼见本军没有西征的意图,很多人以为大局已定,开始享受胜利成果。

  这本无可厚非。

  说起来,真冬姬在自己身边只是“妾侍”身份,确实,便是逃到郑大虎处,郑大虎一封书信来,正式索要了她,也很寻常。

  前提是,自己和他,地位真如表面相差这般悬殊。

  何况真冬姬是中原已经选定并暗中扶持的一个大军阀之女,自己这小小班头,实际上就更不能拿她怎么样。

  慢慢放下信笺,陆宁看向真冬姬,笑了笑道:“明日船队回返,你这是来辞行的么?道贞虽然不想你令我知道,但你念在你我之间还算有些情谊,是以要和我说个明白,善始善终?说起来,你也仅仅名份是我的妾侍罢了,要走要留,本也不用纠结。”

  其实从自己决定来尾张,真冬姬便有些郁郁寡欢,毕竟,她应该多少还希望能靠自己,为她父亲争取到些好处,而来尾张,自己也就和西征军团及御领军,再无半点瓜葛。

  所以,现今有了更好的归宿,更好的为其父亲牟利之处,她想来离开,也不奇怪。

  能当面和自己说清楚,已经很不容易,怕也违背了一直以来其父亲的间谍似教育理念。

  真冬姬轻轻摇头,“班大哥,我决定不走,又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才来听班大哥的主意,便是我去了郑指挥处,也是班大哥将我送给了他,而不是我逃走的。”

  陆宁怔了怔,这却没想到了。

  “只是,我如果不回,怕父亲大人得罪了郑指挥,真冬心中,实在愧疚……更担心父亲,会遭遇劫难……”说着,真冬姬垂下了头,轻轻抹泪,显然,这性子其实挺开朗的美少女,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陆宁想了想,道:“你也知道,两位殿夫人处,多少我还有微末功劳微末话语可说,我会修书一封,求肯两位殿夫人,莫使得郑指挥公报私仇!不过,真冬,实则你也不用担心,我大齐军纪严明,你父又是文总院和杨督帅举荐,圣皇帝都知晓的关东御领人选,郑指挥也不敢将你父怎样,只是如果他答应过你父亲一些蝇营狗苟之事,怕是要从此作废。”

  真冬姬立时眼睛一亮,抬头道:“真的?中原圣皇帝,都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陆宁笑笑:“说不定,连你的都知道呢。”

  真冬姬俏脸一红,轻轻摇头:“班大哥又说笑。”但看起来,心情瞬间明朗了许多。

  陆宁笑道:“所以,你既然来问我,我当然不会将你送人,倒是等你有了情郎、意中人,我自然完璧归赵。”

  说着话,陆宁自嘲的一哂,好像这类似的话语,自己和好几个女子说过,但这些女子,却无一例外,都成了自己的女人。

  自己这话是真心的,而且通常自己说这话时,对方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哪有一国之君将身边妾侍送人的?

  只是,自己往往能说出这种话来时,和叙话的对象女子,已经关系很亲密,她们通常都会慢慢变得很依赖自己,也离不开自己。

  不过东瀛女子思维,和中原很有些不同,真冬姬更是自小便接受间谍似的教育,所以,有时候很难用常理揣度她。

  外间,突然匆匆脚步声,恭子行了进来,俏脸满是愠色。

  跪坐一旁,接过小信局递来的香茗咕咚咕咚喝下,挥挥手,小信局忙退了下去。

  陆宁无奈,真是在她家了,进进出出的,自由的很。

  真冬姬本来听陆宁的话,正想说什么,见恭子满脸怒色的进来,便咽回了肚子,自拿起矮桌上香茗,慢条斯理的品尝。

  现今东瀛公卿还没流行品茶,也就更没有钻研出繁复的茶道,因为东瀛现今,好茶本就不多,陆宁的茶,都是中原带过来的。

  看了恭子一眼,陆宁也懒得理会她。

  倒是琢磨,郑大虎,绝对不是什么个例。

  说起来,这些远征之将士在此享受胜利果实,本没什么不妥,只要莫破坏齐人的声名威望,便是有些灰色地带,也不需理会。

  自己本也鼓励远征将士在此安家,而且,大部分家眷也都接过来,还在海潮平稳期,开始向出羽、陆奥输运移民。

  总体上,准备十年时间里,输送二十万移民到出羽陆奥,这些人,会多招募大龄光棍以及部分北部部落女子。

  这是个大工程,慢慢的,自也会改变出羽陆奥的人群架构。

  而且,中原到东莱港的航道,越来越是明朗,对航道的水文变化越发了如指掌,遇到海难的概率也就大大降低。

  这种态势下,远征军士卒在此安家,将领们纳妾,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什么可怪责的。

  但这郑大虎,如果将齐制军械私自卖给东瀛人,那就是另一回事。

  想着陆宁心里叹口气,虽然说,人都会随着环境改变而变化,但一名英勇善战的骨干军官,刚刚因为战功在军总学馆进习,进而被选中提拔的年青将领,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便罔顾军纪敛财,也实在令人痛惜。

  “文泰这老东西,气死我了!”恭子气鼓鼓的,终于开了口。

  陆宁知道她说的是谁,定然就是热田神社的大宫司藤原文泰了。

  热田神社是东瀛三大神社之一,在尾张影响力极大。

  而尾张国变更为知行国,藤原齐敏这个国主,要想真正拿到国主的权力,和藤原文泰之间的冲突便避免不了。

  看藤原齐敏其实就是京都公卿贵族中没有野心的那一拨,生活考究,礼仪繁琐,活着的终极目的,就是令自己每一天,都生活的特别特别舒服。

  外界事务,根本不关心,更不会和谁争斗,就是醉生梦死的活着。

  其父藤原实赖,野心勃勃,但龙生九子,各自不同,对这个三儿子,想来也没办法。

  令其来尾张,必然令其带来了很强力的幕僚。

  但尽管如此,藤原齐敏估计还是会尽力淡化纷争,宁可自己吃亏一些,当然,京都醉生梦死的公卿子弟,到地方事务上,自己吃亏还是占便宜哪里能搞清?也不会在乎。

  但恭子,可就和其丈夫,截然不同的性格了,和其公公一样,野心勃勃的希望恢复本家荣耀的一个厉害人物。

  就是不知道,藤原文泰,哪里惹到她了。

  其实热田神社,作为寺社力量,后世和那些佛寺比就差太多了,尤其提倡结婚生子的净土真宗,其本山本愿寺,真的是聚集了令天下大名都极为忌惮的力量,因为信众武装遍布全国,几乎成了所有大名的公敌。

  而热田神社,到织田信长时期,已经完全臣服织田家,当时的大宫司,跟随织田信长东征西讨,阵亡于一次激烈的战事中。

  “文泰,今日在齐敏面前说,要齐敏纳他女儿清御前为侧室,齐敏倒真动了心,他这些年一直没纳妾,但我嫁给他五年了,没有子嗣,所以,他也渴望有个孩子。”恭子恨恨咬着红唇。

  “五年?”陆宁道:“按中原医学来说,没有子嗣,也可能是父族的问题,但如果不纳妾,终究还是难以验证。”

  恭子点头,“是啊,我看,也是齐敏的问题。”

  真冬姬在旁淡淡道:“这有何难?你请班大哥和你生一个就是,如果不能,那就是你的问题。”

  陆宁无语,这两个女人,一直不太对付,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和自己都熟络后,便时常冷嘲热讽甚至唇枪舌剑的斗嘴。

  “你是班大哥的侍奴,本来就是应该的。”真冬姬不屑的撇撇嘴,自是看最近恭子宛如回到自己地盘后便猖狂起来,尾巴翘的厉害,心中不满。

  恭子立时俏脸一沉,想反唇相讥,突然,却看向了陆宁。

  陆宁揉揉鼻子,咳嗽一声,道:“藤原文泰,田地很多吧,若想尾张在强敌环伺中生存下来,令这些田地缴纳赋税给国司,刻不容缓。”

  按照京都的律令,神社寺庙的田地,一律不需缴纳赋税。

  这也使得,地方的名主(地主)将土地名义上献给寺庙、神社,向寺庙神社大概缴纳近乎三分之一的田租,其余,便都可以入私库。

  神社土地,是不许国司的税务官进入田地“检田”,也就是丈量田地多少及复核收成的。

  这也是神社土地的“不入”特权。

  陆宁琢磨着道:“明日,就令新军去各处神社地检田,现今眼见天下大乱,国之危亡之际,尾张知行国,不入之权自该作废。”

  恭子立时眼睛一亮,“不错,若官司打到京都,左大臣实赖大人,还会赞赏齐敏。”随之,又有些犹疑,“不过,班大人,新军才成军十几日,文泰的拥护者,可是很多的!”

  得到其老公公左大臣藤原实赖的赞赏,是建立在“检田”成功的基础上,如果根本进不去神社的各处庄园,反而被神社武装“热田众”给教训一顿,那迎来的,必然是藤原实赖暴怒后的责备了。

  陆宁笑笑:“明日看吧,我也想到处转一转,不过,若能进入神社地检田,在这尾张国,设上使院之事,还望你全力促成。”

  想在尾张国设上使院一事,陆宁和恭子提过,但显然,得到齐人暗中的支持,那是求之不得,包括礼聘齐人为新军教头。

  但设上使院,就是另一回事,毕竟尾张国和齐人的出羽陆奥地隔着千山万水,现今明目张胆设立齐人官方机构,既得不到齐人强有力的支撑,还成了关内那些叫嚣要对齐人用兵的强硬派的标靶,实在得不偿失。

  便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很难再为此分辨,也会从此,被捆绑上齐人战车,至少外界看来,他就是铁杆亲齐派,说不定,还会被政敌及强硬派贴上“国贼”之类的标签。

  这其中各种错综复杂关系,牵涉太大了。

  是以,恭子一直虚与委蛇,并没有答应下来。

  现今,陆宁又旧事重提。

  恭子犹豫了会儿,终于,咬了咬红唇,“妾会努力玉成此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热田丸

  “刷”“刷”“刷”,一柄柄闪亮长刀出鞘。

  阡陌小路两旁荒地,各有数百名武者剑拔弩张的对峙。

  这里是热田神社最大最肥沃一片土地,恭子派出的检地官员正在丈量土地,突然变来了数百穿黑色衣衫的武者,将检地官员驱赶,更和新军众发生了对峙。

  牛车车厢里,挑着窗帘,恭子看着黑衣众里穿着华丽大铠雄壮威武的首领,冷哼道:“听说守卫热田神社的有所谓的斩过巨蛇的神社本丸之辉,所以,号热田丸,应该就是他了。”

  陆宁并不言语,打量着新军众,说起来,齐敏,或者说恭子,为新军,也算下了重注,他们手中长枪、长刀的利刃部分,应该都是京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比之在关东见到的东瀛武器要强许多,便是丸木弓,木条也应该是浸油做成,而不是现在通常来说东瀛弓的做法,选好做弓臂的木条竹板浸水增加韧性,实则,也使得这样做成的弓,用不了太长时间。

  虽然和中原的复合弓比,其还是存在巨大的代差,但毫无疑问,应该也是东瀛现今,重视集体弓矢力量的第一支武装。

  至于甲胄,新军众,人人披甲,就是如同侍武士,用绳子将一片片竹片串起来的竹甲,虽说不似侍武士竹甲制作那般考究,但比之布衣,防护能力自然大大增强。

  总体上,这支武装的军械装备,在东瀛来说,算是最精锐的,作战理念,更是全新的。

  总大将田山角重,更是全身铁甲,也是齐人提供给新军的唯一一套甲胄,用来替代其作为统帅惯常披挂的大铠。

  当然,铠甲是送给齐敏的,被齐敏命名为“大黑天魔具足”,要作为传家宝珍藏起来只供观看的意思,还是恭子劝说下,赐给田山角重使用。

  “不知道,角重是不是他的对手。”望着不远处热田丸华丽的大铠,恭子有些迟疑。

  陆宁笑笑,“我看田山角重不行。”从穿着厚重大铠的动作来看,这热田丸比之田山角重麻利许多,显然力气更大,技击能力更强。

  就算田山角重有甲胄加成,但就算赢下来,也必然灰头土脸。

  顺手拿起脚边的弓箭,陆宁突然转头问道:“这热田丸,很有名气?”

  恭子轻轻颔首。

  陆宁便将弓箭一扔,撩开门帘便跳了下去。

  此时场中,田山角重和热田丸都慢慢走出队列,双方身后武士,注意力也都在慢慢接近的两人身上。

  陆宁快步走过去,对田山角重挥挥手,“你退下!”

  虽然看不到面甲内田山角重神情,但毫无疑问,他很有些不满,是以,伫立不动。

  毕竟,齐人只是被礼聘的教头,并不是他的上官,何况,这“班大人”虽然第一天击倒了十名武者联手,但以后就很少在军营出现,田山角重那日就有些不服气,更觉得,现今如果这位“班大人”再来对抗苦训后的十名武士,加之自己亲自下场,他肯定没有胜算,那天,自己得恭子殿下吩咐,并没有下场,怕落他的面子而已。

  陆宁也不理会田山角重,只是站在他身前,对热田丸笑道:“你若输,便做我的家奴。”

  穿着大铠的热田丸,头盔上好似高高的鹿角一般,从视觉效果,比陆宁还要高大,露出的双眼,有愠怒之意,“你就是齐人大班君?你要和我比技?好,你如果输了,也做我的仆从!”

  显然,看到从国守夫人的牛车中走出来,热田丸猜到了陆宁是谁。

  可能陆宁这个齐人和恭子的流言蜚语,在本地已经沸沸扬扬吧,尤其是不想屈服的本地豪强,就更谈论此为乐。

  听热田丸对陆宁的话语,热田丸身后的武者,立时一阵叫嚣,各个扬眉吐气,都佩服热田丸大人的勇气,竟然要收一名齐人做仆从。

  陆宁笑笑,“好,来吧!”说着话,摊开双手。

  开始双方武者都有些发懵,随后才意识到,这齐国班大人,是要赤手空拳且没有任何甲胄在身,和披甲且长枪在手的热田丸较量。

  立时一片哗然。

  牛车车厢里的恭子,也是一呆,咬着红唇心下暗骂,这丑鬼到底想做什么?

  用神火击么?

  太不英雄了。

  恭子连连摇头。

  “等我卸甲!”热田丸冷哼一声。

  陆宁笑道:“看来你是不会先出手了,那我来了!”

  话音刚落,陆宁便猛地一步到了热田丸身前。

  接着,众人就见热田丸突然腾空而起,又重重嘭的摔在泥土中。

  却是那“班大人”抓着热田丸腰间甲胄将他举起摔倒,看起来,便如巨人戏耍婴儿。

  阵阵惊呼后,便是一片沉寂。

  这一幕,太令人震撼了,穿着鹿角大铠便如魔王一般高大的热田丸,斩过巨蛇的传奇武士,在这齐人面前,根本不能用不堪一击来形容,简直,就是婴儿遇到了巨人。

  陆宁已经拍拍手后撤两步,“热田丸,明日去湖之庄来见我。”径自转身,施施然走到牛车旁,掀开门帘上车。

  车厢内,恭子红唇张开,半晌合不拢,她只是一直听说,这位齐人班头很是武勇,在关东时,齐人和虾夷及乱军作战时,很是立了些军功。

  但他到底是怎么个武勇,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我看,应该没有人阻止检地了。”陆宁笑了笑。

  恭子这才回神,忙掀开窗帘,对外面吩咐了几句。

  又回头,上下打量陆宁,轻轻叹口气,“你若是和人,你我联手,当能取得这天下。”

  陆宁笑笑:“现今联手,不是一样么?”

  恭子俏脸笑容有一丝嘲讽,“你又做什么样子?我不信你不知,不论我等如何挣扎,最终,还是重洋另一面的巨物之傀儡罢了!”

  “我们争的,也不过是,谁能站在巨物面前,能更多一点,操控自己的命运。”

  陆宁摇摇头,“这却不时吧,我等出征前,军中动员,只是来征虾夷,现在,我看上官们,对介入关内局势也并不热心,想来,这是庙堂上的定论了。便是杨业督帅令我和你们谈,在此设上使馆,也是为了和京都和睦相处,为了能和你们自由贸易而已。”

  恭子嘴角笑容讥讽更浓,但没再说什么。

  第一百九十四章 领班

  几日后,在小牧栅,随同检地的新军再次同热田神社众爆发了冲突,这一次,热田丸不在,陆宁这个总教头也不在,但在王龙河等二十名侍武士教头及田山角重指挥下,神社众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不管恭子到底怎么想的,当检地一事眼见进展顺利后,很快藤原齐敏便同意齐人在尾张设上使院,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深田恭子的斡旋。

  当然齐敏也提出了条件,或者说,是深田恭子的条件。

  要求齐人提供一百套类似“大黑天魔具足”之类的甲具,和一百杆传闻中的神火击。

  当然,深田恭子并不是要齐人免费提供,而是一种贸易,任由齐人开价。

  不过她这也绝对是狮子大开口了。

  其实陆宁想想也好笑,她根本不知道神火击是什么,是如何运作的,也根本不知道还有弹丸火药等补给才能发挥效力,就算给她一百根火铳,对她来说也是废铜烂铁不是。

  她漫天要价,从江户来的都督府和总院行署联名来的信笺很快就回复。

  言道,可由齐国商贩集团——东海百行提供给尾张国雇佣兵,这并不是官方行为,只是民间所为,一切条款,尾张国和东海百行协商。

  最终,深田恭子和代表东海百行的掌柜金森行议定,由东海百行提供百名重甲弓弩雇佣兵,只听命于深田恭子一人命令,如果遇到战事出现人员折损,由东海百行补足,但各种费用,需尾张国支付。

  而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这些雇佣兵,东海百行都由大齐海外的“安东道”、“静海道”和“北海道”雇佣而来。

  安东道,便是陆奥地,静海道,则是出羽地,北海道,就是后世的北海道了。

  深田恭子在争取不到直接的军械贸易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和东海百行达成了协议。

  说起来,齐人要直接提供武装力量相助的话,确实用本地人更和深田恭子心意,若是直接盔明甲亮的百名齐人士兵出现在尾张,就是另一回事。

  尤其是,现在属于从齐人民间雇佣的武装,东瀛倒是历史上用钱雇佣士卒之类的,传统由来已久,很容易接受。

  然后,深田恭子就目瞪口呆的见证了陆宁领着那二十名侍武士,宣誓退出军籍并在一系列文件上签字画押的场面。

  新鲜之余,深田恭子更是大开眼界,齐人的先祖,齐人的文化,一直讲究师出有名,现在,却是更进一层,各种落实到纸面的律令文字。

  便是陆宁等脱离军籍起誓时,场面也极为庄重,陆宁带头,说起从此以后便不是大齐官兵,所作所为,都是自己的私人行为,生死由命,再不得大齐堂庭庇护。

  那些侍武士自然是跟着陆宁照猫画虎,但看陆宁庄重神态,也都受了感染一般,也渐渐领会到,原本,他们作为安东都护府制内之军卒,实则,背后有大齐整个堂庭,无数威严的官员,无边无际不可战胜的大齐军团,站在他们的身后,他们受到的一点损伤,都会引起这庞大堂庭的连锁反应,会给敌人带来雷霆般的灭顶之灾。

  而现在,他们又变成了孤魂野鬼。

  是以,当跟着“班大人”宣誓脱离大齐军籍后,他们情绪都莫名有些低落,或许在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大齐的军籍,代表了什么。

  受到震撼的,还有深田恭子。

  因为隐隐感觉,那无比强盛的中原王朝,又将“律令”、“法理”等等迈进了一大步,而令其在急剧扩张的扩张中,却好像,永远是正义的化身,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这一点,对那强盛帝国的内部之民,至关重要。

  说句难听的,很可能他们在享受扩张掠夺带来的财富时,还自觉是愚昧落后国度之救世主。

  就说眼前吧,明明就是个换汤不换药的把戏,但这些大齐军卒,甚至包括刚刚被大齐招募入伍不久的本地军卒,都好像经历了很重大的事件,一些汉子,甚至如丧考妣,就好像,没了军籍,从此丢了魂儿一样。

  那中原王朝之内呢?

  想来种种规矩法度已经深入人心,最起码,军人定然是如此。

  这一点,令深田恭子有些不寒而栗,只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可怕,她隐隐有些明白,偏偏又想不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支雇佣兵,从此属于她的了。

  代表东海百行的金森行掌柜甚至告诉她,这支雇佣兵团起什么名字,由她的喜好,因为从此,这支武装完全归属于她,甚至,只要她高兴,完全可以用这支武装袭击东海百行的货物船队,甚至去袭击江户的齐人,当然,一旦她这么做了,和东海百行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且会成为整个东海百行的敌人。

  金森行还笑着说,你一定以为我说的是废话,你会觉得,这些家伙,如果被我真正全收服了,我偷偷做什么还由得了你?如果不能被我收服,怎么可能去袭击齐商和齐人?

  但其实不然,我就是告诉你,作为雇佣兵的那一刻,宣誓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被剥去了作为大齐官兵的荣誉感,同时,作为自由身也去掉了许多道德上的约束,可以真正为你所用。

  深田恭子冷笑不语。

  虽然,金森行所言,看来是真的,但是,深田恭子知道,自己同样提出了齐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包括,答应了齐人在尾张国设上使院的要求。

  至于雇佣兵,什么去袭击齐人商队甚至攻击江户之类的,这不没影的事么?

  深田恭子在意的是,这支几乎全部由大和人、虾夷人组成的雇佣兵团,完全听自己指挥之余,背后又有齐人的影子,最起码,东海百行答应会随时补充满额人员,而且,想来便是没了大齐军籍,齐人也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送死。

  在不久后,齐人尾张上使院官员和其余八十名雇佣兵抵达尾张后。

  深田恭子,将这支雇佣兵命名为“飞隼团”,陆宁这个唯一的中原籍雇佣兵,被任命为飞隼团“领班”。

  陆宁听到深田恭子想出的这飞隼团首领名称,简直哭笑不得,但也不好说什么,深田恭子解释的是,很多人都叫你“班大人”习惯了,现今由你引领全团,便是领班。

  深田恭子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天才,起的名字威风又有内涵。

  而令深田恭子惊讶的是,是尾张上使院,任命的一名上使,两名副使都是本岛之人,上使容真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

  听说,容真和尚从中原跟随齐人远征,大野森一郎则是文总院在秋田收获的第一个助力。

  这些也就罢了。

  另一名副使,竟然任命了丰田真冬,也就是真冬姬。

  结合一些传言,深田恭子才渐渐明白,听说,文总院很是受到了中原皇帝谕旨的责备,挺好不久就要被召回京。

  因为他和妾侍在此争风吃醋,俨然太上皇一般,使得真冬姬,这个齐人暗中支持的一大势力,女儿给了一名小小班头做妾侍,两名入了神社的皇女斋官,也被送给了这小班头做“平妻”,消息传到中原,想来很是引起了一场大风波,那文总院,回京必然会被惩治。

  至于“陆班头”,一线士卒,身不由己,本就无辜,又有军功在身,但也被剥了军籍,是以,才成了自己雇佣兵团唯一的一名中原籍贯齐兵。

  带着这些疑问,深田恭子回到庄园,听说真冬姬正在收拾行囊,准备去自己给上使院临时安排的馆舍居住。

  而“班大人”,则在和辑子、资子说话,好像是在劝说两人,想着人送她俩去京都。

  深田恭子不觉好笑,所以说,这家伙,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一直就觉得这样下去,这小小班头怕早晚被齐国的大官砍了脑袋,现今,也算对他法外开恩了。

  说起来,这家伙也不是没脑子,一直没碰过他眼里的四名东瀛大人物一根汗毛不是?这也是,没被砍脑袋的原因吧?可能中原现今,赌咒发誓,也可作为证言?他又真没做什么,所以发了重誓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

  看着对面辑子和资子这两个小丫头,陆宁有些无奈。

  说起要送她俩去京都,她俩一直摇头,便是说那暂时也搬出去,另寻一个住处给你们,她俩还是摇头,甚至,都开始红了眼圈。

  陆宁有些理解,她俩毕竟都刚刚十来岁年纪,经历这么多变故,实在怕再有什么改变,最近好不容易安逸下来了,她俩不知道,离开自己以后,去京都也好,搬出去另外找个地方住也好,会面对什么。

  毕竟跟在自己身边,还是很安逸的。

  挠头间,也见跪坐自己身后左侧的热田丸也很替自己尴尬的样子,更是有点窘。

  最近热田丸倒是成了忠实跟班,陆宁也琢磨着,将他任命为副领班。

  化身成所谓的民间雇佣兵,行动便方便许多,说不得,还能去京都转转。

  早日完成四大上使院的事宜,也好早日回中原,争取在黄宝仪分娩前,将事情处理好。

  和这些日本女子,也早点切割开,免得时间长了,日久生念,发生不可名状之事,自己后宫嫔妃够多了,实在懒得为这些事烦心。

  有她们在,又没有打铁铺,自己夜间,还得天天出去跑步发泄精力。

  但不想,这两个很怕自己的小丫头前,倒先碰了壁。

  正头疼,身后传来清脆声音,“我不想搬出去!”真冬姬,气鼓鼓的走了进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下公卿

  丹羽郡木下城,距离已经被齐敏更名为清洲城的国守下津城四十里。

  这里是尾张国最北的土地。

  说起来,尾张国,和中原内地的一个大县,面积可能差不多,比之幅员辽阔的大齐边境的县、镇等,面积还要小上许多。

  距离春节还有几天的时候,陆宁跟随恭子到了木下城。

  现今情势逆转,陆宁倒俨然成了恭子的跟班,这可能使得她极为享受,时常将陆宁带在身边。

  真冬姬和辑子、资子还是没有离开陆宁所住的庄园,不过真冬姬倒是每日需去刚刚开馆的上使馆坐衙,和中原官署不同,海外上使馆,没有晚衙,白天两个时辰的坐衙时间,在极少齐商及移民事务处理的情况下,上使馆主要还是和本地权贵打交道,以及宣扬大齐文化,博得本地人的好感。

  令陆宁有些无奈的是,和江户上使馆及安东、静海两道,还有北方、西北及西南部落一般,这尾张国,也来了几名大齐的传教士。

  在帝龘成为中原天帝并进入诸多寺庙成为顶格神祇后,渐渐形成了一个极为狂热的群体,自称为卫道士,他们攻击其他教义中的至高神,认为帝龘才是万神之主。

  甚至很多中土佛传都不得不随着这种狂热的情绪修改教义来适应中原这种新局面而生存下去。

  而卫道士们,得到了东海百行的资金支持,前往四方传道。

  当然,这个道,并不是道家的道了。

  从某种角度,陆宁觉得,其实儒家文化也是一种宗教,只是,其辐射扩张,靠的是文化的潜移默化,而从来不需要什么传教士。

  而其带来的根本影响,从生活习俗到道德观念,其实比很多宗教,还要广泛的多。

  但其影响力,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发挥效力,远不如其他宗教,用信仰神祇来搞定一切。

  卫道士们,自然和大多数宗教的传教士一样发现了传教的诀窍,“帝龘”这个至高神,和中原文化有机结合起来,成了他们对外传教的关键,令对方狭义上先相信“帝龘”这个至高神的存在,成为“修士”,如此得到“帝龘”的庇护,今生行善,来世光明等等,中原的泰山,便是修士们的圣地之类,如此种种,中土文化和至高神之类宗教大杂烩。

  而且,“帝龘”在人间的化身,便是中原大齐皇帝,是为天子,又使得大齐,更进一步得到了君权天授的正当性。

  对卫道士群体的诞生,陆宁倒是猝不及防,想想,可能是怪自己做太多了,经常单枪匹马破城的武德就不必说了,新学带来的启蒙科学观念的冲击,在这些理论指导下齐人重新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以及这些理论得到的验证,可能,自己不被奉为真神都有些不合逻辑。

  而当东海百行二十一位大掌柜联名给内府上书,希望资助“卫道士”们海外传道,以此教化蛮夷,提高齐人在海外地位,使得齐人在海外一些冲突中能获得更高道德的话语权,并分解、对抗一些海外以教团结合在一起的顽固势力等等。

  对此,陆宁采取了默许的态度,静观其变,历史的车轮,在自己的影响下也自然形成了另一种惯性,到底结果如何,只能用时间来证明,自己强行阻挠的话,其实可能是在犯第二个错误。

  只是,“卫道士”这个名字,陆宁第一次听到觉得有些怪异,后来才想起,后世这个词汇被赋予的贬义色彩,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逝,毕竟现今是现今,后世是后世。

  来尾张的,有三名卫道士,都是男子,在上使馆帮助下,买下一处房屋作为教观,供奉上天帝帝龘神像,又在教观中设了广济院,做善事施舍穷苦人等等,以此发展信徒。

  不过,从本质上,天帝道还是一种大杂烩的多神教,宣扬中原文化善恶观念而已,并没有一神教的那种攻击性,但是,显然卫道士中不乏极为睿智之士,提出了不将天帝封为至高神的一切教团都是恶徒的观念,从传道的角度,这自然是有识之士,而现今来说,这一群体,又是卫道士中,最为激进的派别了。

  而且,为了显示卫道者的决心和圣洁,卫道士都发誓终身不婚配,从某种角度,这也是令卫道士在信徒中拥有威信得到信徒敬仰的一种方式。

  陆宁自觉,如果自己参与进去,这些东西,自然都是必须的,却不想,卫道士中的智者们,同样可以很多世俗,都看得明明白白。

  后来,听说,那些被称为“长老”的智者们,很有一些是道士、佛陀转变而来,更有几人真的坚信见过帝龘显圣,甚至见过自己带天书入人间传授宇宙大理的影像,而且,这些人是真的信,甚至不乏为了证明直接殉道的。

  对此,陆宁开始有些好笑,心说这些可能本来就神叨叨精神不稳定那种,现今恰逢其会得以发挥成为教派先驱,说不定,以后还会青史留名。

  但后来,又隐隐有些自己都开始怀疑,到底,自己是不是真是上天选定来这个世界的呢?

  有些头疼,索性不再多想。

  至少现今来看,自己还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以敬畏这些说法,但自己并不太信其真的存在。

  跟着深田恭子四处奔波降伏尾张国豪强们,陆宁就更觉得好笑,如果自己真是什么上天选定来做大事的,现今还不再来一个雷,劈死自己算了?

  ……

  竹林,格栅小屋,好像这些地方豪强的庄园都一个风格,很清幽,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深田恭子和木下城的城主,丹羽大掾成行相对而坐,陆宁跪坐在深田恭子的左侧略靠后一点的位置。

  成行实则祖上源自北藤氏,因为担任丹羽郡大掾,人们又习惯称其为丹羽成行。

  深田恭子雪白纤手,刚刚将一封契书放在面前案上,旁侧佣人,双手接过,呈到丹羽成行面前。

  陆宁知道契书的内容,丹羽成行若签字画押,则他的名田,都寄名在藤原齐敏名下,也就是,藤原齐敏成为他的名主,其每年要缴纳检田后三分之一的石高粮获给藤原齐敏,当然,藤原齐敏从此,也便承担起庇护他财产的义务。

  此外,藤原齐敏也有从他庄园随时征召勇壮的权力,丹羽成行的名田继承权,需要得到藤原齐敏的确认。

  也就是,真正类似战国时期的家臣制度。

  陆宁也暗笑,自己在下野、常陆等缓冲带实行的城主大名制度,被这深田恭子有样学样,也确实,此举可以在不爆发武力冲突的情况下,用极高的效率,真正得到尾张国的控制权。

  现今,也就丹羽郡的这位成行大掾,还未向藤原齐敏承诺效忠。

  说起来,大掾为令内官,在地方上,一个郡的大掾基本上就等于郡守一般。

  但现今尾张国转为知行国,大掾也就失去了其历史使命和原本的职权。

  深田恭子更是要再进一步,将丹羽成行收服为家臣。

  但显然,丹羽成行还未深刻领悟“家臣的家臣”并不是你的家臣这种奥义,是以,阅观契书时,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尤其是其名田继承权,还需得藤原齐敏确认,也就代表,他选私产继承人,都会束手束脚,便是天皇及摄政关白,也从来没干涉过这等事。

  “粮收时向国司缴租,成行份所当为,但其他事,国司未免干预太多,也有违名田之制。”丹羽成行沉着脸,阴森森盯着深田恭子。

  他三角眼,身形很瘦小,全身服饰都黑幽幽的,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就好像,面前是一条毒蛇。

  现今东瀛,以黑色为高贵之色,民间女子,许多还涂抹黑牙。

  深田恭子微微一笑,“丹羽君难道心里没有一团火,这木下城,就是丹羽君给后人留下的区区财富么?”

  陆宁揉揉鼻子,这是第三次了,深田恭子都是同样套路,中原俗语,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先把对方要尽的义务告诉对方,再给对方画饼。

  “现在,三江地、美浓地,都是一片鼓噪响应小野好古逆流的声音,难道丹羽君不想在这个大时代,奏响一曲清流么?”

  又来了,陆宁有些无奈,第一次听,还觉得深田恭子果然很会蛊惑人心,但连续听几次,可就有些腻了。

  几个月的时间,小野好古在近江聚集了号称十万的抗击齐人侵略的义众,并已经向信浓开拔。

  而信浓国西部,便是越后、上野、武藏等齐人分封的大名城主地,或者是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的辖地。

  小野好古同时号令信浓国的“余五将军”平惟茂,骏河国的智者藤原秀乡、关东御领丰田仲任等,向齐人宣战。

  显然,小野好古还是有统一战线思维的,现今,并不着急将这些三心二意蛇鼠两端看风向的豪雄推到齐人一方。

  便是自领关东御领的丰田仲任,很明显野心勃勃要在关东自立甚至可能将来想上洛篡夺京都最高权力的野心家,小野好古也先礼后兵,给其改弦易张的机会。

  所以说,这位立有大功,破天荒以地方豪雄身份成为公卿的老将军,实在是个人才,哪怕再京都做了二十多年冷板凳,昔日风采还在。

  当然,小野好古说是号称招募了十万义众,但从一些信息来源看,可能也就两三万人,还包括运输辎重的武装农民。

  而且,前几日,小野好古断后的部将,也是他的三子小野右门,派来使者,要求藤原齐敏驱逐国内的齐人,废止所谓的齐人上使院,并招募至少两千勇壮,由齐敏自己亲自统领,到美浓国随军征齐。

  威胁的意味也很明显,如果藤原齐敏不照着做,小野右门必然南下,先将藤原齐敏这国司擒拿入牢房。

  小野右门信里说的直白,国难之际,他只听征夷大将军之令。

  那意思,藤原齐敏想靠父亲左大臣藤原实赖权势威吓他的话,全是白饶。

  藤原齐敏当时吓得都抖成筛糠了,马上喊来深田恭子,竟然提议和深田恭子,夫妻俩一起逃去京都。

  陆宁当时跟着深田恭子,看得很有些无奈,京都公卿的糜烂,藤原齐敏身上可见一斑,而尾张国现今局面,显然全是深田恭子一人策划而来,只是做事情,要打着藤原齐敏的名号罢了。

  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却是大喜。

  “左大臣该当正愁没有依据,这封信便是明证!”

  在小野好古号称征募了十万义众伐齐之时,京都,却渐渐有流言蜚语传出。

  什么小野好古要去关东拥兵自重啊,其只听从右大臣源高明之令,而不将天皇看在眼里啊,等等。

  小野好古用十万众的虚称来提振士气,但在京都,却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自是他所料不及的。

  而不消说,这些负面信息,都是左大臣藤原实赖及其幕僚、攀附者散播出来的。

  但杀伤力,应该不小。

  因为藤原实赖的对立面,也是小野好古的知音、提拔者,右大臣源高明,是曾经的十皇子,当今村上天皇的亲哥哥。

  和藤原实赖等这些祖上皇族血脉不同,对源高明,村上天皇自然有些提防。

  毕竟,自称新皇的平将门之乱,才刚刚过去二十年。

  实际上,历史上源高明也是被藤原实赖构陷谋叛之罪而被扳倒,虽然留得了性命,但也彻底成了京城的边缘人物。

  只是,藤原实赖的幕僚及攀附者们,虽然搞得京城沸沸扬扬,但毕竟只是流言。

  而小野右门这封信里,便有他只听命征夷大将军小野好古这类字眼。

  虽然本意是表决心,威吓藤原齐敏,但落在有心人手里,自然可以大作文章了。

  是以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不惊反喜。

  陆宁当时就觉得有些无奈,怎么感觉,现今的平安京,跟历史上南宋一般呢?

  当然,从对国土的认可来说,南宋对中原的看法,和现今京都对出羽、陆奥的看法,也截然不同。

  在京都公卿们眼里,怕是出羽陆奥本就可有可无,以前是虾夷之地,现今给了齐人也没什么,只要齐人莫再西侵破坏他们的奢靡生活便可。

  平民百姓,就更是无所谓了。

  哪怕南宋时,其实,江南的士大夫、民众,大多数对北伐也不太感兴趣,只想守住一亩三分地安逸生活。

  这也是和派一直比较占优的重要原因。

  就更莫说现今对出羽、陆奥本也没太强国土归属感的京都了。

  不过,深田恭子看到这封信开心是开心,私下也问陆宁,如果小野右门率众来袭击尾张国,能有几分把握守住?

  根据一些情报信息,为小野东征军断后的小野右门,最少也有两三千众,现今盘踞在和尾张国接壤的南部美浓国。

  深田恭子的问题一时令陆宁难以回答,毕竟小野右门具体的兵力己方都是靠揣测,更莫说小野右门真来袭击尾张国的话,己方算是以弱对强,战场形势就更是瞬息万变难以估量。

  不过陆宁自然给深田恭子打气,说实在不行,还可以向东海百行请求更多的雇佣兵。

  深田恭子大喜,这才自己以齐敏的名义写了封信,派了使者,连带小野右门的信,一起送去了京都。

  而从此,深田恭子嘴里就开始有了“逆流”和“清流”一说。

  小野好古、源高明等乱臣贼子是逆流,意欲拨乱反正,结束这场无谓战事同时驱逐叛逆的是“清流”。

  这应该便是她假托丈夫名义,给左大臣藤原实赖写信时,阐述的观点之一。

  劝说尾张国的地方豪强归附,也用上了“逆流”、“清流”一说。

  如对这丹羽成行,又是这套说辞。

  “现在,三江地、美浓地,都是一片鼓噪响应小野好古逆流的声音,难道丹羽君不想在这个大时代,奏响一曲清流么?”

  深田恭子微笑着,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最近意气风发,气势也越发有压迫感,笑容,也就越发精致,笑靥之中,和服贵妇,整个人都变得更加亮丽。

  这句话,也令陆宁马上想到,深田恭子怕是对美浓国和三江国都有了些想法。

  这可不是织田信长的扩张路线嘛,当然,不管谁做了尾张之主,想做大做强,初始战略方针,应该都是如此。

  丹羽成行的脸,越发的冷,看着深田恭子,他缓缓道:“齐敏大人,受你唆摆,越来越糊涂了。”

  陆宁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丹羽成行冷冷一笑,笑容里有一丝讥讽,“今日,我就抓了你这妖妇,献给小野大部!”

  深田恭子轻笑,反而拿起了案桌上的香茗,红唇轻轻噙水。

  陆宁揉了揉脖子,最近,就卖劳力了。

  但是,好像现今生活,倒比孤零零坐着指挥别人做活,有意思多了。

  “唰唰唰”,杂乱的脚步声后,四壁格栅门都被拉开,怕也有数十名太刀武士,各个闪亮刀锋拉出半截刀鞘,外间日头映照下,光芒耀人眼目。

  丹羽成行冷声道,“现在写一封信,令你木下城外的扈从们回清洲,若不然,莫怪我无礼,他们若刀出鞘,怕是,有人就要流血了!”目光,扫了陆宁一眼。

  自是说,你若不配合,你这跟班,马上就会被乱刀分尸。

  再不听话,就轮到你自己了。

  看到格栅门外武士如此之多,又不见陆宁瞬间出手去抓这丹羽成行,深田恭子不觉有些担心,侧首瞄了陆宁一眼,使了个眼色。

  陆宁拍了拍腿,“坐的时间长,有点麻了!”

  陆宁说得是实话,跪坐,他实在学不来,时间长了,腿必然麻。

  从来到这个世界,在中原之时,对跪坐他便是能避便避。

  深田恭子有些无奈,但渐渐也发现这家伙极为惫懒了,这都要出人命了,他还得先舒筋活血才能动手?

  正有些生气,突然便觉得眼前一花,然后,便看到,这丑陋家伙已经站在了丹羽成行面前,一柄寒森森细剑,抵在丹羽成行的脖颈上。

  深田恭子吓了一跳,怎么就感觉,每一次这家伙动手,都会令人感觉,比之前次动手的他,实则这个人,更加的可怕?

  一时,深田恭子都忘了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只是下意识对丹羽成行道:“叫你的人退下,你送我们出城!”

  “都别动!”丹羽成行冷哼了一声,“我若死在这里,你们就杀了她俩,为我报仇!”

  显然,丹羽成行知道,作为人质被深田恭子俘掠后,就大势已去,现今僵持着,毕竟是他的地盘,还有转机。

  瞥着陆宁,丹羽成行冷哼道:“倒是小看你了?是越前的一刀流?”

  现今,东瀛已经渐渐有了刀术流派的萌芽,但也大多是夸大之言胡乱吹嘘,比如就有人说,在越前,有武士,出刀动作特别快,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脑袋就被砍掉了。

  陆宁撇撇嘴。

  “嘭”,突然一声巨响。

  南侧格栅门处,一名武士立时仰天栽倒,他捂着胸口剧烈喘息,鲜血从中汩汩而出。

  其余武士都被巨响吓了一跳,勇敢的,立时都拔出太刀,谨慎的,缓缓后退,胆小的,已经站到了很远的位置。

  而众人,也都渐渐反应过来,是那尾张殿夫人的扈从,方才好像是闪电般从怀中摸出了一样物事,隔空击倒了森一郎,那物事,又被收了起来。

  倒在血泊中的森一郎,喘息之态,渐渐幅度越来越小,显然,已经濒死。

  “你站起来,走在前面。”陆宁手中长剑在丹羽成行脖颈处微微动了动,立时一丝鲜血,从丹羽成行脖颈间出现,他手劲用的很巧妙,仅仅划破毛细血管,令丹羽成行只是淌出一丝鲜血。

  “你们都推开,若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陆宁嘴撇了撇已经渐渐呼出最后一口浊气的那名中枪的武士。

  深田恭子施施然站起,姿态从容雍容无比的缓缓挪动脚步,看着前方陆宁身影,美眸却流出异样神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里里外外

  “什么?”深田恭子惊讶的睁大眼睛。

  在陆宁从丹羽成行嘴里知道,小野右门的副手,也是他的侄子,小野好古的长孙小野兵卫,领大概一千人左右,已经抵达西北四十余里的井之口栅,并且和丹羽成行议定,如果藤原齐敏不驱逐齐人,小野军便会亲自动手。

  陆宁便提议,要跨江去攻击井之口的小野兵卫部。

  这令深田恭子吃了一惊。

  井之口在稻叶山下的木曾川北岸,是辐射整个美浓国的大市镇。

  陆宁更知道,历史上紧邻井之口的稻叶山,修筑的稻叶山城,后来改名的岐阜城,是织田信长开始“天下布武”的本城,也可见此处地理位置的重要。

  看到深田恭子狐疑的目光,陆宁知道,她肯定在怀疑自己的用心。

  不说这次攻击会不会奏效,但肯定会使得小野右门率领其断后的兵马全力来讨伐尾张国且师出有名。

  而自己可能还是通盘为齐人打算,只想在小野好古军后方制造些麻烦来牵制小野好古军的后军,而没有真正为她和齐敏的处境考虑。

  便是惨败,自己和一众齐人,也可以坐海船逃跑。

  “不,在书信没有抵达京都,没得到左大臣回复前,我不想与小野军直接发生冲突!”深田恭子咬着红唇,断然拒绝了陆宁的提议。

  陆宁笑笑,也就没再说下去,自己作为雇佣兵头头,确实不好越俎代庖,而且,自己的建议也确实激进,对将小野军污名化没什么好处。

  自己本来就该耐心看京都的藤原实赖表演,如何将小野好古和源高明等主战派变成“逆流”,一旦他们被真正污名化,杨业再率军马打一个漂亮的大胜仗击败小野军,东部的局势便从此明朗。

  自己这里,见缝插针,配合杨业部作战。

  而自己提议现在就去攻击小野军,确实不是最高明的策略,主要还是太闲了,跟着深田恭子四处欺压尾张国内的土豪,实在没什么挑战性。

  而小野军主动来攻击尾张国的话,那就是另一种态势。

  毕竟藤原齐敏是以天皇名义,任命的尾张国国守。

  深田恭子,已经将目光盯在了委顿在地的丹羽成行身上,蹙眉道:“丹羽郡,很难降伏吧,不过这家伙,砍了怪可惜的。”

  丹羽成行虽然被绳索捆缚,又被拖被拉的满身泥土,但看他冷冰冰神情,也不准备就此屈服,成为齐敏的家臣。

  而丹羽郡的大小名主,几乎都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直接处死他,可能会有些变化,也可能带来更坏的影响。

  毕竟,丹羽成行还是令内官,是丹羽郡的大掾。

  陆宁打量丹羽成行几眼,道:“他意图谋害国司夫人,先押回清洲城囚禁就是,看他亲属们怎么说。”

  深田恭子轻轻颔首。

  ……

  尾张国上使院,在港町海滩附近,起了一片中原风格的宅院,不过,很多房屋,包括城堡似的院墙还建筑中,现今东瀛青砖稀少,也就京都一带有产,是以尾张上使院的防御结构,更多的是堆垒石头建筑。

  随着上使们而来驻扎在上使院内的,还有一都百名士卒作为防卫力量,是真正的齐人正卒,现今,来的是便是那百名火枪扈从,可以暗中随时听陆宁调令,以后正常化,换防的话,会用其他都的齐人正卒代替。

  火枪扈从的都头刘营,和安东督帅杨业,宣抚营指挥使傅潜,是军中仅有的三名知道陆宁真正身份之人。

  表面上看起来,陆宁和上使院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

  却不想,陆宁刚刚自丹羽郡回来,正琢磨后天的春节要如何度过时,从上使院来了一名信差,说是中原来的家信,实则,信差却是刘营假扮的。

  不消说,自然是有自己必须要知道的军情,毕竟,三个月一次从汴京而来的国情汇总类文函,上个月已经见到了。

  果不其然,信笺是永宁写来的,是说辽北发生了叛乱,主要便是大齐按照陆宁早前规划,隔几个月便在辽东及辽东北部那些羁縻统治的渔猎部落、游牧部落进行大规模迁徙,打乱其原来的部落权力结构,改变人口构成,并人为制造一些部族之间的矛盾。

  而可能是在辽北王耶律贤背后鼓动下,一些部落不服教化,拒不迁徙,而本来得到齐人许可迁徙去这些更草水肥美之处的部落,和这些部落发生了冲突,而很快,部落乱战就变成了叛乱。

  不过永宁说,早就做好了准备,河北军、辽东军、北宁军加之塞外几大皇庄的武装力量,平乱不难,更要借机会进一步敲打耶律齐,从北辽身上再割一块肉。

  同时,更进一步镇压有叛乱之心的部落,打断他们的脊梁骨。

  说起来,这封信从汴京发出来的时候,是上个月的事情。

  陆宁看着信倒是微微一笑,也好,正好看一看,没有自己参与下,平叛之战会搞成什么样。

  平叛会取得胜利,这一点,陆宁没有丝毫怀疑。

  几处大营的统领都是当世名将,加之帝国正如旭日东升的扩张期,刚刚彻底击溃契丹的威势和士气,身经百战的精锐边卒,加之各种精妙军械,如果还输给已经大伤元气,并且已经对中原开始畏惧的散乱又脆弱的部落联盟,那自己也别回中原了,说明十余年心血全是白费,自己有朝一日过世,若大帝国立刻烟消云灭,所以,自己还不如找个地方隐居,省心省力。

  自己不在,也就不用过目血淋淋屠杀的那些数据,作为后世来客,看到那些宛如一颗颗血淋淋人头堆积成山的影像,多少心里还是不舒服。

  将信烧掉,陆宁起身走出书房,外间碧湖上还有几块浮冰,湖畔已经隐隐有了绿意。

  蜿蜒入竹林的小石子路,真冬姬哒哒的兴冲冲走来。

  “班大哥,正月二十,汴京的军艺总团派出的慰问团将会来到尾张,和本地官民联欢,到时候上使馆会有盛大的酒宴,班大哥,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啊?”真冬姬看起来比以前活波了许多,更加的有青春活力,加之特有的可爱红白巫女裙饰,美少女散发着特有的清纯魅力。

  陆宁笑笑,“好啊。”

  现今军艺队已经逐渐正规化,都隶属内府,但全部是军籍。

  虽然各大营驻地都有军艺分团,但不属当地大营管理,而是直属于京城的军艺总团。

  概因永宁说起,如果各大营都设军艺队且归属于各大营,只怕,会变成各大营招讨使及各级军官的销魂窟,如此,时日长了,尤其是承平几十年后,到了子孙后代时,反而会成为瓦解禁军战斗力的罪魁祸首。

  陆宁想想也是,毕竟是现今时代,军艺队本来自己是希望娱乐官兵,提振士气,同时通过各种节目灌输忠君爱国思想,但如果放手让下面去搞,走样都是必然的,倒容易变成,自己故意诱人犯罪一般,故意设陷阱,考验各级将领,那就很蠢了。

  是以,就按永宁所言,在汴京设了军艺总团,各禁军驻地虽然有分团,但由总团垂直管理,和地方无关。

  至于总团的慰问队到了东瀛,这也是常规操作,毕竟过年了,远征的将士,需要犒劳。

  陆宁具体倒是不知道慰问团何时到的东瀛,不说他现今身份,如果各种繁琐之事都要一一奏报,很容易露馅,就算他身为天子,形成一定之规的事务,也已经根本呈不到他案头,以前都是内阁代劳,现今有永宁过一下目。

  正月二十才会到尾张,春节、元宵节这种,自然要留给关东、越后等等一线驻军,来尾张国,主要是宣示友好之意,时间自然推后一些,当然,所谓宣示友好,实则,不但各种节目会呈现大齐的赫赫天朝盛世,更会带来不一样的人文冲击。

  见陆宁答应,真冬姬更是开心一笑。

  “最近都忙什么啊?看你每天早出晚归。”陆宁笑着问。

  “帮天帝教施舍穷苦人,还有,要在此建个学院,教授中原文字。”提起最近做的事,真冬姬俏脸又泛出神采。

  陆宁笑笑,却是,很多时候,帮助弱势群体,是很能激发人类满足感的一件事。

  “班大哥,后天就是春节了,我们要设粥铺舍粥,我带辑子和资子去好不好,她们每天和我聊天,都可羡慕我做的事情了。”真冬姬有些犹豫的问。

  陆宁笑笑,真冬姬是不是要从黑暗忍者变成傻白甜不知道,但辑子和资子,是绝对有傻白甜的潜力,或者说,本来就是接受的傻白甜教育,是正八经的两个傻白甜。

  “随便啊,本来她们就是自由的,寄住在这里罢了。”陆宁摊摊手。

  “哦,还有,恭子给我写了一封信,希望我帮她向东海百行说项,再多提供一些雇佣兵,因为她担心关西军会进入尾张。”真冬姬眨了眨水灵无比的大眼睛。

  陆宁愣了下,深田恭子倒是没和自己说这件事,当然,也有些没面子不是。

  毕竟以前两人,可是水火不容的。

  现在因为真冬姬有了利用价值,深田恭子就很自然的放下身段甚至求肯真冬姬,这女人倒是厉害,能屈能伸。

  虽说外人可能不明白,但自己和深田恭子作为当事人,都明白真冬姬被授尾张上使馆副使,更多的是一种摆设和补偿,也是安抚关东御领丰田仲任。

  但毕竟,身为上使院副使,是齐国从五品的正式官员,和齐人高官会有接触,深田恭子自然会利用所有自己能利用的关系。

  “班大哥,一起用晚餐?”真冬姬又问。

  陆宁笑笑,“深田恭子今晚宴请京都来的客人。”看了真冬姬一眼,“你闲来无事的话,一起吧。”

  真冬姬笑着说好。

  ……

  京都来的客人叫藤原文范,往那里一坐,便俨然是京都尸位素餐的公卿家族出身,华贵的黑色服饰,高高的帽子,皮肤有些惨白色,举手投足的娘劲儿,令陆宁隐隐想起杨昭。

  但其精气神,可就比杨昭差远了,看起来,根本睡不醒的样子。

  深田恭子和藤原文范远远的相对而坐,陆宁和真冬姬坐旁侧,每人面前一个小小桌案,摆着各种素食,肉都不见一块,显然是将就藤原文范的口味,京都贵族,以食素为美德,以口欲为罪恶,以陆宁看来,怕是一堆营养不良,而且听闻这些公卿贵族“饮水病”很多,也就是后世的糖尿病,显然是因为极为不科学的饮食结构导致。

  主要便是深田恭子和藤原文范聊天。

  陆宁和真冬姬,坐得很近,自顾窃窃私语。

  深田恭子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并没有介绍陆宁和真冬姬的身份,倒好像两人是深田恭子身边,身份比较高的扈从和家族神社的巫女,是以,得以在旁相陪。

  不过从藤原文范和深田恭子谈话的内容,陆宁渐渐听得出来。

  藤原文范,是左大臣藤原实赖,也就是深田恭子的公爹,派出来帮儿子齐敏总揽全局的。

  显然,藤原实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媳野心勃勃,而儿子根本当不了家,尤其是深田恭子答应齐人在尾张国设上使院,也属于先斩后奏,引起了藤原实赖的不满。

  而藤原文范虽然看起来一副睡不醒的模样,说话更是慢条斯理软绵绵没有力气一般,但显然不是简单人物,看问题很尖锐,当撤去餐盘,开始享用水果的时候,他和深田恭子闲聊的内容越发广泛。

  “飞隼团,今后由左大臣出资雇佣,由我直接对他们下命令。”藤原文范突然说,惺忪的睡眼,突然有了一丝尖锐。

  深田恭子端起香茗,淡淡道:“好啊,有你辅佐齐敏,我也放心了。”

  陆宁拿着桔子,却是在想自己的事情,至于和人之间争权夺利,他也懒得理会,大齐国在关东和京都需要的代理人和盟友,亦或傀儡,现今来说,还充满了不确定性,明确到是哪一个人,本来就不重要。

  第一百九十七章 别样新年

  好些年,春节的时候没感觉自己孤零零的了。

  便是庄园里,今天也显得空落落的,真冬姬带了辑子、资子去舍粥,深田恭子也应该在陪同夫婿齐敏,按照旧俗,和诸多来尾张拜会齐敏的名主家臣在新春御节之日,前往热田神社祈福。

  在门上,倒是有真冬姬编的草绳,是用来迎接年神的,却更令陆宁升起一种,这是在异域过新年的寂寥感。

  哪怕小信局,也早请了假,回故乡探亲。

  百无聊赖下,陆宁来到了佣人的院子。

  正在院中劈柴的是一对儿小小身影,阿庆局的那对儿女,当然,并不是将柴劈开这种粗重的体力活,而是男童用柴刀,将木柴的枝杈削下去,女童将柴摆放整齐。

  看到陆宁,男童女童都吓了一跳,忙都扔下手中的活儿,按照母亲教的中原习俗跪在了一旁用吉祥话语参见班大人。

  从买了他俩后,陆宁基本就很少见到他们,他俩都是跟在母亲身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陆宁笑着摆摆手,好像阿庆局早早的就出去采购新春用品了,倒是不在这里。

  陆宁也不是来看这一家三口的,喊了声:“阿大,阿二!”

  很快,从厢房跑出两个粗壮汉子,脸上毛烘烘的络腮胡,眼窝略陷,黑发有些弯曲,很鲜明的虾夷人特征。

  他两个就是从陆宁化身重甲卒“陆班头”后配给到他身边的两名虾夷奴辅兵。

  重甲卒身边的两名虾夷奴辅兵都是营一级统一招募,但是,配给到重甲卒身边后,三人便是很私人的关系了,两名辅兵,实际身份等同正卒的奴仆扈从。

  便是两人的一切开销,都由重甲卒供给。

  在禁军中,有辅兵的重甲步,饷银比普通步兵高出一些,实则便是辅兵的开销。

  当然,能选为重甲卒的,必然比普通步卒身材强壮许多,也必然是步卒中的最精锐之勇者。

  而由重甲士卒养着自己的辅兵,也是塑造正卒和辅兵之间的亲密关系,使得正卒和辅兵,成为一体的作战单位。

  通常来说,正卒对自己的辅兵也都不会太差,毕竟在战场上,那是可能救助自己性命的最亲密战友。

  阿大和阿二,陆宁倒也没特别关照两人,大致上,和其他正卒对辅兵差不多,毕竟,不能自己仰仗着身份,破坏军中的规矩,自己可以将所有饷银变成他俩的待遇,但其他士卒怎么办?

  反而,随着他俩被迫跟着陆宁一起被革除军籍后,阿大和阿二,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每天都有鱼,隔三岔五,还能吃到肉食。

  陆宁感觉自己形单影只时,便想到了这哥俩。

  两个血气方刚的虾夷大汉,也不知道家乡有没有情人,但两人都极为节俭,想来是想攒笔钱将来回家乡生活,可惜的就是,和所有辅兵一样,他们服务的正卒便是对他们极好,但也是将这种好体现在伙食及其它待遇上,这也能令他们吃得壮壮的更好的为自己服务。

  陆宁也没有破坏这个规矩。

  但是多少,每个月正卒还是给虾夷辅兵发些饷银的,军中有最低五十文的规定。

  这也是使得辅兵,也要对未来有些念想,有未来可以过上好生活的信念,如此,才会保持旺盛的斗志。

  毕竟,刚开始军卒们可能吃上饭就行了,但如果不给他们带来一种前景上的动力,不免这些军卒便开始混吃等死,尤其是辅兵这类,靠思想武装洗脑灌输荣誉感,效果远不如正卒显著,还是要有切切实实的利益提供给他们。

  不过,便是现在,陆宁也没破坏规矩,每人还是付给最低的饷银标准,也就是每人每月五十文,两个月一发,也就是一百文,大齐通宝钞的最低面值。

  现今来说,以中原物价,两贯可以买头青壮耕牛,加之莫说北海道及静海、安东两道,便是在中原,因为国土的扩张,移民的迁徙,人人有田耕是没问题的,而且,大量土地还没有真正开垦,这些田又都是公产,可以分给新生男丁或退伍男丁,是以,虾夷奴的前景其实也算光明,毕竟供吃供喝,如果饷银能积攒下来忍住别用,四年时间,便能攒下一头牛钱,加之分配的公田,小日子可以说会很安康,前提是不要遇到天灾人祸、生病染疾之类的。

  当然,实际上,军卒们忍住不消费是很难的,战后的发泄从来不可避免,甚至一些军卒,会用赌博的刺激来减轻压力,哪怕军中禁赌,数额大者最高量刑为绞刑,各级军官一旦发现有赌博,不管数额大小立时革职,军官带头开设赌局者,罪加三等,也就是起步就是一百大板,数额稍微大一点都可能掉脑袋,但小打小闹的灰色地带自也少不了。

  不过通常来说,越是宣抚营这种精锐营,一些灰色现象越少。

  阿大和阿二,好像就更没染上什么军中的特有恶习。

  “走,今天过年,带你俩去吃外面吃点好吃的!”陆宁笑呵呵的说,心下却是一哂,却不想,会有这么一天,大过年的,要两个毛人陪着自己,不过,倒也算别具一格了。

  阿大、阿二都有些吃惊。

  他们服务的正军主和别人不同,这位军主勇猛难当,体力比他们两个加一起都好得多,这还是仅仅目测到的,是以,两人的作用,从来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这还是军主第一次单独要带他俩出门。

  ……

  自从齐人在此设上使馆,尾张港町越发繁荣,周边诸国货郎云集,将来自齐国的布匹、茶以及贵族极为喜欢的奢侈品中原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等等,而主要输送地,便是京都。

  毕竟,公卿们需求巨大且不计成本,京都外的平民,生活大多贫苦无比,反而不可能是齐国商品的主要受众,此处,现今变成了能买到齐货的最靠近京都的港口。

  而齐商,除了白银外,主要的需求反而是身强力壮的年青女子,送去中原做女工、奴婢等等。

  从某种角度,也就是比奴隶贸易稍微文明一点点。

  当然,齐商有几不入之说,在交易前,会问清楚女子自身来历,如果有劫掠欺骗等拐卖性质的,不但不交易,还会交由上使馆处理,按照上使馆和本国国司达成的协议,涉及齐人贸易事务,都由上使馆裁定,是以,那些人口贩子,往往人财两空。

  而交易人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是以前中原需要的砂金还是珍珠,在得到出羽陆奥后,都不需要再进行海外贸易,对于东瀛的货品,除了贵重金属,也就人力资源有交易价值了。

  对此陆宁还是比较满意的。

  珍珠之类的所谓奢侈品,明显是不对等贸易,现今来说,输出非贵重金属的所谓奢饰品换取贵重金属及原料、人力等资源,才是对外贸易的正道。

  而不管怎么说,随着南来北往客商,以及多了齐人聚居,尾张国的港町,变得空前繁荣。

  甚至,诞生了酒娘、宿娘等正式的娼妓行业,主要目标,便是来往商人,及聚居在此没有家眷的齐人,新军、雇佣兵等等突然多出这许多的单身男子。

  陆宁领着阿大阿二进的居酒屋,也有三四名花枝招展的酒娘。

  也没办法,港町一共三个居酒屋,在第一家有了酒娘服务后,其余两家,如果不迎头赶上,只能落个被淘汰的命运。

  酒娘比宿娘稍微含蓄一些,陪客人饮酒,同时会唱歌跳舞,要想其陪宿,还得其本身自己同意,这也自然需要你能付出打动人家的价码,或者你本身有吸引力,价码便可能低一些。

  是以总体上,酒娘比宿娘们质素高出一些。

  其实,毕竟不是后世,便是港町仅仅三个居酒屋,客人也并不多,何况毕竟是新春之日,滞留在尾张的商贩等单身男子,今日肯定要舍得来小酌几杯的。

  当然,陆宁感觉,也和自己来的时间段有关系,毕竟刚刚上午,也就是十点左右的样子。

  四名酒娘,陆宁挥挥手,全要她们作陪。

  立时一片欢声笑语。

  其实陆宁又哪里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但如果自己不要人陪的话,给阿大和阿二一人寻一个,他俩铁定不自在,一共四名酒娘,就要三个的话,最后被挑拣剩下的那个,未免会大受打击,干脆就全要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说到底,陆宁心底深处,还是隐藏着后世男子的绅士风度。

  雅间内,褪去鞋子跪坐,阿大阿二的臭脚味,立时令陆宁蹙眉,叮嘱过他们讲卫生,但显然没什么效果。

  酒娘们倒是习以为常,媚笑依旧,根本闻不到一般。

  但其实,好像其中一名酒娘,脚下也挺有些气味。

  陆宁都觉得有些无奈了,这和中原的红楼,简直天上地下,不过想想,本就是县居之地,刚刚人多了一些多了一些行业,自然和中原繁华市镇不可同日而语。

  但看阿大和阿二,好像很享受很兴奋,只是在自己面前,有些放不开。

  陆宁很快就找个借口退了出去,在这里,一秒钟都是煎熬。

  外面老板娘倒是很有些韵味,陆宁顺手将一枚银币递给老板娘,是大齐银宝,策划很长时间了,但刚刚发行不久,官方额定为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当然,实际其内,自然远远不足一两的纯银。

  不过,从大齐来说,见过世面的大商家,在汴京、扬州和东海纸币都用习惯了,何况银币?

  用纸币想兑换回铜钱,从来就没有任何阻滞。

  这使得大齐通宝纸钞信用越来越高,更莫说新发行的银币了。

  在这东瀛有齐国上使院及有齐商的地方,银币就更不消说,纸币很多大商家都会收。

  老板娘见到银币也是眼睛一亮。

  陆宁笑笑:“把我两个朋友陪好了,剩下的全是你的,你告诉我那两个朋友,今天过节,好好休息,明天回府便可。”

  老板娘立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谢,又殷勤的帮陆宁拉开格栅门挑起布帘,直送到居酒屋外。

  然后,陆宁就见到了正一脸郁闷走来的真冬姬。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遂人愿

  “都大人要来拜访你,邀了我同行,但你不在,我听人说,你来这里了。”真冬姬说着话,将脚边一块石头踢的远远飞出去。

  看了看街道两旁店铺行人,陆宁笑道:“别伤了人。”

  尾张国的“都大人”仅有一人,便是名义上作为上使馆护卫队的火枪轻骑都的都头刘营,实际上,这些火枪轻骑,自然是随时准备听自己命令作为奇兵行事的。

  刘营知道自己的身份,没要紧事自然不敢来见自己,既然来见自己,便是有不得不见自己的理由,但他显然很紧张,是以,才请了真冬姬一起去自己驻跸之地。

  “好,我看看他有什么事。”

  陆宁缓步而行,心说希望是个好消息吧。

  真冬姬闷闷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陆宁在庄园的“昼御座”,其内已经是中原厅堂布局,摆放着桌椅,陆宁进来的时候,正惴惴不安神思不属的刘营,立时双膝跪倒,颤声道:“圣,圣上万岁万万岁!”

  真冬姬知道他们可能谈齐人之间的事情,所以没跟进来,见没外人在,刘营才施大礼。

  其实,也实在是腿有些软。

  要知道,面前的小小班头,如果说是文总院,就够令人吃惊了,偏偏,其不仅仅是文总院,而是,那云霄殿上跺跺脚,天下都要颤三颤的无上之尊。

  刘营当年作为羽林卫的扈从辅兵,倒是跟随圣天子东征西讨过,越是如此,越知道圣天子到底是怎样一位天下霸主,更莫说,当年作为辅兵远远看着圣天子身影,和现今一对一见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起来吧。”陆宁坐了上首,见刘营战兢兢模样,虽然从地上爬起来,但却身子微微颤抖,更不敢去坐旁侧座椅。

  陆宁微微蹙眉,“说正事儿。”

  说起来,战场上,刘营绝对是悍不畏死的勇卒,现今的畏缩之态,却和胆量无关。

  “是,是。”刘营想说什么,却一下卡了壳,大脑一片空白,忘了为什么来见圣皇帝,他立时脸色惨白,努力去想,可越是如此,脑袋越混沌一片。

  “这样吧,你和真冬姬说,再让她和我说。”陆宁有些无奈,站起身,走过刘营身旁时,拍了拍他肩膀,笑笑道:“没关系。”

  羽林郎的扈从辅兵,大多是出身低微的勇悍之卒,和将门子弟,确实不一样。

  而自己本就不该有这种场合单独召见他们的戏码,如果是金銮殿上召见他,隔得远远的,又君臣礼仪尽在,就不会令他如此失态,所以,把这个勇敢善战的小伙子弄得如此狼狈,实则怪自己。

  ……

  坐在渐渐有了绿意的湖畔,陆宁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的草梗。

  脚步声轻响,真冬姬行来,在陆宁身边坐下。

  “班大哥,都大人说,从出云国来了位使者,自称是出云国最大的大名主须佐田卫派来的,他们自称是出云臣氏的后人,言语里,想恢复祖先的领土,希望得到中原上国的支持。”

  真冬姬又奇怪的问:“都大人为什么要我转讲述给你?是你刚刚得罪了都大人,他痛骂了你一顿么?但这些事,又和班大哥你有什么关系?”

  又轻轻叹口气,“班大哥,看来要天下大乱了。”

  出云臣氏,陆宁当然知道。

  因为出云国,是石见国的近邻。

  而石见国,是在出羽、陆奥渐渐成了定局后,陆宁最关心的一处所在了。

  无他,为了石见银山。

  这个号称影响了十六世纪东亚格局,使得日本银产量占据世界三分之一地位的宝藏,现今,还未被人发现。

  因为并不在京都近畿之地,现今普遍远离京都的东瀛土地都未得道足够的开发,石见矿山现今还被距离大海不远的原始丛林掩盖,要百多年后,才有人发现了那一带的小银矿,继而,逐渐揭开他的面纱,到战国初期,才发现这片银脉的庞大,继而当地大名,召集工匠,学习中原的灰吹法炼银,如此,该矿山才得到大规模开发。

  而使金银分离出金,使银铅分离出银的灰吹法,中原在唐之前就已经使用,现今更大幅完善,在中原,皇家鼓励及奖励机制下,将经验总结成理论已经开始成了一种风气,甚至专门有了采矿学著作。

  是以,现今石见银山,也绝对是中原技术能进行大规模开采的一处宝藏。

  不算出羽陆奥的话,现今技术能开采的大的东瀛银矿,无非就是比较靠近京都的生野银山、对马岛银矿和石见银山。

  对马岛已经被大齐侵吞,因为其上银矿产量不高,加之隔着大海,每年其银矿提供的白银可以忽略不计,是以,倒也没引起东京公卿们的义愤,而产量比较大的生野银山,则是京都公卿们主要贵金属财富的来源。

  但石见银山得到彻底开采的话,十个生野银山也不是对手,储量的话,更是百不及一。

  石见银山,是陆宁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纳入囊中的,本来想,也许过几年审时度势,将石见银山附近田地都买下来,“名主”可以用东瀛人来代理。

  而发掘出银山后,一旦遇到麻烦,水军可以随时抵达石见国海岸。

  石见国,距离对马岛很近,中原水师到石见国,方便的很。

  现今对马岛上,已经开始在浇筑水寨。常驻水军。

  不过现今看?现在机会好像就来了。

  出云国,在石见国之东,因为石见国的关系,对邻近几国,陆宁也很关注,是以,出云国出云臣氏的传说陆宁自然知道。

  那是日本上古神话传说中和天照大神争天下的另一个神族,后来被迫臣服,让出了出云之地。

  当然,实际上,日本国公元前后还处于原始部落时期,是以,其上古神话,基本上也是这时期的传说,和中原的黄帝之类传说差不多,只不过,中原奴隶制国家出现前的原始部落争斗阶段,最起码也要夏及之前的阶段了,距现在,也得有四五千年,而东瀛几百年前,才刚刚由蒙昧时代萌生真正的文明。

  出云臣氏,实际上应该就是原本出云国地域的一个原始部落。

  传说,现在出云国须佐一地的族群,便是出云臣氏的后裔。

  而显然,现今眼见天下大乱,须佐一族的豪强便想假托出云臣氏后裔的名头,得到出云国的统治权。

  当然,现今东瀛人观念,其不会称王称霸,应该是想以知行国这种形式,作为天皇名义上统治的地方诸侯而已。

  现今其派出使者,不惜山长水远跨越半个东瀛本州岛,来到尾张,希望得到齐人某种程度上的支持,说明这位须佐一族的首领须佐田卫,也绝对是个人物,对现今局势,看得比较明朗。

  知道齐人有很大可能支持他,而又不侵吞他的土地。

  如果是在战国时代,他应该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但可惜生在了现在,如果不是“齐人东渡”,其也没什么机缘在公卿们还有很大影响力的关西之地崛起,只能默默无闻而又平淡的走完自己的人生。

  只是,他自然想不到,送给自己的,是一份怎么样的厚礼。

  如果出云国不是紧邻石见,齐人当然也会支持他,毕竟东瀛地,豪雄并起,形成一种分裂的平衡最好。

  但绝对不会是现今支持他的力度。

  陆宁几乎都没有犹豫,已经决定大力扶持这位须佐田卫,令其成为出云国的大名,且石见国部分地域,也将归属于他。

  由此,换来石见银山一带,方圆数十里的地契。

  一旦石见银山得到稳定的开采并令各方势力默认这个事实,东瀛之行,才算功德圆满。

  而中原的银币大业,也得到强有力的支撑。

  开始铸银币,自然是因为黄金、白银储量见多,不说国内,就高丽诸多贵重金属矿,金银铜都有,都实际上渐渐要被齐人开采,东瀛来说对马银矿又入了齐土,出羽陆奥的金矿银矿就更不必提。

  现今来说,必要的储备外,贵重金属不流通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而再得到石见银山的话,中原钱币,合理把控下,基本上,不会再缺贵重金属。

  用纸钞和银币对等兑换,相对更容易,也使得纸钞在海外的流通地域,会越来越宽广。

  原本是想几年后,假托东瀛人之名,买下石见银山及附近的山林田地。

  现在看,也不必那么麻烦了,帮助须佐田卫取得出云、石见的合法统治权,再从他手里,买下石见银山及附近土地就是。

  毕竟,如果签订个百年契约,甚至永久契约,用东瀛人做代理,以后变数便多,从大齐律法上,保护这块土地容易站不住脚。

  当然,银山被发现后,也要适当给须佐田卫一些好处,免得他太过眼红。

  令其成为石见齐人矿场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对石见矿山平稳开采乃至不用维持太多的驻军,很重要。

  实际上,真要开采石见银山,也必然要在石见国建一处港口,加之大齐来的工匠、劳力等等,本身,就可以使得须佐田卫的领土更加繁荣。

  正琢磨间,旁侧真冬姬起身,显然是见陆宁一直想事情,她的一连串问题都不加理会,所以准备离开。

  “真冬,你等等。”陆宁喊住她,笑道:“都大人请你传话,是因为此事,和你有些关系,东海百行,早就想在出云或石见,经营一处港口,来代替九州地的主要贸易港口,都大人早前就跟我提过,想秘密的办,现在,可能来了机会。都大人准备推荐你出任出云国上使院上使,主要便是督办此事。”

  用这位关东御领的女儿去出云国,也促进他们的结盟关系,使得他们一东一西,互相呼应,抵消将来来自京都的压力。

  真冬姬微微一呆,“都大人推荐我?”

  陆宁笑道:“他看起来只是个都头,官职还没你高,但小霹雳轻骑都非同小可,是文总院最亲信的部下之一,虽然听说文总院权势不在,可能已经回了中原,任命上使一事,交由了杨业督帅,但他同样,曾经是杨业督帅的近侍扈从呢。”

  真冬姬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谢谢班大哥告诉我这些秘辛。”

  陆宁笑笑,自不会在谎话上多所纠缠,琢磨着,自己该动一动了。

  便在这时,匆匆的脚步声,却是刘营去而复返,便走便道:“收到急报,信浓国,杨督帅联军和小野好古逆军鏖战于筑摩、伊那,已经将小野好古军击败。”

  陆宁怔了下,本以为,小野好古会趁春节出其不意发起攻击,或按照正统做法,在正月之后再进袭。

  却不想,他却偏偏选了年前,毕竟,其军马长途跋涉,刚刚到信浓,怎么都该修整一番。

  但小野好古并不是京都的那些草包公卿,他显然很清楚自身和齐国加之附庸军的实力对比,取胜会很艰难,是以,才兵行险招。

  杨业,没令自己失望就是。

  听起来,战果并不是太突出,因为刘营用了“击败”,而不是“击溃”的字眼。

  具体战果,要看详细的军报了。

  不过,毕竟杨业最多也就能集结四五千的正卒,那些附庸军墙头草一样,难堪大用,甚至还要防备他们反水,这场战役真正能布置在关键点的兵力,杨业应该会有捉襟见肘的感觉吧。

  说起来,自己对部下将领,好像要求有点高。

  第一百九十九章 海外裁决法

  傍晚时分,陆宁从上使院回来,正要去寻深田恭子,却见阿庆局惶急的走过来,她脸上有泪痕,且满脸的惊惧不安。

  见到陆宁,阿庆局立时落泪,颤声道:“主人,阿郎和阿奈年纪还小,求主人和藤原大人说情,放过他两个吧。”

  陆宁怔了怔,知道她说的应该是她的一对儿女,要说他们的名字,还真是没怎么注意过。

  “藤原在哪里?他的寝室?”陆宁一听便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待阿庆局哭诉下去,这不是拍电视剧,差半分钟说不定都会给那两个小孩子造成难以弥补的心理和生理创伤。

  那藤原文范,显然銮童,且不分男女,在这个时代比较腐朽的贵族阶层很常见,不管是中原、东瀛还是阿拉伯及西方。

  “是,是吧……”阿庆局也不太肯定,然后,等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便呆住了,眼前,已经没了主家的身影。

  ……

  藤原文范也被深田恭子安置在了这处碧湖庄园,甚至给了他原本主建筑群中的主院。

  陆宁出现在院中的时候,挂着草绳很是庄素雅致的黑白格栅屋前,真冬姬正和藤原文范说话,陆宁微微放心,看来阿庆局第一时间便是找真冬姬求告,但又担心这其实是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在等自己。

  不过院中情形,真冬姬显然是在下风,她虽然是豪族出身,祖上甚至是天皇血脉,但毕竟只是地方上小家碧玉,对京城公卿天然就有种低人一头的自卑心理。

  是以,真冬姬是一种求肯的态度在说话,“藤原君,至少,他们并不情愿,还请你放他们出来,我想,深田殿会很乐意找到,心甘情愿为大人服务的侍从的。”

  她背对陆宁,可能又焦急心下又气愤,没注意陆宁的脚步声。

  藤原文范瞥了慢慢走近的陆宁一眼,也不在意,对真冬姬微笑道:“放了他们两个,可以啊,不过今日,你来侍寝。”

  说得是那么的理所应刚,来源于高高在上的心理。

  陆宁揉揉鼻子,其实这家伙,绝对是个人物,只是,京都公卿生活习惯了,很多事情习以为常,没有情商,就显得有些蠢了。

  “来吧!”藤原文范微笑着,显然根本不认为真冬姬会拒绝,地方上的女子,哪里会拒绝他呢?

  面前这巫女,除了牙齿不是染成特别诱惑的黑色,其他全是满分,若不是橘氏已经渐渐没有了殿上人,这小丫头,牙齿染黑,脸上多涂点雪粉,京都里,必然是众多公家趋之若鹜的良配。

  此时,深田恭子领着几名仆从匆匆而来,见到陆宁在,也就放慢了脚步。

  真冬姬,也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见到陆宁,立时星眸露出喜色。

  “你来的正好,你的两个小侍,便领回去吧,今日,有真冬陪我,不需要他们了!”藤原文范对陆宁挥了挥手。

  陆宁就笑了,走上两步,“藤原文范先生,你知道不知道,丰田真冬小姐,是大齐尾张国上使院的副宣抚使?”

  藤原文范饶有趣味的看着他,“我和贵国的都大人刘君见过几次,言谈甚欢,如何?”

  陆宁倒不知道他和刘营见过面,而且已经好几次了,毕竟刘营见到自己都吓死,非重大事件,也不敢写什么情报给自己。

  藤原文范是个人物,显然他清晰的判断出,实际上,只怕上使院是这个刘营权势最大。

  上使容真大和尚,副使大野森一郎和真冬姬,都是东瀛人,显然是齐人摆着做样子的。

  这也使得,藤原文范并不太在乎他们几个,更莫说,刘营从心底也不会拿那几个东瀛上使当作一回事,可能话语里也会不经意流露,这也怪不得他。

  “你知道?那可是罪加一等。”陆宁笑笑道:“大齐《海外法》有律,侮辱大齐上使者,由当地上使院行领事职权查办,以言语侮辱,轻者当徒刑五等,藤原君明知故犯,加一等,最少也是徒刑四等,需服劳役十年。”

  藤原文范轻蔑一笑,“我又不是齐人,何况,我想都大人刘君,对我小小玩笑也不会在意。”多少,还是往回缩了。

  “在意不在意,只需通报上使院就是。至于你是不是齐人无关紧要,侮辱齐使,等同侮辱大齐国格,任何国度,妄想包庇者,大齐必讨之!藤原君,你信不信,你便是现在逃回京都,最后还是会被乖乖送出来,到时罪加数等,就不是服劳役了!莫以为我大齐并不觊觎你国之土,便灭不得你小小日本国!”

  陆宁语气很平淡,但听在众人耳中,人人心中都是一凛。

  齐人东渡,听说远征虾夷的士卒,还不到万数,就已经在关东所向披靡。

  而且,齐人派来的正卒,多是改编的部族军,作为齐人主体的汉卒,根本没有出现在东瀛地,少量军官,仅仅作为各级将领指挥其部族齐军。

  而这只能说是,齐人动了动小手指而已。

  现今的大齐何等强大,裂契丹,降高丽,更听闻南下大海,蛮夷皆伏。

  将契丹那强盛帝国击溃的汉卒营,到底多么强悍都难以想象,好像说,东来的齐人部族营,十营难抵汉卒一营。

  其东征部族营,听闻是二十营。

  也就是汉卒两营。

  而汉卒营有多少?传说有数千营,如果加预备军、团练军,简直难以想象。

  要说齐人真的对日本国有觊觎之心,全力来攻,只怕大和被灭族,也只是喘息之间。

  虽然这些传说可能有夸大,但数千名大齐部族军的战斗力,已经峥嵘尽露。

  这也是,左大臣和他私下聊天,说起源高明、小野好古募集义勇抗齐,愚蠢又可笑的原因。

  齐人真是来征日本的话,便是给你小野好古全天下义勇又有何用?

  藤原文范越想越是心惊,脸色变幻不定。

  陆宁又笑笑道:“虽然刘都头和藤原大人有私交,但我想,侮辱大齐上使的这等事件,刘都头想来不敢徇私,若是不信,我这便去上使馆告案,等刘都头到了,藤原大人便知了!”

  “哦,还有个消息,今日下午到的,小野好古已经战败。”陆宁说着看向深田恭子,“本来,我正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你,还有个好主意,帮你出出,却不想,我在这宅子里,却是半分地位都无,今日春节,我却两个小厮都保护不得!”

  其实,阿大和阿二若不是被带出去给他们奖赏,现今想来正胡天胡地,也出不了这回事,他俩断不会令人带走自己身边小厮,不管来带人的是谁。

  深田恭子立时一呆,藤原文范脸色也变得极为复杂。

  虽然小野好古是藤原文范身后权力集团的政敌,但听到其战败的消息,想来藤原文范,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吧。

  果然,齐人区区几千部族军,加之临时拼凑的本国叛贼军,便可以轻松击败小野好古这个本国第一名将,击败其苦心招募的全国义勇。

  “所以,藤原君,你是准备现在就逃回京都等着大齐霹雳惩罚呢,还是看一看,刘都头会不会徇私放过你?”陆宁说着,摊了摊手。

  藤原文范的慌乱,渐渐的,便是真冬姬和深田恭子都能看出来。

  陆宁这时候叹口气,“当然,我现今被革除军籍,听从深田殿的命令,虽说作为齐人,见到本国上使受辱,我还是有报官之责,但若藤原君能自罚得到丰田真冬小姐的原谅,我也不是不可圆转之人。”

  藤原文范立时眼睛一亮,深田恭子,也松了口气。

  陆宁这时已经喊道:“阿郎,阿奈,出来我看看。”

  过了会儿,两个小小身影从格栅门后畏缩着出现,见两个小童都还算完好,除了惊吓,应该还没被怎样真冬姬就到了。

  陆宁点点头,看向真冬姬,“丰田小姐,你看,你如何才能觉得,受到的侮辱,尽数得到了洗刷?”

  真冬姬晕晕的,就觉得,过山车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齐尾张国上使院副宣抚使的身份?竟然能吓住京城藤氏子弟?

  听陆宁问,真冬姬下意识的就想说算了,此事到此为止。

  陆宁却已经道:“藤原君,你跪下,用中原之礼给丰田真君小姐,行稽首大礼,郑重其事道歉,再在丰田小姐身边服劳役五年,不,那不方便,丰田小姐,就令他给我做奴仆五年当服徒刑劳役如何?如此,抵侮辱中原使节之罪,也勉强可以了。”

  真冬姬呆住,但是,她很聪慧,很快就明白陆宁话里的意思,她有没有消气的无关紧要,最主要,她的身份代表了什么,绝对不能被人白白折辱。

  “哼,我等都大人刘君来!”藤原文范大怒,断然拒绝了陆宁的和议之说。

  陆宁微微点头,“好!”转头对阿郎和阿奈道:“去我会客之处,搬几把椅子来,我坐这里等。”

  阿郎和阿奈恍然不知所措,而到了院门外蹑手蹑脚的阿庆局,这才跑过来,带他俩出去。

  深田恭子眼珠转了转,对陆宁道:“你说的没错,你的小侍在此被欺负是我的不是,不过我看小信不在,阿庆也不太懂事,小信又太顾家,回头,我帮你寻个和心的侍局,向你赔罪,今日事……”

  陆宁摆摆手,“今日事,恕我难从命。”

  深田恭子叹口气,摇摇头,回头,要仆从去上使馆如此这般。

  显然藤原文范虽然是左大臣派来辅助儿子钳制儿媳的,深田恭子怕内心深处巴不得他被重重折辱,但也怕惹出大事来。

  ……

  两张长椅,陆宁和真冬姬并肩坐着,真冬姬有些不安,一双雪白小手抓着红裙裙摆,陆宁和她说什么,她都有些听不进去。

  深田恭子静静矗立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藤原文范踱着步,不时咬牙。

  终于,深田恭子派去上使馆告官的男仆先跑了回来,也不等他禀告,马上进院的如狼似虎的几名上使馆扈卫齐卒仰首走入,令人明白要发生什么。

  最后走进来的看起来是一位班头,冷冷对藤原文范道:“刘都头说了,此等情形,不好再与你相见。”

  藤原文范立时脸色大变。

  “带走!”班头挥了挥手。

  陆宁识得他,是和自己在新唐城时结下战斗情谊的班头周思琼,海南水贼出身,极为骁勇。

  两名齐卒走过去,也不管藤原文范挣扎还是不挣扎,立时便将他按倒,用绳索捆缚。

  “我,我是京都左大臣藤原实赖大人的幕僚!”藤原文范只喊了一句,便知道,没什么用,也是情急下的条件反射。

  “丰田小姐,班大人,我,我愿意赔礼道歉……”藤原文范真的吓到了,如果那雇佣兵队长不是恐吓自己,自己真要被齐人抓去做苦役,怕自己撑不过一年半载。

  此时,周思琼正神态和善的向真冬姬禀告,说,“还请上使大人,也回去做个见证,签字画押,将此案坐实。”

  显然,是得到了刘营都头的吩咐,是以,才真的以俾下和上官对话的姿态。

  听藤原文范突然求告,周思琼不由看了真冬姬一眼,来时刘头吩咐,便是杀了那东瀛小丑也无妨,只要丰田上使首肯。

  陆宁笑笑:“已经经公了,可就私了不了了,不过,藤原君现今肯磕头赔罪的话,想来上使馆裁决量刑,也会从轻。”

  周思琼奇怪的看了陆宁一眼。

  真冬姬心慌意乱,耳朵里,好像就是陆宁的声音,听陆宁说,忙挥挥手,说:“快带他走吧,我不想看到他,晚点,我再回上使院可以吗?”

  “当然,上使今日想休息的话,明日再来也可。”周思琼微微抱拳,挥挥手,带人推搡着藤原文范扬长而去。

  陆宁看了眼真冬姬,说:“我本该开导你,但确实有要紧事。”说着,看向深田恭子,“深田殿,现在可是北伐美浓的最好机会,正式讨伐小野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