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科幻末世>余烬之铳【完结】>第一百章 守望者

  两头妖魔般的怪异挂在海蛇的身上,如同嗜血的寄生虫一样,谈论着如何杀死这头宏伟的生物。

  洛伦佐与疫医相较于海蛇,实在是过于渺小,对比下来就像蚂蚁在研究怎样击杀大象一样。

  可这一次不是虚妄的幻想,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虽然感到惊惧,可他能分辨出那一丝一毫的胜算。

  面对这样诡谲的怪物,哪怕一支舰队在这里,也会被祂轻易地摧毁,工业的怒火难以阻止祂的步伐,甚至说凡人从来都不应该与他/她对抗,而应该选择卑微地臣服。

  但是……他们不是凡人。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此刻的他们都很难与所谓的凡人有所关联,他们可以是伪神,可以是恶魔,可以是怪物,但唯独不会是人类。

  他们早已踏上的升华之路,朝着更为伟大的存在升格着,这从来都不是凡人与祂的战场。

  而是祂与祂的。

  “你确定你能在【间隙】里杀死祂吗?”疫医有些不相信。

  “我不清楚,能支配这样的躯骸,想必祂和劳伦斯也没差多少,可能还要强于劳伦斯,”洛伦佐看向上方的强光,有些无奈地说道,“可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旦晨辉挺进号沉没,我们可就是真的失败了。”

  洛伦佐说着,探索世界尽头不是目的,目的是探索之后,带着有用的信息返回英尔维格。

  海面白昼升起的那端已经清晰了起来,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片无际的冰川,他需要晨辉挺进号在其上破开一条可以通行的航道。

  “哪怕击伤祂也好……”

  洛伦佐做着最坏的打算,只要击退海蛇,给予他们些许的喘息时机也好。

  “疫医,我需要让祂虚弱下来!”

  洛伦佐再次喊道,喊话的同时洛伦佐挥起尖爪,疯砍着海蛇的身体,将这些巨大的鳞片从边缘扒开,露出猩红炽热的血肉。

  “肉体是意志的屏障,只有祂虚弱了下来,我在【间隙】里袭杀祂的可能才会大大增加。”

  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下一刻身上的触肢狂舞了起来,它们纷纷刺入缝隙间的血肉,一点点地深入其中,就像在土壤里生长蔓延的根茎般,迅速地在海蛇的血肉之中蔓延。

  “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了,霍尔莫斯!”

  疫医大吼着。

  洛伦佐看着无数红线的狂舞,仿佛疫医是在将自己与海蛇同化成一体一样,触肢带着他的意志在血肉之间游走,宛如寄生虫一样。

  或许……或许有希望,可这还是太慢了,疫医的寄生太慢了,以这海蛇的体型,他至少需要数十天的时间,才能完全地寄生住祂。

  “抓紧了,霍尔莫斯,这原本是准备给你的。”

  猩红之中,洛伦佐能看到狰狞邪异的笑容。

  不等洛伦佐思考什么,在他的身下燃起了万丈的辉光。

  血鲨号在海蛇的绞杀下崩溃,巨力将船体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也将藏在内部,疫医为洛伦佐所准备的东西所摧毁。

  幽邃的深蓝之中闪过了一点赤红的光,随后光芒炸裂。

  轰鸣的爆炸掀起了重重海浪,破碎的金属在高温的冲击下四射着,全部倾泻在了绞杀的蛇身上,坚固的鳞甲在瞬息间破碎,缝隙间涌动着炽白的光,可很快它们便被爆裂的金属覆盖,成吨的鲜血灌入海中,随即因高温蒸发成灼热的水气。

  刺耳的哀鸣响起,泛起音浪。

  疫医事先安置在血鲨号内的炸药全部被引爆,这原本是为了洛伦佐所准备的,洛伦佐在驾驭了黑天使后,对于船只有着极大的威胁,故此疫医想出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对策。

  他们两人的目的一致,但心态完全不同,洛伦佐需要活着返回英尔维格,把这些信息带回去,疫医则不在乎,他从未想过退路,对于这个真理的探求者而言,世界尽头便是最完美的葬身地了。

  这时洛伦佐才意识到,疫医根本不是在寄生海蛇,只是在努力地将自己固定在其上。

  狂暴的爆炸给予了海蛇一次重击,如此近的距离下,加上破碎的船体,巨大的金属残破如同巨剑般切割着祂的身体,有的被鳞甲挡住了,有的鳞甲则早在冲击中便布满了裂痕,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

  惨烈的伤口之中有鲜血溢出,可紧接着有火苗在血肉之下滚动着,鲜红的触肢蔓延,相互纠缠着,试着将这巨大的伤口重新缝合。

  这一切都倒映在洛伦佐的眼中,这头海蛇所体现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多,这也证明着祂所升华的程度,远超洛伦佐的预计。

  海蛇哀嚎,剧烈地晃动,祂反复猛砸着血鲨号的残躯,撞击着海面随后又升起,连带着洛伦佐也一阵摇摆,险些被甩下了蛇身。

  “疫医,祂受伤了!”

  洛伦佐喊道。

  “我知道!这种爆炸祂要是还不受伤,就见鬼了!”

  疫医高声回应着,他的注意力全在海蛇的身上。

  现在疫医可以说在以一种物理的方式侵蚀着海蛇,猩红的触肢不断地在血肉之中穿行,蔓延至祂的神经与骨骼,这就像洛伦佐曾经遭遇的胃咀草一样,这便是权能·亚纳尔异化的体现。

  随着触肢的深入,疫医能感受到这血肉深处的异常。

  灼热,越是深入海蛇的身体,疫医便能感受到炽热的高温,乃至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上,根本没注意下方的爆炸。

  “疫医!你最好看一眼!”

  洛伦佐再次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的情绪。

  疫医转过头,他看到了流淌在怒涛之上的火流。

  这是为了击杀洛伦佐而准备的奇袭,虽然最后用在了海蛇的身上,可效果依旧非凡,在两人的下方,海蛇身体的中段之上,此刻正有着一个长达十几米的巨大伤口,仿佛有把无比巨大的利剑斩击在了其上,将海蛇切割,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海面,阵阵灼热的血气升腾着。

  洛伦佐可不觉得这是爆炸能做到的,下方的海面里有着刺眼的辉光,他看到了逐渐沉于猩红的铁质,那是血鲨号的撞角。

  在通常情况下,使用撞角进攻,还要思考船体结构的稳定等诸多因素,可在血鲨号被摧毁沉没的情况下,完全不必在意这些。

  轰鸣的爆炸将这沉重的撞角托起,在爆炸的推动下,它就像把急速刺出的骑枪,凶狠地命中了海蛇的躯干,险些将其完全贯穿。

  “我说,你为了杀我都做到这份上了吗!”

  洛伦佐看着沉入海底的撞角,忍不住地吼道。

  如果不是这海蛇突然插手,说不定洛伦佐真会被疫医阴到,哪怕躲过了爆炸,这撞角的冲击也足以摧毁晨辉挺进号。

  “你觉得我可能算到这一切吗?”

  疫医也鬼叫着,他根本没想过爆炸会引起这样的反应。

  “这最多是巧合吧,如果我有这本事,你早就死在棱冰湾了!”

  疫医注视着下方,视线的余光却警惕着洛伦佐,他们的同盟是短暂的,眼下的危机结束后,谁也不清楚两人之间还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是怎么回事呢?疫医。”

  洛伦佐盯着下方的巨大伤口,在血液冲净了之后,能清晰地看到伤口的断面。

  鳞甲之下便是柔软的血肉,断面鲜红,鲜红之中有着数不清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着,试图将这恐怖的伤口重新合拢治愈,但它的体型太大了,这样的自愈显得极为缓慢。

  伤口的深处,是露出裂痕的巨大骨骼,它们洁白的就像雕塑一样,穿插在血肉之间,更下方则是令洛伦佐凝视的地方,原本以为血肉之下会有筋膜内脏,可映入洛伦佐眼中的只有升腾的光。

  光芒铸就了这头海蛇的主干,现在随着伤口的破损,这些被束缚的光也在逃逸,它们开始倾倒,和鲜血一同落入了海面之上,激发出了浓重的蒸汽,热气转瞬飞逝。

  “那是……火吗?凝实的火。”

  疫医难以理解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可他扎入蛇身深处的触肢们却回应着,那是凝视的火,涌动在体内的火,被鳞甲包裹的火。

  “这是……净焰。”

  洛伦佐呢喃着,他看到了鳞甲的缝隙间,那如呼吸般起伏的白光消失了。

  “疫医!脱离祂!”

  洛伦佐高呼着,他只来得及警告这些了,因为在洛伦佐语毕的那一刻,鳞甲的缝隙间,星光高涨。

  无比炽热的高温自海蛇的体内释放,整片海面都因这高温陷入了浓重的海雾之中,风暴带来狂风将它们驱逐,但很快便又更多的雾气涌现。

  从晨辉挺进号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海蛇被涌现的海雾所包裹,随后其中出现了难以直视的强光,仿佛是熔化的白昼般,升腾的焰火缠绕着海蛇,汇聚至了蛇头的辉耀之中。

  洛伦佐从蛇身上脱落了,准确说是被迫脱落,在辉光涌动的那一刻,无形的高温气浪在蛇身上掠过,直接扫过了洛伦佐的身体,瞬息的高温下,洛伦佐的体表开始了大面积的碳化,切入鳞甲之中的利爪也在顷刻间崩溃。

  高温侵袭了身体的绝大部分,眼瞳在支撑了几秒后便熔解成了一团粘稠的胶质,然后便是开始解体的肢体,视野转瞬间便陷入了黑暗,洛伦佐看不到疫医的状况,但他知道疫医已经深深地陷进海蛇之中,他恐怕没时间躲避这些了。

  他能想象到疫医身体崩溃化为灰烬的情景,这画面他见过很多次了,海蛇杀死他们,就像洛伦佐利用净焰杀死妖魔一样,这从来都不是一次对等的战斗。

  海博德远远地看着这雷团海雾混淆的战场,他看到那高居的白昼再度高涨,刺眼的光芒里,一道数十米粗的光流被倾洒而出。

  那是来自海蛇的吐息,但更像是从白昼之中倾泻的瀑布,完全由凝实的焰火所铸就的光流,温度达到了极致,乃至所有被其触及的物质都在一瞬间蒸发,宛如神明的伟力般,随意地更改着现实的物质。

  圣洁的光辉下,所有的生命都在消亡。

  纯粹的光流注进大海,极致的高温蒸发了上千吨的海水,涌起的水蒸气转眼间便构筑成了一道升腾的汽柱。

  血鲨号的残骸也在这倾倒下蒸发,大部分的物质被直接气化,只有少数的金属能坚持稍许,它们先是变得赤红,然后便如寒冰般融化,完全消失于大海之中。

  幸存的人类与妖魔也被一同蒸发成了虚无,他们甚至都感受不到痛楚,在目睹到光芒的降临时,他们便已经死去了。

  “诸神啊……”

  海博德注视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失去了战意。

  他并不是那些疯狂的狂信徒,可见到了这样的情景,海博德所认知的知识无法去合理地解释这些,为了明确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怪异,他不断地寻找着答案,直到开始神化。

  人类就是这样,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便只能将其神化。

  那是来自尘世的巨蟒,缠绕中庭的大蛇。

  他看了看四周堆积的尸体,恍惚间海博德觉得自己真的踏入了那神圣的居所。

  “无止境的厮杀,一次又一次……”

  海博德艰难地前进着,他的心神开始颤抖,最后忍不住地说道。

  “你是对的啊,伊瓦尔。”

  可视的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还有船体的碎片……到处都是尸体与断肢,到处都是死去的生命,海博德沐浴着他们的血,幸存地活到了现在。

  “这里就是英灵殿啊……这哪里是什么美好的归所呢?”

  坚持到了现在,海博德被这压抑与绝望所打倒,他还可以继续挥砍下去,可面对远处那犹如神明般的海蛇,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

  紧握的手开始松懈,乃至折刀都要脱手。

  “别松手,海博德,松手就握不紧武器了。”

  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些许的微光,将海博德从压抑的绝望里拖出。

  他惊喜地看向身旁,在长久的静默后,黑天使开始了行动,它缓缓移动着,披挂着剑刃,来到了海博德的身边。

  “洛……洛伦佐!”

  看到了黑天使有所行动,海博德惊恐的心终于能稍微平静下来了。

  在这压抑的绝望之中,每个人幸存的人都不由地期待着洛伦佐,哪怕这个家伙的行径有多么恶劣与恶趣味,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将其视为了希望的化身。

  如果有谁能带他们走出寂海的话,恐怕只有洛伦佐了。

  “对,是我,不是幻觉,握紧武器,海博德,如果松开的话,就死定了。”

  洛伦佐激励着海博德,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握紧武器。

  他们的状态很糟糕,洛伦佐也同样如此。

  短短的几分钟里,洛伦佐经历了数次死亡,意识破碎又重组,仿佛有千把刀切割着脑海的意识,当洛伦佐再度能看到世界时,他已经被重重钢铁所包裹,温热的血肉纠缠在他的身边。

  他不清楚疫医是生是死,洛伦佐只知道这海蛇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那灼白的洪流如果命中……不,哪怕只是波及到晨辉挺进号,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绝对致命的创伤。

  可这一系列的坏消息里,也是有些好消息的。

  经过这接连不断的死亡,洛伦佐觉得自己摸索出了些什么。

  “你……其实就是守望者,对吧?”

  洛伦佐注视着在海雾之中翻滚的海蛇,喃喃自语着。

  祂与守望者一样,这些邪异的存在,他们最基本、最原始的职能便是守望,守望着这些不该被人触及的领地。

  从海蛇之前一系列的攻击中便可以看出,祂的意识很原始,就像野兽一样,只能做出最基本的反应,如果有更高级的意识潜藏在其中,操控着祂,那么祂完全有能力在洛伦佐无法观测到的情况下,摧毁所有人。

  和那些被洛伦佐杀死的天使一样,祂空有着强大的躯体,但主宰其的意志却无比浑噩,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反应。

  也就是说,在【间隙】里的作战,或许没有洛伦佐想象的那样艰难。

  【诺塔尔,调整路线,我们要先杀了那个家伙。】

  洛伦佐依靠着【间隙】通讯着,在这种情况下,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完全被隔绝,只能各自为战,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诺塔尔?】

  没有回应,洛伦佐发现自己找不到诺塔尔的【间隙】了。

  “诺塔尔死了。”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洛伦佐回过头看到了狼狈的塞琉与克拉夫。

  她们两人气喘吁吁,身上带着武器与补给,看样子一路逃到这里很是艰难。

  “就在几分钟前,诺塔尔殉职了。”

  塞琉看着高大的甲胄,对着洛伦佐说道。

  “那现在是谁在掌舵?”

  洛伦佐发问的同时侵蚀也在扩散着,波及至了快变成废墟的指挥室,他接触到了一个陌生的【间隙】。

  朦胧的意识间,他听到有声音回应着他。

  “你好,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一只手把持着舵盘,另一只手挥舞着折刀,将最后一头妖魔斩杀。

  第一百零一章 勇气

  狂风与冷雨涌进狼藉的指挥室内,在妖魔的侵袭下,这里几乎快变成了废墟,好在主要功能还没有被破坏,弗洛基便掌控着染血的舵盘,令晨辉挺进号在这风起云涌的海面上前行。

  加隆倒在一边,因为脚腕的伤势,他很难进行长距离的移动,因此在弗洛基的命令下,只有克拉夫和塞琉沿着破损的长梯离开了这里,加隆则在这里陪伴着弗洛基,进行着这最后的行程。

  看着那佝偻但又高大的身影,加隆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他握紧散落在一旁的折刀,准备应对有可能爆发的危险。

  弗洛基站在舵盘前,迎着狂风暴雨。

  这片汹涌的大海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可在弗洛基的眼中,它是如此的美丽,就像金色的麦田,让人沉醉。

  弗洛基的一生都献给了对寂海的探索中,为了造出能深入寂海的大船,他全力支持棱冰湾造船厂的建立,允许各领地之间的贸易,贪婪地掠夺着财富,从而造出一艘又一艘更为庞大的铁甲船。

  也因为这诸多的原因,弗洛基实际上很是擅长操控铁甲船,哪怕是身下这艘陌生的晨辉挺进号。早在从角鲸号上活着离开后,弗洛基便开始学习这些。

  “老朋友啊……”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

  尘世的巨蟒在风暴海雾之中探出身躯,布满锈迹的角鲸号驶出风浪。

  一瞬间弗洛基有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他仍被困在那场仿佛没有尽头的风雨中,十年间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梦境而已。

  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了的,只有他自己。

  雄壮的身体变得佝偻,强劲的肌肉开始萎缩干瘪,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狼狈不堪,身上还沾着尿骚味,可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潜藏其中的灵魂狂热不止。

  “大人……棱冰湾……”

  见到弗洛基的复苏,加隆终于从狂喜中回过神,然后悲伤地倾诉着。

  “别悲伤了,加隆,至少不用为棱冰湾悲伤。”

  弗洛基目视着前方,一直以来他的眼神就没有挪移过。

  被侵蚀影响的漫长日子里,弗洛基梦见自己游荡于这片寂静的大海之上,这片空寂静默的大海。

  有时候他能从海面的倒影里看到现世的一切,有时泛起的微风也会吹来众人的话语。

  这一路的行程中,弗洛基虽然陷入了疯狂,但他很清楚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棱冰湾战役,妖魔们的厮杀,寂海的前行……

  弗洛基很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无所畏惧,也无所依恋。

  “虽然对你而言,这些话有些残忍,可事实便是这样。”

  弗洛基握着舵盘,冷彻的寒风令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可逐步异化的身体,越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让他能屹立于其间。

  “棱冰湾对我毫无价值,加隆。”

  加隆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眼瞳僵硬。

  “一直以来驱动我的都是这片诡秘的大海啊……无论是棱冰湾,还是造船厂,还是其它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现在啊。”

  弗洛基的心情美妙极了。

  加隆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听着弗洛基这残酷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智都要被撕毁了,这是远比妖魔的侵蚀,还要憎恶的一切。

  他所坚守的东西,所执着的东西,都只是弗洛基的工具,达成目的的工具。

  弗洛基从不在意什么领地权力,一直以来,他的内心里想的只有寂海。

  或者说……那份尚未被补全的海图。

  弗洛基微微攥紧折刀,他能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加隆复杂的情绪,还有更多难以明确描述的事物。

  最后叹息声起。

  加隆拄着折刀站了起来,神情低落,目光里却有着明亮的光。

  “是您给予了我第二次机会,如果说这是您想要的,那么这也便是我的了。”

  他抓紧扭曲的钢铁,让自己稳稳地站住,另一只手握着折刀,守卫在弗洛基的一旁。

  弗洛基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变得畸形的身体。

  “霍尔莫斯!那只不过是头野兽罢了!祂遵从的只有本能,毫无智慧可言!”

  甲板上的洛伦佐听闻了弗洛基的回应,与他的猜测相似,眼前的海蛇就如同那些守望者一样,没有丝毫的智慧可言,有的只是在某种规则下行事的定律。

  【调整船身,我将用阿斯卡隆对其炮击。】

  洛伦佐的声音在弗洛基的脑海里响起,两人都是相似的疯子,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弗洛基当即控制着晨辉挺进号转向,而洛伦佐也在第一时间操控着黑天使在甲板上狂奔。

  【所有人寻找掩体。】

  狂奔的途中,洛伦佐向着所有幸存者发布着命令。

  战斗到了此刻已经不是凡人所能参与的了,这是伪神之间的战争,他们就像在决斗场上相向冲刺的骑士,双方都架起了沉重的骑枪,只待相互交错的那一刻分出生死。

  阿斯卡隆便是洛伦佐的骑枪,血鲨号的撞角成功在海蛇的身上开出了一道大洞,恐怖的生命力在其上复苏,但想要自愈这样恐怖的伤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便是洛伦佐的机会。

  只要阿斯卡隆能精准地命中伤口,将海蛇的躯干贯穿,洛伦佐便能趁祂虚弱之际进行【间隙】入侵。

  入侵伪神的【间隙】,入侵守望者的【间隙】。

  洛伦佐努力不让自己往下想,他根本不清楚会在其中遇到什么样的情景。

  对于海蛇而言,祂也有着摧毁晨辉挺进号的机会,只要再次释放那瀑布般的流光,瞬息极致的温度便会轻易地将晨辉挺进号蒸发成虚无。

  由血鲨号作为例子,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其下存活,所有的事物都将归于虚无。

  洛伦佐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一次过后,哪怕他不会死于流光之中,其余人也难以幸免。

  那是极致的温度,向着万物发布着燃烧的命令,掌握着死亡的强权。

  权能·米迦勒极致的体现。

  “那么就来赌一赌吧……”

  洛伦佐低声道。

  黑天使高高跃起,乘着狂风飞跃至了吊钩之上,凭借着原罪甲胄的力量,带着其荡起,与此同时洛伦佐在吊塔之上睁开眼瞳。

  他控制了位于吊塔之上的技师,迅速地操控着,令吊塔再度开始运行,之前的怒涛中它被破碎的坚冰猛砸,机械臂与支架都出现了些许的扭曲,但好在还能维持运行,洛伦佐不需要它们坚持太久,只要能将阿斯卡隆的炮管移动就好。

  炮口指向了海面,洛伦佐需要抬高它的倾角,让它有角度命中海蛇。

  海面之上海蛇已经开始了行动,随着血鲨号被完全摧毁,祂将晨辉挺进号视为了下一个目标,不过就像玩弄猎物一样,海蛇不急于摧毁晨辉挺进号,而是缓慢地前行着,慢慢地折磨着这可怜的猎物,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为了完成目的,洛伦佐利用着【间隙】穿梭不断地移动着,这对他的意识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也让他在散布侵蚀时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疫医!你没死啊!”

  洛伦佐大吼着,声音在【间隙】里回荡,沟通着。

  冰冷的海水随着光芒的升腾完全沸腾,水温高的可怕。

  疫医则在这沸水中挣扎着,他的样子糟糕极了,全身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血肉,累累白骨挂在猩红的血肉间,完全依靠着触肢将自己牢牢地捆在海蛇的鳞甲上,贪婪地吮吸着炽热的血液,令自己存活。

  “差点死了。”

  疫医回应着。

  在白光高涨的那一刻,洛伦佐的寄宿的身体直接被蒸发成了细密的尘埃,疫医也没有好多少,一瞬间他大半的身体都被高温灼烧成了虚无。

  好在权能·亚纳尔在他的身上体现,强劲的生命力爆发,猩红的触肢编织了红色的卵,以急速的增生来抵御燃烧。

  即便如此疫医还是受到了重创,他将自己寄生在了海蛇身上恢复体力,一点点地重整身体的器官,直到几分钟前他才重新长回眼睛,重新见到光明。

  “霍尔莫斯!这鬼东西不是海蛇!”

  急促的喊声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洛伦佐居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疫医的恐惧。

  “你说什么!”

  洛伦佐不知道疫医在说些什么,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黑天使拖动着吊钩钓起阿斯卡隆的炮管。

  这一次不用他来回费力地切换,吊塔便自行启动了起来,将炮管吊起,把其安置在凸起的舱室与废墟上。

  是没来得及撤离的技师,他操控着吊机,朝着洛伦佐竖起了拇指。

  洛伦佐不清楚他的名字,这个距离下,狂风与雨水遮蔽了视野,洛伦佐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也来不及说些什么感谢的话,疫医的吼声再次在响起。

  “你自己亲眼看看!”

  话语落下,洛伦佐能感到通道被开启了。

  疫医的【间隙】敞开了,向着洛伦佐诉说着欢迎。

  一时间洛伦佐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疫医这个大敌居然这么轻易地向自己展开了【间隙】,洛伦佐都在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甚至说疫医真的还是疫医吗?

  在失联的这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交给我吧,洛伦佐!”

  迟疑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伦佐看着从升降台上出现的身影,神情有些意外。

  “你可以吗?”

  “如果你是指保护阿斯卡隆,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声音从武器师的装甲下响起,伯劳再度踏入了战场。

  看着再度启动的武器师,洛伦佐这时才发现,这一次武器师卸下了所有的武器,只保留了几把锐利的剑刃,它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就像末路的亡命徒。

  甲胄内伯劳的脸庞有些狰狞,他的伤势很重,但在进入甲胄后,妖魔的血肉和他共生在了一起,它们在侵染着伯劳,但也在治愈着他。

  这是来自魔鬼的馈赠,伯劳本应拒绝的,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他愿意接受。

  “我要做到更多,发挥更大的价值。”

  伯劳呢喃着,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支撑着他再度驱使武器师。

  他的命并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那些为了救他而死的人,为了这些庞大的愿望,伯劳欣然前往。

  蓝翡翠只能目送着伯劳的离去,三代甲胄的妖魔血肉占比少的可怜,根本无法利用妖魔血肉,来维持自身的生命,因此受伤的她只能备受煎熬地躲在他们的庇护下。

  “海博德!”

  伯劳又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海博德,但就感觉这个家伙在附近。

  海博德是个很可靠的工具,这种时候这样的工具应该越多越好。

  场面沉默了几分钟,阴影里海博德暗骂了一声,他抓起铝热步枪和折刀,对着身后和他一起躲避的塞琉和克拉夫嘱咐道。

  “听洛伦佐的话,呆在这掩体下。”

  塞琉听话地点点头,但具体听多少海博德也不确定,在这相处的时间里,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没表面上这样文静。

  一旁的克拉夫也用力地点着头,却被海博德一把捞了过来。

  “这不包括你!你和我一起走!”

  克拉度的脸色当即惨白了起来,好不容易从这地狱般的战场里逃了出来,再度踏入地狱,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勇气。

  海博德也明白克拉夫的畏惧,他当即威胁道。

  “你要退缩吗?这可是会被奥丁神嘲笑的。”

  克拉夫算不上狂信徒,但奥丁神依旧在他的内心里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即使不涉及这些,畏战对于维京人而言也算得上耻辱。

  “那么她呢?”

  克拉夫突然又指着塞琉说道。

  “她又不是维京人,她不信这些。”

  听着海博德的话,克拉夫有种被人骗的感觉,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在这种时候意识到信仰的虚妄,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海博德又说道。

  “今天为了我们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难道想当胆小鬼吗?”

  海博德看了一眼艰难前进的武器师,他记得伯劳的惨状,正是海博德将他扛的了医疗舱,按理说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躲在那里,等待胜利,或者死亡,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转过头,克拉夫愣住了,他和海博德对视在了一起,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海博德的状态。

  海博德的身上染满了鲜血,眼瞳里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握紧折刀的手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海博德在恐惧,他也在畏战,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他比克拉夫还不想返回这个鬼地方。

  “为……为什么呢?”

  克拉夫不明白,明明只要装作听不见就好了,这种战场已经不是凡人可以加入的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因为他喊我了。”

  海博德说,然后走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第一百零二章 抗争

  这是最后的一搏了,输则长眠于这片寂静的大海,赢则继续前进,探索人类认知的边界。

  武器师漫步在残破的甲板上,它身上携带着固定的线缆,好令它在这怒涛的海浪上平稳地前进,以免坠入深海之中。

  不断有海水泛起,拍打在甲板上,水花里带来残破的尸体,仿佛此刻他们正行驶在尸海之中。

  见到这些,海博德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大概是习惯于这地狱般的景色了,更何况在维京人的传说中,很多人都视寂海为死人之国,这不过恰好证明了这一言论而已。

  海蛇开始了移动,祂身负着那巨大的伤口,朝着晨辉挺进号前进,随着祂的靠近,能明显感受到四周温度的变化,冰冷的海风变得有些温热,仿佛有阵阵焚风即将席卷这里。

  光芒炽热,伯劳抬起头看了一眼海雾之后的辉光,仿佛这白昼即将降落在这里。

  阿斯卡隆的炮管已经架设完毕,晨辉挺进号也在调整着角度,准备对海蛇的伤口发动致命一击。

  黑天使停靠在不远的地方,为了高速移动,它的身上没有线缆缠绕,而是依靠着插入甲板下的铁羽来固定自己。

  洛伦佐这种行为在平常一定会遭到诺塔尔的怒骂,他一向珍惜自己的舰船,可现在没必要在乎这些了,更不要说诺塔尔也不会再骂洛伦佐了。

  权能·加百列链接了所有人的【间隙】,洛伦佐就像信使一样,不断地将其他人的话语传达给另一群人,以此令瘫痪的通讯重新运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的职能,才能再一次统一在一起。

  “说实话,海博德,这是我头一次看到维京人能感觉到高兴。”

  见到一路小跑过来的海博德和克拉夫,伯劳开玩笑道。

  因为过往的经历,伯劳十分讨厌维京人,在下城区时,他也经常针对这些来自北方的野蛮人,但现在不同了,生死之间顽固的偏见与仇恨都松动了不少。

  “我可不高兴,陪你一起送死……这可真需要勇气。”

  海博德高兴不起来,他和克拉夫跟在武器师不远的地方,这原罪甲胄挥起武器时攻击范围极广,过于靠近会妨碍到伯劳的战斗。

  “那东西能支撑住炮击吗?”

  海博德不确定地问道。

  经过吊塔的挪移,阿斯卡隆被安置在了甲板的舱室建筑上,上面还堆积着死尸与交战时留下的废墟,就像一团扭曲的金属结合物,这么勉强地支撑起了炮管。

  即便如此,炮击依旧十分艰难,以阿斯卡隆那缓慢的填弹速度,他们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能力调整炮击的角度和距离,为了命中海蛇,他们需要和海蛇靠得极近。

  之前阿斯卡隆是贯穿天际的长矛,而现在它便是一把致命但又充满局限性的匕首。

  “我不知道,我们尽力了。”

  伯劳回答,现在战斗的压力小了不少,海蛇的吞吐流光摧毁了血鲨号,可一同被摧毁的还有海中的妖魔。

  整个海域的温度都骤升了几度,靠近海蛇的区域,妖魔都被蒸发成了虚无,连带着晨辉挺进号这边的妖魔都受到了波及,来自妖魔的压力大大减少。

  可是来自海蛇的危机也在上升,祂潜入了海里,连带着炽白的光也落入海中,将深蓝的海洋点亮,透过辉光,寂海宛如流动的蓝宝石般瑰丽。

  海面接连隆起,那是祂在朝着这里急速前行。

  “洛伦佐!”

  伯劳惊呼,可一旁黑天使再度陷入了沉默,没有应答。

  在这钢铁与血肉的包裹中,洛伦佐的视线早已不在晨辉挺进号上。

  “入侵我的【间隙】,用我的眼睛去看!”

  疫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洛伦佐这一次选择了相信,力量在涌动,随即撕开了一条通往疫医【间隙】的道路,这一次的入侵极为顺利,在疫医不施加抵抗的情况下,洛伦佐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侵占的过程既痛苦又奇妙,洛伦佐能感到远超常人的记忆冲击着自己,也是在这时洛伦佐才隐约地意识到疫医的寿命究竟有多漫长。

  无际岁月来带恍惚的拉扯感,破碎的情绪和洛伦佐交织在了一起。

  可与之前的【间隙】入侵不同,每个人都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干扰着洛伦佐,可在入侵疫医的过程中,洛伦佐自始至终只能感受到一种单一的情绪。

  狂热。

  无止境的狂热,对真理的狂热,不择手段的狂热。

  一瞬间意识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内心深处涌现起对知识近乎疯狂的渴求欲,贪婪地寻找着这些美味的真理,乃至令洛伦佐险些变成癫狂的怪物,好在他最后平静了下来,完成了侵占。

  现在疫医已经短暂地落入了洛伦佐的控制中,只要洛伦佐想,他便可以在这里轻而易举地终结疫医的生命。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便被洛伦佐放弃了,先不说他现在和疫医是同一战线的,更主要的是疫医的生命太过漫长了。

  经历了这么多,洛伦佐算是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有些人活的越久,越发疯狂,越像一头难以控制的怪物,谁也不清楚疫医这样从容地开放了【间隙】是否还有着后手。

  或者说,疫医相信……疫医相信如果洛伦佐看到他所见到的事物,便绝对不会杀死自己。

  那东西太过可怕了,在洛伦佐见到它的第一时间,他变会明白只依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绝无幸存的可能,他不得不需要疫医。

  洛伦佐控制了疫医的身体,睁开了眼,去观察他所看到的世界。

  冰冷的海水充斥在自身的周围,在海蛇的潜行下,寄生在祂身体上的疫医被拖入了海中,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猩红的触肢不断地纠缠在一起,迅速地治愈着残破的身体。

  洛伦佐向着下方的深邃看去,这片海域清澈透亮,可当深度增加时,光芒也难以继续深入触及,但随着海蛇释放着辉光,燃烧着怒焰,深海之中的黑暗也被驱逐,光芒贯穿了海水,照亮了视野不可见的幽邃。

  心在顷刻间陷入了冰窖,洛伦佐看到了。

  他看到了布满鳞甲的蛇身一直延伸进了下方蠕动的黑暗里,看到了更多细小的、布满鳞甲的蛇身在深海之中摇曳,他也看到了有相似的蛇身连接了黑暗与角鲸号。

  洛伦佐的意识被残酷的现实重击,鳞甲的缝隙间闪过炽白的光,在蛇身上起伏着,如同呼吸一样。

  这样的涟漪在黑暗之中扩散,洛伦佐能看到这样的光波在海底的深处回荡,一直蔓延至视野难以企及的深度,也看到了它在向四周扩散,不断地泛起波澜,到达海域的尽头。

  微光掠过,展露出的是黑色的山峦,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在深海之中构筑成漆黑的、富有血肉的群山。

  这才是祂的全貌。

  祂从来都不是一头巨大的海蛇,也不是神话中尘世的巨蟒,这是远超凡人认知的存在,洛伦佐现在所遭遇的只是祂无数触肢的其一,祂尚未苏醒,所发动的攻击也只是轻微的梦呓而已。

  这便是寂海侵蚀的根源。

  一头覆盖了整片海床的超巨型妖魔。

  祂千百年安睡在这里,守卫着世界的尽头,向着海域扩散着庞大的侵蚀。

  洛伦佐都不清楚是否该以妖魔来去形容祂、这样宏伟恐怖的存在。

  “利维坦……”

  他低语着。

  到了如今,洛伦佐不由地用《福音书》中所描述的怪物来形容眼前的一切。

  “宏伟的【弥赛亚】、被唤作利维坦的妖魔。”

  洛伦佐深呼吸,这是来自于福音教会的记载,曾经洛伦佐只觉得这是对神话的歪曲,但现在看来,或许那记载的都是真的,只是过了太久太久,久到熟知的人都死了,久到新生的人将其视为虚妄。

  “你是在恐惧吗?霍尔莫斯。”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疫医。

  【间隙】入侵下,两人的意志开始交互,洛伦佐能体会到疫医的情绪,疫医也能感受到洛伦佐的。

  洛伦佐没有回答,但紧接着他感受到了,来自疫医的情绪。

  狂热,依旧是不变的狂热。

  “霍尔莫斯,我的研究是对的,我的理论是对的,我的真理是正确的。”

  在这巨物的压抑下,疫医疯狂地呓语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神明,也没有生物能拥有这样庞大还不自毁的身体,那么答案只剩下了一个。

  “这便是‘升格’吗?”

  疫医呢喃着,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语。

  “不……不对。”

  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能隐约地感受到错误的存在。

  疫医一定是疏忽了什么。

  洛伦佐则依旧保持着沉默,他注视着这黑暗的群山,一言不发。

  海面之上风起云涌,伴随着海蛇的靠近,重重的怒涛击打着船身,海博德和克拉夫艰难地立于其中,尽力地拉紧了身旁用来稳定原罪甲胄的线缆,好让自己不被溅起的浪花冲下甲板。

  “小心!”

  海博德惊呼,有妖魔随着溅起的浪花爬上了甲板,克拉夫试着挥起折刀,但一发铝热弹抢在他之前命中了妖魔。

  狭窄的阴影里塞琉举起铝热步枪,一发命中,随后朝着海博德竖起了大拇指。

  海博德能模糊地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她确实很听话,躲在了安全地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赞叹她枪法准,还是说她会找漏洞。

  “洛伦佐呢?他又在装死吗?”

  海博德大声喊道,他不清楚权能·加百列的性质,他只知道自从海战开始,洛伦佐这个家伙就一直在黑天使里发呆。

  “他应该不在这里!”

  伯劳回应道。

  他和海博德一样,也不知晓权能·加百列的存在,但他曾参与过针对劳伦斯的围剿,他很清楚劳伦斯所拥有的、和洛伦佐这相似的能力。

  海博德刚想问伯劳什么意思,下一刻更为剧烈的冲击泛起,晨辉挺进号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没几分钟它就要在颤抖中解体。

  “祂来了!”

  伯劳大喊道。

  从甲板上无法完全地观测到海面的变化,但伯劳能看到那些因海蛇而涌现的辉光,光芒降临到了船体的边缘,他们仿佛是行驶在光之海上。

  无穷的光芒从下方升腾。

  【准备开火!】

  洛伦佐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于脑海之中。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人们的意识联系在了一起,海量的信息以洛伦佐为纽带传输着,高居于指挥室的弗洛基看到了火炮手眼中的画面,相应的火炮手也看到了弗洛基视野内的一切。

  洛伦佐协调着所有人,将纷杂的意志统一。

  黑天使内,洛伦佐紧闭着双眼,鲜血从他口鼻中溢出,随后是眼角与双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引爆。

  【来了!】

  声音回荡之际,海面隆起后爆裂,漆黑的躯骸拔地而起。

  一阵强光过后,通天的蛇身屹立在晨辉挺进号旁,鳞甲与船体的边缘摩擦着,激起火花后在船体上留下伤痕,压抑的恐惧直接倾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弗洛基猛转舵盘,在阿斯卡隆无法移动炮管的情况下,他需要调整船体的方向来进行瞄准。

  动力全开,浪花翻转成白沫散去,晨辉挺进号试着和海蛇错开身为,将炮口指向伤口,但海蛇的速度要比他们快太多了,祂高高地升起,随后砸下。

  强光夺去了所有人的视野,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金属的破碎声不断,巨力的冲击在身旁爆发。

  海博德只感到一股炽热的焚风掠过,他和克拉夫都高高飞了起来,模糊之中被武器师一把抓住,稳定了身影,武器师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固定的线缆崩断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少数几道线缆还在努力地拉住他,至于一旁的黑天使,锋利的铁羽在甲板上留下数道深深的凹痕,在船体的边缘稳住了身影。

  烟雾散去,晨辉挺进号的边缘坍塌下了一角,海蛇这一击完全有机会将晨辉挺进号从中段击沉,好在弗洛基在关键时刻令船体微微偏开,错开了这一击。

  “伤口……伤口!开火!”

  海博德在炽热的高温中睁开眼,他看到了洛伦佐所说的那道巨大伤口,现在它就在船舷的一侧,阿斯卡隆完全有机会将其贯穿。

  巨大狰狞的伤口之中狂舞着红丝,灼热的焰火不断地溢出,仿佛是一扇开在船舷一侧的熔岩之门,高温将临近的金属都烧红了,升腾的热气吹袭着吊塔,机械臂在焚风中剧烈地摇晃着。

  “阿斯卡隆!”

  海博德怒吼着,但焚风散去,那些本用来支撑炮管的舱室与金属废墟开始了崩塌,剧烈的撞击令这本就不稳定的结构崩塌,高温熔毁了金属,化作的铁质流淌着。

  维京人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消失了。

  炮管侧倾向了一边,铁索被拉紧,它不断地摇晃着,难以稳定下来进行瞄准,连带着上方吊起炮管的吊塔也摇晃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它也会一同崩塌。

  寂静间武器师挥起利刃,它迅速地切断了身上连接的线缆,在甲板上狂奔了起来。

  “伯劳!你要做什么!”

  海博德惊呼,只见武器师一路朝着燃烧的废墟跑去,这简直就是在送死。

  “弑神!”

  伯劳的声音从其中响起。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走到现在,全靠着弗洛伦德药剂支持,这样频繁地启动原罪甲胄,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压力,但大概是习惯于陷入绝地了,伯劳感觉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明明是冰冷的大海,迎面却是炽热的焚风。

  伯劳开始有些理解红隼的思维方式了,如果把眼下的生命,当做从死神手里偷来的,反而没有什么压力可言了,毕竟他已经赚了很多。

  武器师的步伐变得缓慢了起来,它一步步地登高,迈过破碎的废墟,趟过炽热的铁水。

  终于,炮管倾倒的阿斯卡隆出现在了它的身前。

  撞击与高温令原本的支撑崩塌了一截,能看到吊塔还在工作,留守在其上的技师看到了伯劳的行动,他忍着炽热的高温进行着最后的反抗。

  绞盘缓缓地转动着,吊钩拉扯着它,费力地将沉重的炮管抬起。

  技师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于燃烧室中,他已经脱掉了上衣,但汗水还是流个不停,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用力地抓紧了操纵杆,金属之上传来灼烧的剧痛,脆弱的皮肤在眨眼睛便粘连在了其上。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火焰喷涌的伤口,温度还在升高,这是个死亡的烤炉,乐观点看,技师的生命只剩下了几分钟的时间。

  “稳住啊!”

  技师低吼着,他死死地攥住操纵杆,令炮管的摇晃稳定了不少。

  见此伯劳真想为这个尚未见面,或许也没机会见面的技师欢呼。武器师冲到了炮管的下方,一把扛起了炮管,以原罪甲胄补充了这崩塌的一截。

  这沉重的重量令武器师的身影一沉,甲胄本身被微微挤压变形,好在作为二代甲胄,它也使用了部分妖魔血肉作为甲胄构成,强劲的韧性与恢复力,令武器师能支撑住这样的高压。

  庞大的信息交互着,两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在洛伦佐的协助下开始了最后的反抗。

  武器师缓慢地移动着,背负着炮管,将自己变成成导轨,在吊塔的配合下来调整炮口的位置,每一步都是如此地沉重,乃至脚下的废墟都在微微弯曲。

  “没用的,霍尔莫斯,你对祂造成伤害又如何?”

  疫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祂是如此地庞大,你哪怕将其斩断,也只不过是斩杀了祂诸多触肢的其一而已,这只是无用的徒劳。”

  黑天使内洛伦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变成了纯粹的血色,面目狰狞。

  “疫医,被打败与被杀死,还是有区别的。”

  吊塔之上,技师在失去意识前,将身体压在了操作台上,死死地控制住操纵杆,四周的金属被烧红,而他的身体也早已燃起了火苗。

  猩红的血肉将伯劳完全包裹,也将武器师的躯壳覆盖,在中枢框架崩溃的前一刻,炮口对准了伤口。

  洛伦佐那猩红的眼瞳里卷起了炽白的风暴,意识撞击在了铁幕般的壁垒上,与此同时阿斯卡隆开火。

  灿若余晖的光矛掠过,贯天彻地。

  第一百零三章 前进

  没有什么绚烂的画面,有的只是纯粹的光,还有夺去所有人听力的轰鸣。

  圣洁的白芒过后,视线从闪动的昏黑中慢慢清晰,有温柔的暖风迎面袭来。

  海博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在他身后的克拉夫也完全愣住了,他们目光呆滞地仰望着,目睹着烟云散去,露出其后的狰狞之物。

  他们打中了,阿斯卡隆命中了海蛇的伤口,钢铁的流火贯穿了扭曲的血肉,进一步地撕开伤口,乃至完全将其贯穿,破开一道巨大焦黑的血肉。

  那是几乎将躯干斩断的血洞,猩红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努力地愈合着伤口,不让躯干就此崩塌。

  但这自愈实在是太缓慢了,血肉之下滚动流光也在逐渐散去,仿佛消逝的灵魂般,最后炽热的温度缓慢地降了下来,不再灼烧着万物。

  “我们是……赢了吗?”

  克拉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仰望着祂,从未想过凡人真的有能力伤到神明。

  因此克拉夫的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明白,但就像一个曾经无法撼动的铁律,现在在他的眼中出现了丝毫的裂痕。

  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耳旁不知为何响起了猎户们的话。

  猎户们绝不放过那些吃过人的野兽,曾经野兽们恐惧着人类,敬畏着人类,但当它们吃过人后,它们会意识到,曾经高贵的人类,在它们的利爪与尖牙下是如此地脆弱……

  没有什么是不可撼动的。

  克拉夫被暖风包裹,打了个寒颤。

  “大概吧……”

  海博德回应着,他也有些不确定。

  成吨的鲜血在从海蛇的体内涌出,它们洒在甲板上,染红了一大片,流进清澈的海水里,将其变得浑浊。

  或许他们真的赢了,游荡于寂海之上的风暴开始了挪移,这一次它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慢推进着,速度看起来不快,但能明确地感受到铁幕在缓缓退去。

  心头的压力骤减,昏暗的天空也变得明朗起来,白昼一点点地夺回了战场,直到将光洒满每一处昏暗的角落,逐渐平静的海面上落满破碎的坚冰,寒冷的大陆就在不遥远的海面后。

  “这就是祂的真容吗?”

  海博德注视着上方,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目光就像被某种魔力吸引着一样,不断地拉扯着他的视线,令他不得不注视着。

  蛇头上的强光也随着阿斯卡隆的开火而熄灭,得以让凡人窥见这辉光下的真容,遮掩的尘埃散去,露出这些本应被遗忘的事物。

  那是张精致如工艺品般的脸庞,玉雕般存在于蛇头之上,诡异荒诞,但又充满了神性。

  这是一头人面的海蛇。

  直视着这巨大的脸庞,海博德感受不到什么压力,倒是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平静,他注意到脸庞上的蛇眼紧闭,祂仿佛是在安睡一样,将眼瞳里的焰火全部隔绝了下来,在眼皮的缝隙间,还是能窥视到燃烧的余火,它们沿着边缘勾勒出了一道光带,也是因此,海博德才能有幸见到祂的真容。

  继续打量着,海博德突然注意到这脸庞很中性,他难以从五官中分辨出祂的性别。

  头颅低垂着,宁静的神情中带着隐约的悲伤,就像怜悯世人一样。

  在阿斯卡隆开火的瞬间,海蛇也发动了攻击,巨大的头颅高悬于甲板之上,只要祂按照原定的轨迹砸下,祂完全有能力将晨辉挺进号击沉,更不要说祂还携带着那骇人的高温。

  可这一切都随着阿斯卡隆的开火终结了,此刻祂就这样静静地高悬于上方,没有丝毫的动作。

  海博德不认为仅凭着阿斯卡隆的炮火,能阻止海蛇的行动,更不要说祂根本没有被杀死,有的是机会继续进攻,但诡异的是祂现在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安静地立于晨辉挺进号之上。

  海博德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只是知道他们从死神的手里又偷到了些许的时间,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努力地将视线从脸庞上移开,惊恐地喊道。

  “伯劳!”

  海博德转过身便朝着炮管下的废墟跑去,那里传来阵阵炽热的高温,还有铁水在缓慢流淌着。

  他费力地越过重重的阻碍,终于在一片炽热的残骸中找到了几乎要失去人形的武器师。

  炮击的后坐力直接击垮了原罪甲胄,就像被重锤猛砸一样,饱受攻击的骨架再也难以支撑这样的伤害,在关键时刻崩塌,破碎成扭曲的钢铁。

  能看到武器师的下半身都被压在了倾倒的炮管下,海博德顶着高温爬到了它身边,猩红的血肉还保持着一定的活性,它们在艰难地舒展着,有炽热的铁水流过,发出刺啦的声响。

  “伯劳!伯劳!”

  海博德连连喊道,他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只能笨拙地扒开破碎的钢铁,试图将伯劳从其中挖出来。

  这也太勉强了,海博德的手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他拆开了一根又一根扭曲的钢铁,撕掉一层又一层的血肉,可始终找不到伯劳的踪迹。

  “让开,我来。”

  有嘶哑的声音响起,猩红的怪物越过了海博德。

  疫医伸出手,肌肉紧绷,硬生生地扛起了残骸,打开了一角。

  “快!”

  疫医道,被海蛇折腾了这么多下,他现在也虚弱的不行,不仅肉体上传来痛苦,被洛伦佐【间隙】入侵后,他的脑海里也在翻腾着痛觉。

  整个人都仿佛被撕碎了一样,从肉体延伸至了灵魂。

  海博德也不管这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一头扎了进来,抓住染血的手臂,用力地将伯劳拖出来。

  “呼,你还活着,这可太坚强了。”

  海博德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家伙,除了敬佩伯劳求生欲非凡外,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伯劳身上的伤势没有加重太多,原罪甲胄的血肉完美地保护住了他,甚至说反哺伯劳,使他身体上的伤势好了不少,但相应的,侵蚀对于他的精神进行了残酷的摧残,到最后伯劳几乎要失去了自我的意识,沦为疯狂的野兽。

  海博德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感觉蛮怪的,记得不久之前,就是自己把伯劳从死人堆里扛了出来,结果现在又重复了一次。

  “你现在欠我两条命了,伯劳。”

  海博德说着将伯劳背离这个糟糕的地带。

  身旁的疫医也在救出伯劳时,便离开了,他倒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用力地喘息着,维持着破碎的人形,身上的触肢起伏着,难以平静下来。

  现在疫医算是真的需要和洛伦佐结盟了,在血鲨号被摧毁后,只有晨辉挺进号能带他继续前进了。

  伯劳微微睁开眼,他虚弱极了,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看到高耸的吊塔,在这接连的战斗下,钢铁已经完全扭曲,有些还被高温侵袭着,落下沉重的铁水,骨架开始弯曲,最后发出一声咿呀的惨叫,吊塔彻底坍塌。

  伯劳勉强地抬起手,他冲着吊塔的废墟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向着那个不曾知晓名字的灵魂做告别。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洛伦佐!”

  塞琉在等待了些许的时间后,她从掩体下走了出来,对着沉默的黑天使喊道。

  黑天使中没有回应,它和海蛇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不仅如此,在距离晨辉挺进号有段距离的角鲸号,它也跟着陷入了沉默,漂泊在海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疫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放松太多,在海底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那庞大的怪物。

  “别放松警惕,战斗还没结束。”

  疫医对着几人喊道,现在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了。

  “还没结束?”

  克拉夫忍不住地吼道。

  这一切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了,疯狂的噩梦中,克拉夫曾有无数次想放弃,好在他活到了天亮的时候,可现在天亮依旧不安全,噩梦尚未结束。

  “是啊,现实的战斗结束了,意志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那才是真正的战场,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

  疫医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颅,狰狞的样子令人生畏。

  “你是说……”

  塞琉想到了什么,结合着洛伦佐在每个人脑海里的诉说,不禁让她想起那个如死神般的敌人。

  “权能·加百列,霍尔莫斯没和你们提过吗?”

  疫医露出骇人的笑容,戏耍着凡人脆弱的心理,他看着塞琉逐渐僵硬起来的表情,他接着说道。

  “对,就是那个力量,和劳伦斯一样的力量。”

  “你是说,洛伦佐现在在【间隙】入侵……那个家伙?”

  塞琉没有被疫医影响,她理性地思考着,最后得出这么一个令人惊叫的结论。

  她看着精致且巨大脸庞,说实话,真有种被神俯视的感觉,祂眼瞳紧闭,缝隙里却溢着光,似乎当祂再次睁眼时,便是所有人的末日。

  “不然呢?你们以为炮击真的能杀死祂吗?”

  疫医有些难过地笑了起来,面对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敌人,还真是不好受。

  “即使炮击有效,祂也有足够的时间杀光我们。”

  “现在洛伦佐是再一个人面对祂吗?”塞琉紧张地问道。

  疫医点点头,这便是最糟糕的一点,他说道,“不然呢?在座的各位,还有谁拥有着权能·加百列吗?”

  “被杀死与被打败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啊,霍尔莫斯。”

  疫医看着沉默的黑天使,低声道。

  “狂欢吧!放纵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是发泄,还是忏悔,反正什么都好,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了,当洛伦佐坚持不住时,这个家伙再度睁开眼时,便是我们的死期。”

  疫医的心情无比悲观,他根本想不到什么战胜的办法,就连逃避也做不到。

  白昼茫茫,日光刺眼,但等待他们的只有黑暗的绝望。

  塞琉注视着沉默的黑天使,它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

  她不懂什么所谓的权能,也不清楚疫医所诉说的怪异,她只知道现在洛伦佐在一个人面对着神明,孤身一人。

  “你……绝望了吗?疫医。”

  塞琉突然问道。

  “你做了这么多,与我们开战,与维京诸国开战,与神明开战……”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疫医,塞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疫医。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吗?”

  疫医和塞琉对视在了一起,面对他那蠕动扭曲的脸庞,湛蓝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涟漪。

  他笑了。

  “当然不甘心了。”

  他怎么可能甘心,疫医变成了怪物,吞食了罪恶,所行的一切便是为了今天,他怎么可能放弃呢?

  疫医挥起了手,指向了破碎的冰海尽头,那片被雪尘覆盖的冰川大陆。

  “那么就在霍尔莫斯争取的这段时间里,冲过去!”

  疫医声嘶力竭。

  “别管路上有什么东西,只管前进就好!海水就破开它,坚冰就碾碎它!敌人就杀死它!

  前进!”

  听闻疫医的话,不等塞琉做出什么反应,晨辉挺进号行进了起来,它再度激起浪花,撞角指向冰海尽头,随后动力全开,悠扬汽笛声如同号角般响彻。

  疫医有些发愣,随即笑的更大声了。

  “看样子有人和我们想到了一起去了啊。”

  指挥室内,弗洛基目光都没有在海蛇的身上停留,他转动着舵盘,神情狂热地驶向北方。

  洛伦佐则在一片浑噩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是无法看破的重重灰雾,在他身前一面巨大的石墙挡住了去路。

  这让洛伦佐想起曾和亚瑟聊过的事,那时亚瑟便觉得死后的世界就是这副模样。

  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等待洛伦佐的只有延伸至黑暗的深处的灰雾,与连绵不绝的石墙,抬起头,它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是死寂静默的世界。

  洛伦佐向前迈步,然后轻轻地触摸在了墙壁上,它曾经是那么的坚固,抵挡了一个又一个试图越过围栏的人,而现在它在洛伦佐的触摸下开始了崩塌。

  以洛伦佐的手为原点,裂纹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崩塌。

  破碎的灰尘后一道裂隙出现在了洛伦佐的身前,内部依旧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但这一次洛伦佐选择了前进。

  步入黑暗。

  第一百零四章 安魂曲

  【间隙】。

  生命的精神世界,灵魂的居所,未解的存在形式。

  洛伦佐步入了裂隙之中,内部狭窄拥挤,除了脚下的道路外,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有的只是纯粹的漆黑,意识也受到了阻碍,他根本无法自由的穿梭。

  这黑墙既是阻挡入侵的壁垒,也是囚禁怪物的牢笼,行动不断地受阻,似乎要连同洛伦佐这个入侵者一同关押。

  这旅程是如此的漫长,洛伦佐在狭窄的黑暗中不断地前进,除了单调的黑暗外什么也没有,静默之中洛伦佐对于时间的认知都在缓缓模糊。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重复着步伐,继续向前,认知一点点地崩塌,乃至洛伦佐都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四周响起碎裂的声响,两侧的墙壁开始靠拢,裂隙变得越来越拥挤,它似乎是在合并,这是在漫长旅途中外界第一次对洛伦佐进行反馈,失神的目光出现了些许的光泽。

  漫长的静默使人疯狂,这突然的异变令洛伦佐欣喜若狂,他的行程并不是无用的。

  加快步伐,洛伦佐快速狂奔着,随着他的深入黑暗也在逐渐破灭,他能看到更多的细节,也是在这时繁杂的哀嚎声响起,仿佛千万人在痛哭。

  永恒的静默被打破,狂啸的声音足以在一瞬间摧毁人的心智,哭泣、哀嚎、悲鸣乃至婴儿的啼哭,声音被拉扯得细长且尖锐,重叠在了一起,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咆哮。

  一同奏响的还有死亡的狂舞,升腾的焰火从两侧不断合拢的墙壁上涌起,点点炽白之中,洛伦佐能看到墙体表面的蠕动,也能从疯狂的尖叫中分辨出碎石崩塌的声响。

  霎时间数不清的手臂从两侧的墙壁上刺出,干枯腐朽的手臂伸展着,如茂盛的海草般摇摆,锋利的指甲试图抓挠着洛伦佐,撕开血肉,涌出鲜血。

  这是精神的世界,但这痛楚又是如此地真实,仿佛洛伦佐正处于另一个现实之中。

  它们试着拖住洛伦佐,将他拉入墙壁中,和这些妖异的憎恶融为一体,手臂的根部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头颅,它们贪婪地张开了嘴,眼眶里升起熊熊的火光。

  模糊的呓语从它们的口中响起,似乎是在呼唤着某个不可言叙的名字。

  嘈杂的吼叫与呢喃交织在了一起,犹如末日的序曲。

  洛伦佐继续向前,他能看到裂隙的尽头浮现了些许的光,他终于看到了尽头,而两侧的墙壁也在更加迅速地合拢,在洛伦佐的身后,手臂们都相互紧握在了一起,将退去的路不断地封死,逼迫着洛伦佐逃离。

  深呼吸,他精神紧绷着,有手臂抓住了洛伦佐,但没能留下他,锋利的指甲从他的身上撕下了大片的血肉,感到痛楚的同时,洛伦佐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角,自己的意识被撕裂了。

  更多的手臂抓住了他,四面八方而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抓住了洛伦佐的身体,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缠绕住,狰狞的头颅在洛伦佐的耳旁疯狂地呢喃。

  洛伦佐试着伸出手,触及道路尽头的光芒,可更多的手臂伸了出来,它们交织在了一起,将所有的辉光遮掩。

  一切再度归于死寂。

  灰蒙蒙的世界里,石墙上雕刻着天使与恶魔的浮雕,崩塌的裂隙将它们分割,但随着其的合拢,破碎的画面再度拼接在了一起,鬼神们挥起武器,将战火倾洒在天堂与地狱间。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将这画面永远地定格在这一瞬间。

  千百年前便是如此,之后万年依旧这般。

  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哪怕是在深邃的严寒与死寂,也会有微弱的火光闪烁。

  寂静之中响起了轻微的心跳声,紧接着这心跳声变得越发剧烈,如同密集的鼓点般响起,将死寂惊扰。

  浮雕上的鬼神们面目狰狞,宛如拥有了生命般,不断地颤抖着,直到一道细小的裂痕出现在其上。

  裂痕开始崩塌、扩散,转眼间便变成巨大的裂隙,内部响起野兽般的喘息声,直到一只染血的手臂一拳砸开阻碍。

  两只手扒在裂隙的边缘,用力地撑开,直到将血淋淋的自己完全脱出其中。

  洛伦佐浑身是血地走出了裂隙,越过了这重重的阻碍。

  身后裂隙的黑暗里,那些哀嚎声都随着洛伦佐的突破而终结了,声音一同停顿,挥舞的手臂也僵硬地凝固在半空中,最后深邃的黑暗里响起无奈的叹息声。

  裂隙合拢,破碎的画面重新拼凑在一起,洛伦佐看着其上的浮雕,它是如此地熟悉,怎么也想不到,洛伦佐会在这里见到它。

  “天国之门。”

  洛伦佐望着这道几乎没有尽头的石墙,其上的浮雕他见过。

  这正是将圣纳洛大教堂与静滞圣殿隔绝开的天国之门。

  他终于走出了黑暗,浑噩的意识也逐渐清晰了不少,此时再度回顾裂隙里经历的一切,洛伦佐有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没能走出裂隙的话,说不定洛伦佐自己也会成为那些家伙的一员,被永远地囚禁在石墙之中。

  “守望者,秘血,升华的尽头,【间隙】……”

  洛伦佐嘟囔着,结合着之前得到的情报,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天国之门。

  权能·加百列的拥有者都将踏上升华之路,而这些升华者以现有的情报来看,与神秘的守望者极为相似,洛伦佐怀疑实际上守望者,便是一群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人所组建的。

  他们拥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在凡人的认知之外,守望着这个世界,袭杀着那些胆敢越过边界的人们。

  “那么,他们的【间隙】会是什么样的呢?”

  洛伦佐好奇道。

  每个人的【间隙】都不同,是由他们记忆里最为重要的一幕所构成的,其中还掺杂着他们的本质与过去。

  洛伦佐哪怕无法杀死这可憎的海蛇……准确说是祂,那么洛伦佐也有机会在祂的【间隙】中找到过去的秘密。

  这样想着,洛伦佐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世界。

  眼瞳紧缩成一点,呼吸都在一瞬间停顿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令其窒息死亡。

  “是啊……天国之门后,正是这里啊……”

  洛伦佐低声呢喃着,直直地注视着祂的【间隙】。

  有些意外,但仔细思考后,洛伦佐又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所有的诡异与隐秘,它们都是同源的,而这便是祂的【间隙】。

  “静滞圣殿……”

  洛伦佐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殿堂,不知所措。

  森严肃穆的雕像立于四周,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撑起了穹顶,洛伦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祷告声,熔化的蜡油淌满了阶梯,其上的烛火随着洛伦佐的到来而摇曳,就像泛起波澜的海面。

  这里比洛伦佐记忆中的、圣临之夜前的静滞圣殿还要更加繁盛。

  “这是你的记忆,你记忆中的静滞圣殿。”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果然他的猜想没错,祂也是守望者的一员,而所有的守望者都源自于猎魔教团,他们都是拥有权能·加百列的不朽者。

  这是一支藏身于历史阴影之中的军团。

  那么这里应该便是几百甚至几千年前,这些守望者活跃的年代里、存在于那时的静滞圣殿。

  这种感觉还蛮奇妙的,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跨越了漫长的岁月,再度见到了曾经的静滞圣殿。

  “那么你在哪呢?”

  洛伦佐向着虚无发问着,这里是祂的【间隙】,那么祂在哪里呢?

  继续向前,漫步在这古老的静滞圣殿之中,洛伦佐能看到横列在角落里的武器架,上面摆放满了锋利的钉剑,还有教袍与盔甲,古朴的书籍堆积在了一起,满满地填满了墙壁。

  堪称艺术品般的雕塑攀爬着高耸的墙壁而建,一同构筑着鬼神厮杀的画卷,微光落下,映照着它们的脸庞也带上血色。

  渐渐响起悠扬的圣歌,这旋律是如此地熟悉,令洛伦佐不得定神聆听。

  他曾在很多人的口中听闻过这样的旋律,洛伦佐·美第奇、雪耳曼斯·博尔吉亚、劳伦斯……

  这是不曾被记载的旋律,只依靠着记忆而传承,洛伦佐不曾听闻过它的全貌,而如今这一切清晰地刻入了他的脑中。

  静滞圣殿的繁华远超洛伦佐的想象,或许在圣临之夜前,它也经历了些其他的磨难,使它变得落魄,只是这些事都没有被记录在书中,而是跟随着历史一起被人遗忘。

  紧接着,洛伦佐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倒在阴影中的尸体,落下的光芒照不到它,洛伦佐走了过去,然后在阴影之中看到了更多相似的尸体。

  它们堆积成山,填满了阴影,似乎死去已久,身体都完全干瘪了下来,纠缠在了一起,就像枯朽的树木般。

  洛伦佐看向其他的阴影处,步伐变得急促,最后狂奔,他猛然发现这些阴影里都堆积满了尸体,有的尸体上还穿着教袍。

  他想不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停住步伐,然后跟寻着圣歌与祷告,向着静滞圣殿的核心走去。

  如果在后来的时光里,静滞圣殿没有经历什么重大的更改的话,洛伦佐知晓自己将去往哪里。

  华生曾在信中警告过他的。

  “升华之井。”

  洛伦佐思考着,向前迈步,到了如今,除了前进,他没有其他的退路了。

  曾经辉煌的雕塑崩塌,变成了碎石与灰尘堆积在阴暗里,书籍被烈火燃烧,剑刃崩断染锈,记忆里的画面逐渐远去,最后变成冷彻死寂的宁静。

  繁华不再,破败永存。

  虔诚的祷告声变得越发清晰与洪亮了,仿佛有千万人在一同诵读着神明般。

  洛伦佐迈过长阶,然后他看到了。

  辉煌的光从穹顶之上落下,挂在石柱之上的烛火与其相映着,落满下方的昏暗,映亮了灰白的长袍。

  洛伦佐呆滞地站在原地,以他的认知来看,【间隙】是空旷的,只会存留着孤独的灵魂,他在这空旷的【间隙】内游离,饱受着折磨,就像威廉一样。

  但是此刻出现在洛伦佐眼前的,是远超预计的存在,至少有上百名教士跪坐在长阶下的空地上,他们环绕成圈,每个人都披着灰白的教袍,将身体完全遮住,脸庞藏于阴影下。

  如同石雕般静默地立于其中,要是没有那呢喃的祷告声,他们就像死去了一样。

  洛伦佐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地向前靠近,在越过这些教士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人的生命力,他们是活着的,这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灵魂。

  可他们就像感受不到洛伦佐的存在一样,低着头,机械式地呢喃着,诵读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祷告。

  “这怎么可能呢……”

  洛伦佐低声道。

  他有些难以相信,这【间隙】内存在的不止有一个灵魂,而是成百上千的灵魂。

  紧接着他想到了。

  不……这是可能的。

  洛伦佐的【间隙】也是这样,不止有他一个人的存在,有其他的灵魂汇聚在了自己的【间隙】之中。

  祂和自己一样,祂并不是孤独地游荡于【间隙】之中,祂有着同胞,成群结队。

  “所以……是这样吗?”

  洛伦佐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难以向前踏步,虽然说内心里早已有了猜想,可当真相摆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被震撼与冲击弄得失神。

  洛伦佐与祂、与祂们,都是同源的。

  环视着四周,洛伦佐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被那被断代的历史之中,猎魔教团的某个不为人知的时期里,这些猎魔人齐聚在了这里,他们一同进行了伟大的升华。

  他们便是祂们,拥有权能·加百列的游魂,捍卫围栏的守望者们。

  被遗忘的亡魂汇聚在了这里,共同铸就成了这庞大的【间隙】,从而拥有了在海底里,那宛如山峦般庞大的躯骸。

  洛伦佐伸出手,试着触摸身旁的教士,教士对于洛伦佐的触摸没有丝毫的反应。

  咬咬牙,洛伦佐一把掀开了他的兜帽,露出一张无面的脸庞。

  没有头发,没有嘴巴,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近乎冰冷的血肉,就像在触摸一具已死的尸体般。

  洛伦佐回过头掀开了另一旁教士的兜帽,一个接着一个的,他接连掀开了数人的兜帽。

  有的和之前一样,是没有脸庞的无面人,有的人则没有双眼,亦或是耳朵,有的人只剩下了嘴巴……他们依旧在机械式地诵读着祷告。

  洛伦佐看了看这些诡异的脸庞,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曾经的祷告声会无比宏大,但不知为何,有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脸庞,便像雕塑一样位于其间,只有残存的几人,还在继续着诵读。

  “这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完全忘记了与海蛇的交战,他误入了这谜团的中央,现在他的心里只想着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突然有异响响起,短暂地打断了祷告。

  “安魂曲程式出现异常。”

  有位教士突然抬起了头,他只剩下了一只嘴巴,机械地说道。

  “需要修正。”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位失去眼睛与耳朵的教士。

  “需要修正。”

  “需要修正。”

  密密麻麻的声音响起,将祷告声打断。

  洛伦佐的心紧张了起来,其他的无面人保持着沉默,就是死去了一样,而剩下的这些人则像从梦中苏醒一般,僵硬地对话着。

  炽热的火光从这些人的眼中溢出,下一刻所有的目光纷纷看向了洛伦佐。

  洛伦佐的心神一冷,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尚未变成无面人的家伙,都是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意识,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被遗忘的军团。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洛伦佐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幸存,说不定这里便是他的葬身之所。

  他聚精会神,准备着可能爆发的恶战,但很快,这些目光便从洛伦佐的身上移开了。

  教士们抬起头,仰望着穹顶。

  无数洁白的羽翼撕开了教袍,他们张开了翅膀,挥动着双翼升入穹顶。

  天使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在深渊之中崛起。

  洛伦佐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一个又一个的天使升入了穹顶,消失于视线之中,没有离开的教士则再度低下了头,进行着祷告,那些无面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失去了生命。

  “有人越过了围栏。”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祂便是守望者们的居所,这个庞大的【间隙】便是这些游魂的驻地,千百年来他们一直守卫在这里,监视着世界,斩杀着越过围栏的生命。

  刚刚洛伦佐目睹了他们的一次出动,只是这一切是如此的冰冷,仿佛这些人都是机械一样。

  不,应该说就是机械。

  从之前的战斗,还有弗洛基的话语中都可以看出,这些守望者是没有智慧的,他们都是机械式的执行着命令,就像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

  “你们究竟在祷告着什么呢?”

  洛伦佐想不明白,看着教士们,他一路向前,走到了人群的中心,最后停下。

  站在深渊的边缘,洛伦佐看向下方的黑暗。

  升华之井。

  这些教士们围绕着升华之井而坐,在他们的中心便是这漆黑的井口。

  华生说这里是一切的根源,虽然说眼中的升华之井只是【间隙】虚幻的体现,但洛伦佐心里还是响起了一阵不安的声音,它催促着洛伦佐跃入其中。

  虽然是虚幻的,可洛伦佐依旧在这漆黑中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不安,仿佛这漆黑的井口通往着哪里,而哪里是一片凡人绝对不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们在祷告着静默,轻哼着摇篮曲。”

  有声音响起,回答了洛伦佐的话。

  在这种诡谲的地方突然有一个声音回答了洛伦佐的问题,这可不是令人感到舒服的情景,洛伦佐猛地后退,要不是心中还有些警觉,他差一点就要朝着前方攻击过去了。

  只见一名教士站在升华之井的另一边,灰白的教袍将他的身体完全藏于阴影之中,洛伦佐看不清他的容貌。

  “摇篮曲?”

  这种时候听到这种话,洛伦佐觉得反而有些怪,可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

  安魂曲程式。

  这些教士们不止是在祷告,似乎这祷告还是一种歌谣,他们在轻唱着摇篮曲……

  越是思考,洛伦佐越是恐惧。

  那么这群恐怖强大的守望者们,究竟是在为谁哼唱?他们在哄谁入睡?

  这样想着,洛伦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下方,他看着身下漆黑的井口,恍惚间它仿佛变成了黑暗的旋涡,吸引着洛伦佐的目光与心神……

  “啊!”

  洛伦佐惊呼一声,向后跌倒。

  他自认为自己的意志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在面对这虚假的升华之井,他刚刚差一点便迈出那步,落入漆黑的深井之中。

  教士也在这时缓缓移动了起来,似乎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或者说清醒的人。

  “杰西亚,连你也离去了吗?”

  他走到一位教士身旁,掀开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张无面的脸庞。

  “离去?什么意思?她……死了吗?”

  洛伦佐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悲伤的男人。

  这种时候洛伦佐有些理解那些学者的狂热了,世界的真相近在眼前,哪怕此地危机四伏,洛伦佐也想在死前知道更多。

  “她没有死,只是迷失了。”

  男人伸出手,轻揉着女人的脸庞,其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毫无活人的血气,就像冰冷的尸体。

  “永恒的生命,日复一日的厮杀,再强大的意志也会沉沦、迷失。”

  男人收回了手,看着四周曾经的友人们。

  “他们迷失了,失去了自我,就连野兽都算不上了。”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看向其他的无面人,他们在教士之中占据了大多数,也就是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有绝大部分守望者迷失了自己,变成死气沉沉的血肉。

  所以守望者也在凋零,他们在不断地减少着,直到彻底消亡的那天。

  洛伦佐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升华之井。

  那么,当然守望者完全消亡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恍惚间洛伦佐看到黑暗在蠕动,一道又一道猩红的裂隙在其中出现,然后彻底裂开,露出惨白的眼瞳,它们成千上万,盯着自己。

  一瞬间洛伦佐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感,极度的作呕与腥臭,仿佛黑暗之中集结了世间所有的罪恶,被神明唾弃的神敌便在其中滋生肆虐。

  “升华之井下,到底有着什么?”

  洛伦佐喘息着,他意识到那便是围栏,教士们在守望的便是井下的东西。

  “仇敌。”

  男人回答道,然后他低下身,从“杰西亚”的身边捡起了她的佩剑。

  一把带着锈迹的钉剑。

  “那么你又是谁呢?”

  洛伦佐再度发问,和男人一样,他捡起安放在地上的钉剑,握紧剑柄。

  男人看了看洛伦佐,他的目光无神,似乎在很久之前便失去了光泽。

  他说。

  “艾德伦·利维恩。”

  锈迹斑斑的钉剑在眼瞳中放大,如闪动的雷霆般迅捷。

  当洛伦佐试着抬起钉剑阻挡时,他的脸颊上便已经绽开了一道鲜红的伤口,从额头划下,沿着鼻梁斩断。

  艾德伦神情肃穆,大步而来。

  “你不该来这的,孩子。”

  ……

  咆哮的海潮拍打着冰川,它在坍塌,化作破碎的浮冰散去。

  先驱拄着长矛,他遥望着远处的海面,海蛇僵持在原地,晨辉挺进号则开足马力,朝着这里奔袭而来,此刻似乎没有什么能再阻挡它了,无论是海水还是坚冰,全部在坚固的撞角下破碎。

  “你也回来了啊,艾德伦。”

  先驱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脚下,他看着布满雪尘的冰面,视线似乎穿过了阻碍,凝视着深海里扭曲的血肉。

  “这可不行啊……”

  先驱自言自语着。

  有鲜血淌过了他的脚边,转过身,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

  一具又一具残破的尸体倒在了雪地之中,血液仿佛无穷尽般,将四周的地面都染成了鲜红色,有的尸体还在蠕动,巨大的羽翼无力地扇动着。

  头颅倾倒在一旁,眼瞳呆滞地注视着先驱,毫无情感可言。

  “我的同胞们啊,是时候结束这黑暗的命运了。”

  先驱说着走向了尚未死透的天使旁,刺出长矛。

  羽翼震动,锋利的羽翼试着斩击先驱,可冰冷的长矛比它更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它的心脏。

  天使还在试着挣扎,将身体从贯穿的长矛上拔出,但很快,它的血管变成了灰黑色,如同扩散的毒素般,蔓延至了全身,最后失去了生机。

  抽起长矛,先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就像在等待什么一样,不久后有更多的雷团涌现,守望者们卷土重来。

  第一百零五章 拯救

  这是【间隙】之中的战斗,不过洛伦佐可没有什么恋战的心思,现在他脑子里有的,只是想办法逃出去。

  鲜血涂满了他的脸庞,在与艾德伦交手的一瞬间,洛伦佐便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对抗他的能力,想必华生给自己写信时,她所遭遇到的,也是这样诡异的存在。

  一个活上千年,游离于【间隙】之中的幽魂。

  这漫长的岁月下,洛伦佐难以想象艾德伦脑海里的知识该有多庞大,他升华的程度会有多深。

  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艾德伦的身份,作为守望者们,洛伦佐目前唯一接触到有自主意识的存在,或许他便是守望者的创始者。

  那么围栏……也就是升华之井下,究竟有着什么呢?

  狂奔在静滞圣殿之中,越是深入,洛伦佐越是意识到其中环境的复杂,和他所熟悉的静滞圣殿完全不一样,这座存在于【间隙】之中的静滞圣殿如同迷宫一样。

  身后传来死亡的威胁,洛伦佐就像被追杀的猎物,他在迷宫之中横冲直撞,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锐利的风声响起,洛伦佐猛地停住身体,下一刻在脚步的前方,地面上裂开一道深深的裂痕,锈迹斑斑的钉剑正插在其上,微微摇晃。

  如果洛伦佐没能停下,这一剑完全有机会贯穿洛伦佐的身体。

  平常他可能不会在意这样的伤势,可现在他是以灵体状态存在于【间隙】之中,虽然掌握着权能·加百列,但洛伦佐很清楚,自己对于这份力量的掌握,就像孩童一样笨拙。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其他人探索真相?”

  洛伦佐转过身,对着靠近的身影喊道。

  艾德伦步伐稳重,身后的剑袋里插着数把斑驳的钉剑,有的已经折断,有的布满豁口。

  他没有回答洛伦佐的话,从起初的平静不同,洛伦佐能清晰地看到艾德伦扭曲的脸庞,他神情震怒,痛恨着越过围栏的洛伦佐。

  艾德伦再度抽出新的钉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下一秒挥起钉剑,如风而至。

  ……

  “前进!前进!”

  海博德用力地挥动着双臂,高声欢呼着。

  伴随着晨辉挺进号的加速,他们一路奔驰,很快便拉开了与海蛇的距离,摆脱了铁幕般的风暴,在刺眼的日光下行进。

  看着白茫茫的世界,很多人的内心都被照亮,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光明对于人类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船上的妖魔也在有序地绞杀着,在失去了外部的威胁后,对付这些扭曲的血肉,士兵们都显得得心应手,很轻松地杀死了绝大部分妖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沉重的撞角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刃,一路劈开所有的阻碍。

  虽然黑天使依旧保持着沉默,可每个人心理多少都浮现了些许的希望,他们还能前进,他们还能活下去。

  但在这一片欢愉中,只有疫医的眼神凝重,盯着立于甲板上的原罪甲胄。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疫医已经缓了过来,身体大部分组织已经重组完毕,猩红的血肉裸露在外,让人觉得生畏,因此也没多少人靠近他。

  他就这样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四周。

  “你可别输的太快了啊,霍尔莫斯。”

  疫医低声道。

  和这些欣喜的人们不同,疫医是真正见过海蛇全貌的人,他也清楚,能支配这样躯体的意志,那将是远超认知的强大,他从不觉得洛伦佐能赢,洛伦佐能做的只有争取更多的时间,好让他们行驶的更远。

  疫医看到那个名为塞琉的女孩还守在原罪甲胄旁,她大概是在等待洛伦佐的苏醒,可疫医清楚,洛伦佐没机会苏醒了,从他入侵【间隙】的那一刻,这个家伙就步入了死地。

  “不过,如果末日是和这些东西有关的话,劳伦斯你看样子还真的会死在其中。”

  疫医自言自语着。

  他听闻过劳伦斯所诉说的末日,很长时间里,他都觉得这只是狂信徒的呓语,而且他也不觉得像劳伦斯那样强大的存在,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可随着深入寂海,他已经见识到太多太多的诡异了,这个世界远没有他们认知的那样,简单纯粹。

  有浪花用力地拍打在船身上,船体微微摇晃,紧接着崩碎的声音响起,他们撞碎了一个又一个的坚冰,一路疾驰。

  克拉夫长呼了一口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从这地狱般的绝境中走出,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可憎的存在,随即眼瞳紧缩,呼吸变得急促。

  “海……海蛇!”

  克拉夫指着身后的海域,大声地喊道。

  目光落向那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海蛇消失了。

  原本僵持在海面上的海蛇消失了,四周的海面再度陷入沸腾。

  庞大的绝望感扼住了海博德的咽喉,短时间内阿斯卡隆根本无法再度开火,黑天使也保持着静默,伤痕累累的铁甲船上,再也没有反抗神明的力量。

  这一次凡人们毫无还手之力。

  附近的海面开始隆起,万丈的辉光后,海蛇破开了海面,嘶吼着冲向晨辉挺进号。

  掀起的海浪令船体躁动,人们纷纷抓住一旁的东西,防止自己被甩下。

  疫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血肉开始扭曲,一层接着一层的剥离,最后露出金属的颜色。

  这是保险箱,它被存放进了疫医的身体里,被扭曲的血肉所包裹。

  实际上疫医早已不再是凡人,只是他还在留恋着凡人的形态,所以他经常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眼中。

  “看样子,祂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啊,霍尔莫斯。”

  疫医轻拂着冰冷的金属,这是仅次于他生命的事物,哪怕面对海蛇的火流时,疫医也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保护了它,将它容纳进身体里。

  海蛇重新拥有了移动能力,那么【间隙】中的战斗,结局很是明显。

  洛伦佐已经输了,黑天使内的他已经被鲜血完全覆盖,他紧闭着眼,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就像在经历着某场噩梦。

  该怎么做呢?

  每个人在这种绝望下都失去了动力,他们已经用尽全力去反抗了……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这样的大起大落已经让海博德失去了情绪,如果说这是一场对凡人的考验,他觉得自己的答卷还不错。

  海蛇靠的越来越近,直到祂从另一旁的海面上跃起,狠狠地撞击在了晨辉挺进号上,船体剧烈地颤抖,破碎的金属落入海中。

  穹光将要砸在甲板上,这时汽笛声再次响起。

  成吨的漆锑在这一刻被灌入、燃烧,引擎超载运行,熊熊的黑烟从烟囱之中涌出,没有任何协同,幸存的人们做出了相似的举动。

  在弗洛基的掌控下,船体的速度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相应的代价便是剧烈的杂音,仿佛下一秒船体就会在急速的行进中解体。

  可现在没人在乎这些了,他们没想过能否活着离开,现在要做的只是看能前进多远了。

  黑天使开始了倾倒,锐利的铁羽切割着甲板,震动中它已经难以继续维持稳定,就这样缓慢地滑向了船体的边缘,即将落入海中。

  “洛伦佐!”

  塞琉见此惊声叫道。

  黑天使身上没有被线缆缠绕,洛伦佐的意识也在【间隙】之中作战,这种情况下落入海中,沉重的甲胄将成为洛伦佐的牢笼,将他囚禁于深海里。

  塞琉当即便拿起绳索,将其缠绕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将另一端固定在一旁,好令自己不会在这狂风与晃动中被甩下船。

  她正准备起身,却被海博德一把拦住。

  “你疯了吗?你觉得你能拉得动那个大家伙?”

  海博德对塞琉吼道,一旦脱离掩体,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更不要说塞琉的行为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用线缆固定住黑天使。

  “只要把他从甲胄里拖出来就好!”塞琉回答道。

  海博德沉默,然后面露凶色。

  “你待在这里,这件事交给我!”

  他也拿起一根绳索,然后缠在了身上,之前的维护中,他也大概清楚了原罪甲胄这种东西怎么开启。

  海博德已经很累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什么了,差不多就是,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在他的想法里,他应该找个地方坐着,看着自己能行驶多远,然后从容地面对死亡,可现在他又再度站了起来,朝着黑天使狂奔过去。

  海蛇从海面下升起,黑天使在祂的身前就像玩具一样,强光刺得海博德睁不开眼,但他依旧向前着跑着。

  大概是源于玛鲁里港口的友谊,海博德不能这样放任黑天使倒下。

  眼前是纯净的白光,风浪大作。

  轻微的痛楚从胸口处传来,然后便是撕裂胸膛的伤疤。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海博德意识到这些时,他已经倒在了地上,破碎崩塌的碎片划过他的胸口,鲜血止不住地溢出。

  他翻了好几圈,连接的绳索绷紧,最后撞在了一边停下。

  视线内倒映着璀璨的光芒,还有黑天使那模糊的身影,铁羽在甲板上留下了数道长长的疤痕,直到它彻底倾倒进海中。

  “对不起了,洛伦佐。”

  海博德喃喃自语着。

  他想起了曾经的朋友,她固执地驶向了寂海,很多时候海博德都很后悔为什么没和她一起去,直到今天停留在这里。

  意识有些恍惚,可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塞琉拽紧了绳索,朝着黑天使跑去。

  “别去!塞琉!”

  海博德用尽全力地喊道,这个女孩改变不了什么,她只会和黑天使一同跌入海里。

  塞琉没有理海博德的话,此刻她的心情很是平静,脑海里想起故事的结尾。

  在那本名为《维多利亚秘闻》的故事里,最后男孩还是来救女孩了,他之前之所以什么也不做,只是城里的人太多了,他在郊野设好了陷阱,抢下了女孩。

  他或许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至少在那一刻他做出了改变。

  “我……一直都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面对庞大的海蛇毫无惧色。

  塞琉都没有去注意祂,在她的视野内只剩下了那具漆黑的甲胄。

  黑天使滑落到了边缘,塞琉伸出手,试着拉住它,可它还是倒了下去,消失在视野内。

  塞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下一刻她也跃出了甲板。

  半空中,她快步踩在了黑天使的鳞甲上,灼热的焚风伴随着海蛇的呼吸扑面而来,仿佛整个人置身于火海般。

  但她还是死死地抓住了甲胄。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她高声喊道。

  这就像一段诡秘的咒语般,随着它的响起,世间的一切都在听从着它的命令。

  【间隙】之中,洛伦佐伤痕累累地逃到了静滞圣殿的边缘,他依靠在天国之门旁,整个人仿佛和这鬼神的画卷融为一体。

  他没有力气再逃了,也没有地方可让他逃了,洛伦佐被艾德伦逼入了绝境,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穿越天国之门了,就连打开一道通往外界的缝隙也做不到。

  洛伦佐疲惫地抬起头,看着不断靠近的艾德伦,他是如此地强大,甚至说劳伦斯也难以与其匹敌。

  伸出手抓了抓胸口,洛伦佐想为自己点根烟,但这时他才想起这里是【间隙】,而不是现实。

  死亡将至,洛伦佐依旧心怀不甘。

  他已经来到了秘密的边缘了,只要再努力地向前踏步,他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一切的真相。

  可艾德伦太强大了,他仿佛是这一系列防御手段的最终环,如同绝望的壁垒般,阻碍着所有人的前进。

  靠在墙边,洛伦佐甚至都没有什么力气去叫骂什么了,可突然间他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喊。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洛伦佐露出无奈的笑容,声音太模糊了,不清楚是谁喊的。洛伦佐感谢她的执着,但遗憾的是洛伦佐在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艾伦德走到了洛伦佐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将洛伦佐完全笼罩。

  生锈的钉剑顶在洛伦佐的胸口,只要轻微地用力,他便能杀死洛伦佐。

  生死之际,洛伦佐只听见一声轰鸣,随后一只白皙的手破开了天国之门,手臂一把抓住了洛伦佐。

  洛伦佐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第一百零六章 神兵天降

  海博德能勉强地看到强光下的轮廓,塞琉在他的眼前跃下了铁甲船,向着坠落的黑天使扑去。

  他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这个坠落的女孩,可海博德什么也做不到,他无法将坠落的女孩托起,他甚至没有能力拯救自己。

  辉光的光芒悬于头顶,散发着光与热,不断升腾的温度令金属都开始烧红。

  海博德痛苦地闭上了眼,以避免强光将他的眼瞳灼瞎,体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高温令他的皮肤烫伤,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浮起。

  这是一场残酷的处刑,炽热的高温将海面煮沸,连带着晨辉挺进号一同被拖入灼烧之中,将所有人缓慢地烘烤至死。

  辉光万丈。

  或许……这便是凡人的极限了。

  海博德这样想着,可突然一声呼唤打破了他的浑噩。

  “海博德!”

  有人喊道。

  海博德有些不敢相信,可紧接着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海博德!”

  女孩焦急地呼唤着。

  “塞……塞琉?”

  海博德高声回应道,他睁不开眼,费力地在地上摸索着,甲板的温度极高,每一次触摸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拉我上去!”

  听着女孩的话,海博德费力地站了起来,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影。

  大概是双眼紧闭的原因,他此刻也看不到那辉光的强光,失去视野的情况下,他反而安心了不少。

  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他在甲板上爬行着,寻找着拴住塞琉的绳索,同时喊道。

  “克拉夫!”

  海博德呼唤着维京人。

  那是一个有些胆小的家伙,或许曾经他是名英勇的维京战士,可在这无止境的噩梦下,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高傲与勇气。

  海博德不断地呼唤着,但没有任何回应。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面对死亡的勇气。

  海博德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自己,胡乱的摸索间,他终于摸到了那根绷紧的绳索,费力地拉扯了起来。

  “对吗?”

  海博德还有些不确定,大声地喊道。

  “是的!快!”

  塞琉焦急地回复着。

  她正挂在船体的一侧,在最后关头她把洛伦佐从原罪甲胄之中拖了出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在洛伦佐体内的缚银之栓早在很久之前便被移除了,不然加上缚银之栓的重量,塞琉还真难以抱住洛伦佐。

  令人窒息的焚风扑面而来,不断吹动着两人,使其不断地撞击在船体上。

  洛伦佐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也有可能仍被困在【间隙】之中,他毫无反应,就像尸体一样。

  塞琉也紧闭着眼瞳,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熔炉之中,此刻除了抱紧洛伦佐外,她什么也做不到,一切的希望都要交由海博德了。

  她能感受到从绳索另一端传来的力量,海博德做到了,他在一点点地拉着两人上去。

  灼烧感不断侵袭着海博德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接受着炙烤,不断地拉扯中,手心被烫伤的血泡已经被磨破,他的手掌血肉模糊,乃至将绳索都染成了红色。

  可海博德没有放手,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在死亡前,将生命的价值激发到最大。

  他要把塞琉和洛伦佐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洛伦佐虽然有时显得很贱、惹人烦,但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海博德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海博德觉得自己早就死在玛鲁里港口中。

  塞琉也是个不错的女孩,整个虽然很冰冷,但聊起来后,海博德发现她也蛮有趣的,两人都算是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看些骑士小说。

  说实话,海博德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地方和人找到共同点,这种感觉还蛮微妙的,大家伙都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生长,如此地不同,但又有着共同之处。

  然后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这种见鬼的时候,海博德居然想起了红隼,这个带他走上奇怪爱好的领路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仔细想想,这次行动红隼没有参与真的太好,以他那个倒霉的运气来看,说不定人还没到寂海就死在路上了。

  海博德已经能想象到他一脸的悲愤与惨叫了,说不定死到临头了,他还在问抚恤金等相关事宜。

  最后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果……如果英灵殿真的在寂海的尽头,我死在这里的话,应该很快便会抵达英灵殿吧。”

  海博德紧闭着眼,喃喃自语着。

  他很快就会前往与英灵殿,和他的挚友相会,他会在如地狱般的轮回中厮杀,永无尽头,但如果能与自己的挚友相伴的话,这样的地狱听起来还算温柔。

  这么想着,他的手缓缓失去了力量,当海博德惊醒过来时,绳索在他的手中迅速地滑落,割伤了他的手心,他试着抓紧绳索,却无法阻止它的离去。

  “不!不不不!”

  海博德低吼着,忍着彻骨的剧痛,就在绝望之际,绳索突然停住了。

  “继续拉,海博德。”

  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海博德转过头,他逆着光,勉强地睁开了眼。

  海博德在一片刺目的强光中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克拉夫将绳索缠在了身上,死死地遏制住了绳索的脱离。

  突然海博德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回应自己的喊声,克拉夫的脖颈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在海博德被飞驰的金属撞倒时,不止他受伤了,克拉夫也是如此,他只能偏着头,用力地压住伤口,让血液的流逝变得缓慢下。

  皮肤上尽是被灼烧的血泡,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在强光之中瞎掉了,变成半透明的胶质缓缓流淌,另一只眼睛微眯,但视力也在不断地下降。

  “这……将是我前往英灵殿的功绩。”

  克拉夫断断续续地说着。

  海博德呆滞了几秒,然后低吼着扛起紧绷的绳索,将它在手上缠了几圈,背负着它向着甲板的另一端走去。

  塞琉与洛伦佐不断被拔高,随之而来的温度也变得越发灼热。

  海蛇开启了新一轮的行动,巨大的蛇身在另一端的海面出现,它试着缠绕住晨辉挺进号,将它彻底搅碎,耳边响起金属的破碎声,就像一个人一点点地将罐头挤扁。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侵袭了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感受,似乎某个无形的东西抵达了这里。

  也是在这时沸腾的海面里射出一道钩索,直直地命中了那燃烧的眼瞳,痛苦的哀鸣响彻。

  钩索回收,黑天使冲出了海面,直奔着强光的深处挺进,铁羽挥起斩击,它是如此地坚固,哪怕极致的高温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将其熔化、蒸发。

  蛇眼是不被鳞甲所保护的,其上有的只是柔软的胶质,铁羽就像砍进柔软的血肉里,钩索向着另一端刺出,拖动着黑天使横斩。

  白昼被杀死了。

  塞琉只觉得天上洒下了炽热的雨水,热气涌动间带来腥臭的血气。

  能明确地感受到高温的中断,她试着睁开眼,看到了刺瞎海蛇的黑天使,一道巨大的伤疤横贯了海蛇的双眼,将那精致的脸庞摧毁,也是在这时,这平静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情绪,祂愤怒又痛苦。

  钩索再次射出,钉入了甲板之上,黑天使稳稳地落地,顺便拖动绳索,将塞琉与洛伦佐一同拉了上来。

  两人重重地摔在了炽热的甲板上,余温烫得塞琉一阵龇牙咧嘴,洛伦佐则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洛伦佐?”

  海博德惊喜地看着黑天使,可它又与之前洛伦佐远程操控黑天使时,有些不一样。

  炽热的焰火从甲胄的缝隙里涌出,这火光远比洛伦佐的还要强势,仿佛这重重的钢铁之下,正束缚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灵体,一旦甲胄破裂,滔天的烈火将审判万物。

  更为主要的是,黑天使此刻给海博德的感觉有些不同,或许是姿态上的变化,又可能是一些其它的细节,似乎此刻寄宿在其中的,不再是洛伦佐。

  火光熊熊,黑天使的动作一刻不停,它挥动着双翼,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铁羽滑出,精准地命中海蛇那高洁的脸庞。

  这是它唯一算得上弱点的地方,没有被鳞甲保护,脆弱的血肉完全暴露在眼中。

  黑天使就像在舞蹈般,挥起金属的风暴,密密麻麻的铁羽钉在脸庞之上。

  海蛇发出哀鸣,刺耳的吼声连带着四周的所有物质都随其一同震动了起来,祂高高地仰起身子,既然无法再继续折磨猎物,那么便要给其致命一击。

  蛇身拔地而起,下坠的过程无人能挡,但同样的,随着海蛇的升起,它那狰狞的伤口也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在血鲨号的撞角,与阿斯卡隆的炮击后,伤口巨大且残忍。

  光芒过后,便是巨大的阴影。

  海蛇的阴影遮蔽了所有人,带来绝望与压抑,哪怕是黑天使的铁羽,也无法阻挡如此巨大的身体下坠。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恐惧,而黑天使也停止了攻击,静静地驻足于原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汽笛声响起。

  这并非是晨辉挺进号的汽笛声,而是来自另一艘船的鸣响。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只是下一刻海蛇就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身影歪扭了下去,巨响之中,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倾倒。

  “啊啊啊啊!”

  图可尖叫着,驱使着海马号撞击在了海蛇的伤口之中。

  现在他的心情很崩溃,准确说从进入寂海时起,便一直很崩溃了。

  撞击带来剧烈的震动,金灿灿的黄金硬币溅起又掉落,曾经这些东西令图可无比着迷,可现在对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和尘土没什么区别,甚至说图可从未有过地厌恶着黄金。

  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金子,都是因为它们,图可在遭受了这噩梦般的一切。

  随着海马号撞击在海蛇的伤口上,巨量的鲜血溢出,洒满了甲板,将图可的视野全部染红,他只觉得四周的温度上升了不少,随即他便逃离舱室,弃船而逃。

  几秒后船首接连爆炸。

  这是来自海马号的礼物,按照图克的计算,他们本该更早追上晨辉挺进号的,可是为了筹备这些炸药,他们在维京诸国的海湾里停靠了一段时间,来补充这些武器。

  燃烧的高温汇聚成了一团团球形的禁区,禁区内的一切物质都在被燃烧、摧毁,强大的冲击灌入肉体之中,就像失控的野牛,反复撞击着扭曲的身体,猩红的触肢来不及治愈,便被再度创伤。

  坚固的鳞甲能防御来自外界的袭击,可它保护不了脆弱的内部,哪怕有着猩红的触肢,这瞬息的爆炸也实在是太过剧烈了。

  轰鸣的爆炸将海马号扯成碎片,破碎的金属逐一插入血肉之中,将蛇的伤口进一步地撕裂,海蛇不断地哀鸣着,这接连不断的三重攻击令祂的躯体愈发破碎,乃至整个蛇身都无法再维系下去,在火光之中彻底断裂。

  塞琉拉着洛伦佐,她只能看到那巨大的头颅紧闭着流血的双眼,表情狰狞痛苦,祂不断地哀嚎着,最后坠入海底,激起重重浪花。

  一切归于平静。

  海博德呆呆地看着这些,他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绝境逢生已经够多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自己臆想出的美好幻觉,实际上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在原地静候女武神的到来,指引他前往英灵殿。

  可过了几分钟,海面从躁动变得再度平静,暗红色的血液覆盖了视野可及的所有海域,温度缓慢地降低,就连心中那压抑厌恶的感觉也在不断地减弱。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赢了。

  就连疫医也不敢相信这些,他站了起来,却看到一个跃上甲板的身影,蒸发的水汽掩盖了他的身影,但能看到他丢了一个人上来。

  图克在甲板上翻滚了几圈,在角落里停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呕着海水,另一个身影则径直走到了塞琉的身前,他低下头看了看洛伦佐。

  “真狼狈啊,洛伦佐。”

  他说着,踢了踢毫无动静的洛伦佐,过了没一会,洛伦佐疲惫地睁开眼,看到了到来之人。

  虽然面容很是陌生,可洛伦佐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华生……”

  第一百零七章 昆古尼尔

  海蛇与海马号爆炸泛起的波涛尚未平静,海面上燃烧的残火驱散着寒冷,带来暖意。

  万里晴空,没有一片乌云,远处的冰川映射着光芒,就像在呼唤着人们前往。

  塞琉呆呆地看了看这一切,她的眼神有些松懈,就像解脱了一样,无力地跪坐了下来,用力地呼吸着。

  危机终于解除了。

  这是让人有些困惑的场景,在这绝望之际,一艘谁也不知道从哪出来的货船,直接带着成吨的炸药撞在了海蛇身上,引燃的爆炸将这可怕的强敌彻底撞死。

  爆炸结束之后,两个陌生人便登上了晨辉挺进号,他们的身份并不明朗,但从其中一人对待洛伦佐的态度来看,应该算是友军。

  “洛伦佐还真是交友甚广啊,这种地方都能遇到朋友。”

  海博德开玩笑地说道。

  他看了眼倒在一边的尸体,尸体就像被高温烘烤过一样,身上长有密密麻麻的血泡,衣服也被烤焦,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眼眶变得深邃,仿佛两个漆黑的血洞。

  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真正杀死它,使它没有余力逃出这个地狱的,是来自脖颈上的伤口。

  纷飞的金属碎片切入了他的脖颈,险些将他完全斩首,海博德听到他的回应时,已经是克拉夫最后的气力了。

  这个有些胆小的家伙还是死了。

  “愿你魂归英灵殿。”

  在失去意识前,海博德祝福道。

  他被赶来的船医抬上了担架,带往了医疗舱。

  经过这激烈的恶战,与侵蚀的侵袭,很多伤员都没能熬过来,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庆幸,这为幸存者们节省了很大一批的药物,也让繁忙的船医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晨辉挺进号静默地前进着,越是深入北方,破碎的浮冰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海面上尽是这些起伏的冰块,它们与船体摩擦、撞击,发出扰人的声响。

  船上很是寂静,没有欢呼、没有喜悦,这是一场惨胜,幸存的人们都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了绝处逢生的麻木感。

  伤亡的人数难以统计,加上船舱内部的隔离封锁,很多区域还在控制之外,零零散散的妖魔游荡于其中,所有的功能部门都在负载运行。

  船医为倒在地上的洛伦佐注射了弗洛伦德药剂,几分钟后借助着药力,洛伦佐从意识的浑噩中彻底苏醒了过来,他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还没死啊?看样子我来的还算及时。”

  华生蹲在一旁,掐了掐洛伦佐的脸。

  “我记得……我在祂的【间隙】里,我被天国之门挡住了……”

  洛伦佐话语有些乱,记忆逐渐清晰,仿佛刚刚的一切,就像恍惚的梦境。

  记忆的最后,洛伦佐记得一双撕开天国之门的手,也想起在自己沉入深海前,将自己从原罪甲胄中拖出的女孩。

  “你真的很幸运,晚那么一步,你就要死在【间隙】中了,或者沉尸深海,成为那个怪物的口粮。”

  华生俯视着洛伦佐,脸庞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从模糊的阴影里,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张有些狼藉的男性脸庞。

  这感觉……有些怪。

  洛伦佐也有点说不上来,按照寻常的故事里,主角大难不死后,通常身边应该围着一群靓丽的女孩,询问着自己怎么样,可现在一个看样子比自己还要老的男人在关心着自己……虽然说内在的灵魂算是一个女性,可洛伦佐还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适。

  不过细想的话,自己的故事向来也算不上什么正常,这样的展开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如此严肃的情景,因为洛伦佐这见鬼的内心活动变得滑稽起来,好在这些想法别人听不到,不然洛伦佐可真是羞愧万分了。

  但是……

  看了看华生那副坚毅的脸庞,洛伦佐表情一阵抽搐,然后忍不住转过头,可紧接着便被华生一把拽了起来。

  “你还要歇多久。”

  华生对洛伦佐喊道。

  她开始怀疑洛伦佐是不是在【间隙】里真的受到了重创,导致脑子也变得有些不好使,可事实情况是,洛伦佐脑回路是真的有些怪。

  意识经历了无比惨烈的战斗,巨大的疲惫感与痛楚折磨着自己,洛伦佐还有些不适应,就连站立都有些站不稳,就在险些摔倒时,塞琉起身一把扶住了他,身高差距刚刚好,她就像一个拐杖一样,扛住了洛伦佐的肩膀。

  洛伦佐低下头,发现这个熟悉的女孩没有死于这场疯狂的战斗中,虽然看起来有些糟糕,但她还活着。

  “那是……怎么回事?”

  随着弗洛伦德药剂在血液内扩散,洛伦佐的脑回路开始被矫正,他再度肃穆了起来。

  这转变之快,就像切面具一样,但熟悉他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间隙】里的疯狂再度在眼前上演,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家伙。

  他给予洛伦佐的绝望感是如此地强烈,哪怕面对劳伦斯时,洛伦佐也未曾感受到过如此恐怖的压力,他们两个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劳伦斯只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强敌,但他仍属于凡人可触及的范畴,可艾德伦·利维恩……

  梦魇般的身影在眼前闪现,幻影仿佛活了过来般,向着洛伦佐出剑。

  洛伦佐发出了一声低吼,随后有鲜血沿着眼角流下,滴答在地面上。

  他太强大了,根本不是凡人可以直视的存在,这是真正的神之力。

  “你的意识受伤了,‘灵魂’的伤疤会映射在血肉上,就像你在【间隙】中杀死敌人,从而在现实中将他们杀死一样,你差一点就死在【间隙】中了,洛伦佐。”华生警告道。

  洛伦佐艰难地点点头,这些知识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向来都是他杀伤别人,这一次反过来的感觉还真是糟糕。

  “危机还没结束,这海蛇只是祂的触肢之一……那艘铁甲船!角鲸号,我们还没有解决它!”

  洛伦佐焦急地说道,可看了看四周,他发现晨辉挺进号的甲板上尽是废墟与尸体,这就像一个行驶在海面上的巨大金属残骸,它还能继续移动已经算是奇迹了,他们毫无力量去反击,或许所有的希望要寄托在华生的身上了。

  果然,世界的尽头一定有着什么,还未抵达那片神秘的地方,洛伦佐便已经找到了守望者们的巢穴,还查清了他们的来历,只是这秘密过于惊人,让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太担心,那个家伙不会针对我们的,至少暂时不会。”

  华生安慰道,轻轻地拍了拍洛伦佐的头。

  塞琉在一旁看着,哪怕她这么一个高冷的人,见此也不禁感到有些怪。

  虽然听不懂两人的谈话,可塞琉还是能看懂表情与神态的。

  只见洛伦佐愁眉苦脸的,另一个被称作华生的大汉,则一脸温柔地拍了拍洛伦佐的头,这个家伙一身的腱子肉,神态又带着女性的感觉……

  塞琉想起之前洛伦佐的拒绝以及自己的推断,那个糟糕的猜测不断地被印证,乃至塞琉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猜测的说不定是真的。

  “洛伦佐……你?”

  塞琉缓缓地抬起手指,神情有些动容,甚至该说“震撼”。

  洛伦佐则浑然没有意识到塞琉的逐渐跑偏的想法,脑袋看样子清醒的不够彻底,一会正经,一会跑火车。

  “来,这位是华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这位是塞琉,我记得你应该见过了。”

  这种要命的情况下,可能也只有洛伦佐能做出来介绍朋友的事了,有时候都怀疑,在下地狱时,洛伦佐会不会拉着朋友们,和一个又一个扑过来的亡灵做介绍。

  “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也有点记不住了,反正是被我砍死的。”

  诸如此类。

  听着洛伦佐的介绍,塞琉显得更困惑了,她自认为,在洛伦佐的一众朋友之中,她是最早认识洛伦佐的了,可她从未见过华生。

  难道在自己认识洛伦佐之前?可再往前数,大概就是洛伦佐在猎魔教团时的了。

  “塞琉·斯图亚特,我见过你,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些,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华生说着伸出了粗糙的大手,塞琉也慢慢地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他见过自己?而且很长时间了?

  哪怕是塞琉,此刻脑子也忍不住狂转了起来,塞琉突然想起之前黑天使的异动,她小心地问道。

  “猎魔人?”

  华生想了想,回答。

  “曾经是。”

  塞琉的表情僵住了,短短的几秒内她便构思出了一个惊天阴谋。

  当初抵达英尔维格的猎魔人不止洛伦佐一个人,还有这个叫做华生的家伙,与洛伦佐不同,洛伦佐在明,他在暗,两人相互配合着,在旧敦灵生存,所以他知晓洛伦佐的一切,可塞琉却不清楚他的存在。

  华生隐藏的是如此的完美,塞琉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深入洛伦佐的生活了,可依旧没有发现他的蛛丝马迹,再联想到净除机关,他们也没有发觉华生的痕迹。

  塞琉一脸惊叹地看着洛伦佐,在她的印象里,洛伦佐从间歇性神经病患者,转眼间变成了大智若愚的可怕角色,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洛伦佐的手段,这个家伙把自己也骗了过去。

  “你们……什么关系?”

  塞琉咽了咽口水,奇怪的书看多了,多少也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你……等一等,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应该算是女人,至少在变成这个模样之前。”

  华生的思维明显要比洛伦佐敏捷的多,从塞琉的表情和语气,她很快便猜到这个女孩在想些什么怪事了。

  “女人!”

  塞琉难得失态,声音高了起来。

  见鬼,华生的话,把话题引向了更糟糕的方向了。塞琉从见到这个家伙起,就觉得这个大汉有种女性的感觉,就连黑天使降临时,也是如此。

  塞琉相信自己身为女性的直觉,只不过看待洛伦佐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了,她在思考要不要说些什么祝福的话。

  “祂不会针对我们,什么意思?”

  洛伦佐终于发话,打断了这诡异的奇思妙想。

  在塞琉臆想的这短暂时间里,洛伦佐又为自己注射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加速着恢复,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过重的负担让他痛苦万分,好在现在缓和了不少。

  “我们不是祂的对手,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华生回答道,塞琉也保持起了沉默,她们还是能分清缓急轻重的,比起洛伦佐的奇怪取向外,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么安全离开。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洛伦佐,守望者们的强度要比之前强上一大截,更不要说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家伙。”

  听到这个名字,洛伦佐想起华生邮给自己的信。

  “你之前便是遭遇了他吗?”

  “是的,我差点死掉了,”华生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不过另一个家伙,可能已经死在他手中了。”

  “谁?”

  “新教皇,塞尼·洛泰尔,我和他短暂地联手了,去探索【真相】。”

  听到这些,洛伦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只能缓缓地说道。

  “还真是……离奇的冒险啊,有时间你可要和我好好讲讲。”

  “嗯,这是自然,至于现在,将对将,王对王,艾德伦·利维恩的苏醒,并不是为了我们。”华生说。

  “他是为了另一个人,另一个需要他苏醒才能解决的危机。

  现在他不会继续追击我们……”

  华生感受着四周侵蚀的波动,它们就像无形的气流在涌动、汇聚,蓄势待发。

  看向遥远的一端,华生回忆着那个出现在狂风暴雨中,为她指明方向的家伙。

  “因为他来了。”

  ……

  满地尸骸与鲜血之中,先驱站在数不清的天使尸体之上,他缓缓地举起了长矛,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肌肉紧绷。

  “让我们继续那未完的战争吧,艾德伦·利维恩。”

  先驱低语着,闭上了眼睛。

  微风汇聚在了他的身边,带起雪尘卷动,如同洁白的花瓣,在他的身边漂浮回荡。

  维京人的传说中,奥丁神拥有着一把名为昆古尼尔的永恒之枪,当它被投掷出去时,会如落入尘世的雷霆般闪耀,它注定贯穿敌人的心脏,杀死奥丁神的敌人。

  与其说这是武器,倒不如说这是既定的命运。

  可实际上,现实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凡人们对于超凡事物的曲解与美化罢了,奥丁神……先驱的长矛并不能精准地命中每一个目标,也无法轻易地贯穿万物,杀死任何人。

  但是他的【间隙】能做到这一切。

  无形之力转眼间覆盖了整片海域,卷起疯狂的风暴,先驱这是风暴的暴风眼。

  他没有昆古尼尔那样的武器,但做到这一切也很简单。

  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

  先驱的侵蚀能连接他认知范围内所有的【间隙】,没有任何壁垒能阻挡他的入侵,也没有人能在他的入侵下幸免,当他发动攻击时,所有的凡物的【间隙】都会被轻易地摧毁、死去。

  就像神话中的昆古尼尔一样。

  先驱保持着投掷长矛的动作,下一刻力量爆发,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掷出了那把无形的长矛,它划过天际,落入深海。

  山峦般的血肉翻滚挣扎,数不清的触肢从沉睡中苏醒,它们相互纠缠着,一同扭曲在了漂浮的角鲸号上,将它塑造成了一个金属与血肉扭曲的怪物,可在下一刻角鲸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它被昆古尼尔命中了。

  血肉之中浮现了黑色的纹路,仿佛是入侵的毒素般,血肉失去了活性,僵硬成灰黑的岩石,然后一截截的崩塌,化作厚重的尘土洒入海中。

  这种灭绝的崩塌沿着着触肢一直向下蔓延着,就在要触及祂庞大的身躯时,受到侵袭的触肢接连断裂,将这诡异的灭绝终止。

  闪动的白光也变得越发炽烈,最后光芒裂开……

  这是一双双紧闭的巨大眼眸,所视的光芒,只是从眼皮缝隙间溢出的余光而已,上千双巨大的眼瞳滚动,最后统一注视了那个方向,模糊间能听到隐约的战吼声。

  第一百零八章 渺茫的希望

  洛伦佐仰起头,看着这片清澈的星空。

  脑海深处的痛楚令他疯狂,这片深邃的星空却令他保持宁静,就像浸泡在微冷的海水之中,舒缓着所有的压力,发散着紧绷的神经……

  极光与星光交织在了一起,宛如绚丽的裙带,它们在寂海之上纠缠延续,如同道路般一直蔓延至了道路的尽头,为所有人指引着前进的航道。

  似乎祂的出现更相似一场考验,晨辉挺进号度过了考验,因此他们的航行不再有风暴雷霆,也没有妖魔的追击,遗憾的寒冷与侵蚀依旧存在,就像无形的恶鬼,游荡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间。

  晨辉挺进号的废墟上升起点点的火光,照耀出长短不一的影子,几人裹着厚重的大衣,围绕着暖炉而坐,四周没有丝毫气流的涌动,寂海无风的性质,此刻倒减少了许多寒冷的侵袭。

  “所以……原来是这样吗?”

  听着完华生的解释,塞琉终于放下心,长叹了一口气。

  她哈了一口白气,伸出手摆在暖炉旁,其中燃烧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脸。

  “加百列、守望者、末日……太多了啊,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啊。”

  塞琉小声嘀咕着,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自几小时前的海战结束后,预想中的灭亡没有到来,祂不再有所行动,而是保持了静默,这使得晨辉挺进号再度前进,众人也就有惊无险地行进到了现在。

  幸存的人们开始工作,弗洛基把控着行驶,华生驱动着黑天使进行搬运与拆卸,将杂物弃入海中,也因为她的力量,潜藏在船内的妖魔们,也得到了一次根除,令生存环境安全了不少。

  疫医加入了船医们,去救治那些尚未死去的家伙们,起初洛伦佐还有些不放心他,可当疫医把伯劳还有海博德几人从死神手里拖回来后,洛伦佐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疫医的行医手段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洛伦佐看着都有些生理不适,一些围观的士兵则直接吐了出来,倒是那些船医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还问了疫医一堆洛伦佐听不明白的知识。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船医都是来自黑山医院,从那个大型精神病院里,精挑细选出的好家伙们,他们和疫医聊的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有序地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便是现在,洛伦佐召集了其他人,齐聚在这里。

  因为华生的加入,她带来巨量的情报,洛伦佐觉得也是时候向其他人分享这些了,毕竟他们都踏上了末路,无非是死前知多知少的差距。

  大家经历奋战,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洛伦佐觉得他们也有知情权,而且洛伦佐自己也无法永远地保守着这么些秘密,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所以说,这些怪物,实际上都是猎魔人,一群几千年前,甚至说更遥远的年代里,便存在活跃的猎魔人们?”

  听着华生的讲述,疫医只觉得有些疯狂。

  “我已经觉得当今的猎魔人们已经够离谱了,结果他们的先代们居然还这么夸张吗?”

  疫医脸庞上的血肉扭曲蠕动,谁也看不懂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在他的认知是劳伦斯和洛伦佐已经是一顶一的怪物了,结果这样的怪物,在这片大海之下,不计其数。

  “不,准确说,是我们不如先代们,从筑国者的口中可以知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错误的,是经过无数次轮回与迭代的,所以这里有着很多相互冲突且突兀的力量。”

  洛伦佐将目光从星空之中收回,对着其他人说道。

  “我怀疑劳伦斯所看到的末日,便是这个世界新一次的轮回,而筑国者们掀起战争,也是为了这一切,他们认为过多的人口,会引起围栏外的怪物,也就是守望者们一直守望保护的东西。”

  “与其说保护,实际上用囚禁来形容更为准确。”

  华生缓缓说道。

  “这些守望者一直坚守在围栏外,阻止人们探索围栏外的黑暗,实际上他们只是狱卒,他们在防止有人将围栏外的东西放出来。”

  “那么围栏外的东西是什么呢?”疫医继续问道。

  华生愣了愣,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当时抵达了静滞圣殿,在那里遭遇了新教皇,我和他共享了一下现有的情报,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些,他向我发出邀约,问我要不要一起探索下升华之井……”

  听到华生的话,洛伦佐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好在忽明忽暗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华生的话语所吸引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升华之井。

  洛伦佐还记得自己在【间隙】中见到了的那座繁华的宫殿,不清楚它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与迭代,可洛伦佐依旧能记得那些跪坐在升华之井旁的身影。

  在漫长的守望者中他们都迷失了自我,为了坚守围栏的防线,甘愿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他们就像狱卒,监狱则是那神秘的升华之井。

  虽然那并不是真实的静滞圣殿,只是留存于记忆中的虚幻之物,可洛伦佐仍从其中感受到了井下黑暗里的邪异,这是留存在守望者们记忆中的感受,他们是如此地厌恶着它。

  “仇敌。”

  洛伦佐低声道。

  当时艾德伦·利维恩,是这样称呼井下的东西。

  这不是他的仇敌。

  这是神的仇敌。

  “然后呢?”

  一旁放下心来的塞琉问道,她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残酷,也明白它们和自己很是遥远,她干脆当惊悚故事来听了。

  “然后便是遭遇艾德伦的袭杀了,我还没等抵达井下,就遭到了攻击,我慌乱地逃掉了,返回英尔维格后,发现洛伦佐又不在,就一路找了过来。”华生说。

  洛伦佐听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华生在撒谎。

  这么看来,华生在静滞圣殿中,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在她寄给洛伦佐的信件中,洛伦佐能读出其下的危机与秘密,华生反复对自己强调着升华之井,还带来了圣银冠冕,她一定是知道些了什么。

  洛伦佐看向另一旁的华生,似乎是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目光,华生面不改色地看了洛伦佐一眼。

  【你在撒谎。】

  【没错。】

  【为什么?】

  【残酷的现实会激起斗士的狂怒,可当过量的绝望将其压垮时,他便再也无法动弹。】

  两人利用着【间隙】沟通,眼底升起难以察觉的微光,华生冲着其他人微笑,声音在洛伦佐的脑海里响起。

  【洛伦佐,我们这次的航行还没有结束,在返回英尔维格前,这些人都需要渺茫的希望给予其力量。】

  华生回答着。

  她还记得和侵蚀对抗数年之久的新教皇,他戴着荆棘的王冠,在数不清的日夜都不曾入眠。

  他是如此地坚毅与强大,可在意识到真相的一角后……

  眼前闪过那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他低垂着头,坐在升华之井的边缘,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样坚定的一个人,都会失去斗志,华生不敢轻言,她想要维系着这脆弱的美梦,让这些可怜人走的更远些。

  华生注视着洛伦佐,洛伦佐也迎了上去,短暂的对视后,洛伦佐放弃了追问,他会知道所有的故事,但还不是现在。

  其他人并不清楚这只存在于【间隙】中的谈话,他们只是觉得四周变得有些寒冷,随着华生的语毕,气氛变得沉默寂静。

  塞琉深呼吸,在海战中她除了有些疲惫外,身上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伤,为了令自己更加迅捷,她还脱掉外衣一段时间。

  当时心神全部高度集中,心脏剧烈地跳动,将炽热的血输送至浑身各处,让塞琉短暂地忘记了寒冷。

  可在战斗结束后,种种后遗症全部体现了出来。

  “啊……嚏!”

  塞琉打了一个喷嚏,她的小脸红红的,但在火光的映射下,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觉得身体变得有些热,又感觉四周很冷,她裹紧了大衣,可这并没有改善太多。

  寂静的夜晚里并没有风声,除了晨辉挺进号的躁动外,便是冰川开裂的声响,以及撞角一点点地碾开坚冰的碎裂声。

  晨辉挺进号已经驶入了冰层之上,预先准备的撞角如同锋利的剑刃,将前行的道路劈开,在身后留下一道布满碎冰的航道。

  这多亏了永动之泵的新式引擎,以及先进的结构技术,整艘晨辉挺进号都运用了大量的柏铁,这才令它在接连的高强度战斗中幸存,而不是像普通铁甲船那样,沉没解体。

  成吨的漆锑被灌入燃烧室,为船只提供了前进的动力,同时这种新型的能源,也成为了众人抵御极寒的防线,塞琉身前的暖炉中,燃烧的正是液态的漆锑。

  这是仅次于弗洛伦德药剂的重要资源,弗洛伦德药剂是为了保证他们能清醒地前进,漆锑便是保证船只的运行,以及他们不被冻死。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士兵们几欲将漆锑倾倒在海上,从而烧死来犯的妖魔与阻挠海蛇,可这都被洛伦佐阻止了,一旦失去这些,即使赢得了战斗,他们也难以继续前进下去。

  塞琉看了看远处灰黑的影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四周的一切都很清晰,雪尘反射着光芒,勉强地照亮了那些高大的冰川。

  能听到沉闷的声响,冰川逐步坍塌,激起滚动的雪尘……这里似乎很久都没有新事物的到来了,随着晨辉挺进号的到来,它们久违地迎来了客人。

  在塞琉这走神的时间里,谈话又进行了几次,最后洛伦佐看向了前方。

  “这大概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目前有什么我们尚不知晓的事在发生,它将引动新的轮回,而守望者们也在这个时间段倾巢而出。

  这令我们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守望者无法顾虑我们,因此我们可以触及更深的禁忌,需要在世界的尽头,找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历史,甚至说找到打破这轮回的方法。”

  听着洛伦佐的话,前方响起沙哑的声音。

  “也就是说,未来可能的灾难,曾经也发生过,猎魔教团或许也像现在的我们一样,他们也做出了反抗,结果便是守望者那群家伙。”

  伯劳坐在轮椅上,身子被缠满绷带,手臂被打上钢钉来固定,架子上挂满输液管,他还看到了挂在角落里的尿袋。

  反复经历了生死的挣扎,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病房里,接受着治疗,可他还是固执地来到了这里,要见证到最后。

  “洛伦佐,你说过的,历史被轮回、被断代,为了避免全人类的末日,我们不断地阉割着自己,曾经荣光的一切被遗忘,只剩下愚昧苟且偷生。”

  伯劳只觉得头脑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在侵蚀的影响下,他难以入睡,只能保持着这清醒的痛苦。

  从未想过这次行动居然会复杂深入成这个模样,伯劳有些恍惚。

  “那么,曾经那么强盛的我们都输了,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还有着胜算吗?”

  面对伯劳的问题,洛伦佐沉默了。

  自海战后,洛伦佐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他在铂金宫的坟墓内见到了那些恐怖的机械,它们每一个都足以改变世界战争的走向,而这些也只是曾经最为普通的武器而已,更不要说他意识到守望者尽是猎魔人之时的心情了。

  曾经那么强大的时代都落败,他们这些遗落之人,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呢?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总需要试一试,不是吗?”

  洛伦佐回答道,话说出来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甚至都带上了笑意。

  “在座的各位都是越过围栏的人了,哪怕在轮回之中幸存,也会遭到守望者的清算……反正都是横死街头的命,与其死在那些怪物的手里,倒不如投入更为伟大的死亡。”

  伯劳沉默,他的脸庞也缠满了绷带,用船医的话讲,他身体被大面积烫伤,脸庞也不例外,洛伦佐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只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响起。

  “那就好,我没问题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去不返

  这个船上的成员构成还蛮复杂的,来自不同的势力,带着不同的目的,有的甚至还算不上人,可现在他们都和谐地待在这艘船上,一同前进着。

  暖炉旁的人们,他们也恰好地代表了这些构成,塞琉就是那普通的凡人们、一无所知,是被保护的目标,洛伦佐是来自猎魔教团的亡魂,带着旧日的荣光,疫医是学者们狂热的化身,固执地追逐着真理。

  那么伯劳大概便是净除机关的代表,人类挣扎的意志,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参与的原因,他有权力知晓,也有权力去决定。

  呼吸声有些沙哑,这接连的创伤几乎要杀死伯劳这个脆弱的凡人,可他最后都熬了过来,眼瞳在绷带缠绕的缝隙间睁开,他紧盯着华生。

  又一个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家伙,与洛伦佐一样,也是旧教团的幸存者,身披灰烬之人。

  不过她显然要比洛伦佐强大不少,她和劳伦斯有些相似,都完全脱离了躯体的限制,虚无的意志可以随意地穿梭在任何一具躯体之上。

  洛伦佐还远不及这些,但谁也不清楚,他未来会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回想着之前洛伦佐与华生的坦白,此刻伯劳看着洛伦佐,居然有种难言的陌生感,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陌生感,还是他发现自己这个强力打手是猎魔人的时候,然后便是现在,洛伦佐将另一个一直隐藏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这么一个惊人的力量,它一直潜藏在净除机关的眼皮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伯劳的思绪有些混乱,身上的创伤与心理的压力让他变得有些难以思考,呢喃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仿佛有幽魂鬼祟在念叨着什么。

  这是来自寂海的侵蚀,来自祂的侵蚀,虽然危机已经解决,可这些疯狂的余波依旧在影响着每一个人。

  【他是叛徒,他向你们隐瞒了这么久。】

  【这次行动是虚假的,你们都被骗了。】

  【洛伦佐·霍尔莫斯是敌人……】

  私语声回荡在伯劳的耳边,他的眼瞳充血,心脏不由地加速。

  他看着暖炉后的洛伦佐,与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正对上了。

  沉默了几秒,伯劳缓缓说道。

  “我的思绪……并不可靠了。”

  怀疑、贪婪、疯狂……它们就像在阴影中生长的蛆虫,一点点地啃噬着伯劳的心智。

  “这是来自侵蚀的影响,你会出现幻觉、幻听,这些东西追逐着你,引起你内心的阴暗面,令你的情绪起伏。”洛伦佐说。

  “我知道……”

  伯劳的话语又停顿了下来。

  在他的眼中洛伦佐的身影变得狰狞,锋利的尖爪破开了血肉,变成了扭曲的怪物,可在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那普通的样子,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看样子我来晚了啊。”

  有新的声音响起,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声音有些陌生,可传入伯劳的耳中,却钩起了他那噩梦般的回忆。

  “没有太晚吧。”

  弗洛基从黑暗之中走出,他的身影和之前一样佝偻,肢体的末端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异化的痕迹,以黑山医院的侵蚀指标来看,再有不久他就会变成疯魔的妖魔。

  他本应陷入疯狂,可随着与侵蚀重新接触,再度延续了当时侵蚀的过程,令他的意识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这是从威廉身上得来的经验,洛伦佐不清楚弗洛基能支撑多久,但他估计,在抵达世界尽头前,这个家伙都不会倒下。

  “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朝着洛伦佐行礼,崎岖的脸上露出微笑。

  “感谢你能促成这次伟大的航行。”

  说着,他在暖炉旁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充血的目光肆意地看着四周的人们。

  一路上弗洛基虽然疯癫,但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楚,只是他无法掌控身体,他的意识被囚禁于【间隙】之中,只能默默地目睹着这些。

  因此在座的各位弗洛基都很熟悉,哪怕是疫医这样诡异的怪物,也没有震慑到他。

  洛伦佐没有说话,在他眼里弗洛基是个很奇怪又很相投的人。

  在之前的海战中,洛伦佐还没来得及讲述什么,弗洛基便知晓洛伦佐的意思,他驱使着晨辉挺进号前进、作战,行云流水,仿佛他就是团队的一员。

  可之后的思考里,洛伦佐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因为弗洛基也渴望着世界尽头,眼下这个局势正是这个疯子最为渴望的,一次没有回头路的旅程,他们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将海图最后的一块空缺填满。

  所以他们才如此地合拍。

  “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入寂海,更不要说还摆脱了这些怪物们的追击。”

  弗洛基仰望着星空,痴迷地说道。

  其他人沉默,谈话的氛围算不上好,他们在一步步地走向死地,而他们又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每个人都像是被千吨重的东西压迫着,阴沉着脸,就连火光也难以照亮。

  “我们已经抵达了寂海的中环了,与外环不同,外环被灰蒙蒙的云层与风暴阻挡,还有那些怪物在作祟,中环则是这一片无际的冰川,越是深入,温度越低,冰层也会越发坚硬。”

  弗洛基很清楚这些人找自己的目的,他们需要自己来作为领航员,带领这些人在寂海内行动,这是一次双赢,弗洛基没有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些。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防御环,即使有人通过了风暴与怪物的侵袭,面对极寒与坚冰,他们也难以前进。”

  “晨辉挺进号算得上是最为先进的破冰船了,虽然受损严重,但应该还能前进很久。”洛伦佐说。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解决了。”

  弗洛基说道,他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谈话。

  在他的一侧,弗洛基与伯劳间就隔着华生,谁也不清楚他是没注意到伯劳的存在,还是说注意到了,却刻意地忽视掉。

  伯劳死死地盯着弗洛基,他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可话语与神态,还是如此地熟悉。

  【这是你的死敌。】

  【他就在你眼前了。】

  更多的声音回荡着,伯劳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在他眼前弗洛基也变成了怪物,和洛伦佐一样的怪物。

  凡人的塞琉还是觉得很冷,她挪了挪位置,离暖炉靠得更近了,关于众人的谈话,她也没听多少,毕竟她是无力的凡人,塞琉能做到的只有听从着命令,在关键时刻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学者的疫医保持着沉默,更多的眼球在他身体的角落里睁开,观察着四周。

  富有神性的华生则注视着全场,这真算得上是一次有趣的谈话,这些人不仅有着不同的身份,还有着不同的目的,更不要说还有着不同的仇敌。

  在不久之前,洛伦佐刚与疫医开战,两人疯狂地杀戮着,至死方休,可现在却在同一条船上,为着同一个目的而前进。

  这并不是说仇恨消失了,只是因为现在有个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可现在新的仇恨加入了其中,洛伦佐清楚伯劳与弗洛基之间的仇恨,正是这股怒火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之前伯劳能轻易地放过弗洛基,也只是因为弗洛基陷入了疯狂,杀死一个癫狂的人,并不能使人满足畸形的复仇欲。

  但现在不同了,弗洛基清醒了过来。

  “我也没有抵达如此之深的寂海,但以我对寂海的了解,继续深入下去,不止是严寒,还有那所谓的侵蚀,它也会在加剧,恐怕那个时候,我们每前进一步,都会失去一部分的身体。”

  弗洛基说着抬起了手,他手掌的骨骼增殖了很多,指甲细长,上面有着划痕,他之前试过将其切断,可没过多久就又长了回来。

  “然后……海里还有些我不清楚的东西,一切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本以为他是在指祂,可接下来弗洛基的话,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很多我没见过的机械,它们远比我们认知的机械造物还要巨大,但它们绝大部分已经破碎,全部被冰封在海里,变成冰冷的尸体。”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洛伦佐问。

  “差不多就是在中环这个位置,这片冰层之下。”

  弗洛基说着笑了起来。

  “这里就像一片战场,那些东西和死人们,便是战争的尸体,它们不知道多久之前便在这里沉睡着……而且这参与战争的文明远比我们高级,那些机械根本不是英尔维格所能打造的,我甚至都想不出得有多么大的熔炉,才能浇筑出那么巨大的钢铁……”

  弗洛基说完后本以为这些人会露出震惊的神情,可大家都很平静,似乎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早有预料。

  “如果你早来几分钟,你大概就能知晓这是为什么了。”

  洛伦佐为弗洛基讲解道。

  “这个世界是不断轮回迭代的,目前世界现有的文明,或许已经是经过无数次毁灭后所呈现的衰落,我们曾经的辉煌,凡人难以想象。”

  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洛伦佐回想起了久远的一幕。

  【神眷洗礼】的梦境。

  那是何等瑰丽的世界,洛伦佐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切,哪怕与人讲述,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洛伦佐是个臆想的疯子。

  或许……这是真的。

  知晓了这么多,洛伦佐回想起【神眷洗礼】才意识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寒冷的坚冰在甲板上生长,四周的温度骤降了不少,洛伦佐因寒冷清醒,他抬起头,看到了落下的雪尘。

  浓浓的黑烟带着消逝的火光升起,撞角碾碎坚冰,声音越发剧烈,随着晨辉挺进号的深入,冰层的厚度也在增加,前进变得越发困难了起来。

  “这样吗……还蛮有趣的。”

  听到洛伦佐的讲述,弗洛基愣了愣,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没想到这个世界远不止表面这样简单,不过也无所谓了,想的太多,烦恼的事情就会变得太多。”

  “你这样的心态还真不错啊。”洛伦佐说。

  “还好还好……寂海在排斥着我们,它在阻止着我们的前进,冰层会不断地加厚,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然后便是尾随而来的寒冷。”

  弗洛基伸出手,触摸着落下的雪尘,温度冰冷刺骨。

  这层层阻碍困扰着凡人,因此哪怕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依旧没有人知晓世界尽头的真相。

  “我们说不定会遇到某个无法破开的坚冰,被困在这片寒冷之地,就此死掉。”

  “漆锑的储量还够,我们能走完这旅程的。”洛伦佐说。

  他相信漆锑,也相信永动之泵的那些技师,晨辉挺进号已经挨过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斗,而这些都没有打倒它。

  “那返程呢?”

  弗洛基突然问道。

  他露出扭曲的笑容,干瘪的脸上布满皮肤的裂纹,就像枯朽的树枝。

  “返程……”

  他又念叨了一遍这个词汇。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对吧?大家能抵达这里,已经保证有去无回了,返程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了。”

  弗洛基发自真心地高兴着,固执了这么多年,历经生死,他终于要揭开寂海朦胧的面纱了。

  没有人回话,场面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前方扰耳的破冰声。

  确实,似乎绝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在意返程。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伯劳等等,他们起航前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有些不同的是,他们不在意自己的返程,却在意另一个东西的返程。

  希望的返程,必须有人带着希望回到外界,找出打破轮回的办法。

  疫医无所谓地靠在一边,华生面无表情,洛伦佐思索着什么,伯劳则低垂着头,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只剩下了无辜的凡人靠在暖炉旁,塞琉觉得头有些晕,身体冷的不行。

  “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塞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意识有些朦胧,刚走了没几步,一声剧烈的震动从船首传来,晃动中塞琉险些跌倒,却被华生一把拉住。

  华生低头看着这个女孩,她已经失去了意识,紧闭着眼。

  “她好像感冒了。”

  华生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战斗的疲惫,身上的伤势,还有寒冷与烈火的侵袭,在这一众怪物之中,作为凡人的塞琉,实在难以抵挡,而像她这样的凡人在船上占据了绝大部分,他们都将与怪物们踏上无归的旅程。

  “这可不是好事,侵蚀会一直影响着她。”

  弗洛基说道,他多次在寂海试错,他很清楚在这里患病的下场。

  洛伦佐见此没有动弹,他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华生想了想,她拿起自己的冠冕,戴在了塞琉的头上,怜悯地看着女孩。

  “希望这能让你好受些。”

  第一百一十章 轮回迭代

  这是驶向末日的巨船纳吉尔法,其上满载着鬼神妖异,它们朝着世界尽头行驶,带来灾厄灭绝。

  一切都如维京人们的神话那样行进着,唯一的不同便是,此刻这艘巨船上还有着一无所知的凡人们,他们才是这艘船的主力,所谓的鬼神妖异反而是少数,而现在洛伦佐要带着疯子与凡人们一同踏入死地。

  弗洛基还沉醉于疯狂的臆想里,仰望着璀璨的群星,期待着自己征服这最后一片空缺。

  疫医渴望着见证真理的那一刻,身上的血肉如蛇群般蠕动,猩红的眼眸观察着其他人的神情,就像欣赏演出的旁观者。

  华生冷着脸,作为升华者,她是真正比肩神明的存在,是降世的伪神。

  伯劳则保持着沉默,他攥紧了拳头,目光一直停留在弗洛基的身上,仇恨与疯狂支撑着怒火。

  洛伦佐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看着这些满载的疯子们,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但他没有在此刻说出来。

  赶到的船医带走了塞琉,温度还在不断地降低,不止是塞琉,其他人也出现了病症,有些人还被侵蚀困扰着。

  好在经过这几次战斗后,船上的幸存者少之又少,即使有人被侵蚀影响,异化成了妖魔,也在可控范围内。

  船医说这些的时候,洛伦佐也能感受到他神情的变化,他虽然努力保持平静的样子,可最后他的话语还是带上了一丝一毫的疯癫。

  “死的人越多,剩下的资源也越多……”

  船医的眼底闪烁着贪婪,说完便离开了。

  暖炉里火光起伏,映射在几人的身上,高涨又低落。

  “你有什么想法吗?洛伦佐。”华生在这时问道。

  洛伦佐点点头,他缓缓说道。

  “这并非一去不返的旅程,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人活下来,把这里的故事带回去。”

  就像当初弗洛基让伯劳活下来一样,需要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如果他们失败了,或许在未来遥远的某天,会有更大更为坚固的船抵达这里。

  其他人对于洛伦佐的话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们本身也不在意这些。

  对于他们而言,这次航行就是单程票,谁都没有想过返程的事,无论洛伦佐做出什么抉择,只要他们能继续前进,便没有人关心。

  “船体的损耗,资源的消耗,还有侵蚀的侵袭,我们继续这样前进下去,或许能抵达世界尽头,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也会永远地留在那里。”

  洛伦佐说着便看向了弗洛基。

  “这一点你应该清楚吧,造船人弗洛基,这片寂海便是一重又一重的壁垒,它在各种因素上都完全隔绝了凡人的窥探,哪怕有深入者,它也难以返回,只能将秘密永远地留在这里。”

  “怎么了?”

  弗洛基问,他能感觉出洛伦佐的变化,和这些一无所有的疯子不同,洛伦佐是有所牵挂的。

  “继续行驶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侵蚀与寒冷下,我们需要停下。”洛伦佐说。

  “你什么意思?”

  弗洛基的神色当即冷了下来,一旁的疫医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这艘末日的巨船上满载着怪物们,现在他们现在能和谐地在船上相处,是被同一个目的所束缚着,而现在这个目的出现了分歧,怪物们也张开了獠牙与利爪。

  “我需要晨辉挺进号以及这些船员的幸存,继续前进破冰,温度会更低,我们所破开的航道会被冻结,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洛伦佐说出了他自己的想法。

  漆锑与弗洛伦德药剂并非无穷无尽,铁甲船也并非永不沉没。

  洛伦佐能感受到侵蚀强度的变化,越是深入这力量便越是可怕,一开始人们或许还可以用弗洛伦德药剂维持,可这只是错觉,疯狂没有退去,他只会慢慢高涨,直到凡人再也无法支撑。

  “让晨辉挺进号留在这里,面对侵蚀船员们毫无抵抗的能力,继续前进也只是白白送死,倒不如我们下船,步行前往。”

  洛伦佐目光凌然,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步行前往。

  洛伦佐说完便站起身,他看了眼远处的白茫茫的大地。

  极寒与侵蚀,在这种环境下步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凡人会轻易地死于其中,可这一次洛伦佐觉得这样的决策,反而有着些许的希望。

  这恶劣的环境只是针对凡人而言,可洛伦佐不是凡人。

  “我、疫医、华生还有弗洛基,就我们这几个固执的家伙独自前行,你们觉得如何?”

  “这样吗?我倒无所谓,我很擅长适应的。”

  疫医摆了摆手,知晓洛伦佐是这样的目的后,他倒也放心了不少,疫医甚至觉得摆脱了这些无用的凡人,说不定成功的概率更大,而他自身也不畏惧侵蚀与严寒,权能·亚纳尔令他拥有近乎不死的身体。

  华生没有说话,只是朝洛伦佐点了点头,她是没有实体的存在,恶劣的环境根本威胁不到她,更不要说她本就站在洛伦佐这一方。

  弗洛基沉默了几秒,最后也只能点头,同意这一切。

  “那么就去准备吧,这是我们在船上最后的时间了。”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说道,这次会谈就这么平静地结束了。

  弗洛基起身,和坐在轮椅上的伯劳擦肩而过,紧接着他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那坐在轮椅上,难以分辨容貌的家伙。

  “做的很不错,伯劳,你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弗洛基微笑,他认出了伯劳。

  能看到轮椅上的身影一阵颤抖,伯劳红着眼,高涨的焰火里,闪动着兰斯洛特那惨白的脸庞,曾经扣动扳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亡魂们在他的耳边呢喃,声音越发响亮。

  弗洛基没有移动,而是驻足在原地,他知晓伯劳内心的斗争,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等待着伯劳的疯狂与暴怒。

  可之后什么都没有,伯劳最终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道。

  “滚吧。”

  弗洛基愣住了,他想说些什么,可发现无论什么话,说出来都有些可笑。

  深深地看了伯劳的背影,难以想象当初那个暴怒的家伙,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转过身,就此默不作声地消失在黑暗里。

  伯劳则长呼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十年来的怨恨怒火全部吐出一样,他咳嗽了几声,气息变得更加萎靡。

  “我还好吧,没失望吧。”

  洛伦佐走到了伯劳的身旁,听见伯劳虚弱地说道。

  “那些声音……那些声音叫个没完,真是太烦了。”

  伯劳勉强地抬起头,冲洛伦佐露出了个难看的微笑。

  伯劳自始至终都坚持了自己的准则,他是一名士兵,净除机关的上位骑士,他听从着命令,乃至放弃了咆哮燃烧的怒火。

  这不是一个轻松的抉择,好在侵蚀与仇恨下,伯劳还是清醒了过来。

  洛伦佐点头,赞美地说道。

  “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无私的,伯劳。”

  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洛伦佐早就感受到了伯劳的波动,一旦他真的听从的黑暗的声音,或许在刚刚那一瞬间,伯劳的身体便会开始异化,试着斩杀弗洛基。

  伸出手,洛伦佐安抚着伯劳。

  他们都是偏执的自私鬼,疫医为的是他的真理,弗洛基为的是他的海图,至于洛伦佐……

  他不清楚自己的理由是让船员都活下来,还是说让塞琉活下来,有时候洛伦佐也在反思这些,他想拯救的是凡人的世界,还是有他朋友们存活的世界呢?

  洛伦佐觉得应该是后者,他所希望拯救的是有塞琉她们存在的世界,这听起来有些自私,可洛伦佐觉得也还不错。

  他从不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好人,拯救世界这样的话,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神圣太遥远了,这样自私的理由,反而更能遵从他的内心。

  对,就是这样。

  “你也是我的朋友,伯劳。”

  洛伦佐说道,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搞得伯劳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随后他感到头上有股冰凉的触感。

  圣银的冠冕被戴在了伯劳的头上,这东西能隔绝【间隙】的入侵,至于能不能隔绝侵蚀,洛伦佐还不清楚,也没有时间让他实验了,这倒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对于朋友的祝福。

  有船医走了过来,他们推着轮椅,带着伯劳返回医疗舱,短短几分钟,这里只剩下了洛伦佐华生还有疫医了。

  “冰层如果继续加厚的话,我们的速度很快便会慢下来,那时我们便该下船步行了。”

  洛伦佐对着疫医说道。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快点处理一下,我们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疫医想了想,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息与恢复,感谢于权能·亚纳尔,海蛇对他造成的创伤几乎完全愈合了,这也是疫医继续前进的支柱,像他这样的怪物少有东西能将他杀死。

  “我倒确实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疫医说着看向船首,阵阵雪尘被溅起。

  “我们还能前进多久?”

  “几个小时,或者几天,谁知道呢?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停下来、出发,越是深入,凡人们越难以抵挡……他们没必要和我们一起白白送死。”洛伦佐说。

  “好吧。”

  疫医点头,接着走入了黑暗。

  洛伦佐和华生对视了一眼,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你觉得前方有什么?华生。”

  洛伦佐心情沉重地问道。

  这次航行实在是太过沉重了,洛伦佐的朋友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现在洛伦佐只有华生了,也只有超越凡人的她,能陪伴洛伦佐走完这最后的旅程,这令洛伦佐的内心不再那么恐慌。

  “真相,所有的真相。”

  华生拉起洛伦佐的手,鼓励着这老朋友。

  她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距离,从圣临之夜到世界尽头,这一切真是太漫长了。

  洛伦佐长呼了一口气,他低下头,严寒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甲板上已经布上了浅浅的一层白霜,它们缠绕着金属生长,冻结了一切。

  他做好了准备,继续着之前被中断的谈话。

  “华生,升华之井下,究竟有着什么?”

  之前其他人都在,洛伦佐没有继续这个谈话,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洛伦佐想知道答案。

  “我们,或者说,曾经的我们。”

  华生没有隐瞒,直接回答了洛伦佐的问题。

  “洛伦佐,【神眷洗礼】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这并非什么虚幻的梦境,那实际上是……”

  “是【间隙】,一个无比庞大的【间隙】,一个极为完整的【间隙】,简直就像另一个真实世界,数不清的人,用他们的记忆一同构筑了那伟大的地方。”

  洛伦佐抢在华生之前讲述出了这些,华生神情有些意外。

  “有的人从其中看到了一小段的故事,有人看到了几本书,有的人知晓了些许的知识,有的人则浏览了整个世界的美景……这便是梦境的来源。”

  洛伦佐接着说道。

  “在我入侵祂时,我看到了曾经的静滞圣殿,那时起我便有着这样的想法,结果这果然是真的吗?”

  洛伦佐心情很是平静,这样的结果在他看来反而比较正常合理,毕竟一开始所有的猎魔人便都链接过那个【间隙】,它是所有猎魔人的根源,秘血的源泉。

  “那个【间隙】记录了我们的过去,我们曾经的时代,轮回迭代之前的时代。”

  本以为自己会心情澎湃,但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华生的心情反而和洛伦佐一样,无比的平静。

  “那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他回忆着自己所见过的那个瑰丽的世界,它是何等的强盛与伟大,可最后还是消亡了,在不断的轮回与迭代中,变成了洛伦佐所熟悉的这个世界。

  华生没有回答,短暂的沉默后,她说道。

  “你会知道的……快去告别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各自的告别

  弗洛基阴沉着脸,向前缓慢地行进着,他身上拎着大包小包,腰间还别着武器。

  作为一个老道的探险者,寂海的严寒还不足以将弗洛基打垮,他很清楚自己需要些什么物资,在洛伦佐宣布出发前,弗洛基在船上收集着这些自己会用上的东西。

  他与那几个怪物不同,虽然身体被异化,短暂地拥有了妖魔的力量,可这力量是有代价的,而且比起洛伦佐他们,这力量又显得如此渺小。

  弗洛基对于自己的状态有着很明确的认知,他很清楚自己的所拥有的寿命也只有几天的时间,越是深入,侵蚀的力量越强大,他身体上的异化也会继续推进,这会加快弗洛基的异化,直到将他变成一头可憎的妖魔。

  他很清楚这一切,所以他从未想过回头路的事。

  生命早已步入了倒计时,按照常理来讲,普通人在面对这一考验时,会恐慌,会哀嚎,会做出难以理喻的疯狂,可弗洛基很平静,就像即将到来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另一个新的开始。

  拿起一个背包,里面装满了弗洛伦德药剂,这是船医给他的,这本是极为重要的资源,但在大规模的死伤下,这些资源反而显得充裕了起来。

  弗洛基整理着这些东西,然后抬起头,看着忙碌的舱室。

  这里原本是原罪甲胄的整备室,但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洛伦佐以这几个主要舱室为重点,将人员全部迁移至了这里,将资源集中,提供温暖与医疗援助。

  其他区域被完全封闭了起来,好令这巨大的铁甲船变得狭小,也方便巡逻队进行巡查。

  技师们忙忙碌碌,在提供了弗洛基需要的武器后,他们便拎着工具箱,加紧修复着受损的黑天使。

  弗洛基能看到那披挂着铁羽的怪物,它就吊在离自己不远的支架上,技师们为其受损的位置修复,它本身的血肉也在缓慢地生长着,蠕动着将金属全部卷积在了一起。

  士兵们将沉重的燃料罐推了过来,然后用锁链捆住,看样子是准备装备在黑天使身上。

  这是洛伦佐的决策,他决定携带黑天使进行这最后的旅程,这具甲胄在必要的时候,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并且它本身也能携带大量的物资,来援助探索。

  弗洛基所准备的这些东西,多半也是由黑天使来携带,这令他方便了不少。

  想到这里,弗洛基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无奈地笑了笑。

  这是蛮值得高兴的一刻,他多年以来的渴望化为了现实,现在他需要的只是前进,然后死在某处,他觉得这很棒。

  “弗洛基大人……”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弗洛基看了过去,只见加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弗洛基觉得有些糟,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来了。

  加隆脸上露着有些苦涩的笑意,他慢悠悠地来到了弗洛基身旁,然后费力地坐下。

  两人坐在一起,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有的只是沉默。

  他们是主仆的关系,相处了漫长的时光,还曾一同出生入死,可现在却显得格外生分,加隆几欲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后都没有声音传出。

  弗洛基低头收拾着东西,也不说话,直到加隆终于勉强地开口,诉说着悲伤。

  “大人……克拉夫死了,”加隆低垂着头,就像丧家之犬,“没想到他会死在这里。”

  克拉夫对于加隆而言,就像加隆对于弗洛基,他们一同共事了很久,难以割舍,可现在克拉夫死了,死在了这个地方。

  “他英勇地死去了。”

  弗洛基缓慢地回答着,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当他没有见到克拉夫时,他便意识到他已经死去。

  加隆笑了笑,然后说道。

  “真是场奇怪的冒险啊,我们原本被困在棱冰湾里,遭到终末结社的袭击,我们差一点就都死在了那里,结果又被这群人救走。”

  加隆抬起头,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与技师,他们调整了线路,燃烧室的余温将温暖着这里,好抵御那遍布钢铁的严寒。

  “本以为会幸生还下来,实际上却是步入另一个地狱之中……大人,您真的要跟他们一起走吗?”

  他看向了弗洛基,曾经坚毅的脸庞因侵蚀而扭曲,五官都深深地凹陷在了干瘪的褶皱下,但加隆还是能认出弗洛基的容貌。

  弗洛基觉得有些糟糕,他一直不想面对这些事,这种决断对他而言并不轻松,毕竟他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他是威尔格达森领主,他身上被权力与责任所束缚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之前说过的了,加隆,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弗洛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地扭过头。

  他们都是亡命之徒,但弗洛基又有些不同,他是一名领主,他需要对他的领地负责,往常他还可以将这些责任丢给加隆,让他去处理这些问题,可随着与疫医的战斗,棱冰湾已陷入战火,国王与领主们都不会放过这个地方,这是棱冰湾最为需要他的时候。

  可弗洛基不能回去拯救这片领土,他甚至都没想过回去的事,他的心神都被寂海所引诱着,与其对比棱冰湾的归属根本不值一提。

  “我现在离我毕生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怎么可能放弃呢?况且,我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弗洛基看着自己的手,血肉干瘪,将指骨显得极为细长,指甲尖锐,就像利爪一样。

  “我已经变成了怪物,我就要死了,我希望我能死在这片大海上,而不是倒在那令人厌烦的土地上。”

  加隆呆呆地注视着弗洛基,他没想过弗洛基的态度如此坚决,但想想也是,对于棱冰湾,他们此刻回去也什么都做不到了,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国王与领主们完全有能力让自己的大船进驻棱冰湾。

  可是……可是加隆的心底仍有着一丝的不甘,他对于这片土地倾注了太多的情感,可以说他就是这片土地的影子领主,现在弗洛基要做的无疑的放弃这一切。

  但这一切本就不属于加隆。

  他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加隆的脑子里想了很多,只要弗洛基回去,他就能号令战士们……哪怕回去的是一具尸体也行,他仍有着可操作的余地。

  弗洛基的手伸进了袋子里,握紧了其中的匕首,他很清楚加隆在想些什么,也很清楚他的固执所在,但很遗憾弗洛基做不到,他是个自私的人,为了他的理想,他什么都不在乎。

  无论是棱冰湾,还是造船厂,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工具,协助他探索寂海的工具,至于什么权力与财富,弗洛基从未在意过这些。

  他不清楚在加隆的心里,此刻他是否还会尊重自己,还是说为了他的棱冰湾而疯狂,弗洛基有些兴奋,他很想知道自己的部下会做出什么抉择,他也做好了将其斩杀的准备。

  “所以……还是不行啊……”

  加隆最后还是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声,然后落寞地看着弗洛基。

  “愿奥丁神祝福您,大人。”

  加隆伸出手,轻轻地抱了一下弗洛基,然后他拄起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弗洛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很清楚,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可他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就连安慰的话也没有,他只是注视着加隆的离开,直到消失在视野之中,不见踪影。

  ……

  疫医走在阴暗的长廊内,为了不给其他船员带来心理压力,他随便找了个防毒面具戴在了头上,好把那猩红可憎的脸庞隐藏起来。

  身上披着橘黄色的雨衣,这东西很是单薄,但对于疫医来讲刚刚好,他的血液无比炽热,目前的严寒还不足以影响到他。

  推开一扇扇舱门,疫医走到了一片明亮的场所,消毒水的刺鼻味扑面而来,他来到了医疗舱,只见地面上摆满了毯子,被当做临时的病床,躺满了受伤的人员。

  疫医按着缝隙间走过,有的船医注意到了他,还对他打了声招呼。

  几天前他们还是死敌,结果现在在一条船上厮混,还因为疫医的医学知识,有不少船医还蛮喜欢他的,有的人还私下给洛伦佐提议,希望洛伦佐别杀了他,最好打断四肢带回黑山医院,让他们好好玩一玩。

  他们说阿比盖尔院长一定会很喜欢这个礼物。

  当然,疫医并不清楚这些船医的奇思妙想,这些家伙和永动之泵的技师们一样,脑子多少有些不正常,眼前的情况危急,他们却把这一切视为了一场大型实验,在治疗其他人的同时,还不忘写实验日志。

  疫医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他也想不到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毕竟他只是个学者,对于严寒的冰川,他实在没有太多的了解。

  他问了问附近的船医,查询到了她的位置,然后走入被士兵保护的区域,疫医左绕右绕,然后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门虚掩着,其中有着熟悉的气息,疫医推开门,只见两个倒霉鬼被绑成粽子一样躺在病床上。

  是伯劳与海博德,他们两个精神疲惫,半梦半醒着,一旁摆满了弗洛伦德药剂,能看到地面上已经散落了几支空药剂。

  关上门,疫医看到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家伙。

  “你来这里做什么,疫医?”

  漆黑的枪口顶在眼前,蓝翡翠单手举起手枪,警惕地看着来访的疫医。

  她恢复的还算不错,虽然手臂还不能动,但她还是固执地出来,做自己能做的事,蓝翡翠发现了鬼祟的疫医,对其警告道。

  “来这里……做个告别。”

  疫医实话实说,到了现在,他暂时没有什么对这些人出手的理由,抬起空荡荡的双手,以示友好。

  蓝翡翠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让他去吧,蓝翡翠。”

  洛伦佐站在疫医的后方,眼底燃烧着淡淡的灰白。

  他一直跟着疫医,令其保持在自己的视野之中,在权能·加百列的加持下,洛伦佐能掌控整艘晨辉挺进号,也可以瞬息间穿梭在别人的躯体上,却解决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但唯独疫医不同,疫医是个棘手的家伙,洛伦佐必须让他处于自己本体的监视下。

  疫医回过头,冲洛伦佐微笑,只是这笑容被面具挡上,什么也看不到。

  他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然后推开舱门,室内很是温暖,然后便看到又一个指向自己的枪口。

  “我说你们都是这么警惕吗?”

  疫医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坐在了病床的另一边,在此期间枪口一直紧盯着他,一刻也不松懈。

  “你来做什么?疫医。”

  塞琉拉起被子,靠在墙壁上,举着手枪。

  她哈着热气,感冒真不是件好事,更不要说还在侵蚀影响的情况下,只感觉自己的胃液翻涌,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很冷,但又觉得燥热。

  “来告别,当然别误会,我不是来与你告别的。”

  疫医的躯体开始了剧烈的蠕动,塞琉紧张极了,她可清楚疫医身体出现这种变化时,意味着什么,她几乎要扣动扳机,可疫医在这时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猩红的脸庞。

  他眼神平静地看着塞琉,和那双窥探人心的蓝色眼眸对视在了一起。

  洛伦佐向来讨厌与塞琉对视,在那眼瞳的注视下,他什么都瞒不过塞琉,这就像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样,她能从一个人的眼中,轻易地感受到藏在心里的情绪。

  疫医似乎真的没有恶意,他平静且温柔地注视着,短暂的恐慌后,塞琉也意识到,这一切或许都是在洛伦佐的默许下进行着,以他的权能·加百列,他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

  塞琉不再说些什么,继续举着枪,等待着疫医的反应。

  只见他的胸口开始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排异了出来,布满粘液的一角金属露出,随后金属变得越来越大,乃至整体都被排出。

  保险箱被放置在了疫医的双膝之上,表面鲜血淋漓,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目睹整个过程的塞琉几乎要吐了出来,可疫医的眼里没有丝毫的嫌恶,而是满眼地温柔,他轻轻地抚摸着金属的表面,上面还残留着疫医身体的温度。

  “再见了啊,老朋友,你不该和我一起迷失在这里的。”

  疫医轻语着,再度伸出手,刺入脖颈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他取出了一把带血的钥匙,插入保险箱中,转动钥匙柄,将其开启。

  “把它们取出来吧,塞琉。”

  疫医说道,他没有戴手套,双手沾满鲜血与粘液。

  塞琉强忍着内心的嫌恶,警惕地将手伸进保险箱的黑暗之中,她不清楚这里头有什么东西,多半可能是某些恶心的血肉,还是说其它类似的东西?

  总之面对疫医这种家伙,往恶心人的地方想就对了。

  手指触摸到了什么,方方正正的,塞琉抚摸了一下,表面有些粗糙,她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满脸的意外。

  是笔记,一本又一本的笔记,它们的表面有着不同程度的磨损,能以此判断出这些笔记被写于不同的时间,从书脊与封面上能看出疫医对它们保养的很好,而这便是疫医一直保护在身体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塞琉捧起这些笔记,她试着翻开它,只见第一页上写着作者的名字与时间。

  查尔斯·达尔文。

  在名字的下方是一排时间,日期大约是一百年前。

  “我的笔记,我的知识,我多年以来对于真理的……探索。”

  疫医发出令人胆寒笑声,他就像一个在深夜里袭来的恶魔,向着未睡的女孩发出邀约。

  “我希望你能把这些东西带回英尔维格,至于交给谁,我倒无所谓,只要它能继续存在下去就好。”

  锋利的指甲缓缓地落在塞琉的脸颊上,轻柔地划过,然后离去。

  “为什么是我?”

  塞琉抱起这些沉重的笔记,上面沾染满了岁月的气息。

  “因为你或许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在这满载疯子的大船上,唯独你代表着应当幸存的凡人。”

  疫医恋恋不舍地看着这些笔记,几欲伸手抢夺,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这些笔记不应该跟着他一同离去,它们应该被流传下去,这是一个学者得以永生的办法。

  只有这样查尔斯·达尔文的名字才会永远地流传下去,疫医将以此骄傲地向世人证明,他才是真正得到真理的人。

  塞琉大概是明白了疫医的意思,因此她觉得怀里的笔记变得无比沉重,眼前这个猩红的家伙不再是个怪物,在这里、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他只是个希望自己的知识能流传下去的学者。

  “有名字吗?如果把这些东西编写出来,它需要一个名字。”

  塞琉轻拂过书皮的表面,上面有的只是疫医的名字,以及写下笔记的日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标准,或许塞琉是这么多年以来,除了疫医以外,第一个触摸到这笔记的人。

  疫医思考了一下,他想起了这一切的开端,故事的开始,脸上不由地露出笑容。

  “《进化论》。”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名字。”

  “我一位朋友为我命名的。”

  疫医起身,卸下了这些笔记,他只觉得身体一阵轻松,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束缚他了,他将完全自由地进行这最后的旅程。

  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去,用尽全力地关上这沉重的舱门,和过去的一切做出了告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拓之路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斩断了所有与他人的联系与牵挂,彻底变成无依无靠的亡命之徒,这听起来虽然有些悲伤,可这也代表着,无论是疫医还是弗洛基,他们都可以做到舍弃一切。

  疫医看了眼站在走廊尽头的洛伦佐,他靠着墙壁,低头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你不准备去告个别什么的吗?还是说要一直跟着我,监视个没完。”

  听到疫医的话,洛伦佐抬起头,毫不在意地说着。

  “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

  疫医觉得洛伦佐的表现蛮有趣的,他与这些亡命徒是不同的,这不同之处令人羡慕。

  “我不会死在这里,我注定会活着回来,我从未离去,哪里又需要告别呢?”

  洛伦佐转过身,示意疫医跟上,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换上了一身厚实的大衣,身后背着插满钉剑的剑袋,就像背负满锋利尖刺的豪猪,走起路来发出叮当的声响。

  这就是洛伦佐和这些亡命徒的不同之处,这个世界上还有着太多令洛伦佐眷恋的东西了,他不会像他们这样,轻易地倒在寂海之中,无论谁死去,他都不会死去,就像当初对维多利亚女王说的那样,洛伦佐会带着希望回来。

  疫医没有出声,这话语在他听来,不太像是对自己说的,这倒像是洛伦佐的自言自语。

  洛伦佐在为自己打气,鼓舞着自己,对着自己宣战。

  技师与船医们忙忙碌碌,他们准备了大量的物资,将其捆绑在了一起,装进沉重的武器箱中,黑天使抬起手,将这些武器箱背负在身上,是华生在其中操控着原罪甲胄。

  她的肉体只是临时抢夺而来的,本质上依旧是凡人之躯,对于华生而言脆弱不堪,所以她选择了以这躯体为介质,操控黑天使,利用原罪甲胄本身这巨大的体型,来承担搬运工这一角色。

  “差不多再有几十分钟,我们就该出发了。”

  洛伦佐闭上眼,而后缓缓睁开,眼底的炽白一闪而过,“冰层越来越厚了,晨辉挺进号的破冰已经显得吃力了起来,继续强行突进,只会加快消耗漆锑。”

  感谢于权能·加百列,现在船上的每个人都是洛伦佐的眼睛,利用他们,洛伦佐得以实时观测四周的情况。

  温度已经跌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值,除去这些被供暖的区域外,晨辉挺进号的其它区域都被坚冰所覆盖,从高空俯视着铁甲船,会发现它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白,只有烟囱里时不时地涌出炽热的气流,如同钢铁巨兽的呼吸般,昭示着它尚未死亡。

  “在这个位置离开刚刚好,不然我们后退的航道也会被冰封……不过这些事,应该和你无关了,是吧。”

  洛伦佐说了一半,然后停了下来。

  疫医露出微笑,他说,“确实,与我无关,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不久后,弗洛基也抵达了这里,他和洛伦佐一样,身上裹着厚重的大衣,身上携带着枪械与利剑。

  “你或许会用上这个。”

  洛伦佐把什么东西丢了过来,弗洛基一把接住了它,仔细地打量,他的神情微变,似乎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还能再次看到它,但想想也是,如果它不出现在这里,弗洛基才会感到意外。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弗洛基轻拂着这把银白的左轮,当初它被留给了伯劳,几经辗转,它再次回到了弗洛基的手中。

  打开弹巢,里面早已填满了子弹,弗洛基露出笑意,然后慎重地把它收了起来。

  “我准备好了。”

  洛伦佐随即看向疫医,疫医也点点头,他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么就现在吧。”

  洛伦佐说着看向了黑天使,甲胄的缝隙间,炽白的火光一闪而过,它装备满了武器与物资,如同全武装的武器师一般臃肿,它示意三人跟上,探索小队全员站在了升降机上,等待着升降机的启动。

  未知的旅程即将开始,但没有什么盛大的送别,实际上除去忙碌的技师与船医外,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这次行动的存在,唯一算得上知情者的伯劳,也因过重的伤势倒在病床里。

  疫医看了看四周,陌生的脸庞祝福着他们,洛伦佐则站在了一边,他抓住了挂在升降机上的遥控器,只要他按动红色的按钮,他们全员便会升入甲板之上。

  “现在去告别还来得及,霍尔莫斯。”

  疫医再次说道。

  黑天使也低下了头,华生也没想到,这段时间里洛伦佐什么也没做,他只是游走在这艘大船上,目睹着它的伤痕,还有那些死去的尸体。

  洛伦佐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

  “我会回来的。”

  按下了按钮,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话,升降机颤抖了几下,然后托举着几人与黑天使,一同缓慢地升入上层。

  视线被层层的金属所阻碍,舒适的温度也变得寒冷起来,当洛伦佐再次感受到光芒时,四周已经被冷彻的低温覆盖,甲板上铺盖了一层坚硬的结冰,白气随着呼吸涌现、消散。

  “是个出发的好时机啊。”

  疫医张开了手,感受着此刻的美好。

  黑夜已经消散,天边的尽头升起耀眼的晨光,它们蔓延在洁白的雪地上,被映射得更加光芒万丈,疫医看着光芒的尽头,那里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紧接着疫医眼中的光芒沸腾了起来,它们就像熔化的铁水般,开始躁动,下一刻眼中传来剧烈的痛楚,疫医的视野陷入了黑暗,但这黑暗没有持续太久,猩红的眼眸再次睁开。

  “这里的光芒太强烈了,你需要个眼罩。”

  洛伦佐说着戴上了硬质皮革制成了眼罩,上面有着一道横开的小缝隙来进行对外观测,这会阻碍绝大部分的光涌入眼中。

  “给。”

  一旁的弗洛基也戴上了眼罩,他还有多余的,递给了疫医一个,但疫医却不怎么领情,拒绝了他的好意。

  “不需要,我已经开始适应了。”

  疫医说着的同时,防毒面具下的血肉一阵蠕动,只见那厚重的镜片下多出了些什么,仿佛有更多的眼眸就此睁开。

  这是生命的进化与适应,疫医的体表也在因寒冷而变化,硬质与脂肪层开始增生,减少着热量的外泄,血液加速循环着,将身体变暖。

  “我们走吧。”

  华生的声音在黑天使之中响起,这时疫医在注意到它身后的装备。

  黑天使不仅携带了两个武器箱,还在背部装载了六个燃料罐,这显得它极为臃肿,疫医都开始怀疑它能不能自由行动了。

  “环境虽然恶劣,但也有好有坏,好处是这里是无风之地,没有寒风的阻碍,我们的行动会迅速不少,但坏处也是无风,我们没办法一路滑翔过去。”

  洛伦佐说着疫医听不懂的话,他抓起黑天使身上的金属把手,这是技师们临时焊接在黑天使身上的,在原罪甲胄的周身上都遍布着这样的把手,看样子就是为了方便洛伦佐等人抓取一样。

  他抓紧把手,向上攀爬着,最后坐在了黑天使的肩头,拿起缠在腰间的绳索,把自己固定在了甲胄上。

  “什么意思?霍尔莫斯。”

  疫医有些看不懂,弗洛基则没有多问什么,他学着洛伦佐的样子,抓紧把手,爬上了黑天使,再利用绳索将自己与其牢牢地固定在一起。

  “谁知道我们离那个地方还有多远呢?只靠双脚前进的话,鬼知道得走多久。”

  洛伦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黑天使的身上。

  “反正在座的各位,都算不上正常人了,这点压力应该还是可以坚持住的吧。”

  洛伦佐说着疫医听不懂的话,华生则有些等不及了,黑天使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疫医。

  “抓紧了,中途掉下去,我可不会去捡你。”

  华生说道。

  “等等!”

  疫医连忙惨叫着,可华生根本不给他任何废话的机会,下一刻汹涌的火光在黑天使的身后涌现,它张开了铁羽,如同蓄势待发的雄鹰。

  黑天使携带了远超限制的燃料罐,而它原本也没准备带着这些东西前进太久。

  燃料罐轰然燃烧,喷发的火焰转眼间便将被坚冰覆盖的甲板融化,乃至甲板都被烧红、崩塌,疫医只来得及抓紧黑天使,轰鸣声起,视野迅速地转变。

  当疫医的视线再度清晰起来时,他已经和黑天使一同升入了高空,加速的压力令他的身体一阵不适,和他同样糟糕的还有弗洛基与洛伦佐。

  准备的时间太过仓促了,永动之泵的技师们思考了好一阵,才设计出了这么一个方案,他们几个人就像挂在甲胄上的挂件,死死地抓住临时焊死的把手,以防自己被甩出去。

  黑天使升入高空,燃料罐停止了燃烧,在双翼的加持下,它进行了短暂的滑翔,在要跌入最低点时,再度引燃、腾飞。

  这是有些笨拙、甚至说可笑的前进方式,但这也是目前东拼西凑下,勉强算得上可行的方式。

  洛伦佐抓紧了把手,他抬起头,狂风扑面而至,这感觉就像在驾驭着一头巨大的漆黑猎鹰。

  远处闪耀着日出的辉光,明朗刺眼。

  回过头,短短的几分钟内黑天使已经行驶出了一大段的距离,身后的晨辉挺进号已经和四周的雪景融为的一体,难以分辨,到了最后它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洛伦佐目睹着它的消失,心情有些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身上的黑天使也出现了异动,一根又一根的铁羽坠落,如同信标一样,命中了下方的冰层,深深地切入其中。

  上面携带着侵蚀的波动,在返程时,这会是指引洛伦佐回归的路灯。一路上的疾行中,黑天使留下了很多这样的信标,它们沿着路径钉下。

  身后的焰火再一次地高涨,并使其速度再次向上攀升一个级别。

  黑天使的高度拉升,同时身后的燃料罐再此之后缓慢地熄灭了,内部的漆锑在这疾行过程中完全燃烧殆尽,只见金属扭转,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两个熄火的燃料罐脱离了原罪甲胄,坠向了下方的深寒。

  双翼因高速移动而颤抖,黑天使的速度在滑行过程中开始减速,直到它再也无法保持高度,落向了寒冷的大地。

  【抓紧了!】

  华生的声音在【间隙】之中响起。

  黑天使将双翼展开到最大,尽可能地令自己得到更多的缓冲。

  漫天的雪尘因它的坠落而被掀起,锋利的铁羽刺入坚冰之下,拉扯出细长的划痕,它在地面上滑行着,好在身影没有倾倒,还保持着稳固的姿态。

  挂在其上的三人则有些糟糕,他们的身上挂了一层冰冷的雪花,破碎的冰屑打在脸上,带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但遗憾的是,这样的顺利并不持久。

  支撑的铁羽在这高强度的摩擦下断裂,黑天使的一侧倾倒,紧接着便因高速无法保持稳定,用力地翻滚了起来,双翼收拢,保护住了洛伦佐与弗洛基,但被抓在手中的疫医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直接被甩了出去,在地面上滚了数十圈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好在他的身体强大,这样的伤势根本影响不到他,不久后,疫医捂着眩晕的头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在他不远的地方,黑天使也缓缓起身,挂在它身上的弗洛基与洛伦佐也跳了下来。

  黑天使本身可以理解为是一台血肉的机器,而机器便需要燃料,它携带的剩余四支燃料罐便是它的备用燃料,在使用了两个额外负载的燃料罐后,这次探索才算步入了正规。

  “接下来我们需要步行了。”

  洛伦佐走了过来,拍了拍疫医身上的雪尘,然后向着前方走去。

  弗洛基跟在他身后,他一只手中拿着坚韧的羊皮,另一只手则拿着笔,腰间还挂着望远镜,和其他人相比,弗洛基才像一个真正的开拓者,神情兴奋地看着这片尚未有人涉足的土地。

  最后便是黑天使,它承担着所有的物资,高大的身影就像巨人一样。

  四个身影漫步在白色的世界之中,身影变得逐渐渺小,乃至再无踪迹。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迷失

  “他们四人就这样走入了茫茫雪原之中,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低声诉说着,将这几乎要被人遗忘的故事讲出。

  “至于那艘名为晨辉挺进号的大船,它也未能驶离寂海,就像很多同样步入寂海的船只一样,它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寒冷耗尽了它的资源,压抑令其中的人们疯狂。

  他们也试着返航,可低温冰封了来时的航道,他们被完全冻结在了冰层之上,再也难以动弹。

  就这样,这次伟大的航行以这样绝望的结局而告终。”

  他费力地迈开腿,站在了高处,这里的视野很不错,日光照耀在洁白的雪地上,到处都是流动溢出的辉光,阴影无处遁形。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着。

  “就像前人们无数次的失败一样,他们也未能成功,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与努力,结果最后什么也没能改变。

  世界按照注定的轨迹迈入了新的轮回,战争与死亡依旧,新的城邦在破碎的废墟上建起,人类进入下一个时代,静候着另一次轮回的开启。

  至于……

  至于他们的故事……”

  男人想了想,盘坐了下来,在羊皮纸上涂涂画画,继续念叨着。

  “他们的故事早已被遗忘,就像更多被遗忘的故事一样,他们也只是渺小的一员而已,被轻易地遗忘,落满灰尘,仿佛从未存在过。”

  男人讲完了故事,眼罩下的眼瞳带着些许的忧伤,继续眺望着远方,很快有脚步声靠近,那人骂骂咧咧的。

  “我们还没死呢?你在念叨些什么啊?”

  洛伦佐走近了弗洛基,从刚才起这个家伙就在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听起来是这趟旅程的结局。

  “我们的结局,我在想失败后,后人会怎么传唱我们。”

  弗洛基收起了羊皮纸,回答道。

  “你看起来就像个不得志的吟游诗人。”疫医也跟了上来,看了眼弗洛基,他朝着前方走去。

  “我确实算得上是吟游诗人,每次出航时,我都会带上个吟游诗人,假如我死掉了,我就让他把故事传唱下去……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我活到了最后。”

  弗洛基回忆着过去,“所以我就成为了我自己的诗人。”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支弗洛伦德药剂清醒一下。”

  洛伦佐说着,艰难地迈着步伐,这里几百年内都少有人抵达,积雪厚的不行,每一次迈步,都快要没及洛伦佐的膝盖,让他的行走变得极为困难。

  “不,我很清醒,”弗洛基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霍尔莫斯,你没考虑过自己的结局吗?”

  他跟在洛伦佐和疫医的身后,相较于这两人,弗洛基的体能显得要稍弱不少,为了保持力气,他的速度要比这几人慢一些。

  “我们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在我们呼吸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可以说我们的一生便是为了死亡,可死亡这种东西太严酷也太寒冷了。”

  弗洛基此刻真的像极了诗人,还是那种即将赴死的诗人,脑子里尽是一些个人感想与奇怪的哲学。

  “所以我在意识到这些时起,我就希望我的死亡能有些价值……”

  “你觉得这里是一片不错的葬身地?你和疫医想的都差不多啊。”洛伦佐说。

  “这里确实很不错,我活了几百年,漫长的寿命会让你觉得很多东西都没了意思,生活开始变得很无聊。”疫医搭话道。

  “所以你就造些奇怪的妖魔找乐子?”

  听着疫医的话,洛伦佐一时间有些怒气。

  疫医这个家伙曾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很多人都因他而死,可造成这一切的理由,似乎只是这个家伙太无聊了。

  “算不上,也差不多,当这个世界无法再满足你时,你所需要的,便是超越这个世界的东西……比如真理。”

  疫医毫无反省的意思,在他看来这些只是探寻真理的必要牺牲而已。

  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神情,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吗?霍尔莫斯,神与世人。”

  “你觉得你是神?所以杀死人类对于你而言,毫无背负?”洛伦佐问。

  “差不多,但我还算不上神,我只是介于神与人之间的某种存在……这些我暂时还没搞清楚,不过我猜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明白全部了。”

  疫医说着看了看身后高大的身影,黑天使背负着物资走在最后方。

  华生的话并不多,在落地后她便保持着沉默,步伐稳重,每一次起伏都带来轻微的震动。

  “更何况,霍尔莫斯,你还有那个叫做华生的家伙,实际上我们都是同类,我们早已不是凡人,而是踏上了升华之路的伪神,你之所以还能为人类感到悲伤,只是你身上的束缚太多了,当你一一解脱时,你或许会得出和我相似的结论。”

  面具下的眼眸游离在洛伦佐与华生之间,疫医的声音里带着隐约的笑意。

  洛伦佐懒得在意疫医的屁话,这些事情在他看来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甲胄之中的华生却因疫医的话有了微微的触动。

  华生还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在温彻斯特事务所内,那时险些失控的自己……她差一点就杀死了伊芙。

  在前往维京诸国的路上,华生也在反思过这些,可越是思考,她越是惊恐,她意识到自己那时似乎并非是失控,那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现在洛伦佐所了解的,这富有人性,拥有着伦理道德的华生,反而是她刻意伪装出来的样子。

  从踏上升华之路起,她就已经不再是凡人,当失去与现世的联系后,她也将不再与人共情。

  这是个可怕的预兆,但她保持着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气氛变得沉默了起来,在这长途跋涉之中,没有妖魔,也没有什么异变,有的只是近乎无尽的路途,四人前进着,就像行走在白色寒冷的沙漠之中。

  眼下的情景,实际上反而让人轻松不少,四周的景色也蛮不错的,如果忘记原本的使命,这倒可以看做一场不错的郊游。

  弗洛基还沉迷于死后的传唱,明明这种事听起来很悲观,可洛伦佐在他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悲伤,这个家伙反而兴奋的不行。

  用弗洛基的话来讲,虽然会死,但他也会完成理想,极有价值地死去……

  洛伦佐实在搞不懂这些维京人的脑回路,他也懒得去理解了,不过按照弗洛基的逻辑来讲,这些人之中,洛伦佐是最不想死在这里的,他还有着太多的事要做,洛伦佐的葬身地远不是这里。

  四人又沉默地前进了很久,在侵蚀的干扰下,指针与时钟都无法正常使用,时间感等认知能力也在被影响,更不要说一些电子设备了。

  洛伦佐只能抬起头,依靠着日光的位置来判断大致的时间,再利用侵蚀强度的递增,来确定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

  他们留下行进的脚印,周围的景色不断地重复着。

  “霍尔莫斯,你说在所谓的世界尽头里,是否还会有守望者们的驻守呢?”

  疫医打破了沉默,寂静使人疯狂,他想找些话题,来排解一下这扰人的忧虑。

  “谁知道呢?经历了这些,哪怕那里出现真正的神明,我也不意外。”洛伦佐说。

  实际上洛伦佐此次寂海之行已经得到了大量有用的情报,所谓的守望者便是拥有权能·加百列的猎魔人们,他们在无尽的时光之前便化身为了无形的游魂,守卫着围栏,以防有人知晓这世界的真相。

  为此他们还将寂海层层封锁了起来,只存在于教会记载中的【弥赛亚】级妖魔便盘踞于寂海之下,而这些换做守望者们的猎魔人,便附着于这利维坦的【间隙】之中,在那里组建了一个虚幻的静滞圣殿,作为驻地。

  洛伦佐猜,或许这巨大的利维坦,也是出自于这些守望者之手,在【间隙】之中见到那曾经的静滞圣殿后,洛伦佐怀疑曾经的猎魔教团,远比洛伦佐预想的还要强大。

  “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他记得这个名字。

  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洛伦佐·美第奇曾和自己提起过这个名字,他也是曾经的教皇之一,也是他亲手封存了权能·加百列。

  “神明吗……”

  疫医低吟着这令人魂牵梦绕的名字。

  他们已经踏上了升华之路,或许所谓的神明便是这路途的终点。

  洛伦佐迈开腿,这次他的脚未能深深地陷入积雪之中,他发现积雪变浅了,踢开积雪,能到下方遍布着坚冰。

  疫医也注意到了这些,按理说这里的积雪不该有太大的变化才对,他伸出手,然后感受到了一阵突兀的微凉。

  “有风了。”

  疫医看向洛伦佐,洛伦佐点点头。

  “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在这无风之地,出现被风洗礼过的区域……我们离世界尽头越来越近了。”

  “你怎么知道?”弗洛基对洛伦佐问道。

  “侵蚀是具有模因性的,只要被认知到,守望者们便会降临,那么按理来讲,世界尽头的守秘者们,才是守望者们的头号敌人,他们自己本身,便会一直吸引着守望者们的目光。

  但实际上守秘者们一直存在着,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有被清除。”洛伦佐解释着。

  “世界尽头一定也有着自身的防护,它可以抵御侵蚀的蔓延,以至于守望者们都无法越过它的壁垒,而就是这些东西,保护了守秘者们。”

  一直沉默的华生在此刻开口了。

  “比如我们现在所感受到的风……寂海因为侵蚀的存在,而失去了自然物理规律,海域死寂,无风无任何生命迹象,现在这些被歪曲的规律在逐渐矫正,我们正在步入世界尽头的影响区域。就像一个与侵蚀对立的缓冲区,它作为庇护所保护了这些守秘者。”

  黑天使加快了一下步伐,这行程的速度比华生预计的要快,携带的物资还剩很多。

  “这里是庇护所,也是囚笼,他们无法离开世界尽头半步,不然就会被守望者们锁定并杀死。”

  洛伦佐望着前方感叹道。

  有更多的微风轻拂了过来,它们带起雪尘飘洒,阵阵躁动声响起。

  一时间寂静的世界破碎了,可洛伦佐并不觉得糟糕,心里的压抑因声音的响起而轻松了不少,仿佛他走出了死寂的世界,重新回到凡人的生活中。

  寂海对每个人都压抑的太久了,此时洛伦佐意外地想念旧敦灵的生活,还有那些糟糕难吃的餐馆。

  “注意了各位,接下来的行程只会更加危险。”

  洛伦佐放松了没几秒,再度严肃了起来,他拿起之前挂在甲胄上的绳索,朝着疫医走去,然后将自己与疫医捆在了一起。

  “你做什么?”

  疫医有些不明白,他能感受到,他们确实步入了一个新的区域,用弗洛基的话讲,他们已经走过了寂海的中环,抵达了内环之中。

  侵蚀的强度变得衰弱了几分,但依旧存在,这是个不错的征兆,可洛伦佐却比之前还要紧张。

  “你觉得能抵御侵蚀影响的东西,会很平凡吗?疫医。”

  洛伦佐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他很清楚这里会有着什么。

  “能对抗怪物的,只有另一头怪物,要知道海底便是那头可怕的利维坦,但这么多年里,祂依旧未能攻陷这里。”

  洛伦佐说完便朝着弗洛基走去,利用绳索将自己连接在了一起,然后便是派发弗洛伦德药剂。

  “这里有什么?”

  疫医感受到了洛伦佐话语里的压力,问道。

  “我猜是逆模因,一个与侵蚀完全相反的性质,如果说侵蚀是一个无法堵住的洪流,那么逆模因便是一个完全死寂的黑箱。”

  洛伦佐思索着,但由于逆模因的性质,即使洛伦佐有过了解,他也尽数全部遗忘了,只能勉强地解释着。

  “通俗点的讲,便是遗忘,令所有人忘记它的存在。

  我猜守秘者便是被这种力量保护着,所以那些来过世界尽头的人,也很难讲述出一个完整的旅程经历,也少有人能将知识从哪个其中带出,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守望者们被逆模因拒之门外,他们想利用侵蚀进攻,根本行不通。”

  洛伦佐总结着,这时他才意识到两者之间近乎完美的攻防。

  逆模因阻碍了侵蚀的传播,从【间隙】层面杜绝了守望者的袭击,而这茫茫的雪原上也涌动着这股力量,守望者如果想依靠武力干涉,大多也会迷失于这片土地之上。

  强攻不成,守望者们也做出了对策,将这片庇护所变成了囚笼,以此中断外界与内部任何有可能的联系。

  这是近乎完美的堡垒,如果不是洛伦佐几人走了狗屎运,他们真的很难走到这里。

  想到这里,洛伦佐的眼前闪过一个银白的身影。

  【先驱】。

  洛伦佐至今也不清楚先驱的身份,也不清楚他的目的,但可以知晓的是,如果没有先驱的协助,晨辉挺进号早已沉没于利维坦的进攻中。

  可以说眼下洛伦佐等人能走到这里,全依靠着先驱的操手,洛伦佐不清楚先驱这么做究竟是要做什么,洛伦佐只觉得那银白的甲胄下,藏着令他畏惧的面容。

  “如果觉得有些不对劲,就立刻注射弗洛伦德药剂。

  说到底,我总觉得逆模因也是一种侵蚀,只是这种侵蚀的影响,我们难以感知。”

  就像猎魔人与妖魔,源自于同一个源泉,但表达的形式却完全相反。矛盾。

  洛伦佐停下了胡思乱想,他拉起绳索,以防有人在逆模因的影响中遗忘了自我,从而走失。

  几人前进,最艰难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遗忘

  这是出发后的第几个昼夜了?弗洛基有些记不清了,他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升起的白昼,感受着温暖的日光,将他的身影照亮成灰白。

  “你为什么这么渴望呢?”

  耳边响起了隐约的幻听,似乎有女人在询问着什么。

  “大海的另一边有着什么,真的很重要吗?说到底那也只是另一片无聊的大海而已,又何必倾注你的一生呢?”

  女人轻揉着弗洛基的脸,试图将他这皱起的眉头抚平,可无论她怎么用力,弗洛基依旧板着脸,这些皱纹就像伤疤一样雕刻在了脸上。

  弗洛基艰难地前进着,在他的身前能看到洛伦佐与疫医的身影,绳索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保证对方都处于视线之内。

  他的皮肤开始皲裂,耳旁不断地响起女人的轻呢。

  弗洛基清楚,这是被力量影响的迹象,用洛伦佐的话说,逆模因实际上也可以理解为成一个反向的“侵蚀”,这样理解的话,发生什么,弗洛基都不觉得意外。

  好在现在他只是听到了纷乱的幻听,眼中还未出现幻觉。

  也可能是逆模因的影响,弗洛基的发觉自身的异化延缓了许多,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至少他的预计寿命要比之前长出那么一截。

  “真艰难啊……”

  弗洛基迈停下了步伐,看了看这四周的景色,在这种种的影响下,再加上四周这单调乏味的景色,弗洛基已经隐隐失去了时间感,认知开始模糊,他有些记不住自己前进多久了。

  大概只有几小时,亦或是几天,几十天。

  记忆开始褪色,变得和眼前的世界一样,只剩下了单调的灰白。

  到处都充斥着刺眼的辉光,光芒使人心安,但见识了这么多后,弗洛基倒觉得这里变成了纯白的地狱。

  这是一次永无止境的旅程,他们会一直前进,但不会死去,永远徘徊在这白色的沙漠之中。

  弗洛基思索着,身前的绳索被拉扯到了最大长度,绷紧后带来拉力,而他机械式迈开了腿,跟随着那已经有些模糊的背影,与此同时耳旁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就这么想要填满海图吗?”

  弗洛基本应保持沉默,但可能现实过于难忍,他鬼使神差地回应着。

  “不然呢?”

  这一次弗洛基回应了女人的话语,他开始与幻听交流。

  不等女人继续问些什么,弗洛基将自己内心深埋的话语都倾诉了出来。

  “每个人都会死,毫无意义地死去,甚至说我们生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可我不想这样,我觉得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就是因他的死亡,会促成什么。”

  “你想成为被记录在历史中的人?”

  “或许吧,可那太难了,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呢?”

  弗洛基有些悲伤地说道。

  “我只是希望,我的一生能有些价值,而价值这种东西又因人而异不是吗?”

  看向前方模糊的身影,弗洛基还能勉强地分辨出洛伦佐与疫医的身影。

  “一些东西在其他人看来一文不值,可对于我而言却价值连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你就要探索这无人踏足的土地了……为什么我觉得你并不开心呢?”

  女人来到了弗洛基的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问道。

  弗洛基也停了下来,他看不清女人的样子,甚至不了解女人是否真实存在,他只是觉得自己身前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

  “为什么不开心?因为这一切毫无意义啊……”

  弗洛基长长地叹息着,将心底的绝望吐露,黑暗开始将他吞食。

  “世界尽头并非是无人踏足的,早就有人在那里建立起了高高的壁垒,我这么多年的执着,只不过是在走旧人的道路而已。”

  他迷茫地看着前方,弗洛基不清楚自己是否还要固执下去。

  “在历史上留下印记?这更可笑了,这个世界轮回了不知道多少次,再辉光的宫殿都没落于灰烬之中。”

  弗洛基缓缓地蹲了下来,拨开冰冷的沙粒,露出其下暗蓝色的坚冰,其中倒映着他那张有些扭曲狰狞的脸。

  “没有所谓的永恒与不朽,世间的一切都将消逝。

  万物终末,死寂长存。”

  女人发出一阵嘲笑似的笑声,然后消失了。

  一瞬间弗洛基脑海中的幻听消失了,他发觉自己的手掌变得逐渐僵硬。

  巨大的惊恐在内心炸裂,弗洛基失去了对手臂的知觉与控制,他有些慌张,用仅有的理智镇定下来,在彻底丧失知觉前,弗洛基抓住了身前的绳索,却发现绳索早已断裂,看向前方,洛伦佐与疫医的身影也早已消失。

  “啊……啊……”

  弗洛基想喊出他们的名字去呼救,可突然间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只剩下了呜咽的声响。

  这并非他无法发声,而是一时间弗洛基居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脑海里“语言”的认知在不断地崩塌,联合着其它的认知,一同被剥离着。

  弗洛基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战士的本能警告着他。

  他试着移动自己,可双脚就如同失去知觉的双手一样,不听使唤,他遗忘了该如何行走,只能如同蛆虫一样在地面上挪移着。

  将希望寄托于跟在后方的黑天使,但紧接他便用视线的余光看到了那些巨大的脚印。

  不知何时黑天使已经越过了他,而这些家伙都没有意识到弗洛基的倒下。

  “该死……”

  弗洛基咒骂着,而他最后的话语了。

  倒在地上,弗洛基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生物的本能在不断地坍塌遗忘,以至于他就像尸体一样倒在雪地之中,只有轻微起伏的胸口,还在昭示着他生命的存在。

  可这样的弗洛基,还算是活着吗?

  弗洛基能感受到有镰刀挥砍着他的身体,切割的并非是他的血肉,而是他的灵魂,他过往的记忆在一点点地消失,那些铭刻了弗洛基一生的信息因逆模因而变成空白。

  这种感觉糟糕极了,是比死亡还要绝望的抹杀。

  逆模因的影响范围内,所有和“弗洛基·威尔格达森”有关的信息都在被抹除。

  弗洛基的灵魂哀嚎着,可无人能听到他的哭声,构筑“自我”的一切都在倾倒。

  如果按照维京人的神话来看,命运三女神编织了一个人的命运之线,而现在弗洛基的命运之线已经中断,抹除的力量从起始点向着终点而至。

  弗洛基就像站在一条悬空的长廊上,他站在长廊的终点,望着从起始点蔓延过来的坍塌,他记忆的基石都在一点点地崩溃,坠向下方的无尽深渊之中。

  维京诸国、棱冰湾、寂海、世界尽头、维京人、奥丁神、冰海之王……

  基石不断地解体,弗洛基惊恐地向后退去,可长廊已经来到了尽头,他无路可退。

  很快,基石的坍塌来到了他的脚下。

  最后那块名为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的基石也崩溃了。

  男人的目光空洞,失去了所有的情绪,伴随着基石的崩塌,他与这些破碎的基石一同坠向了深渊。

  ……

  白茫茫的冰雪沙漠之中,三个渺小的身影疲惫地前进着。

  洛伦佐在一处高坡上停下了步伐,他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向身后的黑天使,黑天使明白洛伦佐的意思,不久后一瓶水壶被丢了过来。

  “你觉得我们还得走多久呢?疫医。”

  洛伦佐将水壶里的水灌入了口中,然后对着身旁的疫医问道。

  疫医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答案,只能随意地回答着。

  “谁知道呢?可能我们永远都抵达不到那个地方,也有可能越过下一个雪坡就是了。”

  疫医接过了洛伦佐递来的水壶,摘下防毒面具,照着狰狞的血口便灌了进去。

  看着那副猩红的光景,洛伦佐忍不住地转过了头,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个水壶丢了,生理上他确实有点难以接受疫医这个鬼样子。

  “疫医,实际上你也和劳伦斯一样,都是实打实的混蛋,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和你合作,甚至说没有这些该死的问题,我早就杀了你了。”

  洛伦佐的话语狠辣,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疫医则笑嘻嘻地,对于洛伦佐的话语毫不在意。

  他们已经行走了数个昼夜,在时间感被模糊的情况下,谁也分辨不出具体的时间,他们也不敢入眠,生怕迷失于这片诡异的土地之上。

  好在这几个怪物看样子也不怎么需要睡眠,但为了保持注意力,洛伦佐便和疫医展开了对话。

  两人聊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儿时的趣闻,聊到了血海深仇。

  洛伦佐多次展现了对疫医的杀意,疫医也多次表达了他毫不在意的情绪,说实话,疫医这种反应,让洛伦佐觉得很无趣,这让他想起了劳伦斯那个家伙。

  你仇恨着一个敌人,你带着满腔的怒火,但在你真正向他挥起复仇的利刃时,他却对于这一切毫不在意。

  这是种很难言明的挫败感。

  不……不仅是挫败感那样,就像疫医之前和自己讲过的那样,疫医自认为已经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了,他之前所犯下的罪行,在他的认知里根本算不上罪行。

  “像你这样的家伙,还真是讨厌啊。”

  洛伦佐无奈地说着,然后伸向了身后的腰包,但却摸了个空。

  “你还有弗洛伦德药剂吗?”

  洛伦佐向着疫医问道。

  疫医也摸了摸背包,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洛伦佐的神情当即紧张了起来,“我们是什么时候用完的药剂?”

  “我……记不住了。”

  疫医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猩红的血肉紧绷了起来。

  他们一直都被逆模因的力量影响着,再加上这被模糊了的时间感,他们可能是几分钟前刚使用过药剂,也可能是几小时前使用过药剂。

  洛伦佐不清楚他们暴露在逆模因的影响下有多长时间,而在他身后的黑天使也明白了这种情景,立刻做出了反应。

  华生是几人之中最清醒的存在,这大概和她升华程度比所有人都要深入的原因,虽然保持着沉默,但华生一直在【间隙】之中为洛伦佐报数,来表示自己的清醒,同时也提醒着洛伦佐。

  黑天使单膝跪地,武器箱开启,其内的物资被倾倒了出来,洛伦佐一脚踹开了封存的铁箱,露出一支又一支的弗洛伦德药剂。

  “给!立刻使用!”

  洛伦佐递给了疫医几支,而他直接抓起数支药剂,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脖子里。

  能感受到药剂在血管间奔涌,疫医也在注射后发出了一声长叹,然后举起空荡荡的药剂管,疫医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种东西真的有用吗?逆模因对于你们而言应该是完全超越认知的东西。”

  “或许吧,我记得净除机关也有着逆模因部队,弗洛伦德药剂也是他们的标配。”

  洛伦佐接连注射了好几支,他无法判断自己处于“真空期”多久,只能尽可能地多注射,直到身体产生不适才停下。

  “这东西就像一个黑箱,我不知道其原理,只能像个原始人一样,别人做什么,我就跟着做,祈求这样能有些效用。”

  洛伦佐说着看向了疫医,问道。

  “你感觉如何?疫医。”

  “没什么感觉,我都分辨不出注射前后的差异在哪。”

  疫医扭了扭脖子,他觉得弗洛伦德药剂对于协助抵抗逆模因,毫无作用,他觉得这是无意义的行为。

  “你当然分辨不出差异了,疫医。”

  洛伦佐和疫医是完全不同的态度,他显得十分敬畏,严谨地对待每一个步骤。

  “我觉得你没必要一直叫我疫医,这听起来蛮恶心的。”

  疫医有些受不了洛伦佐这没完没了的话语,可洛伦佐接着反驳道。

  “这不是为了恶心你,而是为了提醒我自己。”洛伦佐说着伸出了手指,指了指疫医,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疫医,我是洛伦佐·霍尔莫斯。”

  这反复的呼唤是洛伦佐的刻意之举,他在加强自我的认知,以防遗忘了自我。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或许这里并非被逆模因覆盖着……”

  “你能感知到逆模因的存在吗?疫医,”洛伦佐又说道,“你不能,因为它和侵蚀是完全相反的性质,侵蚀是疯狂的扩张,而逆模因是自我的封闭,你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才是正常的。”

  他沉默了一小会,疫医能体会到洛伦佐话语间的激动,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就像被猎人盯上的野兽,慌张不安。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洛伦佐看着疫医,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能记起你遗忘了些什么吗?疫医。”

  “我……”

  疫医刚想回答说他能,可随即他便意识到了洛伦佐问题的荒诞与矛盾。

  人无法记起被遗忘的事,就像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还仍不知道些什么一样。

  疫医全身的血肉都在这一刻剧烈地蠕动了起来,他压抑着呼吸,刚想说什么,只见洛伦佐抬起了手,托起了一手的积雪。

  “这东西,是什么呢?”

  洛伦佐好奇地看着手中的积雪。

  “这些冰冷的……晶体?遇热还会融化,我记不得这是什么了,疫医。”

  疫医几乎要惊叫出来了,洛伦佐已经被逆模因影响了,他甚至开始遗忘“雪”的存在。

  洛伦佐则注意到了疫医的神态,丢掉积雪,大笑道。

  “我知道,这是雪,我还没被影响到那个份上。”

  疫医傻愣在了原地,然后破口大骂。

  “霍尔莫斯!你他妈的!”

  要不是手上还拿着剩余的弗洛伦德药剂,疫医真准备动手打洛伦佐了。

  “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在演示我们可能遭遇的情况,说不定我们会遗忘的不止是雪,还有可能是一些更重要的东西,而我们对于这些变化则浑然不知。”

  洛伦佐笑了没两声再次严肃了起来,疫医这一次也听从了他的话,洛伦佐所述说的实在是令人胆寒,疫医当即将剩余的弗洛伦德药剂注射进了身体里。

  “你说,我们现在开始写日记,还来得及吗?”

  疫医问道,他记得这次出行他们带了笔和纸,至于为什么带这两样东西,他也记不清了,记得好像是洛伦佐要绘制路线图,为以后的探索打下基石。

  “如果真可以被这么轻易地解决,世界尽头也不会隐蔽这么久了,或许我们写下字迹的那一刻,我们便会失去认知这些字迹的能力。”

  洛伦佐讲述着在他认知之中的逆模因。

  “逆模因不是一种物质,亦或是某个物品,它是一段信息,受到感染的信息,都会被封闭阻断。

  就像视觉。

  人类能观察物体,是因为光映射在了物体之上,反射出了物体的颜色,映照在我们的眼中,而当这个物体被逆模因感染时,即使我们看到了它,也无法识别它的存在。”

  洛伦佐想起了从前,他又惊又喜,自己还没有遗忘这段记忆。

  “就像一个人从你身边走过,你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却又被阻断了认知,你下意识会将其识别为扰动的风。”

  “风?”

  “嗯,另一个差不多的例子是梯子,不过我懒得解释那么多了。”

  洛伦佐说着抓紧了绳索,用力地提一提。

  “不过别听着蛮轻松的,疫医,假如你被逆模因俘获了,我哪怕我们之间连接着绳索,我也意识不到你的存在,我无法认知来自绳索的拉力,也无法从视觉中判断你的存在,更不说听到你的声音……甚至说有关于你的记忆我都会就此丧失。”

  “你想说些什么,霍尔莫斯。”

  疫医定了定神,他突然觉得洛伦佐说这些,似乎不止是为了警告自己。

  洛伦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了身,看了看身后布满脚印的雪地,有些迷茫地问道。

  “我记得……还有一个人才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倒霉鬼

  相较于一路上的打打杀杀,这片土地无疑要友好很多,没有守望者,没有妖魔,也没有什么狂风与巨浪,有的只是这片无垠的茫茫雪色。

  此刻疫医的心中反倒升起了越发庞大的恐惧,他开始祈祷有什么实体的怪物冲出来,让他去砍杀,这样“恐惧”的情绪至少会有了一个实际的载体,而它能够流血,也能够被杀死,从而战胜。

  但现在不一样,恐惧变成了无处不在的微风,犹如将死的老人们,在耳边不断地呢喃着。

  疫医与洛伦佐都感受到了这片土地的诡异之处,但这力量无形无质,他们除了感受惊恐与注射药剂外,似乎什么反抗的能力都做不到。

  这片……纯白的地狱。

  “疫医,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洛伦佐抓着绳索,看着身后布满脚印的雪地。

  “会不会还有一个人跟着我们一起来了?红隼?还是伯劳?”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眼底微亮,思索着这诡谲的一切。

  “不,我只记得是我们三个。”

  疫医否定了洛伦佐的话,与其说是否定,倒不如说他有些不敢顺着洛伦佐的想法去猜测,如果真的有一个随行的人迷失在了这里,那么疫医现在又会遗忘多少东西呢?

  但就像洛伦佐所说的那个悖论一样,疫医记不得自己遗忘了些什么,这种死亡的悄无声息的,乃至或许下一秒他就会遗忘了自己是谁。

  “别那么肯定,疫医,这也是有可能的,刚刚我们不就险些忘记注射弗洛伦德药剂了吗?”洛伦佐摇摇头,他的心情说不上恐惧,也说不上镇定,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思考。

  “我们之中有个倒霉鬼,他用光了弗洛伦德药剂,也忘记了该注射药剂,从而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注射药剂,因此也遗忘了药剂帮助他维系的记忆。

  记忆一点点地崩塌,他遗忘的越来越多,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自己因何出现在这里,甚至说连自己是谁也被遗忘。”

  洛伦佐说着扯动了一下腰间的绳索,绳索将他和疫医连接在一起,但洛伦佐的目光却看向另一端,似乎绳索本该在这里延伸出去,连接某个人一样。

  可现在绳索在此中断,只连接了洛伦佐与疫医。

  “我们没有办法去判断第四个家伙的存在,不是吗?”疫医问道。

  按照洛伦佐的说法,逆模因不仅会在记忆层面上抹除第四人的存在,还会一同屏蔽与其有关的一切。

  “说不定绳索实际上是延伸出去的,它正连接着第四个倒霉鬼,但我们看不到绳索的存在,也感受不到绳索上的拉力,甚至说那个家伙现在就站在我们身前,朝着我们大吼,挥拳殴打我们……但我们就是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越是思考,疫医越觉得这片白色的地狱狰狞可怖。

  洛伦佐则是与他完全相反的情绪,疫医能清楚地看到,洛伦佐的脸上萦绕着笑意,他变得越发兴奋,就像一个疯狂的怪物。

  “真是可怕的力量啊,你无法记住那些被遗忘的事物,你也无法知晓你的敌人是什么模样,你面对的只有未知的未知,甚至说你就连何时与它们开战,也毫无预兆。”

  “你在兴奋什么,霍尔莫斯。”

  疫医绷紧了肌肉,现在他意识到,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他早已遗忘了一些关键的部分。

  比如洛伦佐到底是谁?

  疫医的心神微微动摇,这里是如此地平静,除了时不时涌起的微风外,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可就是这样看似和谐的地方,却因洛伦佐的话语变得疯狂狰狞。

  “疫医,说不定世界尽头里,真的有根除妖魔的力量。”

  洛伦佐的目光狂喜。

  “你还记得妖魔究竟是什么吗?”

  “妖魔……”

  疫医思索着,但暗地里,坚硬的利爪已经在血肉之中构筑完成,疫医随时可以将它如利剑般出鞘。

  “这一切灾难真正的元凶实际上是‘侵蚀’,具有模因性的污染信息,它们施加在人类身上,使其变成疯狂的‘妖魔’,可以说‘妖魔’只是人类生病后的症状而已,真正的根源是‘侵蚀’。”疫医解释着,经过他的研究,他得出了和洛伦佐一致的结论。

  “那么,你不觉得逆模因可以完全阻断这一切吗?”

  洛伦佐轻声诉说着。

  “逆模因是自我封闭的信息,它们完全有能力彻底隔绝侵蚀的传播,将这有害的信息逆向封死,以至于将‘妖魔’这个概念从所有人的认知中剥离出去,在人类与侵蚀之中,铸就一道铁幕,侵蚀无法传播,便不会再有妖魔诞生,所有的痕迹都被抹除,也不再有人能发掘出它们的存在。”

  “你觉得这可能吗?”

  听着洛伦佐的话,疫医居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可行性,可随即他便觉得这一切太宏大了、太遥远了。

  这是个流传千年的诅咒,怎么可能被这样轻易地破去呢?

  “对,光靠我们显然是不可能,但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巨大,疫医,我们并不孤独。”

  洛伦佐心神一阵澎湃,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家伙要隐藏在大海之后了,一开始他们本身便是一个实验。

  这个世界经过了数不清的轮回,在这轮回之中,总会有着远比洛伦佐优秀的人,会意识到这些,拯救计划早在漫长的岁月之前便启动,洛伦佐只不过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而已。

  虽然身处白色的地狱,可洛伦佐的心中却被希望照亮,在这沉重的压抑之中,他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丝一毫的胜算所在。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思考一下,怎么把第四个倒霉鬼揪出来吧。”

  洛伦佐面色凝重,朝着身后走去。

  他记不得第四个家伙是谁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遗忘的相互的,当洛伦佐遗忘他的存在时,证明他本身已经被逆模因抹除。

  “他或许就在我们身边,在遗忘了所有的信息后,他会变成一具封闭的尸体,被我们拖着前进。”

  【华生,你有什么想法吗?】

  洛伦佐在间隙之中发问着。

  【没有,我也意识不到第四个家伙的存在,可以说我比你们受到逆模因的影响,要严重很多。】

  华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安。

  洛伦佐没有多问,他也明白华生的处境。

  在步入升华之后,华生已经完全抛弃了物质的存在,变成虚无的游魂,虽然还不清楚这一切的原理,但可以确认的是华生也成了侵蚀的根源之一。

  虚无的升华者们可以随意地释放着侵蚀,以此来影响他人,将危害信息扩散。

  在这遍布逆模因的土地上,华生时刻都被其排斥着,毕竟她实际上与守望者们没有什么差异可言,更为重要的是,虚无的她,无法使用弗洛伦德药剂。

  【但我们或许可以扩散侵蚀。】

  【扩散侵蚀?】

  【没错,逆模因的强度也是有变化的,只要利用侵蚀与逆模因进行消耗,或许能有那么一瞬的机会,能让逆模因的影响变得松动,从而让我们回想起一些被遗忘的东西。】

  铁甲的缝隙间滚动着游离的火光,洛伦佐看向黑天使,不确定地问道。

  【这可行吗?】

  【我不清楚,逆模因本身便是未知,探索未知得到的也是未知,我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可以试一试。】

  【这里本身便是为了阻止守望者的前进而出现,你一旦使用力量,会不会引起它的注意。】

  【谁知道呢?但无论如何,我们迟早会与其正面对抗,倒不如现在多实验一下,至少能了解它更详细的性质。】

  洛伦佐不再说话,实际上他不觉得通过这次实验能了解到更多有关于逆模因的情报。

  逆模因本身便是“未知”。

  “或许第四人只是你的错觉呢?霍尔莫斯。”疫医在这时问道,和洛伦佐不同,疫医总觉得这第四人是不存在的。

  “你可能已经被影响了,导致你出现这样的错觉,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第四人。”

  洛伦佐看了看疫医,他肯定地说道。

  “我相信我的直觉,疫医,之前也有人曾试着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蛊惑我,令我陷入他们的误导中,但实际的真相是,我是正确的。”

  洛伦佐心中有着面对逆模因的底气,正是这份技巧令他找到了深埋在灵魂深处的秘密。

  “赫尔克里教过我的,相比于各位,我更信任我的记忆。”

  洛伦佐指了指自己的头颅,在那团血肉与神经的纠缠物中,藏着一座隐秘且巨大的宫殿。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洛伦佐之所以这样固执的一大原因,是他不敢去赌。

  他记不得第四人是谁了,他可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可能是一个对洛伦佐极为重要的人,洛伦佐完全可以顺着逆模因的力量,将他彻底遗忘,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现在洛伦佐意识到了这些,他便无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他不能,也做不到。

  【开始吧,华生。】

  随着洛伦佐的语毕,黑天使缝隙间的焰火变得越发明亮,与此同时他们也感受到了,一股憎恶的力量将附近的区域包裹,紧接着狂风骤起。

  侵蚀暴露在了逆模因之下,受到挤压的逆模因开始了反斥,华生死死坚持着,她不清楚逆模因的反扑会做到什么程度,她们所有的机会只有短短几秒。

  洛伦佐闭上了双眼,在这数秒的时间里,高大的巨石拔起而起,将三人囚禁在了其中。

  砖块在巨石之上增生、挪移,它们相互咬合堆砌,堆积成了台阶与穹顶,空气一阵蠕动,有透明的晶体沿着石窗的边沿生长,它们结合在了一起,绚烂的颜色染于其上,变成彩绘的玻璃。

  锦旗与画作从石墙上浮现,桌椅与烛台自地面下升起,环绕着三人的位置而建。

  洛伦佐睁开了眼,炽白的烛火也逐一点亮,映亮了这座昏暗的宫殿。

  “久违了。”

  洛伦佐轻声道,没有丝毫的停留,当即迈步踏上了长阶,闯入座记忆的宫殿。

  在无止境的长廊里狂奔,正如当初洛伦佐试着拯救自己一样,搜寻着和这一切有关的记忆,寻找那个被遗忘的倒霉鬼。

  清冽的冷风从长廊的另一端袭来,洛伦佐能听到海浪的声响。

  “你是谁?”

  “你在哪?”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大门,可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家伙。

  崩塌声响起。

  洛伦佐转过身,看到了逐渐崩溃的记忆宫殿,砖石与碎裂成尘埃,露出漆黑的深渊。

  逆模因的反扑比洛伦佐想象的还要快,它在重新影响洛伦佐,令他难以集中精神去回忆这一切。

  “冷静一下,洛伦佐,好好想想……你无法记忆起被遗忘的东西。”

  洛伦佐捂着头,令自己焦躁的心平静下来,然后他想起了什么。

  “你无法记起被遗忘的东西。”

  转过头,洛伦佐看向了身旁的一面墙壁,按照门扉的排列顺序,这里本该有一扇门的,可现在它被砖石所取代。

  “你在这啊……”

  洛伦佐看着那空白的墙壁,握紧了拳头,直接砸了上去。

  墙壁震动,落下灰尘。

  这震动传入了黑暗之中,在近乎永恒的寂静之中,这是唯一的声响,是尸体唯一感受到的波动。

  它呆愣了很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年,它才缓缓意识到了波动的发生。

  但这依旧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漫长寂静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可在随后的几百年里,这样的震动变得越来越多,直到某一天绝对的黑暗里,落下了一束光。

  光芒照在了它的眼瞳上,不明亮,也不算昏暗,但这是无尽岁月里唯一的光。

  它似乎响起了什么,那个固执了不知多久的、几乎要彻底泯灭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是……”

  尸体干巴巴地张开嘴,它试着发出声音,可话语无比模糊。

  它试着动弹,可它忘记了该如何操控身体,所以它又用了漫长的时光去学习,直到它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光芒走去。

  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在这里,甚至说它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

  但就像本能驱使着它一样,即使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时光依旧未能杀死那个不甘的灵魂,漫长的绝望里他找到了喘息之机,就此熊熊燃烧。

  尸体茫然地举起了干瘪的手臂,砸向了阻碍自己黑暗。

  这是洛伦佐最后一次挥砸了,他的拳头已经血肉模糊,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刺目的血迹。

  他还是失败了,宫殿的崩塌蔓延到了这里,直到最后洛伦佐依旧没能救出这个倒霉鬼。

  四周的建筑崩塌成了漫天的尘埃,在微风的轻拂下彻底消逝。

  洛伦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缠绕黑天使的焰火一阵明灭,华生遭到了逆模因的反噬,状态有些不稳,疫医则完全呆滞在了原地,大概是他也感受到了逆模因的冲击,正被力量困扰着。

  好在洛伦佐还能看到疫医和黑天使,也能记起有关于这两个家伙的故事,这证明这两个家伙还没有被逆模因彻底地抹除。

  “我好像……失败了。”

  洛伦佐努力地回想一下,他还是记不起来第四人是谁。

  他有些难过,为遗忘了某人而难过。

  可疫医却缓缓地抬起手,指了指洛伦佐的身后,洛伦佐不知所措地回过头,看到了一个倒在身旁的身影。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洛伦佐从未见过这个人,或许说洛伦佐认识他,只是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被逆模因所抹除。

  洛伦佐傻愣了几秒,然后高声喊道。

  “我就说有第四个倒霉鬼!”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点站

  夜幕降临在了这茫茫雪白之中,瑰丽的极光与群星相映着,闪动在穹顶之上,光芒柔和地落下,被雪花反射着,令这深夜的昏暗衰退。

  疫医仰起头,能看到极光编织成一条绚烂的光带,正如在寂海时一样,它指向了远处的尽头,为几人引领的方向,群星在更高处闪耀着,无比璀璨,仿佛镶嵌在其上的宝石。

  他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天空,仿佛疫医与天空的距离都被拉近了,或许继续向前真的能抵达世界的尽头,疫医猜那里可能会是一处巨大、没有尽头的悬崖,下方便是通往地狱的深渊,上方便是天国所在的星空。

  心情不由地舒缓了起来,四处仍潜藏着可怕的危机,但疫医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他来到了这片禁忌之地,见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景色,这么来看,这一切还蛮值的。

  长呼一口气,疫医看向了另一边,篝火静静地燃烧着,时不时有微风吹过,使其微微摇曳。

  摇晃的火光映照在几人的脸上,他们围绕着篝火而坐,休息整备。

  华生的身体是凡人之躯,为了避免一些突发状况,她还是身居于原罪甲胄之中,只利用【间隙】与洛伦佐通话。

  高大的黑天使半跪在篝火旁,引擎低功率运转,时不时有蒸汽溢出,散发着热量。

  洛伦佐坐在疫医的对面,他拿起肉干,一边嚼一边往篝火里洒些漆锑。

  这里除了茫茫的冰雪外什么都没有,因此他们只能使用漆锑来燃烧,制成一个简易的篝火,实际上他们几人也不需要什么休息,作为踏上升华的怪物们,他们早已是超越常理的存在,可为了应对接下来有可能突发的事件,洛伦佐还是执意修整一下,而且他还需要时间确定一些别的事。

  “我说,霍尔莫斯,你别费劲了,他看样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疫医劝阻着,他拿起铁盒,里面塞满了冰雪,放在篝火上烘烤着,等待冰雪融化成水。

  “再试一次,虽然记不得他到底是谁了,但说不定,他是我们亲近的人呢?”

  洛伦佐还是不肯放弃,他调侃似地说道,“说不定这个家伙是你的朋友,或者说你的兄弟呢?”

  疫医沉默,他很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兄弟,可在意识到逆模因的力量,他也无法保证自己所坚信的是否正确。

  万事都讲究个万一,在这个鬼地方,万一就……所以疫医也不再多说什么,默许了洛伦佐的行动。

  洛伦佐转过身,看了看这个和自己拴在一起的家伙,从外貌来看,这个家伙已经蛮老的了,身上伤痕累累,有着大面积的擦伤,看样子在他被逆模因捕获后,洛伦佐等人拖拽着他前进了好大一段距离。

  他还发现这个家伙身上有着被侵蚀的痕迹,肢体的末端已经出现了异化的症状,这可不是个好消息,但或许是身处于逆模因的笼罩下,侵蚀的感染被阻断,他介于人类与妖魔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洛伦佐咽下最后一口肉干,然后开始这个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问话。

  “名字?”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年龄?”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职业?”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来历?”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

  “……”

  “一加一等于几?”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洛伦佐一脸要死的表情,忍不住地吼道。

  “除了弗洛基·威尔格达森外,你就没别的话吗?”

  这个家伙愣了愣,似乎是在思考洛伦佐话语的意思,他绞尽脑汁地思考,在一片空白的记忆里,他挖掘出了仅有的、另一个词汇。

  “海图。”

  洛伦佐长叹了一口气。

  又是这样的对话,又是这样的结局。

  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洛伦佐还是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得到,而这个家伙在洛伦佐不再问话后,便像头饥饿的野兽一样,不断地啃食着肉干,他的动作糟糕极了,洛伦佐怀疑这个家伙连怎么“礼貌”地吃饭也忘了。

  “他的名字是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疫医问。

  “大概吧?谁知道呢?这可能是其他人的名字,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总之在他这个可怜的脑子里,他似乎只记得这个了。”

  洛伦佐说着的同时也在用力地回想,但遗憾的是他根本无法记忆起这张陌生的脸庞。

  “不是我把他找回来的。”洛伦佐突然说道。

  疫医投来疑问的目光,洛伦佐则继续说道。

  “在记忆宫殿的最后,我没能找到这个家伙,但这个家伙还是出现了……是他借着华生的侵蚀,自己从逆模因的影响中,撕开了一条生路。”

  洛伦佐很确定这一点,他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家伙的记忆便是最好的证明,洛伦佐根本没有想起他,是他自己回忆起了自己。

  “他想起了‘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以及‘海图’这两个词汇,从而令他从逆模因的影响中爬了出来。”

  “这有可能吗?”

  疫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逆模因的力量如此诡异与可怕,他不觉得有人能在已经深陷逆模因的影响下,还能自我挣脱的。

  “有可能,或许这两个词汇,对于他而言很重要,重要到已经刻进灵魂之中。”

  洛伦佐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洛伦佐曾经也像这个家伙一样,与疫医不同,洛伦佐能理解这一切。

  “那看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解决,我们除了多个累赘外,好像什么也没得到。”疫医说。

  “不一定,看看他能恢复多少吧,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洛伦佐说着从黑天使放置下的箱子里拿出更多的弗洛伦德药剂,在地上已经散落了几个空瓶,在这修整的时间里,洛伦佐为这个家伙注射了好几针,希望这个药剂能帮到他想起更多的事。

  “那管他叫什么呢?”疫医再次问道,每当他想称呼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时,他都不知道该叫些什么。

  “就叫弗洛基·威尔格达森如何?他看样子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洛伦佐说。

  疫医点点头,表示同意。

  洛伦佐、疫医、弗洛基、华生,四人小队就这么又凑回了一起,虽然有些波动,但勉强算是没有什么损伤。

  抬起头,洛伦佐与疫医一同注视着夜空,望着群星与极光,弗洛基则在又注射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后,注视着篝火发呆。

  “真美啊,你觉得这些星星究竟会是什么呢?霍尔莫斯。”

  疫医突然问道。

  “有时候我就在想,现世的一切都被研究与考量,可这些遍布天穹的东西,似乎仍是未知,它们为何如此明亮,又为何这样高悬于天际呢?”

  洛伦佐望着这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来到了自己的【间隙】之中,也是只有在自己的【间隙】之中,洛伦佐才见过如此清晰的群星。

  “它们是太阳,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太阳,只是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所以显得很小。”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疫医惊奇道。

  洛伦佐有些茫然,他回答。

  “我不知道,这是【神眷洗礼】里的知识,或者说,来自那个不知名存在的记忆。”

  “这样吗?如果是真的话,也就是说轮回之前的人类,甚至能踏足群星是吗?”

  这是令人震惊的消息,可疫医却显得很平静,大概是他也有些难以理解“踏足群星”这种事,就像你对一个贫民窟里的孩子说着铂金宫的宏伟。

  他知道那很宏伟,但也仅此而已了,就连洛伦佐自己都有些难以理解这一切。

  这些梦境就像一个奇妙的黑箱,洛伦佐只是见证了这一切,至于这些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听起来还真伟大啊。”

  疫医轻叹着,望着群星,他越发想要亲眼见证真理的一切了。

  洛伦佐回想着,在华生的讲述下,洛伦佐知晓了【神眷洗礼】的秘密,早在他那个时候他便进入了某个【间隙】之中,而那个【间隙】里混杂着数不清的、过去的记忆。

  洛伦佐所知晓的这一切,是轮回之前的记忆。

  祂的记忆。

  “这记忆源自于升华之井下的怪异,另一个被称作利维坦的妖魔。”

  洛伦佐轻声诉说着。

  在这漫长的旅程中,一路上华生在【间隙】里与洛伦佐讲述了她在圣纳洛大教堂的行动,也告知了关于【神眷洗礼】以及升华之井的情报。

  猎魔人所有的梦境都是源于升华之井下的血肉,来自于祂的【间隙】。

  华生在讲述这些后,洛伦佐也问过她,升华之井下的、被称作利维坦的妖魔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祂有着如此之多且繁杂的记忆,或者说【间隙】。

  洛伦佐入侵过了海蛇的【间隙】,曾经的猎魔人用记忆一同共筑了那个繁盛的静滞圣殿,可为什么到了这里,反而千奇百怪呢?

  华生不再多说什么,拒绝了回答,洛伦佐也能明白,华生应该还是在隐瞒着什么,只是她觉得还不到诉说的时候。

  “仇敌。”

  洛伦佐在心里念叨着。

  在那个虚幻的静滞圣殿中,艾德伦·利维恩曾这样称呼井下的东西。

  思绪变得有些混乱,洛伦佐仰望着群星,星光变得越发明亮,就像天穹是被一层帷幕所遮挡,将本应落下的光芒阻断,有人在帷幕上刺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孔洞,这些光芒沿着孔洞落下,变成辉煌的群星。

  洛伦佐想到了什么,不由地念叨着。

  “一片瑰丽的星空,繁星多不胜数,带着缤纷的色彩,如同大师的画作般。”

  他眼瞳微微紧缩,洛伦佐抓紧一旁的弗洛伦德药剂,为自己注射,好令记忆变得清晰些,以此看到那些快要被遗忘的事物。

  洛伦佐继续诉说着,仿佛在呓语着疯狂的诅咒。

  “那是一片无比璀璨的星空,透露着迷人的色彩,四周的漆黑都在它的面前起伏退散,它们纠缠在一起,光芒缓慢地起伏着,就绪有着生命一样,呼吸着……”

  “你在说什么,霍尔莫斯?”

  这洛伦佐的发言带着疯狂的意味,吓得疫医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上的糟糕事已经太多了,要是洛伦佐在这里发疯,疫医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以洛伦佐那【间隙】入侵的能力,疫医可不觉得自己能在洛伦佐的手下幸存。

  “遗言。”

  洛伦佐说。

  疫医的表情更怪了,虽然说在别人看来是一屯扭曲的猩红血肉,但他自认为,自己正在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怎么突然就遗言了呢?”

  疫医接连劝道,说不定洛伦佐已经在逆模因的影响里沦陷,这个家伙正研究怎么给自己个痛快,好结束这悲惨的人生。

  这令疫医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么强大的洛伦佐,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刻。

  “不是我的遗言,是另一个家伙的,永动之泵的上任技术总长,炼金术师威廉,他在死前说他见到了这样的星空。”

  洛伦佐接下来的话让疫医安心了不少,现在疫医的命算是在洛伦佐的手上了,在见识到这逆模因的诡异后,他可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抵达世界的尽头。

  “你觉得他讲述的是这片星空?看起来蛮像的,大概除了这里,世界上不会有其它的地方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了。”疫医说。

  “不,他从未抵达过这里,怎么可能会见识到这些呢?我怀疑他看到的是另一片星空。”

  “什么意思?”

  洛伦佐严肃了起来,将目光从星空之上移开,看向了疫医。

  “知道吗?疫医,在【间隙】穿梭中,你知道其他人的【间隙】在我看来像是什么吗?”

  “什么?”

  “星星。”

  “星星?”

  “对,一颗又一颗遍布黑暗之中的星星。”

  “那么他所见到的群星……”

  “是我们,可能是其他人,也可能是另一群拥有【间隙】的‘东西’,它们多如蚁群,遍布天际。”

  疫医一怔,然后他干笑了几声,缓缓说道,“再多,也只是人类而已。”

  “可不止人类拥有着【间隙】,踏上升华之路的存在,也拥有着【间隙】。”洛伦佐说。

  “这听起来就像个恐怖故事。”

  “我们的生活难道就不是个恐怖故事了吗?”

  “……”

  “天亮了。”

  另一个有些沉闷的声音响起,黑天使缓缓起身,有晨光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

  休息时间结束了,他们该继续前进。

  洛伦佐站起身,踹灭了篝火,拿起物资然后示意弗洛基跟上。

  弗洛基遗忘了所有,智力就像一个遵循本能的野兽,但对于洛伦佐与疫医的命令,他根本听不懂,有些抵抗的意思。

  洛伦佐觉得一阵头疼,他和弗洛基是完全陌生人的状态,只是出于一些可能性的原因,洛伦佐执意带着他,现在搞的像自己在带孩子。

  可洛伦佐连女朋友都没有,就有个这么老的孩子?看弗洛基这个样子,感觉都够当自己爷爷的了。

  “走啊!”

  洛伦佐拉了拉绳索,弗洛基毫无动弹的意思,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洛伦佐,准确说盯着洛伦佐的腰间。

  低下头,拿起羊皮纸和笔,弗洛基的目光也随着它们的移动而移动。

  “你要这个?”

  弗洛基没有说话,但目光表明了他的态度。

  洛伦佐把羊皮纸和笔丢给了弗洛基,弗洛基一把接住,仿佛手中的东西是珍宝一般,反复摩擦抚摸着,情绪变得十分稳定了起来,跟随着洛伦佐前进。

  “至少这孩子还蛮好哄的。”

  洛伦佐念叨着,他不知道弗洛基为什么这么在意海图,多半也没机会知道了,他和疫医一同前进,沉重的脚步声响起,黑天使紧随其后。

  “霍尔莫斯,我也有想过一些……涉及真理的东西,你或许会需要。”

  听完洛伦佐对于群星的假设,疫医想起了自己关于“升格”的猜想,他觉得都到这种地步了,也是时候和洛伦佐分享这一切了。

  这个令疫医感到恐惧与绝望的推测,他又惊又喜,不知道是否该踏出那一步。

  “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先爬过这个雪坡再说。”

  洛伦佐走在最前方,一个略显陡峭的高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拔出钉剑,刺进雪中的坚冰下,这里的坡度有些大,积雪被轻易地踩掉,露出光滑的坚冰。

  费力地爬上了坡顶,还不等收起钉剑,观察四周的地形,洛伦佐便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疫医跟在身后,利爪破开了血肉,抓挠着坚冰,他爬起来要比洛伦佐快不少,很快便也抵达了坡顶,然后和洛伦佐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最后是跟上来的黑天使和弗洛基。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了,望着这高坡后的世界。

  不清楚是光芒太刺眼了,还是别的原因,洛伦佐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世界……尽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纪念碑

  又是一个晨昏交界的时刻,洛伦佐站在高坡之上,遥望着远方的世界。

  他有想过自己真的抵达世界尽头时的心情,激动?欣喜若狂?歇斯底里的狂吼?这些洛伦佐都有想过的,可真的迎来这一刻时,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静。

  不,这还算不上平静,准确说是在这巨大的冲击面前,洛伦佐已经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能做的只有尽可地观察着眼前的景色,将它们牢牢地刻印进灵魂的深处,永远铭记。

  “这里……便是世界的尽头?”

  疫医不敢相信地问道,这是他不曾想象,也不曾见过的。

  “应该是了,极光在这里终结了。”

  洛伦佐说着抬起了手,指了指将要被晨光驱散的黑夜。

  极光在一点点地消逝,但即使这样也能清楚地看到,这个指引他们深入寂海的光带在这里终结了,仿佛有什么东西阻碍了它的前进,微光在身前的景色中游荡,最后消散。

  洛伦佐笑了笑,然后说道。

  “我之前还想过,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世界尽头,广告牌底下站着几个守秘者,兴高采烈地欢迎我们的到来。”

  这是个不算太好笑的玩笑,每个人都深陷于震撼之中,根本没人理洛伦佐的怪笑话。

  遗忘所有的弗洛基在短暂的呆滞后,也发出了呜咽的声响,他大概是在欢呼,在狂喜,可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词汇,呜咽声后,他笨拙地喊了起来。

  “海图!海图!海图!”

  洛伦佐听不懂弗洛基话语的意思,然后他看到弗洛基拿出羊皮纸,在上面涂涂画画,能看到笔迹很是稳重,详细地描绘着这一切。

  “居然还记着这种事?我是带了个制图师吗?”

  洛伦佐看了看,有些困惑地说着,搞不懂弗洛基怎么就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他很快便再次看向了前方,尽可能地享受这一刻。

  “世界尽头……”

  黑天使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华生环顾着四周,任由晨辉涌现的光芒洒下。

  四人站在一处高耸的雪坡上,而这个雪坡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环形坑的边缘……他们也不太清楚是否该称之为环形坑,毕竟它太过巨大了,洛伦佐看向两侧,能看到雪坡一直延伸到了视线的尽头,它们圈出一个巨大的圆,将前方的事物全部圈在其中。

  前方便是落差极高的断崖,仿佛是有一场极为恐怖的爆炸造就了这个巨大的环形坑,也因冲击堆起泥石,它们相互挤压隆起,造就成这样的断崖。

  断崖下便是堆满的积雪,白茫茫的雪地上有着诸多凸起,因为晨辉的强光,洛伦佐看不清那是什么,但再向前去看,他能看到无尽的光芒。

  那是一根又一根巨大的柱状实体,它们密密麻麻地插在大地之上,高度参差不齐,就像茂密的丛林,上面折射着强光,令人难以窥探它的真容,但即便如此,洛伦佐还是勉强看清了些许。

  这些都是菱形的建筑,表面光滑,没有丝毫的积雪与冰结,不清楚是由金属构成,还是说某种未知的晶体。

  但很显然,这便是人工的造物,在这荒凉禁地的尽头,静默地耸立着,很难用什么形容词去形容这一切,脑海里有的只是空白。

  洛伦佐终于找到了它,这最后的庇护所。

  “走吧。”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说道,强忍着内心逐渐升起的激动。

  看起来那片人工造物近在眼前,但实际上洛伦佐估算,自己与其至少还有着数公里的距离,如果那片人工造物的尺度过于巨大的话,两者之间的距离还会被增加更多。

  “这个高度,我们可以试着滑翔过去。”

  华生说道,这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战斗,黑天使只消耗了一个燃料罐,它还有很多剩余,可以用在这里。

  “不了,这么遥远的距离都走过来,还差这一点吗?把燃料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吧。”

  洛伦佐摇摇头否决了华生的提议,他暂时解开了绳索,握紧钉剑,向着断崖下跃去。

  雪地映射的辉光干扰了视线,断崖的高度比洛伦佐估计的要高出不少,难以想象当初这种地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在快要落地时,洛伦佐刺出了钉剑,在断面上凶狠地摩擦着,溅起火花与碎石,在度弹起,随后稳稳地落在雪地上。

  疫医紧随其后,他没有洛伦佐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是简单地张开了双手,有膜翼沿着腋下张开,仿佛生物的进化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被实现,下坠的速度减慢,略微沉重地落下。

  漆黑的影子罩住了两人,这种高度对于黑天使而言不成问题,它一把抓起不知所措的弗洛基,从天而降。

  雪地因黑天使沉重的重量而晃动,积雪也被震开,露出凝固的坚冰。

  洛伦佐缓缓地蹲下,轻轻地抚摸着暴露出来的坚冰,其上已经因震动而出现了些许的裂痕。

  “我们并未触底。”洛伦佐注视着坚冰之下的暗蓝说道。

  在洛伦佐的观察下,他发现这坚冰至少有数十米厚,也就是说环形坑的深度远超他的想象,眼底闪动着炽白的光,洛伦佐能勉强地在暗蓝的坚冰之中分辨出些许的黑影,它们在这里被冰封了不知多久。

  “制造这样的一个环形坑,毫无意义,不是吗?”洛伦佐问道,“无法阻碍妖魔,也无法阻止侵蚀,什么都无法阻止,就连我们也阻止不了,那么前代的人们,为什么要改造出这样的地形呢?”

  “或许,这里曾发生一场战争?”

  疫医试探性地说道,可说完他就有些后悔,有些……怪异的兴奋。

  他见过阿斯卡隆的炮击,能轻易地在冻土上砸出一个数米的大坑,其中还有着半融化的金属,与焦灼的大地,当初他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坑里,把劳伦斯的头颅捡了回来。

  那么造就出如此巨大的环形坑,又该是何等恐怖的爆炸呢?哪怕是猎魔人也会在顷刻间被蒸发成尘埃吧。

  “这里是战场吗?”

  听着疫医的话,洛伦佐思考着,紧接着起身,看向别处。

  身处在这巨大的环形坑内,洛伦佐视线的尽头被晨光所模糊,根本看不到它的尽头。

  “在很多年前,这里遭到了毁灭的打击,攻击覆盖了极广的面积,乃至都波及到了大海,海水从涌入了环形坑,又在岁月之后冻结成如今的模样。”

  洛伦佐联想着,这么长时间的打打杀杀下,很多人都快忘记了,洛伦佐的本质是个侦探。

  “也就是说庇护所的入口说不定在这冰层之下。”

  洛伦佐大概明白梅林当初为什么没找到世界尽头了,庇护所的入口处于冰层之中,当时物资与人力将要崩溃的梅林,自然无力找到入口,更不要说还有逆模因的影响,梅林能活着走出这里,都是一种奇迹。

  “所以他才有了那么一个模糊的提示吗?”

  洛伦佐在心里嘀咕着,探索寂海如此重要,结果唯一的提示便是跟随着极光。

  当初洛伦佐觉得净除机关这些家伙是根本不知道具体情报,现在看来,应该也是受到了逆模因的影响,离开这里的人,说不定都会遗忘记关于这里的详细信息,以保证世界尽头的安全性,而这些家伙记不起自己遗忘了什么,才有了这种看似黑箱的行动方式。

  “那么那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呢?霍尔莫斯,你觉得这样的爆炸无法摧毁那些人工造物吗?”

  疫医看了看远处的巨大造物,如果这里真的是由某种爆炸造就出来的,那么这些处于爆炸核心的建筑,怎么可能安全无恙呢?

  “很简单,被这样的攻击打击后,你还会在爆炸区域建造造物吗?”洛伦佐反问道,“傻子才会在焦土与废墟上建造,除非爆炸根本没能撼动它。”

  “就连这样的攻击都未能摧毁它,所以它才是‘庇护所’啊。”

  洛伦佐说着,向前迈步。

  ……

  几人又继续前进了很久,出于对逆模因的忌惮,越是深入,他们注射药剂的频率越快,黑天使所携带的药剂储备也在迅速下降,不清楚还能支撑多久。

  一路上洛伦佐也意识到那些人工造物的巨大,明明走了这么久,视野内它们的大小依旧没有什么明确的变化,倒是路途上,他识到了很多怪异的东西。

  “你觉得这些东西是什么?霍尔莫斯。”

  疫医一边走一边指了指远处的冰面上的凸起。

  那是一个露出半截的巨型造物,能勉强地辨认出这应该是某种机械,只是这机械的规模过于巨大,疫医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洛伦佐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擦干净冰面向下看去,能看到冰层之中的机械结构没有延伸太多便断掉了,这里所见到的只是它的残骸。

  “谁知道呢?”洛伦佐自嘲地说着,“我们就像一群原始人,走在了旧敦灵的街头……准确说是旧敦灵的废墟上。”

  越是前进,这样的残骸便越多,有的凸出冰面,有的则被冰封在冰面下。

  渐渐的,积雪也少了许多,仿佛这里是处净土,只剩下了晶莹剔透的坚冰,在光芒的照耀下,冰层下的事物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几人就像行走一处巨大的博物馆里,脚下冰封着曾经的历史。

  看到的东西多了,结合着自身的经验,洛伦佐大概也能分辨出一些残骸的职能,有的看起来是武器,有的看起来是装甲,他还看到了一些尸体,不过都干瘪的不成样子,一些像是人类的,一些则看起来是妖魔。

  心情也有些蛮复杂的,这是无尽轮回前的人类文明,虽然只剩下了一地的残骸,但依旧能看到那么一丝的荣光,曾经的人们如此地努力,洛伦佐难以想象他们的伟绩。

  可无论是什么东西,生物还是金属,文明还是荣光,现在它们都死了,一视同仁地被冰封在这里,湮灭于岁月之中。

  又走了不知道多久,一路上心情坎坎坷坷,从狂喜到惊恐,又变得更加狂喜……反正很是复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最后都冷静了下来,保持着镇定。

  然后,在夜幕将要落下前,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巨大的人工造物,距离之近,触手可及。

  这远比洛伦佐看到的规模还要巨大,简直就是一座宏伟的丛林,难以想象那时的人是如何制造出这样的建筑。

  “如果我们失败了呢?霍尔莫斯。”这时疫医突然问道。

  一路上华生一直保持着沉默,即使有所沟通,也是和洛伦佐的对话,从未理过疫医,弗洛基则干脆是个无法沟通的家伙,他走走停停,在羊皮纸上画个没完。

  因此一直以来疫医都是和洛伦佐搭话着,虽然两人深仇大恨,但这种情况下,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失败?你为什么这么问。”

  洛伦佐回应着。

  “因为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啊,我们又不是什么天命之子,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怪物,会死的怪物,我们不是无敌的存在,那么便有着失败的可能。”

  疫医注视着逐渐靠近的建筑,缓缓说道。

  “我就在想,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如果失败了,该怎么办呢?你有想过这些吗?”

  “没有,我没想过失败,我注定成功,我必须成功。”

  洛伦佐严苛地说道,他在强迫自己这样。

  疫医笑了笑,在这心情的起伏与转变中,路途上他确实思考了失败会怎么样,那样的结局疫医有些不敢去想,仅仅是思索片刻,他便会感到一阵压抑与绝望。

  他很想和洛伦佐聊聊这些,在这见鬼的环境里,洛伦佐似乎是唯一能和他交流的人了。

  可突然疫医停住了,洛伦佐也跟着停住了,在离他们不远处,正竖立着一座菱形尖塔。

  随着日光的衰退,充盈在眼前的辉光也弱了不少,从而让洛伦佐等人得以清晰地观测到这些巨大的人工造物,它们都是一座又一座高度不一、巨大的菱形尖塔。

  菱形尖塔之间的距离实际很远,只是它们密集地排布在了一起,如同密集的枪阵。

  洛伦佐所看到的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座菱形尖塔,他毫不犹豫,当即朝着菱形尖塔狂奔了过去,但紧接着呼啸的风声在身后响起。

  黑天使一把抓住了三人,铁羽张开,燃料罐喷发着焰火,带出一道刺目的轨迹。

  狂风扑面而来,而那座菱形尖塔也越来越近,洛伦佐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看似冷静的华生才是几人之中最为激动的那个,她再也等不及了。

  于是菱形的尖塔出现在了眼前。

  高耸的巨型造物,表面光滑铁灰,沉默且肃穆,明明只是单调的几何体,可却让人有种身处于教堂之中的神圣与失神。

  静默与金属,孤高与冷彻。

  几人站在它的脚下,仰起头发现它的高度至少有几十米之高,而且它还有一部分处于冰层之下,根本无法窥探其全貌,这让洛伦佐想起了插在旧敦灵之中的敦灵塔,但这座菱形尖塔显然要比敦灵塔巨大数倍,而这样的菱形尖塔,至少还有上百个。

  “真奇妙啊。”

  洛伦佐说着轻轻地抚摸着其表面,以他目前的视力来看,菱形尖塔上没有任何拼接的迹象,也就是说这座菱形尖塔很可能是直接浇筑出来的。难以想象那会是多么巨大的熔炉与模具。

  “这是什么呢?”

  疫医疑问着,他搞不清楚这些菱形尖塔的作用所在,也可能只是自己太过愚昧,无法理解这超前的知识。

  华生保持着沉默,黑天使仰起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至于弗洛基,他就更简单了,还在低头画画,对于周围的建筑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有些……不对劲。”

  洛伦佐的表情微微变化,他用力地抚摸着菱形尖塔的表面,他能感受到手上传来的些许摩擦感。

  菱形尖塔的表面并非洛伦佐所看到的那样光滑,其上有着什么东西。

  黑夜缓慢地盖过天空,视线变得有些昏暗,因此滚滚烈焰在洛伦佐的眼中徘徊,仔细地观察着菱形尖塔。

  洛伦佐看到了繁琐的文字。

  在这表明雕刻满细小的文字,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布在其上,布满了整个塔身的表面。

  “这是……文字吗?”

  疫医也学着洛伦佐的样子去观察,繁琐如咒文般的文字映入眼中。

  菱形尖塔上的文字和洛伦佐所熟悉的文字很是相近,两者之间的符号只有在一些微小的地方不同,看起来这大概是先代文明的文字,只不过在岁月的迭代下出现了些许的误差,不过这不太妨碍阅读,洛伦佐能勉强地认出一些字迹。

  “琼尼·阿拉比。”

  洛伦佐从细小繁琐的文字间辨认出了一段,这读起来应该是一个名字。

  “贝基·梅尔沃德、垃迪·法兹、巴拉克·菲尔德……”

  洛伦佐认出了更多的文字,可它们和之前一样,还是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雷扎·霍奇斯……”

  疫医也认出了一个名字,他低声念叨着,然后看到了洛伦佐那略显惊恐的眼神。

  只见洛伦佐向后退了几步,他仰起头,努力地试着看到菱形尖塔的顶端,然后他一个踉跄,摔坐在了地上,过了好久,洛伦佐才缓缓说道。

  “我……我知道这是什么了,疫医。”

  洛伦佐露出苦笑,不知所措地看向四周。

  “你觉得一个巨大的尖塔,刻满人们的名字……你觉得这会是什么。”

  听着洛伦佐的话,疫医也意识到了答案,血肉剧烈地蠕动着,他就像雕塑一般呆滞在了原地,眼瞳猩红,能听见剧烈的心跳声。

  洛伦佐知道这些菱形尖塔是什么了。

  “这是碑。”

  华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哪怕是她,此刻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带着颤抖的余音。

  “纪念死者们的……纪念碑。”

  高耸的菱形尖塔静默地屹立于大地之上,无穷无尽的亡魂被铭刻于其中,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成百上千,如同密集的铁林,无尽的岁月里,冷眼旁观着轮回迭代。

  在这世界尽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守秘之人

  “世界……尽头……”

  洛伦佐凝视着这沉默的纪念碑,下一刻他大步奔走了起来。

  在坚冰之上狂奔,冲入这钢铁的密林间,他就像重获自由的囚徒,目光欣喜地在其间穿梭,搜寻着潜在的希望。

  转过,撤步,再度前进,洛伦佐越跑越快,几乎要飞了起来。

  脚步声在其间回荡,撞击在纪念碑上,又被荡了回来,交相鸣奏着。

  “守秘者……守秘者……”

  他不断地嘟囔着,压抑痛苦的心智在这一刻被希望的狂喜所吞食。

  洛伦佐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他缓缓地停了下来,茫然地站在纪念碑之间,他仰起头,看向逐渐黯淡的天空。

  他有着奇怪的想法。

  高耸的纪念碑们就像刺穿天际的长枪,洛伦佐落入其间,也只是一具被贯穿将死的尸体。

  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

  密集的纪念碑中升起了点点的焰火,洛伦佐等人围坐在篝火旁,面无表情。

  他们有想过世界尽头的景色,但无论如何都不曾想过这里会是这样的光景,高耸的菱形尖塔密布,上面刻满早已被人遗忘的名字。

  这里不是什么希望所在,而是一处墓地,轮回的墓地。

  “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吗?”

  洛伦佐听见了阵阵风声,高空中,黑天使在林立的纪念碑之间滑行,在地面上拖出几道深深的划痕,最后停在了篝火的不远处。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华生的声音响起,平静里有着隐约的失落。

  自抵达这片纪念碑后,洛伦佐几人便开始搜寻了守秘者们的存在,他们疯了般的狂奔,窥视着四周的每一处角落,但遗憾的是,无论他们多么努力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除了这些静默的纪念碑外,这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可洛伦佐不想放弃,黑天使凭借着移动之迅速,它升入了高空,借着星光俯视着大地,但一无所获。

  就像之前的发现一样,这里除了这些林立的纪念碑外,什么建筑都没有,洛伦佐也试着按之前的想法去探索,目光滚动着焰火,窥视着冰面之下的世界,可这冰层的深度极厚,洛伦佐无法看到纪念碑的根部,只能目睹着铁灰的金属融入黑暗之中。

  “我们还有多少漆锑?”

  洛伦佐想了想,缓缓起身,调动着身体内的秘血。

  “你想做什么?”

  疫医在这时问道,他能感到洛伦佐的焦急,他们距离真理的大门只有一步之遥,但此刻却被扼死在了这里,无法前进分毫。

  “烧穿冰层,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里的冰层是后出现的,说不定大门就在这冰层之下。”

  洛伦佐说着便要调动权能·米迦勒,在这冰层之上融出一个大洞来。

  “你这是在赌,洛伦佐,你无法蒸发这么大片的坚冰,你会活活累死的。”

  华生冷静地回复道。

  不说这环形坑内的坚冰,光是纪念碑所覆盖的冰层便无比巨大,洛伦佐垂直向下燃烧,也只是在其上烧灼出一个针孔的大小,这是徒劳之举。

  洛伦佐没有应声,他低着头,注视着将黑暗冰封在深处的冰层,它就像一面光滑的镜面,倒映着几人的狼狈与可笑。

  “说不定,这里真的是在战争后建立的呢?霍尔莫斯。”

  疫医看了看四周,伸出手抚摸在冰冷的金属表面,感受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些纪念碑正是为了纪念那场战争的牺牲者,所以被建立在了这战争的核心之中。”

  “不,不会的,这里一定有着什么,不然这守望者们的防护,还有这逆模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洛伦佐焦急地说道,他开始害怕失败了,一旦失败,之前的牺牲都变得毫无意义。

  “一个骗局。”

  疫医的目光低垂,他有些难过地说着。

  “如何杀死那些没完没了的、追逐真理的家伙,只要告诉他们真理在那里,并设下陷阱就好了。”

  这里是一个骗局,一个陷阱,这些费劲千辛万苦的追逐者们,最后都会消逝在这里,死在真理的大门之前。

  “那梅林呢?他来过这里,还活着离开,维多利亚家族也是如此,他们从这里得到了崭新的知识,还有筑国者们。”

  洛伦佐觉得一阵头疼,之前所有的情报都昭示着守秘者的存在,可他们来到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但实际上,当年真正的知情者都死了,不是吗?”

  华生在此刻分析着。

  “维多利亚家族得到了守秘者们的援助,但当年的知情者都死了,即使是维多利亚的后人们,也被王咒所困扰着。

  梅林?你也说了,他很有可能受到了逆模因的影响,根本记不起航行的细节,只记得引导的极光……说不定这个家伙根本没走到这里,毕竟梅林也不清楚世界尽头究竟是什么样子,不是吗?

  至于筑国者们……在这轮回迭代与逆模因的影响下,谁又能保证他们所记录的历史,准确无误呢?哪怕猎魔教团,也经历了这反复的洗牌,好将守望者们的秘密永远埋葬。”

  听着华生的讲述,洛伦佐深呼吸。

  这个世界是千疮百孔的,历史被抹除再重新书写,无尽的轮回下,早已失去了可认知的模样。

  “那维多利亚家的知识是从哪里来的呢?”

  洛伦佐低声问道,他回想着维多利亚女王对他说过的话,也记起了在地下看到的那些宏伟的机械。

  “他们一定是在这里得到了什么?”

  洛伦佐坚定地说道,他没确实来到了真理的大门之前,只是暂时没有能力叩响大门。

  “再找找,我们能找到路的。”

  洛伦佐再度起身,他还想试试,刚想行动,内心却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这里什么都没有,映入眼中的只有漆黑沉默纪念碑们,数不清的亡魂冷漠地观望着这一切。

  它们的存在早已被遗忘,静静地伫立在这世界尽头。

  洛伦佐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咬着牙,固执地点燃了净焰,燃烧着身下的冰层。

  他不能失败,死了那么多的人,如果在这里失败,洛伦佐无法接受这一切。

  “霍尔莫斯……”

  疫医还想说什么,却被洛伦佐严厉地打断。

  “我不会放弃的,守秘者们一定在这里!”

  刺目的火光燃烧,一时间升腾的焰火夺去了所有的光芒,洛伦佐犹如烈日般,轻易地融化了冰层,身影缓缓下降。

  华生静静地注视着洛伦佐的失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就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洛伦佐无法容忍这次行动的失败,一旦失败世界将步入新的轮回,所有知晓这一切存在的人将被再次抹除,洛伦佐所熟悉的所有人,他的朋友们……

  这是一个昏暗绝望的未来。

  现在扭转这一切的机会就在自己的手中,就在这个时机,洛伦佐说什么都不会放弃,哪怕他已经找不到其它的方式了,他也会固执地执行下去。

  “洛伦佐,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迷失在这里……物资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冷漠的声音在黑天使之中响起,紧接着血肉拖动着钢铁,将黑天使的胸口打开。

  华生寄宿在黑天使的这段时间里,已经完全掌控了这具原罪甲胄,胸甲开裂,露出布满猩红血肉的模糊人形。

  作为载体的人类已经和黑天使完全融为了一体,他的躯体十分懦弱,为了在这种环境里前进,华生不得不以这种方式令他“妖魔化”,随后铁箱被取下,这是最后一个物资箱了。

  “弗洛伦德药剂已经消耗大半,我们每在这里浪费一分钟的时间,都会无意义地消耗它,一旦全部用完,我们都将迷失在其中。”

  华生的声音有些紧张,这无处不在的逆模因影响,才是限制她们行动的最大因素。

  “如果现在返程的话,省着点用,这些药剂足以支撑我们离开逆模因影响范围,但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我们之中便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了。”

  华生说着看向了弗洛基,这个家伙完全没有参与这些争论的意思,他一直在羊皮纸上涂涂画画,对外界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大概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了这些事了。

  洛伦佐沉默,焰火渐渐地熄灭了,不久后他带着残余的火苗,从融化的病坑中走了出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疏忽了。”

  洛伦佐思考着。

  局面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当然,最主要还是来源于洛伦佐与疫医。

  疫医不畏死地来到这里,是为了守秘者,是为了真理,而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有些虚妄,他是断然不会在这里送死的。

  现在疫医也有了活着离开的理由,如果洛伦佐再这样固执下去,说不定两人之间便会开始战斗。

  华生保持着静默,她似乎一直处于中立的立场,没有人知道她会在那时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疫医的目光在几人的面容间来回地闪动,他倒觉得会是自己占上风,虽然不太清楚华生,但疫医能感受出来,华生会站在洛伦佐那一方,而这个一直沉默的家伙又是如此地冷静与理智,她会配合自己,一同把洛伦佐拖离这里。

  “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洛伦佐抬起头,双目失去了光泽。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洛伦佐望了望这些密集的纪念碑,或许有什么是永恒的,但终究也是一个又一个冰冷的金属。

  “你是说……守秘者们都死了吗?”

  华生早已想到这个结果,她问道。

  “或许吧,我在祂的【间隙】里看到过的,哪怕是被升华的猎魔人们……他们哪怕执掌着权能·加百列,最终也会变成一个又一个失去自我的怪物。”

  洛伦佐的脑海里回想起那一个又一个的无面人,它们跪坐在升华之井的边缘,不知这样多久了,如同雕塑一样,迈进了永恒之中。

  “守秘者们无论是人还是怪物,在这轮回迭代下,也难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不是吗?”

  洛伦佐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语速极快,曾经那么辉煌的时代都步入了黑暗,这些组建起的庇护所,又能坚持多久呢?

  “血肉之躯会腐朽衰老,迈入升华也会在漫长的时间下迷失自我。”

  然后他失神地站在原地。

  “守秘者们都死掉了……维多利亚家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是啊,正因为他们都死掉了,所以梅林才会无功而返,所以我们才什么都找不到……”

  几人就这样目睹着,洛伦佐的气势一点点地衰落了下去,他摇摇晃晃,走到了纪念碑的边缘,靠着它坐下。

  这一次没有人再催促洛伦佐做出决定,他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一切,实际上在他们的眼中,洛伦佐也算是一个癫狂的狂信徒,而现在他的信仰破灭了。

  无论他们是什么样的怪物,有着什么样的信念,但自始至终他们都有颗凡人的心。

  就像冶炼金属,无论怎样提纯,始终都难以剔除为人的杂质。

  “我想再试一试。”

  洛伦佐踉跄地站了起来,他一瞬间仿佛老了不少,眼中尽是疲惫。

  “或许还有守秘者幸存,他们就是为了保存知识而存在的,所以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延续自己的存在,他们一定还在这里。”

  “你要怎么做呢?沿着这里跑一圈?一边跑,一边喊?”

  疫医忍不住地问道,这次行程确实给他带来很多知识,但如果找不到守秘者的话,这一切远不值得疫医为此放弃生命,迷失在其中。

  “不,我只需要令侵蚀扩散就好。”

  说着的同时,洛伦佐的眼中卷起了炽白的风暴。

  “我要搜索这附近的【间隙】,搜索守秘者的【间隙】,只要他还活着,【间隙】就一定存在。”

  简单且迅捷,但代价就是洛伦佐要对抗这无处不在的逆模因,并且可能是处于核心位置的原因,这里的逆模因强度远比边缘强大。

  华生有些惊恐,她想阻止洛伦佐,但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当洛伦佐说出这些时,他便已经开始了行动。

  以现在的局势,英尔维格没有能力再组织一次远航了,洛伦佐也与守望者们相遇了,自己必然会遭到他们的围杀,无论如何,这是打破轮回的最后机会了,不然所有与其有关的人,都将死在追猎之中。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燥热沸腾,在洛伦佐释放侵蚀的一瞬间他便遭到了逆模因的反扑,认知的世界在不断地崩塌,但很快,炽白的风暴吞食了一切。

  权能·加百列。

  无形的风暴向外扩张着,贪婪地搜寻着可能存在的生命,掠夺着它们的【间隙】。

  洛伦佐无法支撑太久,他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力量疯狂地扩散,可还不等蔓延至这铁林外,风暴便崩溃了。

  鲜血从他的眼角中溢出,仿佛有无形的利爪将他的身体撕裂,体表出现了多处伤口,剧烈与冲击萦绕在脑海里,洛伦佐踉踉跄跄地摔倒在了一旁,气息萎靡,仿佛要死去了一样。

  他没有完全地倒下,洛伦佐拔出了钉剑,插进了坚冰中,死死地支撑着自己,他的眼瞳猩红,紧盯着几人来时的方向。

  洛伦佐失败了,这里逆模因的力量过于强大,他的侵蚀根本无法扩散太远,但洛伦佐还是感受到了。

  在侵蚀扩散的过程中,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某种东西的阻碍,那个东西的大小趋近于人型,并且还在缓缓地向这里移动。

  “有东西来了。”

  洛伦佐低声道。

  心里有着欢喜,也有着恐惧。

  在世界尽头之中,除了他们以外,能存在的生命大概也只有守秘者了,但如果对方不是守秘者的话,又会是谁呢?

  脚步声在黑暗之中响起,那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他一身银白的盔甲,拄着锋利的长矛。

  先驱就这么走到了众人的身旁,抱着长矛在篝火旁坐下。

  头盔挪动了几下,似乎是在观察几人,然后他说道。

  “你们都想问些什么呢?真理的追逐者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内战

  洛伦佐这一路上各种妖魔鬼怪也见了不少,可现在面对着先驱,他居然有种说不明的感觉,好像有一口淤血堵在胸口,死活吐不出来一样。

  其他人几人的感觉也和洛伦佐差不多,在这一片灰暗的时刻,这个一路跟随着几人,还时不时施以援手的先驱居然跳了出来,从他这神态与言语来看,他似乎便是几人苦苦追寻的守秘者。

  “这……”

  洛伦佐几欲开口,最后话语都憋了回去,他努力地平复着心情。

  这个身怀世界真相的家伙,就这么随意地走了过来,坐在篝火边上,等待几人的问题。

  “你……便是守秘者?”

  “嗯,准确说曾经是。”先驱回答道。

  “曾经?什么意思?”

  洛伦佐继续追问着,从先驱的态度来看,他不准备做任何隐瞒,看样子能回应洛伦佐所有的问题。

  “我们的理念出现了分歧,他们选择在庇护所中,避世被遗忘,而我选择离开了这里,一直游荡在尘世之间。”

  先驱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自他坐下后,除了发出回答的声音外,什么也没做,篝火将那银白的盔甲映得一片金黄,但无论如何都难以照亮头盔下的昏暗。

  先驱沉默,他很少有主动的话语,基本都是洛伦佐问什么,他便回答什么,剩下的时间里便保持着静默。

  这是一个有些怪的家伙,他就像在布局般,操控着这一切,他令洛伦佐与疫医相遇、厮杀,但又拯救于他们危难间,阻止了利维坦的进攻,直到现在,又在这里解释着所有的问题。

  先驱的一系列操作让人搞不清楚他的目的,洛伦佐也难以判断他的立场究竟是什么,但从洛伦佐已知的情报来看,这个终末结社的终极头目,也是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怪物,他的举止行为也蛮在意料之中。

  毕竟活了这么久,出现些精神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停滞,洛伦佐的脑海里有太多的问题了,如今挤到了一起,他居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守秘者还活着吗?”

  洛伦佐问道,虽然先驱“曾经”是守秘者,可对于终末结社这个身份,洛伦佐还是心生警惕。

  因为理念分歧,所以一手造就了终末结社?那个以绝对死亡为追求的结社?这和守秘者们存在的本质有着严重的矛盾,守秘者们是为了延续,而先驱是为了终结。

  “大概吧,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先驱思考着,他的记忆过于庞大,回忆过去也变得臃肿起来。

  “我记得维多利亚家的人曾来过,大概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守秘者们的状况就不太好……大概都死了,也可能有几个活着的。”

  陌生又熟悉的记忆涌现在眼前,先驱已经太久没回来了,一切都恍如隔世。

  “谁知道呢?我离开太久了。”

  “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听到这里,洛伦佐有些失落,看了看这些沉默的纪念碑。

  先驱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目光,他接着说道。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这些东西只是纪念碑,纪念那些因战争死去的人,以及作为阵列,强化逆模因的影响范围,乃至将整个领域包裹。”

  听着先驱的话,洛伦佐有些发愣,然后惊呼。

  “他们不在这里!”

  环顾着四周,这里已经是终点了,守秘者们还能在哪呢?

  “你觉得,作为保存人类文明火种的庇护所,会轻易建立在一个爆炸坑上?”

  先驱似乎是笑了,也可能没笑,大概是幻觉,洛伦佐也有些不确定。

  听着先驱的话,洛伦佐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地面,层层坚冰之下,目力难以企及的黑暗之中。

  “那是一座完全由禁绝合金……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圣银,所浇筑出来的巨大人工造物,有多层防护保护,当时敌人们在这里引发了战争了,在这地表之上,战争持续了数个月,最后我们依靠着【终焉回响】结束了战争。

  处于【终焉回响】范围内的人直接被抹除了信息,地形也因后续的爆炸而巨变,但这都没有影响到深埋在地下的庇护所,甚至说我们后来以这【终焉回响】的余波,建立了如今的逆模因防护圈。”

  先驱拿起长矛,轻轻地敲了敲坚固的冰面。

  “他们就在下方,按照往常的轮回迭代,他们应该会出来迎接你们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都死光了。”

  先驱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守秘者们和我们不同,我们踏上了升华之路,所以我们将享有短暂的永恒,而那些家伙依旧坚守着人类的‘纯粹’,他们的寿命只是刹那一瞬。”

  先驱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讲述过这些了,也不用洛伦佐问什么,他继续讲述着曾经的故事。

  “我们当时的分歧便有这一部分的原因,守秘者们认为升华之路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我们这些人迟早会招来灾难,正如当初引发这一切的根源一样,不可以继续留在庇护所中。

  但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不这么做的话,守秘者无法将故事延续下去,为此他们选择将身体与钢铁结合,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用复杂的机械替代一个又一个器官,直到面目全非。

  和我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的怪物,可他们却自认纯粹,我没办法说服他们,也无法被他们说服,我当时便与一名抵达庇护所的人离开了。”

  先驱很不解,他自顾自地说着。

  “所以很奇怪对吧,大家都变成了怪物,却对变成怪物的‘方式’极为严苛。”

  “不,他们没错,机械改变的只是肉体,却没有歪曲灵魂……升华使我们变得更加伟大,也趋于非人,凡人的体魄中,生长出了不属于人类的灵魂。”

  华生对于升华的了解远超洛伦佐,她根据自己的想法诉说着。

  “大概吧……我后来也会纠结这些,但渐渐的,这些也不怎么重要了,反正那些家伙都死光了,这延续了不知道多少个轮回的火种,终究还是熄灭了。”

  先驱注意到了什么,他指了指一旁的袋子。

  “那是酒吗?”

  “嗯,我们原本想在真理的大门前,庆祝这些的。”

  疫医拾起了袋子,反正黑天使也能承载巨量的货物,这些酒水也就顺便带上了。

  “哦,感觉蛮不错的,上次在这里喝酒还是庆功宴的时候,因为物资也被摧毁的差不多了,我们干脆用酒精兑水凑合了一下。”

  先驱拿起酒瓶,灌入漆黑的头盔下,过了一会,他有些失落地说道。

  “那些家伙或许是对的,我以前很喜欢喝酒的,可现在我都难以品尝出这些酒的味道……它们是维系生命中,并不必要的东西,不必要的东西,便没有消耗能量去获取的理由。”

  他说着,把剩余的酒水倒入了篝火里,焰火变得更加灿烂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先驱缓了缓,再次问道,洛伦佐能感觉出他语气的僵硬,就像几百年都没说过话的家伙重新开口,声音带着干涩与僵持。

  “你创建终末结社的意义是什么呢?”洛伦佐再次问道。

  他并不急于问出谜团的答案,就像抽丝剥茧一样,他想从先驱破碎的话语中构筑成一个完整的历史。

  为什么先驱会促使出这样的团体,还有意地使其延续了下去。

  “没什么意义,我离开了庇护所,游荡在这世间又没有什么事做,刚好有些人喜欢神化我,我干脆顺势而为……其实这也蛮有趣的,就像在看蚂蚁在朝拜另一个更为伟大的生物一样,漫长的生命实在是太过无聊,所以我就用这种事来打发时间了。”

  先驱说的很随意,似乎这些延续数个世纪的死亡与终末,对于他而言真的只是打发时间的游戏。

  洛伦佐观察着,虽然看不到先驱的脸,但他能感受到其中滚动的情绪,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洛伦佐曾在某个人的身上短暂地体会过。

  华生……

  余光注视着漆黑的甲胄,洛伦佐曾在华生的身上感受到过,这种超脱于常人的态度,抛弃所有情绪与杂念的……神性。

  “那么……为什么是万物终末呢?”

  为什么先驱还散布这寂静死亡的理念呢?而且因为他的理念,从而衍生出了无尽的死亡与纷争,无论猎魔教团多少次出击猎杀,他们都将在先驱的指引下卷土重来。

  先驱笑了,这次他的笑声很明显,带着金属的音色。

  “霍尔莫斯,你觉得一个人为什么信仰?”

  “是因为他一定在相信着什么吧?”

  先驱转过了头,头盔下的黑暗注视着洛伦佐。

  目光忍不住地被黑暗所吸引着,洛伦佐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深渊。

  盔甲之下,究竟是什么?一个人,还是一个游荡数个世纪的亡魂。

  先驱继续说着。

  “但是啊,相信还远远不够啊,真正重要的是你相信后所实施的行动。”

  “他们相信了你,然后死亡?难道说死亡有什么意义吗?”

  洛伦佐的手不由地摸向了剑袋,里面插满了锋利的钉剑。

  先驱注意到了洛伦佐的小动作,但他毫不在意,他身上携带着那种超然的神性,无论是洛伦佐还是疫医,对于他而言都是蚂蚁而已,你会在意一个蚂蚁对你耀武扬威吗?

  就像华生那时说的,王对王,将对将。

  先驱是能击退利维坦的存在,无论是洛伦佐还是疫医,都无法正面对抗他。

  “你觉得是我蛊惑了那些人?就像一个邪教头子一样,骗他们去死?”

  先驱笑的更开心了。

  “实际上,终末结社之所以像个邪教团体,也是我的刻意为之,毕竟艾德伦手下有着猎魔教团,我觉得我也该有些什么东西,来和这位老朋友作对,好让这漫长的生命不会太过无聊。”

  他收敛起了笑意,平静地问道。

  “霍尔莫斯,你会欺骗一个孩子吗?”

  “不会。”

  “为什么?”

  “幼稚,无聊。”

  “那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欺骗凡人呢?”

  场面寂静了几秒,洛伦佐能感受到,头盔的黑暗下,正显露出狰狞的笑意。

  那是来自神性的嘲讽,他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

  “我没有欺骗他们,我只是让这些孩子看到了‘真实的世界’,然后他们选择了死亡,就是这样,很简单。”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人甘愿死亡呢?”

  洛伦佐不肯相信,但他坚定的语气渐渐变得松垮,他想到了什么,先驱似乎也知晓洛伦佐心思的变化,他注视着洛伦佐的表情,企图在其上看到什么一样。

  “是啊,哪怕福音教会许诺了那美好的天国,也少有人甘愿献身,不是吗?

  说到底是美好的天国也只是‘利诱’而已,这个方法行不通的,人类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惧,‘威逼’才是迫使人做出行动的首要。”

  先驱说着伸出了手,被金属覆盖的指尖距离洛伦佐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只要洛伦佐伸出手便能触及。

  “就像一个简单的选择题。

  你可以胆怯地活下去,但之后你要面对无穷无尽的折磨,就像身处在……地狱,对!地狱之中,但只要你现在死去,你就可以逃离地狱的折磨。

  当然很多人也不会在意这些,毕竟地狱这种东西太过虚妄了,所以我让他们见识到了‘真实的世界’,亲身步入了‘地狱’之中。

  之后的事你也知道,基本所有人都愿意就此死去,以逃避地狱的折磨。”

  先驱说着近乎疯狂的话语,洛伦佐有想过他可能会是带来希望的守秘者,但现在看来,先驱反而是个难以预测的怪物。

  “你要试试吗?霍尔莫斯,你想亲眼看看这些吗?其实我蛮好奇你在步入地狱后,会不会做出和他们相同的举动,比如举起钉剑,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你这个疯子。”

  洛伦佐听不懂先驱的话,但他能感受到其中的疯狂与黑暗。

  “怎么会,我只是让他们看到了而已,我从不干预他们的抉择。”先驱说。

  一旁的疫医与华生完全陷入了沉默,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加入这场谈话,也可能因先驱的话语感到恐惧,本以为走来的是希望,但现在看样子反而是更加黑暗的存在。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有‘地狱’那样的存在,令人恐惧到自杀呢?”

  洛伦佐强忍着,继续向先驱发问着。

  先驱不明敌友,看样子也是个活太久,久到有些精神问题的疯子,最为主要的是洛伦佐没有对抗他的力量,面对这样的疯子,洛伦佐只能忍受着他,在彻底令谈话崩盘前,挖掘出更多的情报。

  “嗯……这可说来话长了,你这个问题可是涉及所有故事的起源。”

  先驱看样子很闲,也不着急,头盔转向了疫医,他似乎是在示意疫医。

  “升华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疫医抢问道,面具下的血肉剧烈地蠕动,数不清的猩红眼瞳正紧紧地注视着先驱。

  如果不是先驱过于神秘,以及他脑海里的知识还有用,疫医说不定已经被心中的狂喜所吞食,挥起利爪开始解剖起了先驱……好吧,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疫医不在乎什么见鬼的阴谋诡计,也对于那些什么终末结社毫无兴趣,他只想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面对焦急的疫医,先驱这样回答着。

  “你觉得升华的尽头是什么呢?”

  疫医停顿了一下,他把自己所有的实验与猜想全部吐露。

  “进化!进化!无休止的进化!”

  从细菌到动物,从手持棍棒到挥舞利剑。

  “生命是被驱动的。”

  疫医说。

  “猎食者会捕食猎物,猎物为了不被捕食,试着变得更强大……凡人掌握了钢铁与火焰,他们打败了所有的生物,主宰了这个世界,随后内部又产生了纷争,直到一个最为强大的国王统一这一切。”

  “可这仍不是结束。

  生命是被驱动的,它就像一个向上的螺旋,从初生之始,便再也无法停下,它会一直上升,不断地上升,它最终只有两个状态,要么彻底被灭绝,要么永远都处于上升之中!”

  疫医的身体都开始了蠕动,仿佛他将难以维持人形,将要崩溃成一团肆虐的血肉。

  “然后呢?”先驱鼓励着。

  “然后……”

  疫医想着,他看向了洛伦佐,又看向了黑天使。

  “摆脱懦弱的血肉,升华成更为伟大的存在,完全虚无的灵体,不再受肉体与岁月的束缚。

  这便是升华尽头。”

  这就是升华尽头,一个大家早已猜想到的答案,但疫医所讲述的只是答案的前半部分,他的话语不受控制地诉说着,将另一半只存在于脑海中的答案说出。

  “可就像蝌蚪与青蛙,幼虫与蝴蝶的区别,那时的我们还是我们吗?

  我们不再受血肉之躯的束缚,正如蝴蝶不再受限于大地一样,人类的伦理与道德对我们毫无意义,荣耀与利益也变成了废土。”

  这便是先驱的神性所在,不……与其说是神性,倒不如说这便是他失去所有人性的原因。

  他已经不是人类了,同样再也难以与人类共情。

  先驱笑着鼓掌,他说道。

  “你看,你们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可……可这一切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呢?”

  疫医搞不明白,妖魔、侵蚀、灵体、虚无……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了,即使知晓了这些,这个世界依旧充满了疑点。

  “来想象这样的一个存在。”

  先驱试着引导他们描绘它的样子。

  “它是虚无的存在,人类所有的认知,无论是规则、伦理、道德、荣誉,欢喜、悲伤……爱,这所有的所有,对于它而言,都毫无意义,只是虚无,就像……就像你在对一头野兽讲《世界历史》一样。

  毫无意义,对吧?它在意的是下一顿能不能吃饱,了解《世界历史》这种东西,对于它下顿能不能吃饱毫无意义,它也没必要去了解这种事。”

  先驱就像一个玩乐的孩子,他一直注视着几人的表情,期待着他们的反应能令他满意。

  “不要觉得野兽便是低贱的,你们难道不觉得,和人类相比,妖魔才是更加完美的生命吗?

  强大的力量,坚韧的肉体,可怕的污染与传播,它们可以迅速地增值扩张,而人类却需要怀胎十月,其间还有着大量的风险……”

  “它们怎么能和人类相比。”洛伦佐打断了先驱的话。

  “怎么就不能了?凭什么你觉得人类就是更加优秀的呢?”先驱反问道,“因为你会思考,拥有着智慧吗?

  这种东西重要吗?”

  面对着先驱的话语,尖牙利嘴的洛伦佐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觉得生命的本质是什么?霍尔莫斯,爱与和平吗?还是荣耀与功绩?这什么都不是,在岁月的风尘下,这一切都是虚无。”

  先驱舒适地靠向身后,声音变得慢悠悠了起来。

  “生命的本质是延续,是繁衍,是个体的复制。

  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先驱将长矛放平在身前,他语气变得有些哀伤。

  “所以,差不多就是这样,大概还需要几个世纪,也可能是几年,谁知道呢?我说不定便会丢失所有的人性,变成那虚无的野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说不定‘自我’与‘人性’这种东西,才是限制了我们的枷锁呢?”

  聆听着先驱的话语,洛伦佐只感觉手脚发凉。

  自我、智慧、爱情、人性……这些被人类视为珍宝的东西,可能才是真正恶毒的毒药,只有摒弃了它们,才能步入更为伟大的存在。

  就此变成虚无的野兽。

  “对,这就是答案,这就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事,高贵的存在,向着低贱的存在发动战争。”

  先驱看着四周,怀念地说道。

  “我当时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大家都是人类的……但现在倒是理解释然了,野兽进食,需要什么理由吗?”

  洛伦佐隐约能看到了,那些虚无的野兽们,它们在天际间奔走,留下侵蚀的足迹,与被异化的妖魔们。

  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或者恶魔,或许它们都是由妖魔伪装的,或许是那些虚无的野兽,总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类自己。

  或者说……曾经的人类们。

  洛伦佐茫然地望着星空,喃喃自语着。

  “这从来不是人类与妖魔的战争。

  这是人类与人类间的内战。”

  他看向先驱。

  “我们赢了吗?”

  先驱则回答。

  “战争从未结束。”

  第一百二十章 不可言述者

  “虽然说是人类之间的内战,但另一方已经算不上人类了,它们升华成了更高位的存在,变成虚无的、概念化的存在。”

  先驱全然不顾震惊的诸位,继续着他的讲述。

  “你可以将其视为真正的神明,而我们将其称为不可言述者。

  不可听,不可视,不可说。

  只要意识到它们的存在,接触到与其有关的事物,可怕的侵蚀便会如疯长的藤蔓般蔓延过来,从而将你纠缠,打通你与它之间的道路。

  至于侵蚀与妖魔,这就像风,你看不到风的存在,却能通过被卷起的树叶,皮肤上的微凉,意识到风的存在,侵蚀也是如此,它只是这些不可言述者力量的外泄,它们用来干预物质的介质。”

  先驱的话语补完了几人之前的猜想,在朝着寂海航行之前,洛伦佐便意识到侵蚀的根源,妖魔不断出现的原因便是升华者的存在,但很显然,像洛伦佐这样的家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真正使世界陷入疯狂的,是抵达升华尽头,被称为不可言述者的存在。

  洛伦佐喃喃自语着。

  “就像逆模因一样,侵蚀也是如此,不可言述者也是如此,本质上它们都是一段‘信息’,生命延续的‘信息’。”

  “对,差不多,你也感受到了吧,只有升华过的人,才能勉强接受这样的‘信息’,所谓的妖魔,只不过是凡人无法承受这样的‘信息’,被压垮崩溃,变成扭曲憎恶的怪物,它曲解了‘信息’,变成不死的血肉。”

  洛伦佐喘着粗气,他有些难以分辨这究竟是场战争,还是一个生命的延续。

  从人类的视角去看待,不可言述者便是人类的大敌,这个疯狂掠夺延续的存在,迟早会将所有的人类异化成妖魔,但从自然科学的角度去看,只有这样才能抛弃血肉的懦弱,变成近乎永恒的存在。

  “它们是完全高位的存在……想要杀死一头怪物,首先自己要变成怪物,就像猎魔人植入秘血,与妖魔厮杀,我们为了不被‘信息’压垮,歪曲成妖魔,很多人也步入了升华,但我们没有走到尽头,而是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虚无的野兽。”

  先驱轻声着,这样他的心中还会留有少许的人性,违背着升华的本意,站在人类这一方与不可言述者对抗,但这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有时候他也忘记了,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顺从升华呢?

  朝着更加伟大的存在,升华。

  “但你还是被守秘者们驱赶了。”疫医缓缓道。

  听到这些,先驱笑了出来,能感觉到,从起初的机械冷漠,在与洛伦佐等人展开谈话后,先驱显得更加人性化,仿佛是与人的交流,令那被冰封的灵魂再度融化。

  “这点霍尔莫斯应该能理解的吧?”先驱看向洛伦佐。

  洛伦佐点点头,他太明白了,他与先驱是何等的相似,为了更为伟大的目标,变成了嗜血的野兽,而野兽需要镣铐的束缚。

  “只要触及了升华,我们终有一天,也会彻底失去所有的‘束缚’,变成了不可言述者同样的存在。”

  “嗯,所以在十三号堡垒战役结束后,守秘者们便排除了所有触及升华之人,我们虽然是站在人类这一方的,但我们仍有着潜在的威胁,每个升华者都是一个信标,一个尚未被开启的大门,不可言述者可以通过我们为纽带,袭击守秘者,乃至任何人。”

  先驱看了看这些沉默林立的尖碑,上面也有着他曾熟悉的名字,但仔细地去想,他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在那场战争的细节我记的不太清了,毕竟太久太久了,总之,战后我们陷入了静默,一部分人选择成为守秘者,留在这里,保存着人类的火种,为了不给敌人任何攻陷这里的机会,守秘者们保存着人类的纯粹性,拒绝着任何升华,他们为了延续生命,令自己冬眠,将大部分的器官替换成了机械。

  另一些人则离开,他们带着知识与技术,重建着世界文明……”

  “然后他们失败了,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迭代中,建起的文明被妖魔们一次又一次地摧毁。”

  洛伦佐接着先驱的话语说道,这便是筑国者们的职责。

  “是的,我说过,战争没有结束,它在阴影里存在着,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不可言述者没有被斩尽杀绝,不断出现的妖魔便是最好的证明,这个家伙还活着,影响着世界,但我们也没有输……至少现在还没有输。”

  “但也离输不远了,不是吗?守秘者们凋零,筑国者们也逐渐遗忘了过去,人类的历史千疮百孔,到处都是疑团,技术与知识不断地退步,乃至变成如今这番愚昧的模样。”

  洛伦佐说着,他在【神眷洗礼】中见过人类曾经的荣光,和其相比,现世的一切显得如此可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战争从来都没有结束,不是吗?”

  先驱回答着洛伦佐的问题。

  “侵蚀是具有模因性的,它会一直传递,直到摧毁途径所有的一切,我们只能不断地阉割着自我,以避免触及它……现在你们所遭遇的侵蚀,都只是它的梦呓而已,它远没到苏醒的时刻。”

  沉重的压力压迫下来,华生思索着,她问道。

  “战争一直在继续,我们双方处于了僵持之中,那么……不可言述者呢?虽然现在只是听闻了它的代称,但我们也算是认知到它的存在,不是吗?为什么我们还没有遭遇它的袭击?”

  这听起来就像守望者们的行事方式,但想一想,两者都算得上是同类,华生便觉得没什么异常了。

  先驱看向了华生,血肉与机械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变成非人般的存在,但先驱并不惊讶,漫长的生命里他已经见识了太多的东西。

  “你真的了解不可言述者吗?”

  他发问着。

  “它的形态、性质、思维方式、力量的展现、存在的历史……你看,你回答不上来,你们对于它,毫无认知可言……但或许也有那么一些,你们至少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危险的东西。”

  华生沉默,正如先驱所言,仔细的思考下,她意识到对于不可言述者,脑海里一无所知。

  “不过,说起来,你早就见到它了,不是吗?这正是艾德伦追逐你的理由,你只是瞥见了不可言述者的一角,但这便极有可能将它从长眠之中唤醒,他不会放过你的。”先驱继续说着。

  “那……便是它吗?”

  华生不敢相信,一旁的洛伦佐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知道华生是在抵达静滞圣殿之后,遭遇了艾德伦的袭击,而在那虚幻的静滞圣殿中,洛伦佐也隐约地接触到了。

  “战争的结果,是什么?先驱,你们没有杀死它,那么它去了哪?”

  洛伦佐觉得自己知晓了那段阴暗浑浊的历史,他的身体不由地颤抖着。

  “哦?”

  先驱再次看向洛伦佐,他品味到了洛伦佐的情绪,也知晓了事件的起因与结果。

  “你不是知道了吗?霍尔莫斯。”

  先驱问道,他就像一个无形的旁观者,冷漠地注视着世界的运转。

  洛伦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低声道。

  “另一场圣临之夜……你们捕获了它,关押在升华之井下。”

  这便是仇敌所在。

  “庇护所实际上原本是我们的堡垒,只是在后续的改建中,它变成了庇护所。

  当初我们用禁绝合金浇筑了不止一个堡垒,它们遍布在世界各地,但因不可言述者的扩张,绝大部分都已经被摧毁,永远地长眠于泥土之下。

  最后的战争起源于这里的六号堡垒,却终结在十三号堡垒之中,我们将十三号堡垒作为诱饵,吸引它去袭击,它步入了堡垒之中,将普通人们全部异化成妖魔,之后升华者们进场,他们彻夜厮杀,在不断地压制下,侵蚀已经无法有效地影响升华者们,故此它塑造了出了躯体。”

  听着先驱的话,洛伦佐的内心一阵寒冷,他很清楚,那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不可言述者的陷阱。

  意志是虚无缥缈的,没有定型,也难以触及,但当它拥有了实体时,它可以干涉现世,而现世也可以干涉它的实体。

  “它拥有了实体,我们从外界关上了大门,将它困死在了里面。

  升华者们在被同化前,压制了它的躁动,禁绝合金则阻断了【间隙】移动的可能,将那里变成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最后的【终焉回响】被投入其中,虽然未能杀死它,但也迫使它陷入了沉眠,直到今日。”

  先驱回忆着,注视着洛伦佐,对着他吐露着真相。

  “而这个地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静滞圣殿,升华之井……”洛伦佐深呼吸,“圣徒们在监牢之上建立了圣殿,辉光万丈下,是滋生邪恶的阴影。”

  这是《福音书》中的描述,洛伦佐以为这只是一群狂信徒的呓语,现在看来,这是对曾经历史的神话与曲解。

  “我们利用了大范围的逆模因,使绝大部分幸存者都遗忘了十三号堡垒的存在,从而断绝了绝大部分认知不可言述者的途径,只有极少数的人需要守望这座监牢,被允许知晓十三号堡垒的存在,但至于其中关着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然后便是轮回迭代,认知的途径越来越少,而那个家伙也安眠在遗忘之中,但它还是太强大了,仍有力量在外泄,在一些我们难以窥视的阴影中,滋生着妖魔的出现。”

  “所以猎魔教团最初存在的原因,是看守监牢吗?”

  洛伦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觉得先驱说的是真话,但又不全是,听着他的描述,洛伦佐总觉得这段久远的历史有些问题,可他又难以质疑。

  “没,按照我们的设想,不可言述者会被永远地关押在禁绝金属之后,切断所有的认知,永世遗忘,哪怕看守也是如此,他们会守望,直到死去,直到所有人都忘记这一切,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隔绝侵蚀,永世遗忘。

  先驱他们险些成功了,按照他们的设计,不可言述者这个威胁将被清除,可它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逆模因没能断绝所有的途径,虽然陷入了沉眠,但梦呓声依旧穿透了禁绝金属,令凡人堕入噩梦,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促使妖魔的诞生。

  也就是说,洛伦佐从未直面过这真正的仇敌,这数个世纪以来,人类对抗的只不过是它的梦呓罢了。

  “那……为什么猎魔教团后来会出现在监牢之上,它本该被遗忘不是吗?”

  洛伦佐不明白,如果刻意隐瞒的话,为什么猎魔教团会在这阴影之上建立,他们还从升华之井中汲取着力量……从魔鬼的手中,获得对抗魔鬼的力量。

  “这是另一段故事了,而这段故事的主角已经来了。”

  先驱缓缓起身,拾起了银白的长矛,他看向了黑暗的另一端,能听到风暴的奏鸣。

  有什么东西来了。

  这时洛伦佐才猛然意识到,先驱这些话语只不过是在打发时间而已,他在等人,等他的到来。

  “先驱……为什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华生终于找到了这一系列话语中的漏洞,黑天使舒展着铁羽,焰火在缝隙间涌动。

  “你指引了道路,还击退了利维坦,与我们解释这些谜团……那么之前的呢?梅林抵达这里,一定也逃不过你的视野,为什么你不选择对他讲述这些,而对我们讲述呢?”

  没有凭空出现的善意,哪怕是先驱这样诡异神秘的家伙,谁又知晓经过这漫长的岁月,先驱还有着多少束缚他的人性呢?

  他冷眼旁观了这个世界这么久,为什么他选择在这一刻出手,干预着世界的走向呢?

  “因为现在的我做出了抉择。”

  先驱说着举起了长矛,指向了风暴挺进的方向。

  “战争一直在延续,可我们已经没有反击的余地了,为了囚禁不可言述者,我们的文明倒退了数个世纪,并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继续倒退。

  我们已经失去了根除不可言述者的能力,只能祈祷着它的长眠,但它的梦呓声又是如此地强烈,在这世界上掀起一次又一次的黑潮。

  面对着这荒芜的世界,守秘者们哪怕保留了人类的火种,又有什么用呢?工厂并不会凭空建起,武器也不会将自己磨尖,更不要说不可言述者污染了大部分的知识,那些存储的载体只能被毁灭,历史断代,技术崩溃,我们就连最基础的禁绝合金都难以冶炼。

  我们只得重新再来,然后在妖魔的冲击下失败。”

  先驱嘲笑道。

  “不止你一个人曾试着改变这一切,霍尔莫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有太多值得被称作英雄的人了,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变成了尘土,被人遗忘。”

  曾经的守秘者尽数凋零,过往的荣光也变得黯淡,守望者们大多陷入迷失,历史与知识也变得模糊,难以辨认。

  筑国者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建着文明,但都在不可言述者的呓语中崩塌,然后再次开始,不断的轮回迭代下,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一捧黄土。

  只有不可言述者享有着永恒的长眠。

  洛伦佐有些不安,他喃喃地发问着。

  “那么你的抉择是什么呢?先驱。”

  “我?”

  先驱想了想,然后回答。

  “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呢?现实已经证明了啊,集合了人类的全部的力量,我们依旧无法杀死它,仅仅是勉强地将其囚禁,使它陷入长眠而已。

  这不更加证明了,这才是更为伟大的存在,这才是人类该走上的路途,不是吗?”

  洛伦佐拔出了钉剑,黑天使也张起铁羽,疫医则变成了猩红的野兽,露出锋利的獠牙。

  “你……要唤醒它?”

  洛伦佐惊醒,咬牙切齿道。

  “是啊,看看这个世界,霍尔莫斯,曾经的荣光变得如此狼藉,为什么不干脆终结这一切,投身于更为伟大的存在呢?”

  先驱的话语变成了疯狂的呢喃,在几人的耳旁如惊雷般震鸣着。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类的历史也是如此,既然我们已经处于慢性死亡之中了,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画上句号呢?”

  斑驳的银白甲胄上崩现了诸多的裂纹,邪异憎恶的气息从缝隙间溢出,洛伦佐难以叙述这种感觉,一瞬间他只感到了无尽的黑暗与绝望。

  白骨与血肉,滚动的眼球与被切开的心脏,裸露出来的双肺膨胀又萎缩,冒着热气的血泊中,婴儿的啼哭声不断……

  恍惚间洛伦佐觉得有大手穿透了他的腹部,一把抓紧他的内脏,狠狠地扭转起来,乃至将肌肉与骨骼全部扯断。

  这便是死后的世界,被不可言述者吞食后的世界。

  所以那些人才会渴望着死亡,从而去逃避这更黑暗的绝望。

  “别担心,我不会杀了你们的,我之所以做了这么多,也只是想给你们一次机会而已,给人类最后一次反抗的机会。”

  先驱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笑意。

  不清楚他是真的想这样做,还是说最后仅有的,难以被磨灭的人性在作祟,在做完这一切后,先驱才选择展现他的目的。

  “无论结果如何,这罪恶的一切都将迎来终止。”

  洛伦佐深呼吸着,脑海里的负面情绪瞬间高涨到最大,握持钉剑的手臂开始颤抖,仿佛下一秒洛伦佐便会挥起剑刃斩断自己的头颅,以结束这漫长的痛苦。

  他嗅到了血腥味。

  在这晦涩疯狂之中,洛伦佐勉强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哀嚎着的弗洛基,他双手抓紧了笔,死死地顶在自己的脖子上,刺穿了皮肤与血肉。

  他哀嚎着,祈求着痛苦的终结。

  洛伦佐一脚踹了过去,把弗洛基踢翻,打断他的自杀,同时挥起钉剑,试着斩杀先驱,可紧接着更深的黑暗笼罩了洛伦佐的心神。

  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地摔倒在了地面上,视线的余光里,他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庞。

  洛伦佐知道那就是先驱,可无论他怎么用力地窥探,他都无法从视线里读出先驱的样子,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仿佛他在面对的是绝对的【空白】。

  “不可言述……”

  洛伦佐低语着。

  就像囚禁不可言述者的升华之井一样,这身银白的甲胄根本不是用来防备【间隙】的攻击,而是束缚着先驱,以免他泄露出这疯狂的力量。

  先驱说着的同时,银白的甲胄上崩裂出更多的裂纹,他即将破笼而出。

  “一次公平的、终结所有战争的战争。”

  语毕,斑驳的钉剑划破了夜空,带着冷彻寒意钉入冰层之下,下一刻白昼升起,将密集的铁林映照成狰狞的群影。

  光芒的尽头,艾德伦·利维恩大步走来。

  他憎恶地低吼着。

  “罗杰·科鲁兹!”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门

  焰火与风暴交织着,转眼间炽白的风暴便袭卷了这片土地,林立的尖碑稳固于风暴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这延续数个世纪的纷争。

  洛伦佐已经观测不到先驱与艾德伦的踪迹了,他只能感到一阵又一阵暴戾的侵蚀释放,隐约间能听到崩裂的剑鸣。

  华生也呆立在了原地,她倒不是因先驱与艾德伦的交战而发愣,也不是因过往的故事被揭露而思考。

  她听到了。

  华生明确地相信,她听到了。

  “向下……”

  模糊的声音在黑天使内部回荡,带着嘈杂的电流声。

  “向……下……”

  原罪甲胄是携带电子通讯设备的,但由于侵蚀的原因,这些设备大多会在进入战斗后瘫痪失灵,通讯会被干扰,只剩下刺耳的噪音,所以无论是华生,还是洛伦佐,都没有过于在意这种东西,只要侵蚀还存在,这种设备便永远有着极大的限制。

  可现在,在这高强度的侵蚀下,一道讯息经过狂风骤雨的击打,艰难地抵达了这里,发出模糊的指令。

  这简直称得上奇迹。

  仿佛有幽魂在通过这个与华生对话一样,它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不断地、反复地诉说着。

  “向下……”

  华生看向了身下的黑暗,尖碑们根部的深处。

  “是你们吗?”

  华生轻声道。

  先驱与艾德伦都是趋近于不可言述者的存在,升腾的力量甚至可以短暂地压制住逆模因的影响,将力量释放到最大。

  华生做出决定,黑天使当即扑了过来,将几人紧紧地抓住,钩索钉入冰面之下,以防自己被这风暴吞噬,身影剧烈地摇晃着,他们就像随风而逝的浮叶,拼尽全力挣扎着。

  旧时代的人类寻找到了升华之道,他们祈求着更为伟大的力量,他们也确实成功了,但这条道路的尽头,却是令人不知所措的答案。

  权能·加百列·便是凭证,走上升华之路的单程票。

  洛伦佐以此挖掘出了更多可怖的力量,但同样的,他也在趋近于这些怪物,而那些没有得到凭证的人类,则无法承载不可言述者的梦呓,被蕴含疯狂的“信息”压垮,变成嗜血的怪物。

  他们追逐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这一切根源的答案。

  洛伦佐有过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这一切时,他还是感到惊慌与无措。

  四周的温度在节节攀升,这是来自艾德伦的压力,在意识到先驱的存在后,他直接引爆了力量,炽热的高温裹挟着风暴挺进着。

  黑天使的身影开始了剧烈的摇晃,这种局势下,他们根本没有加入战场的能力,钩索脱落,高温在将冰层融化,洛伦佐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身下坚固的冰面变得脆弱,崩塌。

  “这是神吗?”

  疫医目睹着这般光景,忍不住低声道。

  他是名理智的医生,理智的学者,但在听完先驱的讲述,感受到这疯狂的力量后,疫医不禁怀疑着。

  如果这都算不上神明,那又有什么算的上神明呢?

  先驱尽可能地用合理的解释来形容这更为伟大的存在,但真的面对它时,少有人会坚定着内心,不去敬畏它的存在。

  “这不是神!疫医!”洛伦佐在这时大吼着,“哪怕它真的是神,那也是可以杀死的神!不要敬畏它!”

  他们有想过在世界尽头中,找到所谓的神明,可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神会是这般的模样。

  “不要敬畏它!疫医!”

  洛伦佐大吼着,他质疑着神明。

  “神不过是强大到难以理解的存在而已!它不值得敬畏与信仰!”

  疫医深呼吸,混沌的眼瞳逐渐有了几分清醒,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

  “先驱才是他妈的疯子!他想把不可言述者放出来!”

  疫医的叫骂声有些颤抖,鼓起勇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面对此世极恶之时。

  先前疫医还满不在乎所谓的万物终末,但在感受到先驱的力量后,他隐约地见识到了那绝望的一幕,瞬息间的冲击几乎将他杀死。

  仿佛有无数的尖刀重击在你心灵的伤口处,将黑暗弥漫满每一寸土地,缓慢揉捏着你的人性与思维,直到将它揉搓成歪曲畸变的形状。

  当然,最令疫医战栗的是先驱的疯狂。

  疫医很清楚升华这样的“变态发育”意味着什么,从蝌蚪变成青蛙,从青虫变成蝴蝶。

  先驱将抛弃所有的人性,沦为更为伟大的存在,在不可言述者面对,人类的自我意识、智慧、伦理道德、荣耀与功绩等等,这一切的一切对于它而言都是虚无的,是升华之路上错误的歧路。

  先驱这样的升华,与其说是抛弃一切束缚,升格为不可言述者的一部分,倒不如说,他这是一场疯狂的自杀。

  这是抹除自己一切意义的自裁。

  “妈的!要死一个人去死啊!非得带上我们做什么!”

  疫医继续大吼着,他确实在追逐着答案,可意识到答案是这样时,他还是觉得荒唐与恐惧。

  鼓起勇气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疫医甘愿为真理而死,但他不想沦为这样扭曲的怪物,虽然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这是远比人类高级且伟大的存在。

  可疫医……可疫医就是有那么一丝的不忍。

  对真理的追逐与自身仅有的人性冲突着,纠结着。

  如果轻易地否定自己的一切,变成更为伟大的存在……

  疫医思索着,眼前闪过了那些泛黄的笔记,那些被他交由给塞琉的笔记。

  如果这样否定一切,那么自己所做的这些努力,记载的这些知识,等等诸多的一切,届时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

  他想起了与劳伦斯分别前的谈话,那个怪物对自己最后的赠言。

  无论是疫医,还是劳伦斯,他们都是为了某个愿望而变成了怪物,但遗憾的是,他们永远无法变成真正的怪物,在他们这非人的躯体上,依旧有着属于人的部分,就像冶炼的金属,无论经历多少次的提纯,人类的杂质都将存在,提醒着他们曾经的身份。

  这是疫医变成怪物的理由,如果否定抛弃这一切,那么他变成怪物还有何意义呢?

  想到这里,疫医忍不住地说道。

  “真好奇你面对这些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呢?劳伦斯。”

  疫医深呼吸,然后高声吼道,与此同时他的血肉躁动,锋利的尖爪破开血肉,势作恶鬼。

  “想办法杀了他!霍尔莫斯!”

  短短的几秒内,疫医的内心经历了一次艰难的争斗,他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于了先驱之上。

  “我建议我们最好离这里远点!”

  洛伦佐抱着和疫医相反的想法,炽热焚风接连不断地袭来,正如先驱说的那样,他根本不是来杀洛伦佐等人的,和他们讲这些,也只是给他们一次公平的机会而已。

  “先驱的目标是艾德伦!守望者才是他的大敌!”

  洛伦佐觉得糟糕极了,先驱是来杀艾德伦的。

  这么看来,艾德伦确实是一个称职的守望者,先驱利用了自己,将艾德伦吸引到了这里,在这逆模因的压制下,艾德伦与先驱都将受到限制,从先驱的疯狂之举来看,他的升华程度显然已经频率尽头,因此他能调动更多的力量。

  “这不是我们能加入的战斗了。”

  华生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旁响起,黑天使把荒乱的弗洛基装进了武器箱里,这个倒霉鬼根本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更为剧烈的浪潮,涌现带着破碎的坚冰狠狠地砸在了黑天使的身上。

  双方的交战带来炽热的高温,这久远的冰层在迅速融化,转变为沸腾的海水。

  黑天使在狂流中撞击在了尖碑上,好在黑天使过于庞大的体型,令它恰好地卡在了这里,稳住了身影。

  其上的疫医与洛伦佐却被撞散,在这激流中,他们根本没有能抓取的事物,洛伦佐试着抓紧尖碑,表面上虽然铭刻着名字,但实际上它的触感极为光滑。

  挥起钉剑,剑刃无法撼动尖碑分毫,就在洛伦佐即将被狂流卷走时,猩红的血肉卷住了洛伦佐,疫医的身体上散发出数不清的红色触肢,紧紧地缠绕在了尖碑上,顺便还延展出不少,抓住了洛伦佐。

  那极度的厌恶感还在作祟,洛伦佐的眼前不断地闪动着无数狰狞憎恶的画面,心脏加速跳动,直到他的眼瞳也转变为了炽白的风暴。

  洛伦佐注视着风暴的内部,那正是战斗的核心,先驱与艾德伦便是在其中争斗着。

  在这两股庞大的侵蚀源下,洛伦佐听到了阵阵的雷声。

  天使们来了。

  辉煌的光芒中,无形的意志降临在了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上,它们吸取着周遭的事物,将它们提炼、转化,故此一具又一具血肉之躯凭空出现。

  它们身披着洁白的羽翼,走出雷团,螺旋的长钉破开掌心,如同处刑的利剑。

  当初升华者们便是设下了这样的一个陷阱,利用这类似降维的方式,令不可言述者进入禁绝合金铸就的囚笼中,并使其拥有了实体,从而将它完全地囚禁在监牢里。

  更为狂暴的侵蚀释放,洛伦佐都在这影响下出现了躁动,秘血进入临界突破状态,身上遍布着密集的铁甲。

  “该做些什么呢?”

  洛伦佐突然间有些迷茫,他无法加入这疯狂的战斗,但也无处可逃,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注视着战斗的延续,见证它的结局。

  “守秘者们!”

  华生则喊道,黑天使的身后喷涌出了熊熊焰火,在这狂流的水流中,这是唯一能主动移动的能力了。

  “赌一赌!洛伦佐,如果他们还活着……至少一息尚存的话,他们绝对会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熊熊火光带着黑天使脱离了躁动着浮冰的水面,在狂风之中黑天使短暂地滑翔着,然后向着疫医射出了钩索。

  疫医明白华生的意思,触肢将洛伦佐拉扯了过来,同时他也解除了对尖碑的纠缠,任由钩索将自己贯穿,然后被拉起。

  以这种有些血腥的方式,华生抓住了疫医,疼得疫医一阵龇牙咧嘴,两人如之前一样,一把抓紧了焊在黑天使装甲上的把手。

  本以为华生会有什么计策,比如在这两波人打的不可开交时,一个【间隙】入侵杀过去,看看能不能阴死先驱,但华生却驱使着黑天使转向,朝着沸腾的水面冲去。

  “抓紧了!”

  燃料罐完全燃烧,瞬息间爆发出巨大的推力,令黑天使如同陨石般朝着水面下砸去。

  突破了水面,途径的坚冰也被轻而易举地击碎。

  洛伦佐憋了一口气,死死地抓住了把手,视野陷入了暗蓝色中,一路向下。

  他抬起头,能看到水面之上激发的弧光,从这里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战场的变化,不断的轰鸣中,尖碑甚至都在微微摇晃。

  水温开始变得冰冷,将洛伦佐完全包裹,熊熊尾焰是这里唯一的光芒,而现在它在坠向更深的黑暗。

  不知为何,恍惚间洛伦佐居然有些理解先驱的想法了,他们努力了这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即使失败,也不断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可依旧毫无希望可言……

  四周的水流出现了变化,洛伦佐感到下方传来巨大的吸力,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洞,水流全部涌向了漏洞,形成了一个卷动的旋涡。

  门开了。

  不等洛伦佐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黑天使身后的尾焰再度强盛了几分,用尽全力地推进,直到被旋涡捕获。

  视野陷入了黑暗,洛伦佐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包裹他的海水也离去了,他能重新呼吸。

  四周一片黑暗,和之前一样,除了黑天使身上的光芒外,什么也没有。

  他们穿过了大门,一同与他们坠落的还有无尽的流水,黑天使试着射出钩索,但黑暗中就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它一样,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后,钩索再度弹了回来。

  就这样下坠,一直到最深处。

  坠落。

  第一百二十二章 庇护所

  黑暗里的寂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倒在地上的身影终于有了些许动弹的痕迹,他缓缓地起身,双手撑住地面,让自己艰难地站起来。

  洛伦佐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记得自己在黑暗里下坠……之后的事他就记不清了,当再度拥有意识时,洛伦佐便已经出现了在这里。

  这片黑暗之中。

  不等继续思考什么,剧烈的痛楚从身体之中传来,仿佛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洛伦佐的身体被人拆卸又重组了一样,遍布身体的黑甲出现了裂纹,鲜血正从其中不断地流淌。

  鲜血滴答滴答,洛伦佐摸了摸鼻子,手心出现一片猩红,然后便是胸口传来的剧痛,他忍不住地跪倒了下去,在痛苦的折磨下,大口喘息着。

  自己这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洛伦佐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他记得在下坠的最后,黑天使意识到了不妙,它试着减速,张开铁羽,可在庞大的推力下,这些都是徒劳。

  他们就这么笔直地摔了下来。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风暴,黑暗之中视野变得清晰了许多,紧接着便是对于洛伦佐压迫力,似乎在这黑暗里,有什么力量在作祟,它遏制着侵蚀的力量。

  眼中的辉光一阵明灭,然后熄灭。

  洛伦佐确定了这里潜在的力量,它们在抑制着侵蚀的扩张,将它死死地束缚在洛伦佐的体内,这也是洛伦佐如此虚弱的原因。

  秘血浸染的身体被不断弱化,伤口的愈合也变得缓慢了起来,但这还不是完全地抑制,洛伦佐尚有喘息的机会。

  与此同时洛伦佐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澈。

  他有些难以描述此刻的感觉,无论洛伦佐身处在哪里,他总会隐约地遭受到侵蚀的影响,不止是来自自身的侵蚀,还有不可言述者的侵蚀。

  从先驱的话中可以了解到,他们虽然囚禁了不可言述者,令它步入长眠之中,但它的梦呓依旧透过了那圣银的壁垒,传递了出来,在世界之上扩散着。

  这便是它的强大之处,与洛伦佐这样的半吊子升华者不同,它的侵蚀覆盖面积是整个西方世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妖魔集中出现在西方世界的原因了,遥远的东方处于它影响范围的边缘,加上他们所构筑的遗忘长城,进一步地抵御着侵蚀的影响。

  也就是说,生活在西方世界的人们,实际上一直处于侵蚀的影响中,只是这影响过于微弱,乃至几乎不存在一般。

  现在洛伦佐站在黑暗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所有的侵蚀都被隔绝,他体会到了那种纯粹感,紧接着他看到了碎裂一地的金属,听到响起的脚步声。

  “霍尔莫斯!”

  疫医在黑暗的另一边喊道,洛伦佐留恋着这种不被束缚的纯粹感,然后再度唤醒了侵蚀,对抗着这里的压力,令双眼迸发出燃烧的火光,映亮了黑暗。

  “我在这!”

  洛伦佐释放着微光,令自己变成黑暗里的炬火。

  疫医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清晰了起来,这个家伙看起来也惨的不行,和洛伦佐一样,这种高度的撞击险些杀死了他们,好在洛伦佐拥有着致密的甲胄,而疫医有着近乎不死的躯体。

  这里压制着侵蚀的力量,但并不绝对,还是能做到一定程度的对抗,以此触发权能的释放。

  “这里是哪?”

  疫医看了看周围的黑暗,有些好奇地问道。

  经历了这么多,哪怕一会再爬出一头利维坦妖魔,疫医也不会感到什么震惊了,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了。

  “庇护所。”

  另一个声音响起,沉重的步伐中,炽白的焰火纷纷涌现,遍布着嶙峋的甲胄。

  黑天使映亮了黑暗,它的样子要比洛伦佐与疫医还要糟糕,体表绝大部分的甲胄已经破碎,露出其下猩红的血肉,鲜血不断地涌出,洒满了一地。

  左臂已经断裂,金属关节完全歪曲,只剩下些许的血肉在艰难地将其连接。

  至于身后的燃料罐,已经全部被抛弃,在下坠的最后华生点燃了所有的漆锑,来进行减速,不然几人恐怕真的会在坠落中摔成一团肉泥。

  黑天使打开了武器箱,倾倒出了积水还有奄奄一息的弗洛基。

  这个家伙是真的倒霉,被逆模因抹除了绝大部分信息不说,他身体的强度也是几人之中最为脆弱的,从洛伦佐的观察来看,弗洛基只是个普通人,只是在侵蚀的影响下,开始了妖魔化,所以说到底他也只是头暂时拥有理智的妖魔而已。

  这样的撞击几乎杀死了他,他倒在积水里,不断地呕吐着鲜血,四周传来压制的力量,他没有“凭证”,根本无从调动侵蚀的力量来抵抗。

  妖魔化的肉体逐渐失去了活性,他快要死了。

  “帮帮他,疫医。”

  洛伦佐说着拔出了钉剑,用力地拄在地面上,他深呼吸,加快着身体的愈合。

  疫医没有多说什么,他走到弗洛基的身旁,半蹲下来,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

  不定型的血肉开始了蠕动,就像生长的树枝般,从疫医手指上蔓延出来的猩红触肢深深地插入了弗洛基的体内,纠缠在他破损的内脏上。

  正如疫医之前对海蛇进行寄生一样,他在对弗洛基寄生,只是这一次的寄生是在协助弗洛基进行自愈,猩红的触肢将弗洛基完全包裹了起来,紧接着它们开始陷入血肉之中,填补空缺。

  疫医收起了手,然后起身,看了眼有些糟糕的洛伦佐,他再度甩手,猩红的触肢缠绕在了洛伦佐的伤口上,深深地扎进血肉之中。

  这疼得洛伦佐直流冷汗,但很快这些具有活性的血肉拉扯着裂开的组织,加快着血肉的愈合。

  “说实话……这感觉有些恶心。”洛伦佐强忍着身体的异感。

  疫医听到洛伦佐的话,皱起了眉头,搞不懂这个家伙在说些什么。

  “我这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吗?疫医。”

  “别恶心我了,霍尔莫斯。”

  听到洛伦佐的屁话,疫医一脸的厌恶。

  两人对视了一下,停顿了几秒,然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苦涩,但也带着欣喜。

  他们知晓了秘密,还活了下来……暂时还活着,但这已经足够了。

  “你这时倒真像个医生。”洛伦佐说。

  “手术刀这种东西,可以用来切除肿瘤,也可以用来划破喉咙……只是看你要怎么应用而已。”疫医回答着。

  寄生的血肉开始与弗洛基的身体同化,按理来讲他会被疫医同化成他的傀儡,但这一次血肉只是填补了他的身体,没有做到那一步,过了一会他缓缓苏醒了,只是从弗洛基那有些呆滞的眼瞳来看,这个家伙的大脑估计依旧是一片空白。

  也是在这喘息的时间里,洛伦佐等人也恢复的差不多了,看向黑天使,洛伦佐问道。

  “华生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虽然先驱说了庇护所就在下方,可那种情况下,谁都没有把握找到道路,可华生就奇迹般地做到了这些,带着几人脱离了疯狂的战场,在混乱的水流中抵达了这里。

  “我不知道,是他告诉了我。”

  华生说道,也是在这个时候,在洛伦佐等人的前方的黑暗里,逐一亮起了昏黄灯光,或许是太久没有启动了,一些灯光在闪烁了几下后便彻底熄灭,只有零零散散的光芒还在维系,在黑暗里指引出了一条道路。

  “他是?”

  “守秘者……大概吧。”

  华生也有些不确定地说着,然后黑天使迈开了步伐,朝着道路走去。

  这大概就是意外之喜了吧,洛伦佐本以为自己没有机会真的见到守秘者,但在这机缘巧合下,他还是抵达了这神秘的庇护所。

  或许守秘者一开始没有出现便是因为先驱,这个家伙一直尾随着几人,导致了守秘者保持静默,而在艾德伦的插手下,他们终于有了些许机会引领着几人前进。

  “完全由禁绝合金……圣银构筑的壁垒。”

  洛伦佐前进的途中思索着,从昏暗的光芒中能看到黑暗里的事物。

  钢铁的表面上布满锈迹与灰尘,这里似乎陷入这样的寂静已经太久了,陈旧的空气里也布满了尘埃。

  路途上洛伦佐倒也看到了些换气扇,它们密布在角落里,但绝大部分已经停运,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艰难地转动着,速度缓慢,似乎下一秒就会停滞。

  然后是无比漫长的长廊。

  洛伦佐等人跟随着光芒的指引离开了建筑,走到了悬于高空的长廊之上,下方与上方都是无尽的黑暗,连接长廊两端的则是无际的光滑金属。

  看起来这些也是禁绝合金所构筑的,至于其中是什么,洛伦佐不太清楚,大概是某种旧时人类的科技。

  这里曾经应该很是繁荣,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也变得枯朽破败。

  洛伦佐能感受到,这里的到处都弥漫着那将死的气息,就如先驱所说的那样,守秘者已经凋零,如今的一切都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甬道内再度亮起指示灯的光芒,这里的路线犹如迷宫一般复杂,但好在有着光芒的指引,洛伦佐等人还算不上迷路,倒是疫医对于其它路线很是好奇,想去探索一番,但被洛伦佐拦住了。

  现在他们的首要目标是跟随着指示灯前进,寻找着最后的守秘者。

  不知道走了多久,洛伦佐等人似乎是来到了类似居住区的地方,广场的边缘是垒砌的居住房,看起来很是狭小,可也足够用来生存了。

  洛伦佐在这里没有看到本该生存的人类,到处都是尘埃与碎屑,还有很多金属的残骸,它们摔在地上,破碎成了数不清的碎片,仰起头,洛伦佐觉得他们应该是从高空中的黑暗坠下。

  然后便是被积水覆盖的隧道,应该是某个管道破壁了,这些液体喷涌出来,也不清楚存在这里多久了,但从隧道墙壁上的水渍痕迹来看,积水曾将这里完全地堵死,又过了很多年,大部分液体都被蒸发,只剩下了这些。

  “真是破败啊。”

  疫医感叹着,哪怕是他也能体会到这里蕴含的科技与力量,但这辉煌的一切也随着岁月而崩塌,破败成了如今的模样。

  几人最终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墙壁前,指示灯的引导也到此为止了,等了一会,沉闷的机械声响起,灰尘止不住地落下,仿佛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被开启过了。

  “这是……门?”

  洛伦佐仰望着这巨大的、开始缓缓分裂的墙壁。

  在他的认知里,上一个这样震撼的大门还是永动之泵的工坊,但这扇大门要远比工坊的巨大且沉重。

  一道缝隙裂开,缓缓扩大着,其间尘土飞扬。

  洛伦佐等人的心跳也随着它的开启而激动着,但很快,噪音停了下来,大门的开启停止了,洛伦佐愣了愣,走上前踢了几脚,可依旧没有反应。

  “它……好像坏了。”

  洛伦佐不确定地说着,黑天使则直接迈了过来,它挥起铁羽,试着扒开大门,但它太过沉重了,纹丝不动。

  “这鬼地方已经坏成这样了吗?”疫医忍不住地问道。

  “大概吧,”华生环视了一圈,继续说道,“这里是生命的庇护所,但却死气沉沉。”

  “在岁月面前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洛伦佐说着靠近了大门的裂隙,他试了试,然后说道。

  “我们可以从这里钻过去。”

  说着的同时,洛伦佐便开始了尝试,他侧着身子,向着深处挺进,疫医想了想,跟在洛伦佐的身后,弗洛基则一脸的呆滞,他似乎没有什么自主意识可言,原地站了几秒,他也跟了上去,学着洛伦佐的模样,往裂隙里挤。

  本以为会有什么盛大的方式面见守秘者,结果最后却变得这么可笑,黑天使停靠在了一边,以它的体型根本难以进入,而其中的人类的躯体也早已和甲胄融为了一体。

  洛伦佐沿着狭窄的缝隙前进着,突然间心神一冷,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了。

  【华生?】

  【嗯。】

  洛伦佐不再多说什么,反正也习惯了这个住客,他继续向前,深邃的黑暗中,有幽蓝的微光泛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后的守秘者

  从翡冷翠的河畔,到静谧的圣纳洛大教堂,再到熊熊燃烧的圣临之夜,淅淅沥沥的旧敦灵……

  洛伦佐在狭窄的黑暗里前进着,迎着幽蓝的光芒前进,将身体迈入门后的世界。

  黑暗给了他短暂的平静,些许的安宁间他突然回想起了这一路的旅程,心情很是宁静,没有丝毫的波动,所有的话都已说尽,该流的血,也流满了一地,洛伦佐现在只要接受这一切就好。

  站在布满尘土的破败中,洛伦佐凝望着幽蓝之光。

  门后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柱状空间,就像一口无比巨大的深井,不由地让洛伦佐想起了升华之井,还有工坊,可能是偶然,这些建筑都趋近于井的形态。

  洛伦佐记得梅林隐约地讲过这些,这与所谓的“升华”有关,从卑贱跃升至崇高,它算得上是一种“高度”的变化,再加上井口的限制,他们都蛮喜欢用“井”这样的结构进行构筑。

  “从卑贱跃升至崇高,走出井口,看到更大的世界……”

  洛伦佐轻声着。

  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他的声音是如此地清晰、洪亮,以至于洛伦佐在说完的那一刻便感到一阵不安,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惊扰那些陷入长眠的幽魂。

  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便如过往的无尽岁月般,保持着绝对的宁静。

  一道从脚下蔓延的平台抵达了柱状空间的中心,在其上方,从穹顶上的黑暗中降下数不清的线缆与机械,它们托起一个庞大的圆盘,位于核心之中。

  洛伦佐向前迈步,能看到环绕在这四周的井壁上似乎有着什么,井壁并不光滑,凝神去看,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凸起,看起来像是某种半透明的玻璃,它们呈现椭圆形,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了井壁之上,蔓延至了上方与下方的尽头。

  不太清楚这些是什么,毕竟这里的一切都处于洛伦佐的认知之外,他只能依靠简陋的常识,来判断一些东西的职能。

  大多数的半透明椭圆已经破碎,能看到下方遍布着水渍,似乎这里曾经有着积水,随着玻璃的破碎,其中的液体也倾洒了出来。

  这些东西看起来是某种容器,加上积液,有点像在黑山医院里见到的培养仓,说不定这里之前也在孕育着某些东西,只是现在这里东西都不在了,又或者死掉了。

  洛伦佐看向别处,仔细地观察下,他发现这些容器的下方还有着指示灯,不过绝大部分的指示灯已经彻底熄灭,只有少数的还在运行,但也是散发着黯淡的红光。

  就像一双又一双疲惫猩红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里。

  “洛伦佐……”

  疫医看着四周,不知所措地说道。

  “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损坏了。”

  洛伦佐看着那些黯淡的红光,根据着自己的常识与理解说道。

  “损坏的程度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有些指示灯都不亮了。”

  “损坏……吗?”疫医深呼吸,这里给他的感觉有些糟糕,很是压抑,但他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

  弗洛基跟在疫医的身后,这个家伙就像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可能是疫医帮助他自愈的原因,他本能地觉得疫医很安全……虽然这个家伙浑身长满蠕动挥舞的猩红触肢,毫无人类的样子可言。

  “这应该是类似培养仓的东西,只是全部损坏了。”洛伦佐看了一圈,尽是黯淡的红光。

  “是被摧毁的吗?”疫医说。

  “看样子不是,”洛伦佐看了眼身后的大门,除了卡死宕机外,大门的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划痕,“这里没有战斗的痕迹,可能是因时间的因素。”

  “庇护所存在太久了,可没有东西是永恒的,血肉会老去,金属会生锈,精密的机器也会布满灰尘,跟不要说这里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物资迟早有一天会用尽。”

  “庇护所已经死去了,”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缓缓说道,“我猜他们应该也是进行了内部生态循环的设计,但能量是守恒的,他们只能保证减少能量的损耗,岁月的侵蚀下,终有一天这样虚假的永恒会崩溃。”

  疫医不禁感到一种沉重的绝望感,生活在这里的人,守护着文明的火种,坚守着壁垒,抵御着不可言述者任何有可能的进攻,他们也清楚死期的注定,不安地苟活着,等待着所有资源耗尽一切的那一天。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处被遗忘的墓地,霍尔莫斯。”

  【不,仍有守秘者活着,是他指引着我们抵达这里。】

  华生的声音在疫医的脑海中响起,一路上华生很少与疫医交谈,简直就当疫医不存在一样,疫医也习惯了这些,这突然的发言吓了疫医一跳。

  “那么他在哪呢?”疫医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类似“守秘者”的东西,“我们跟随着指示灯前进,这里已经是尽头了。”

  【洛伦佐。】

  【我知道了。】

  沉默间,洛伦佐与华生默契地达成了共识。

  他闭上了眼睛,调动着秘血,令其在血管之中奔涌,力量升腾着,带来不安与邪异。

  可能是与先驱接触过的原因,洛伦佐这一次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异感,他能隐约地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黑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就像在那虚幻的静滞圣殿之中,凝视着升华之井的黑暗一样。

  这是相同的感觉。

  黑暗里猩红的百眼睁开,刹那间极度的异感险些令洛伦佐的心脏骤停,秘血的升腾打断,洛伦佐急促地呼吸着,弯着腰,紧接着呕出大片的污血。

  “怎么了?”

  疫医警惕道,抛开先驱与艾德伦那两个怪物,疫医觉得自己和洛伦佐联手也算是能横着走了,洛伦佐这突然的异变,说不定是遭遇到了什么,某种不具备实体的怪物。

  “我……我可能看到它了。”洛伦佐艰难地说道。

  “谁?”

  “不可言述者。”

  疫医的心神一冷,然后缓缓地撤步,保持着和洛伦佐之间的距离。

  “你别太担心,它应该还在安眠……哪怕苏醒了,第一个死的也不该是我,而是在上头打架的那两个。”

  洛伦佐指了指黑暗的穹顶,苦笑道。

  升华的尽头,便是不可言述者,这就像猎魔人的尽头,便是疯狂的妖魔一样,他们都是同源的,得到力量的同时,也应付出代价。

  “说不定,先驱一开始,真的想拯救世界吧。”

  洛伦佐回忆着那种厌恶感,突然说道。

  “像他那样的怪物,活的越久,人性越少,离升华尽头便越近,越是靠近不可言述者。他说不定早已在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下被逼疯了。”

  “可能吧……有机会找他问问。”

  疫医试着幽默,调节一下气氛,可感受了一下这充斥着岁月的死寂感,他觉得哪怕此刻来个喜剧演员也难以拯救这些。

  【侵蚀是具有模因性的,与先驱的接触,或许令不可言述者的侵蚀传递了过来,让我们离黑暗更近了,从而令不可言述者意识到我们的存在。】

  “也就是说,我们都上黑名单了吗?”疫医问。

  “我们早就上了,只是排名不那么靠前而已。”洛伦佐抚了抚胸口,将异样感压了回去。

  现在看来,洛伦佐倒清楚自己为什么在守望者的黑名单上,为什么排名不是那么靠前了,想必第一名一定是先驱了,这些守望者一直在追猎这个与不可言述者有过接触的家伙,誓要将力量的传播断绝于此。

  【需要我来吗?】

  【不,我再尝试一次,你升华的程度远比我深,你的情况要比我危险。】

  洛伦佐回应着,他开始理解为什么守望者这样没完没了的追杀了,也明白艾德伦为什么要封存权能·加百列,像他们这样的升华者都是一个又一个的漏洞,极有可能令不可言述者突破囚笼。

  那么守望者们自己呢?

  它们自己本身不也是一个极其不稳定的漏洞吗?

  这样想着,洛伦佐突然想起自己在那【间隙】中所见到的无面者,而且从那些天使的行为来看,它们是不具备任何智慧可言的,更多的像是一件听从指令的工具。

  唯一有自主意识的只有艾德伦·利维恩。

  洛伦佐有些搞不清楚其中的关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守秘者身上。

  失去了这些升华者,凡人之间便不再有永生者,轮回迭代下,人们对于过往的历史迟早会出现曲解,令这个世界进一步的扭曲畸变。

  真是越想越糟糕了,虽然还不清楚真相的全貌,但从已知的这些,洛伦佐便感受到了当今世界的扭曲程度,就像在一辆诡异的列车上,乘客们利用各种奇怪的东西让它狂奔了起来,向着燃烧室中投入衣服与金币,投入武器与尸体……

  就这么莫名其妙下,列车前进着,说不定在某一天便会彻底崩溃。

  重新做好准备,在疫医满眼的疑惑下,洛伦佐开始了第二次尝试,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谨慎,不可言述者仍处于长眠之中,他把刚刚的情况视为自己倒霉,心中的压抑减弱了不少。

  疫医有些搞不懂洛伦佐在做什么,他和华生经常直接在【间隙】里进行沟通,根本不照顾一下疫医,疫医只能带着一脸蠢样的弗洛基,在一旁不明所以地围观。

  然后他感受到了。

  如浪潮般的侵蚀从洛伦佐的身上扩散,他在释放力量,抵抗着来自庇护所内部的压制,利用着这种方式,搜寻着守秘者的【间隙】。

  从先驱的言语间能判断出,守秘者依旧保持着人类的纯粹性,他的【间隙】将无处隐蔽,哪怕被圣银包裹着,洛伦佐也能感受到些许的阻碍,从而搜寻他的位置。

  很快洛伦佐的感知便有了回应,黑暗之中一颗黯淡的星辰闪烁着,洛伦佐睁开了眼,看向了前方。

  “他……就在这。”

  洛伦佐看着前方的圆盘喃喃道,不做任何停留,他直接快步走了过去,来到了圆盘前。

  它被平放在核心之中,就像一张巨大的圆桌,表面有着诸多的裂隙,幽蓝的光芒便是从其中泛起。

  一开始它便吸引到了洛伦佐的注意力,但由于这些科技远超洛伦佐的认知,他便没有轻举妄动,而现在他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了,【间隙】就在这其中,圆盘之中有着一个活人。

  “这东西怎么打开?”

  洛伦佐的手在其上胡乱地扒拉着,但始终都找不到打开的办法。

  “要我说直接强拆了吧?”

  疫医也跟了上来,他对于机械这种东西没什么太大的敬畏,比起这些一具奇异的尸体反而更令他欣喜。

  洛伦佐懒得理疫医,也是在这时有沙沙的电流声响起。

  圆盘开启了。

  裂隙开始扩大,机械艰难地转动着,似乎是太久太久没有启动了,如此精致的器械也变得臃肿起来,它发出沙哑的声响,最后勉强地弹开了一角,露出其下的事物。

  淡淡的白气弥漫,露出枯朽破败的一幕。

  洛伦佐不太清楚眼前这种东西是否算得上是人类,还是说一具扭曲畸变的尸体,总之这东西远比他在黑山医院里见到的那些实验品还要诡异,它没有什么尖牙与利爪,但从其状态能隐约地感受那令人发疯的噩梦。

  粉红色的脑组织安静地盛放于半透明的容器之中,有数根电极连接着,一直深入到培养仓下。

  这应该是他的头颅,但除了少许的表皮组织外,绝大部分都已经被复杂的机械取代,颜色不同的管道裸露在外,顺着金属的脊柱,直接连接了头颅与胸腔,在其中跳动的也不再是心脏,而是一个圆形的机械泵,不断地压榨着鲜血,将被分离机过滤后的鲜血输送循环。

  大概是为了降低身体的能耗,无用的四肢早已切断,就连躯干也没剩多少,大部分的消化系统也被移除,被各式的维生系统取代,双肺也早已不在,毕竟那种东西还是过于脆弱,取而代之的是洛伦佐也不清楚的设备。

  “真完美啊,他就像被人活生生地解剖了出来,抛开所有无用的器官,只是为了……维生。”

  疫医见此也不禁惊叹了起来,庆幸自己刚刚没有暴力拆除这个东西。

  “维生?”

  洛伦佐只觉得眼前这场景令人胆寒。

  “没错,放弃所有增加能耗的器官,与其说是维生,倒不如说只是为了让这颗大脑活下去。”

  疫医咽了咽口水,这是超出他认知的医学技术,他重新对于真理这种东西提起了兴趣,内心充斥着狂喜。

  “不过这个鬼东西便是守秘者吗?”

  疫医觉得古怪,眼下这位“守秘者”为了维生放弃了一切,只保存着一颗大脑。

  疫医不清楚他还有没有什么自我意识可言,如果真的还拥有的话,仅仅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恐惧,他感受不到饥饿与口渴,听不到也看不到,无法入睡,也无法真正的醒来。

  这是足以令任何人疯狂的折磨,但这个守秘者却已经以这样的姿态不知道度过了多少的时光。

  如果他真的还有自我的意识。

  如果他真的是守秘者。

  “那么其它的……”

  洛伦佐看向了圆盘的其它部位,这时看来这倒像是环绕拼接在一起的铁棺,其它的部分里应该也保存着这样的脑组织,可在那些表面上,并没有幽蓝的光芒泛起,只是单调的灰色,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他们都死了。

  想到这里洛伦佐打了个寒颤,他慌张地望向了井壁之上的椭圆形实体,看着那些黯淡的红光,心中有升起一种极为可怕的猜想。

  也是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弗洛基鬼叫了起来,他双腿颤抖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热泪涌出眼眶,模糊的声音拼凑出勉强辨识的话语。

  “英灵殿!”

  他挥舞着四肢,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没有宴会,没有美酒与熏肉,也没有诸神与战士,有的只是绝对的死寂,与破败的灰尘。

  俯视着井下深邃的黑暗,洛伦佐不清楚那里堆积的是灰尘与残骸,还是说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们战胜了绝望与灾难,将不可言述者囚禁于牢笼之中,但最后他们还是被岁月打败了,变成毫无意义的黄土。

  “最后的……守秘者。”

  洛伦佐呢喃着。

  “他们被困在这庇护所中,耗尽所有的物资与能源,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但为了延续,变成了这般模样。”

  疫医说着看向了洛伦佐。

  “你也听到了先驱的话,这些守秘者为了保证庇护所的安全性,不止将自我封闭,以此隔绝不可言述者的侵入,为了延续生命甚至拒绝了升华的永生,反而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那么如果他真的是守秘者,他为什么要放我们这批与升华纠缠的人进来呢?”

  疫医不明白。

  “因为他也要坚持不住了。”

  洛伦佐回应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按压在了玻璃容器上,其下便是浸泡在液体中的脑组织。

  “守秘者们是为了延续选择坚守规则,而不是为了规则选择存活。

  现在最后的守秘者也将死去,他们的延续就此终结,捍卫的规则又有何意义呢?”

  他们是记录者,是见证者,是唯一知晓真相的人们。

  他们需要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们进来的原因吗?”

  洛伦佐注视着脑组织,轻声道,生怕惊醒他的梦境般。

  “可现在他不能言语,也做不出任何的反馈,实际上他现在只是一团烂肉而已。”

  疫医说道,短暂的欣喜后,他再度失落了下来,想到如此宏伟的建筑,最终保护的只是这样的一屯血肉,他就觉得很可笑。

  洛伦佐摇了摇头,这一次他的声音充满了敬畏。

  “你还是没懂啊,疫医,能否言语并不重要,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是为了这些。”

  洛伦佐难以想象他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进行这一切,感受着自己的血肉逐一剥离,失去所有的感知陷入黑暗之中,经历着岁月的折磨也不愿步入升华。

  可这一切也只是为了断绝所有潜在风险,也仅仅是为了这样的理由,他便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你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了吗?”

  所以你将自己切割成了这样,只是为了尽可能地活的更久些。

  洛伦佐叹息着。

  “他是为了保存自己的【间隙】。”

  眼瞳卷起炽白的风暴,视野之中,黯淡的星辰熊熊燃烧了起来,灿如白昼,光轨衔接了星辰,打开前行的道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起源

  踏入虚无之境,短暂的黑暗后,洛伦佐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大地之上,出现在这崭新的柱状空间之中。

  看着周围的事物,洛伦佐的心里升起一股异样感,与先前的破败不同,这里似乎正是守秘者记忆中庇护所最为繁华的时候,能看到井壁上的容器都充盈着,粉红色的液体中似乎正有着什么在蠕动,绿色的指示灯逐一亮起,蔓延至上下的尽头。

  身前的巨型圆盘也安然存放着,幽蓝的浮光游走在其上,而那从穹顶之下垂落下来的机械臂也在缓缓移动,它脱离了圆盘的束缚,在井壁之间游走着,似乎是在检查容器的状况。

  洛伦佐似乎从未离去一样,他再次来到了这里,有些意外,但想想也是,能深刻进守秘者灵魂中的场景,也只剩下了这里了。

  “人格唤醒中。”

  冷彻的声音响起,身前圆盘的盖板开启,弥漫的白气之中,一名老者从积水与线缆间坐起,与洛伦佐在现实中看到的不同,此刻守秘者自己的形象还不是那可怜的脑组织,但与其相比,此刻的他也没有强出多少。

  身体的绝大部分已经被金属机械取代,后脑壳被半透明的容器取代,胸腔也被完全打开,洛伦佐甚至能看到在血肉下运作的机械,四肢也被改造成了金属义肢,为了保证基础的维生,能看到一系列的消化器官都变得了洛伦佐看不懂的模样。

  不同颜色的液体在粗细不一的管道内奔涌,轻微的电流划过,老朽的脸庞上,电子眼亮起微光,随后转动、挪移。

  老者猛咳了一声,将堆积在喉咙间的积物全部吐了出来。

  “这里是现实,还是……”

  电子音响起,老者似乎并不具备说话的功能,这些交流的能力全部由机械负责。

  “【间隙】,至少我们是这样称呼这里的。”

  洛伦佐回应道。

  “这样吗?”

  老者躬着身体,电子眼中微光一阵明灭,他似乎是在思考。

  “罗杰那个疯子又回来了,还有艾德伦。”

  电子音一阵扭曲,看样子老者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态,这让洛伦佐觉得一阵疑惑。

  “你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只是很粗糙的信息,虽然庇护所已经无比破败了,但还是有些设施能使用的,比如对外的观测,不然我也没办法引领你们进来。”

  老者缓缓说道。

  “只可惜我太老了,设备也尽数损坏,只能勉强令我维生,如果你们不是升华者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沟通了。”

  “你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如果这是真的,洛伦佐不得不佩服老者的决然与果断,他只是将自己视为了一个活体的记录器,等待着像洛伦佐这样的升华者到来。

  “我已经活了太久,我见过很多离谱的事,猜到这样的可能并不难。”

  老者的声音有些嘶哑,电子音变得扭曲。

  “你们的问题先稍等,麻烦先让我缓缓,为了保证自我不会崩溃,我做了很多的措施,这个脑子僵硬太久了,我需要让它重新动起来。”

  说着伸出了机械臂,金属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的脑壳,敲击令其中的积液微微震动,连带着脑组织也摇晃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

  华生出现在洛伦佐的身旁,她与洛伦佐一同步入了【间隙】之中。

  “当然。”

  电子眼没有什么神态可言,但从那冰冷的机械与微光中,洛伦佐还是感受到了某种情绪。

  “每一批抵达这里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会向我提出同样的问题,而这也是我活到现在的原因。”

  齿轮急速转动,白气弥漫,线缆逐一崩断,老者缓缓地从培养仓里站了起来,身上带着滴水,缓缓地走下,嶙峋的金属躯骸尽情地展现。

  “虽然是虚幻,但再一次地站起来,感觉还真不错啊。”

  老者说着低下了头,只见下身空荡荡的,洛伦佐表情有些古怪,仔细想想也是,从目前的判断来看,守秘者也是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总归是有些不适的……

  不等洛伦佐继续他那见鬼的奇思妙想,守秘者便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笑声,弄得洛伦佐有些不知所措。

  “大概很久很久之前,那时我还没有被‘优化’成这个样子,还有着比较简单的排泄功能,技师们给我按了一个有趣的装置,只要稍微调整下压力,我的身体排泄的废液便可以混合着金属颗粒如水刀般喷出,随随便便都能尿死几个敌人。”

  电子眼来回转动,颇有眉飞色舞的感觉,他说着还用力地挺了挺胯,发出了阵阵笑声。

  洛伦佐的表情有些僵硬,虽然听不懂什么水刀,但从尿死敌人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事,这个守秘者的性格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觉得我与你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作为一个坚守秘密的老怪物,我应该是一脸便秘的样子,说着听不懂的怪话,沉稳慎重?”

  微亮的电子眼顶在了洛伦佐的身前,直视着那幽蓝的光,洛伦佐点了点头。

  “这可不行啊,活的太久了,心理难免会出现些问题,人要乐观些。”

  老者笑的更大声了,他往后退,靠在了培养仓边上。

  “不过还真有些怀念啊,我都记不清便秘是什么感觉了。”

  这可太乐观了。

  洛伦佐都想过守秘者一脸的不甘与悲愤,对自己诉说着过往的仇恨与期盼,结果这个家伙却没有丝毫神秘的感觉,从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来看,如果真的没有被拆除,他肯定会给洛伦佐展示一手什么叫做水刀。

  眼前突然闪过泡在营养液中的脑组织,失去所有的部分,只留下一颗艰难维生的头颅。

  洛伦佐刚刚涌现的笑意僵住了,看着老者的自娱自乐,他一时间百味杂陈。

  “那两个家伙还在打架吗?还真是没完没了,我记得他们打了应该有挺长时间了,得有几个世纪了。”

  老者一阵唏嘘。

  “你认识他们?”洛伦佐问。

  “何止是认识啊,其中还有一个是我带大的。”

  老者轻松地说出很糟糕的话,这实在是让洛伦佐觉得有些不适,有种你加入了拯救世界的决战,结果你身边跟着一个拉着手风琴的诗人,你一边杀敌,他一边为你配乐。

  这感觉荒唐极了。

  “罗杰·科鲁兹,我之前是被养在庇护所里的孩子,毕竟漫长的时光里我们都觉得有些无聊,有些守秘者提议要不养几个孩子玩玩,我感觉闲着也是闲着,也就同意了,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还能帮忙维护一下庇护所。”

  老者说着就回忆了起来,也不管洛伦佐他们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就随便挑了几个储存的胚胎孵化,然后罗杰·科鲁兹就出生了,没有父母,完全人工繁育,就跟牲畜一样,我们一次造了一大批,他只是其中之一。

  那是个蛮聪慧的孩子,我很长时间里都很后悔把他生出来,哦,大概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了。

  和其他的孩子不同,那些孩子把我们这些能活很久的金属怪物视为神,他倒没有这些感觉,罗杰·科鲁兹对于一切都很好奇,学习知识,磨炼的技艺。

  当然最糟糕的是他很向外庇护所外的世界,那是一个会‘质疑’的孩子。”

  说到这里,老者神情有些低落,洛伦佐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听他恶狠狠地说道。

  “王八蛋,早知道就不该把他生出来,最好连着胚胎一块砸了。”

  洛伦佐微微皱眉,表情一阵抽搐。

  “对,艾德伦·利维恩,另一个该死的王八蛋是叫这个名字来的,只可惜我没法把他的胚胎砸了,他是人生的,从外界来的……其实我都没想过那时候还会有人来到这里。”

  老者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洛伦佐的意图,到实际上洛伦佐还是很乐意于聆听老者的回忆录,对于过往的一切他都很好奇,如同饥饿的乞丐。

  “等等,我还得回答你们问题来的。”

  他这时才想起自己本来的职能。

  “抱歉,抱歉,太久没用脑子了,思维有些怪。”

  老者的语速飞快,但具体表达上,便是他身上那些微光不断地明灭,电子音带着些许的电流声。

  “让我想想,大概是从什么时候说起呢?

  对了,先说几个前提,你们都是升华者,想必对于不可言述者应该有一定的认知了吧,这鬼东西是疯狂的无序,忠实地执行着‘生命’的本质,掠夺与延续。

  它以侵蚀的形式扩散,进行模因污染,以此导致了人类历史上诸多事物的消失……倒不是它摧毁的,只是那些东西被不可言述者污染了,我们人类为了安全起见,进行了自我的阉割。

  所以哪怕是我知晓的历史,也出现了漏洞与空缺,或许我曾经记着,但为了安全,我大概接受了逆模因影响,将那些被污染的部分全部遗忘。

  没有什么是绝对真实的。

  也没有什么是绝对正确的。”

  老者说着停顿了一下。

  “也有可能是其它生理上的原因,我想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应该只是一团脑组织而已,以人类的技术,想让我保存到现在,难免会出现些问题。”

  “然后,便是一切的开始。”

  洛伦佐与华生紧盯着老者,集中注意力倾听着他的话语。

  “人类与不可言述者的战争持续了数个世纪,也是在漫长的战争中,我们逐渐了解到了不可言述者的性质,为了压制其侵蚀性,我们开发了逆模因武器,来对这无序的怪物进行认知上的放逐。

  庇护所也是在那个时间段出现了,当时它还是一处序号为六的战争堡垒,也就是这里。

  在这里的地表上,我们利用了名为【终焉回响】的逆模因武器重创了不可言述者,但我们也深受重创,逆模因不仅在抹除不可言述者,也在抹除我们人类自己。

  那应该是人类历史的第一次大断代,至少在我的认知里,这应该是第一次大断代。

  实际上没有【终焉回响】,人类文明历史也断的差不多了,当时不可言述者摧毁了绝大部分的人类文明,它的侵蚀污染了一个又一个的图书馆,我们只能将那些文明的瑰宝烧毁,遗忘再遗忘。

  而后在十三号堡垒,我们进行了‘降维计划’,利用十三号堡垒作为诱饵,那里有着数万的人口,故意暴露在不可言述者的视野中,但由于其是被禁绝金属保护,它想要侵入其中,必须需要实体来干预。”

  “你们令虚无的意志拥有了实体,并在那里释放了【终焉回响】,迫使它进入了长眠,从而囚禁了不可言述者。”

  这是先驱讲述的故事,洛伦佐此刻将它复述了出来。

  老者点了点头,肯定了洛伦佐的故事,可紧接着他说道。

  “没错,不可言述者的危机被暂时控制住了,虽然它陷入了长眠,但梦呓依旧环绕在它的四周,覆盖了整个……西方世界,我记得你们是这样称呼的。

  六号堡垒作为仅剩的战争堡垒,变成了庇护所,在收集了所有人类的知识与技术后,我们进行了自我封闭,同时开始了复兴时代。”

  “幸存的人们在地面开始了文明的重建,但很快不可言述者展露了它的能力,禁绝合金与逆模因都无法完全地压制住它,仍有力量外泄了出来,在它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怪物,最后引起纷争与战火,第一次复兴的尝试宣告失败,但好在我们还有很多机会。”

  老者说着看向了井壁上的容器,它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那些都是人造胚胎,在经过定期培培育后,庇护所能持续生产数万的健康人类,在必要时填补世界人口,新生的人类将利用庇护所的知识成为了第二批复兴者。

  复兴者们由携带知识的筑国者们率领、引导,他们离开庇护所后会被逆模因抹除所有与庇护所有关的认知,以此保护庇护所的存在。

  但有些遗憾的是,经过数个世纪的战争,地表绝大部分建筑都已经损毁,基础设施全无,我们看样子要从零开始了。”

  他的声音低落,然后又高昂了起来,从他这副激动的架势来看,挥起锄头就能开始种地。

  “不过这不重要,至少我们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为了避免再一次的灭亡,我们意识到不可言述者的影响范围虽广,但还是有一定限制,也就是被你们称作东方世界的地方,那里处于不可言述者影响的边缘,另一批复兴者被派遣了过去,他们还携带着逆模因技术,在那里组建新的文明,看看能不能以此逃离不可言述者的影响。

  实际上我们也想过,要不要将所有的复兴重心转移至东方世界……或许我们也确实这样做了,总之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这段的记录,大概是被逆模因抹除了。”

  老者显得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释然了,整天跟逆模因与侵蚀打交道,他很早便习惯了记忆的错乱。

  “这种事不必太纠结,因为各种原因,我的记忆好像也被删了又删,反正忘记了就忘记,也不用烦恼太多。

  毕竟这一切是和逆模因有关的东西,这种力量向来都是在欺骗敌人的同时,也要欺骗自己人。根据记录,那时起东西方便隔离开了。

  还记得吗?不可言述者是由人类因为某种‘因素’升华而成的,正如妖魔是由人类异化而出现的一样。”

  老者的情绪变化极大,洛伦佐不清楚是他性格如此,还是说这漫长的岁月也把他变成了一个可笑的疯子,此刻他的话语显得有些悲伤,有些压抑。

  “我们错了,我们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件事,不可言述者是由人类升华而成的,从一开始人类便与其有着某种模糊的联系,无论我们逃到哪里,这种联系始终都没有被斩断。

  就像……

  就像从一开始它便侵蚀了‘全人类’一样,我们无法摧毁自己,便只能不断地囚禁不可言述者,它的梦呓令人陷入疯狂,但这也会给予其养料,哄它入睡。

  我们是同源的。

  这就像……”

  “安魂曲。”

  洛伦佐猛然知晓了一切,他看着守秘者,缓慢地述说着那可怕的猜想。

  “这不仅仅是囚禁,还是献祭,一个又一个的人类陷入疯狂,为这无名之神献上祭品,来颂唱安魂的摇篮曲。”

  “没错,我们能做的只有不断削减自身与不可言述者之间的联系,也就是利用逆模因武器。

  但在先前的战争中,存储的所有武器都被使用在了第十三号堡垒中,也是因为这些逆模因的影响,不可言述者才得以陷入长眠……或者说人类失去对其的认知,当人类再度记起它的真容时,侵蚀将重新打开通道,令它苏醒,而现在它的梦呓不断地泛起,试图让人类重新记起它。”

  “战争使你们失去了技术与物资,你们没办法继续削弱联系了,而它又在跟随着本能猎食,迟早有一天会因饥饿突破牢笼。”洛伦佐说。

  “对,这也是为什么西方世界仍要有人存在,以及妖魔出现频率如此之高的原因,不可言述者需要祭品。”老者悲哀道,“战争仍在继续,但我们败局已定,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延续人类的存在,尽可能地将失败那天努力推迟。”

  “我们派遣出了筑国者们,他们带领着第二批复兴者们重建文明,但在梦呓的冲击下一次又一次的毁灭。

  这一切并非是没有意义的,每次失败我们都会积累一些些,虽然很少,可这也是我们的基石,这样的积累在数不清的死亡下,变得越发宏大,直到有一天新的文明立于废墟之上。

  直到新生的人类屹立在绝望的黑暗里。

  直到有人类不仅能抵御这样的黑暗,还能做到反击。

  直到……像你这样的追寻着,跟随着历史的只言片语,找到这里。”

  冰冷的电子眼中映射着洛伦佐的身影,洛伦佐低着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然后他向着老者发问道。

  “为什么筑国者要掀起战争呢?杀死更多的人类,是为了给不可言述者献上祭品吗?”

  “并不,不可言述者本质上是通过侵蚀来进行传播,而在战争之中,我们几乎断绝了所有可能认知到不可言述者的信息。

  烧毁书籍,遗忘历史,我们将它‘降维’,使其拥有了固定的形态,将整个堡垒变成囚笼,将它永世囚禁,虽然它的梦呓依旧在黑夜里响起,但人类是无法承受那样的‘信息’,他们会被异化成怪物,变得嗜血疯狂,可这样的它们会被其他人类杀死,再度将‘道路’隔绝。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但依旧有着那么一丝的缺陷,就像这座庇护所,它的使用寿命近乎永恒,但并非永恒。”

  老者话语敲击在洛伦佐的心间,洛伦佐隐隐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人类本身与不可言述者是有着联系的,虽然在我们的努力下,这种联系被无比削弱,但它确实依旧存在着。”

  “人口的增长,会令联系加深,是吗?”洛伦佐问道。

  “是的,在我们那个时代,一个物种多了便需要被控制,鸟多了就杀鸟,狼多了就杀狼。

  在这更加可怕的怪物面前,人口需要稳定在一个数值内,一个既能发展,但又不会吵醒它的程度。”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向着世人宣布所有的知识与技术,来加快我们的发展呢?”洛伦佐不明白。

  “因为我们已经这样做过了。”

  老者缓缓地张开了手,在他的身后,井壁之上的容器逐一破裂,光芒不断地消失,最后变成一片昏暗的模样,这是现实中庇护所的模样。

  辉煌不再,破败不堪。

  “在设计之初,庇护所能支撑数十次的重启,但你也看到了吧,这些容器早已破裂,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已经重新来过很多次了,多到你不敢想象,孩子。”

  老者望着这片宏伟但早已死去的建筑,在这里他度过了无尽的时光,久远到他都快记不起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了。

  “幻想一下,你的脑子里有惊天的科技,可实现你脑海里的东西,需要超越这个时代的基础设备,但你的寿命又是如此短暂,你无法活到这一切建立的那一天,更不要说还有侵蚀污染的威胁。

  我们能做的只有阶段性地释放知识与技术,等外界的文明抵达临界点时,再引导他们步入下一个阶段。

  加快发展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要说有绝大部分知识已经受到了污染被就此销毁。

  可实际上庇护所中也没有什么知识了,岁月的侵蚀下,大部分设备已经停摆,资料库陷入静默,就连供能的反应堆都冷却了下来。

  就连我也需要将自己切剩个脑袋,来减少资源的消耗,来活的更久。”

  他自嘲地笑了笑。

  “况且,即使有又怎么样,本应引领你们的筑国者已经愚昧,他们可能都无法认出这些失落的科技,甚至说原本坚守在这里的守秘者也是如此,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只剩下了我。”

  激动的神情平复了下来,老者的话音里又带起了笑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庇护所需要保持绝对的静默,以避免任何被不可言述者注意到的可能,这里是人类重新再来的机会,我不能把这样的机会一同推到赌桌上,我不敢赌。”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陷入了沉默。

  确实如此,人类的寿命是如此地短暂,在缺少资源与设备的情况下,又无法利用机械维生,仅剩的道路便是升华,而这又有极大的可能唤醒不可言述者。

  知识是被诅咒的,他们小心翼翼地记录着,尽可能地将过往的秘密永远地埋葬。

  筑国者们更迭换代,曾经真实的历史,也在岁月的浸染下变得模糊失真,他们的子嗣或许到了最后都以为这一切只是虚妄,只能愚昧地执行着这古老的命令。

  就像奥斯卡,就像维多利亚女王,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愚昧。

  老者沙哑地笑了起来。

  “说到底,人类还是太脆弱了。

  我们重启了一次又一次,庇护所内的资源被一次又一次的消耗,我们虽然在外界建立了新的文明,对于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也有了一定能力的抵抗,可在这种消耗下,这一切都只是恶性循环而已。

  建起高楼,坍塌,在废墟上建起,坍塌。

  渐渐的所有人都绝望了。”

  一切都是无用功,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记忆里,这样的慢性死亡持续了很久,虽然没有人说,但大家都意识到了人类的失败,如今的努力也仅仅是为了让‘人类’存在的更久一些。

  至于踏入升华,成为不可言述者的一员?

  也有人提过这样的建议,我们直接把那个家伙枪决了,尸体投入循环机,水分被提取出来注入水库,碾碎的尸体碎末成为肥料,被灌溉进培养田。

  在这方面,我很庆幸,我的同僚和我有着相同的观点,毕竟输也要输的有骨气些嘛。

  然后这里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直到几个世纪之前,有群家伙叩响了庇护所的大门。

  那时庇护所便已经进入弹尽粮绝的状态了,各种资源严重匮乏,人工胚胎也所剩无几,勉强支撑一次的重启。

  我们从长眠中醒来,也不太清楚这些家伙是怎么找过来的,但想想也是,无论怎样抹除自身的存在,终究会留下那么一些蛛丝马迹。

  来者们嘴里念叨着什么神迹与信仰,他们虔诚的就差一步一磕头了,看到我们时,各个都热泪盈眶,还有几个激动的直接昏了过去……我们当时看他们就跟看猴子一样,太搞笑了。”

  老者挥舞着机械臂,他看样子像是想给洛伦佐描绘一下他们当时的表情,可这个家伙的脸几乎完全被金属机械覆盖,洛伦佐只能看到电子眼转个没完。

  “他们嚷嚷着神名之类的词汇,对我们祈求对抗妖魔的力量。

  那时我们才知晓,外头已经糟糕成了这样,妖魔行走在大地之上,人类在黑暗间颤抖。

  看样子筑国者们又一次的失败了,但也理应如此,时间会让任何物质变质,这些筑国者的后继者们,可能也快记不清最初的使命了。

  然后我思考了很久,既然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老者做出沉思的动作,能看到玻璃壳下的环绕脑组织的光带变得越发明亮,这应该是和他大脑活跃度有关,看样子老者真的在认真思考。

  “我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老者结束了思考,洛伦佐也猜到了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反正外界已经糟糕成了这样,庇护所也即将崩溃,人类就要惨败了,何不做最后的一搏呢?其实也算不上最后一搏,只要庇护所的大门一关,这些事都与我无关,我会继续承担我的职责,保存着人类的火种,直到我在寒风中彻底消逝。

  我将有关不可言述者的资料以他们能理解的方式,交给了他们,还附赠了一些东西给他们,但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东西都算是黑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听说后来他们也成功地拆解了几个,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总之有了简单的雏形,它被称为‘炼金术’。”

  “然后……然后……”

  电子眼停止了转动,直直地凝视着洛伦佐,声音响起。

  “他们说这是神的启示,他们等候着我的指示……神谕。”

  洛伦佐走到了老者的身前,接着他的话语说道。

  “你命令他们前往第十三号堡垒,而他们也确实执行了你的命令。

  利用着从庇护所得到的知识,他们提炼出了秘血,将深埋在地下的金属掘开,制成由圣银打造的钉剑,他们战胜了黑暗的时代,就此猎魔教团于监牢之上建立。”

  洛伦佐的声音有些颤抖,攥紧了拳头,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他只是觉得平静、震耳欲聋的平静。

  “先……罗杰·科鲁兹说过的,第十三号堡垒本该被所有人遗忘。”

  “遗憾的是,我们没能将它遗忘,不是吗?”

  老者收起了所有的玩乐,他严肃至极,对着洛伦佐讲起往事。

  “自那之后,又过了几百年,我们仅存的几人觉得大限已至,无论机械如何取代我们的身体,我们始终还是懦弱的人类,也该迎接死亡了。

  所以我们孵化了胚胎,罗杰·科鲁兹出生了,我把他视为我们的接班人,教导着他过去的知识,以及我所了解的一切的一切,按照我的计算,这样庇护所还能运行很久,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已经崩溃了,但苟延残喘还是可以的,只要多撑一秒都是人类的胜利。”

  “然后……某一天,又有人敲响了庇护所的大门。”

  老者抬起头,看向了洛伦佐与华生身后的大门,此刻它正缓缓开启,昏暗之中一束光透过大门的缝隙投了进来,光芒万丈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他说……”

  回忆里的男人背着插满钉剑的剑袋,越过了洛伦佐与华生,他来到了守秘者的身前,眼中卷动炽白的风暴,宛如灼烧黑夜的白昼。

  “我是艾德伦·利维恩,福音教会的教皇,猎魔教团的教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旧日荣光

  “艾德伦……利维恩?”

  电子眼上的灯光一阵明灭,守秘者的声音显得有些迷茫,过了好一阵他似乎才从长眠的困倦中清醒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教皇?教长?”

  这是存在于旧时代的词汇,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这些东西对于守秘者而言已经变得过于遥远,如今再度提起,他只觉得陌生。

  “嗯。”

  艾德伦应声,他观察着这被金属覆盖的血肉之躯,之前在历代教皇的只言片语间听闻过这伟大的存在,所以如今亲眼见到他,对于这怪异的姿态,艾德伦并不感到意外。

  目光在此之间游离着,艾德伦仰视着这宏伟的建筑,井壁之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容器,只不过绝大部分已经变得空荡荡了,下方还亮起警红的指示灯,如同猩红的眼眸。

  守秘者还在沉默,在他的预计里,外界的世界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彻底破败了才对,或许还有人类存活,但想必也变得原始野蛮,就像野兽一样。

  脆弱、落后、愚昧、在黑暗的压抑下被折磨,缓慢地死去。

  可能是活的太久了,久到守秘者也快忘了自己本是和他们一样脆弱的人类,面对这悲惨的一切,他的内心只剩下了麻木,固执地坚守着职责,继续着无意义的延续。

  “教皇……也就是说,教会?”

  守秘者喃喃道,他猛然响起,几百年前的那批访客,那批神神叨叨的,跟猴子一样的访客们。

  他看着眼前的艾德伦,他身上裹着厚重的大衣,上面遍布着霜雪,但从大衣下能看到精致且华丽的衣襟,雕满花纹的细长剑刃插满了剑袋……如果守秘者的电子眼没出问题的话,这好像是禁绝合金。

  最令守秘者感到惊异的便是艾德伦的眼瞳了,炽白的焰火在其中燃烧着,正如无数世纪以来人类的仇敌。

  嗡嗡的噪音从守秘者的胸腔中响起,大概是情绪起伏过大,机械泵加快了运血。

  大概有多少年了。

  守秘者再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兴奋”。

  “我遵守着历代教皇的嘱咐,执行着神的手谕,我们已经再次加固了升华之井下的防护,熔铸的圣银将囚笼完全封死,只留下一个进行观测的井口,针对妖魔的东征也在有序进行,猎魔教团已经被尽数派遣出去,由‘天使’们率领,讨伐肆虐诸国的妖魔,重新夺回的土地被开垦耕种。

  在此之间我们也再次联络上了筑国者们,根据他们所获得了炼金术,我们强化了猎魔人们的武器装备,也进行了缚银之栓的研制,根据‘升华’,新一代的猎魔人将更加可控。

  虽然说这势必会与不可言述者加深联系,但从整个世界的局势来看,这样的恶化,是可以接受的。”

  艾德伦大概在路上预想过很多次与“神”的交流,所以这些话仿佛被他背在心里了一样,他语气平缓、稳重地将这一切报告给守秘者。

  守秘者身上的各式指示灯亮个没完,用他自己的形容词来讲,现在他身上就像缠绕了一圈节日灯带。

  艾德伦等待着守秘者的回复,过了好一阵,守秘者才缓缓说道。

  “先让我平静一下……”

  电子眼来回转动着,守秘者走到了艾德伦的身边,他欲言又止,金属的手臂扶在了他的肩膀上,艾德伦的神情微微变化,看样子是与神的接触让他有些紧张。

  这样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久,守秘者干巴巴地说道。

  “你……有兴趣看看超压流体冷切割刃吗?”

  守秘者说着还挺了挺胯。

  艾德伦表情依旧是铁铸般冰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在他看来神的这些动作显得有些……怪,但想想也是,对方毕竟是所谓的神明,本就难以用常理揣度,自己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履行好历代教皇的职责就行。

  守秘者深呼吸……至少他觉得气泵高鸣对于他而言算得上是深呼吸。

  “所以说,外界还有人类存活是吗?”

  守秘者话语显得有些急促,他慌张的不行,就像一个即将拆开生日礼物的孩子。

  “嗯。”

  “多少人?”

  “我不太清楚,福音教会不涉及诸国人口的统计。”

  “诸国?”

  “对,很多国家,大多由筑国者秘密把持,从他们的言谈间,他们似乎也背负着您的旨意。”

  “那些怪物呢?”

  “您是指妖魔吗?我们已经从它们的手中夺回了大半的土地,东征仍在继续,也将一直继续,直到将它们赶尽杀绝,与此同时,我们也按照着神谕,进行着信息的抹除,我们烧毁了所有与妖魔有关的讯息,将这些秘密死死地把持在猎魔教团之中。”

  谈话结束了。

  守秘者缓缓地低下头,然后身体有些踉跄地后退,他觉得自己的腿有些软,有些站不住,可实际上守秘者很清楚,他用的是金属的义肢,出力拉满能一脚踹碎混凝土。

  可现在他就是……就是觉得有些虚弱。

  艾德伦看着靠在一旁的守秘者,他什么也不说,金属的脸庞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艾德伦难以理解他的情绪,有些敬畏地问道。

  “您不满意吗?我也觉得我们太慢了,按照初代教皇的意思,这一切应该提前一百年左右完成才对。”

  艾德伦自责道,为了进行权能的优化,猎魔教团花费了太多年的时间,才从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里,挖掘出那属于天使们的权柄,将这些神秘的力量,进行系统化的认知。

  “没……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羞愧吧。”

  守秘者的话语磕磕巴巴的,可能是太久没和人说话的缘故,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的原因。

  他看向了艾德伦,这个年轻的教皇正带着银白的冠冕,昏暗的光芒被其映射着,照得守秘者都快睁不开眼。

  守秘者记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在很多年前就被摘除掉了,现在为他供血的是一个复杂的机械泵,但不知为何,他耳旁响起了很多年都不曾听见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我以为,我们输了呢。”

  守秘者喃喃自语着。

  “我向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不敢走出这个庇护所迎接真正的死亡,也不敢将人类的一切推上赌桌,我能做的只有履行自己的职责,在这里苟活着,告诉后来者这些故事。”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些像猴子一样的圣徒们,守秘者还记得这些家伙扑在自己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我是个胆小鬼啊……”

  记得那时守秘者便是站在这里,目送着那些圣徒们的离去,其实他当时蛮想嘲笑这些家伙的,人类已经走向了灭亡,那些家伙即使得到了那些知识,离开之后也几乎没有希望可言。

  那时就连守秘者都选择了悲观苟活,这些猴子一样的人类,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才像个猴子啊。”

  守秘者说着艾德伦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阵,守秘者才再度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腰板,连同某些早已断裂的东西再度熔铸在了一起。

  “你是升华者,对吗?我看到那焰火了,你也踏上了升华之路,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不起,只有变成恶魔,才能杀死恶魔。”

  艾德伦坚定地回应着,他熟知着《福音书》与《启示录》,清楚着这一切的因果。

  守秘者笑了,他猛地向前踏步,双手抱住艾德伦的脸庞,额头顶在一起,双瞳对视。

  “对,只有变成恶魔,才能杀死恶魔。”

  电子眼紧盯着艾德伦的眼瞳,守秘者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你也会那招,对吧?就是入侵我意识的那个能力。”

  “您是指权能·加百列吗?”

  “啥?什么怪名字。”

  “这是来自神的恩赐,我们以天使们的名字命名的这些能力。”

  “啊……早知道不把那些宗教类的知识给你们好了,不过这些不重要。”

  守秘者铿锵有力地喊道。

  “入侵我的意识,读取我的记忆,那里有你需要知晓的一切。”

  ……

  “就这样,我告知了艾德伦一切的真相。”

  老者想了想,继续说着。

  “他的反应很平静,我猜他早就有过怀疑,不然按照那群猴子,艾德伦见到我的时候,就该磕头跪拜了。”

  过往的故事在眼前展现,洛伦佐时不时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掌,那里留有被圣银灼烧的疤痕,疤痕下便是奔涌的秘血,现在洛伦佐终于找到了所谓的起源。

  “我让他冷静了一阵,刚好我也冷静了一下,叫醒了其他几个还没死的老家伙,在艾德伦的情报下,我们知晓了外界人类的幸存,他们坚韧地挨过了黑暗的时代,迎来了银白的曙光。

  为此我们一同做出了决定,准备利用所有的资源,进行了最后一次的重启。”

  老者说着看向了环绕在圆盘上的其它铁棺,其上的微光不再,只剩下陈旧的灰色。

  “我们这些家伙太老了,也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我们早已和这座庇护所融为了一体,难以再踏出,为此我将长眠中的罗杰·科鲁兹唤醒了,命他协助艾德伦·利维恩进行重启。

  他们两个带着庇护所内的知识与真相再次离开,艾德伦返回了他的军团,继续着东征,从妖魔的手中夺回人类生存的土地,罗杰·科鲁兹则试着重新团结起因岁月失落的筑国者们,他建立了名为玫瑰十字会的团体,顺便利用了庇护所重启的历史,来作为团体的背景。

  世人将这些拥有着超前知识的人称作炼金术师,后来团体越来越大,演变为了名为黄金黎明的团体。”

  老者的语调从兴奋变为了失落了,洛伦佐能很明确地感受到这一转变。

  “那时真不错啊,一切都在积极向上,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觉得人类或许能打赢这场仗。

  由罗杰·科鲁兹领导的黄金黎明拥有着超前的知识与技术,但现世的基础设施还不足以支撑复刻曾经的科技,为此他们进行了分裂,一批人回到了庇护所里,利用着庇护所仅存的一些设备进行研究,一些人则游走在大地上,将基础科学散布在诸国之中,希冀在数代人后能完成这一切。

  其中的成员大部分为被重新团结起来的筑国者,故此整个世界都在黄金黎明的分裂下向上攀升。

  可有一天,一件事改变了这一切。”

  老者的话语停住了,他有些不愿回想这些。

  “什么分歧?”

  洛伦佐没有丝毫放过老者的意思,他追问道。

  “关于不可言述者。”

  老者说。

  “在猎魔教团数个世纪的研究下,他们对于不可言述者已经有了很大程度的认知,可以说猎魔人的力量便源于不可言述者,为此艾德伦也意识到了灾难的降临。”

  “人口抵达了峰值,不可言述者将从长眠之中苏醒。”

  洛伦佐说道,这是未解的难题,也是洛伦佐现在所面对的难题。

  “艾德伦不希望屈服于这样的威胁,他好不容易创造了这样美好的时代,怎么忍心就这样摧毁呢?为此他集结了一大批的精锐猎魔人,他们都是升华者,可以潜入升华之井下与不可言述者作战。

  罗杰也是如此,在炼金术师们与筑国者们的协同下,整个世界的文明在加速前进,虽然与旧人类的辉煌相比,这些不值一提,但也我们无数次重启挣扎中,最有希望的一次。”

  老者至今仍在悔恨,悔恨自己的无力。

  “我什么也做不到,我活的太久了,不止是肉体被;优化”,就连记忆也是如此,我的人生是如此地破碎,我都记不住我妻子的样子……说不定我也没有妻子,除了我的职责外,我什么记忆也没有。

  我只能旁观着他们步入升华之井。”

  “然后呢?”

  “然后他们失败了,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疯狂,在它的呢喃下陷入绝望。

  艾德伦与罗杰都受到了影响,他们与不可言述者的联系在加深,也因这次深入,他们的升华程度更深了。”

  “变成了虚无的灵体,就像我一样。”

  一直沉默的华生在此刻说道,她似乎明白守望者们的来历了,也清楚了当时在升华之井旁,艾德伦如何愤怒与暴躁。

  “差不多,罗杰心灰意冷地离去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而艾德伦则提出了‘守望者计划’。

  在从升华之井返回后,艾德伦便意识到了自己受到了不可言述者的注视,他将成为‘通道’,从守护者变成加害者,他没有犹豫,做出了一系列的指令。

  艾德伦将权能·加百列封存,相关的信息也被烧毁,唯一记载的《启示录》也因与不可言述者的联系,被侵蚀笼罩,难以阅读。

  就此升华之路被断绝。

  其余一同参与升华之井行动的升华者们被艾德伦召集了起来,艾德伦清楚,他们也受到了污染,也有成为‘通道’的可能。

  为此,他令这些升华者丧失了自我,完全失去自主的意义,变成一件又一件的工具。

  紧接着艾德伦利用着这非凡的伟力在庇护所外围建造了一层又一层的防御圈,并使虚幻的自己‘降维’,吸取着妖魔与死囚,加上被他们凭空塑造的血肉,创造出了名为利维坦的庞大妖魔,而它的【间隙】成为了守望者们的驻地。

  利维坦游走在庇护所的边缘,猎杀任何试图靠近的活物,从而断绝从庇护所内得知升华之路的可能,丧失自我的守望者们遵循着命令,追逐着任何潜在的威胁,就此一个近乎完美的围栏将人类的认知圈在其中,将不可言述者隔离在外。”

  老者诉说着这黑暗残忍的仪式,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

  “守望者系统关乎重大,它需要一个永生且理智的管理者,为此艾德伦令自己陷入了长眠,延续生命的同时,也避免着被不可言述者进一步地加深侵蚀,只有在遇到守望者们处理不了的问题时,他才会被唤醒。

  而在陷入长眠前,艾德伦做出了最后一个指令。”

  “什么?”

  “追杀罗杰·科鲁兹,他也是升华之井的归来者,他也有成为‘通道’的可能。”

  老者说着过往的悲惨,但心情却逐渐轻松了许多,可能是终于有人交流的原因,也可能是压力的释放,他继续说着。

  “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觉得能携手拯救世界,结果却变成了这个模样。

  自升华之井后,便没有人见过罗杰·科鲁兹,他最后一次有记录的行动,是来自筑国者们的报告,他们受到了来自罗杰的指令,在人口抵达警戒线时便发动战争,令人口回落。

  就这样,没有升华者,也没有来自庇护所的知识,什么都没有,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之前。”

  洛伦佐与华生都保持着沉默,在老者的陈述里,过去一个又一个未解的谜团得到了答案。

  “最后……最后便是我了,罗杰与艾德伦,他们都做出了他们的抉择,我也该做出抉择了。

  遗憾的是我不是战士,也不是什么学者,我只是一个可悲的记录者,更重要的是,我还是个胆小鬼,”老者嘿嘿地笑了起来,“但总有些事,是胆小鬼也能做的吧。”

  “你做了什么?”洛伦佐发问。

  老者则拍了拍坚固的铁棺,他说道。

  “我叫那几个还没死的老家伙,为我做了最后一次‘优化’,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等到你们的到来。”

  一团脆弱、老朽,但依旧固执存活的脑组织。

  “我要活下去。”

  守秘者轻声道。

  “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我要变成血肉的纪念碑,纪念着人类的荣光。”

  “旧日的荣光。”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名之人

  “所以,这大概就是全部了。”

  老者终于将这一切都说了出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不止是心里的压力得到了释放,而是经过这么多年,外界依旧有人类生活着,他们甚至有能力越过这一道又一道的防线,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复杂情绪,人类的历史饱受折磨与坎坷,可依旧顽强地延续着,就像黄金之中的杂质,无论经历多么炽热的烈火,与反复的提炼,它依旧存在于其中。

  洛伦佐与华生都陷入了沉默,这一次真实的历史在他们眼前缓缓拉开,虽然其中也有着许多空白,大概是老者记忆所限的原因,但也已经是近乎完全地记录着灾难的发展。

  “话说,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们,如今外界变得如何了?”老者问道。

  “很不错,铁轨与航道令世界的距离缩短,针对妖魔也出现了相应对抗的组织,而且这些组织还与猎魔教团不同,他们都是纯粹的人类……”

  洛伦佐絮絮叨叨地和老者讲起了外界的所见所闻,他刚开始的复述有些勉强,但洛伦佐逐渐找到了办法。

  他想起了梅林的博物馆,那个阳光笼罩的屋子里装满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前听伊芙说,梅林还把什么胎盘塞了进去,让这个博物馆的诡异指数飙升。

  不过,虽然奇怪,可就像洛伦佐之前诉说的那样,那个博物馆是人类文明的缩影,结晶与辉煌的所在。

  他回忆着那些事物,寻找着现实与之对应的情况,为老者讲起了现在。

  电子眼轻微地转动着,虽然面容被钢铁覆盖,但洛伦佐能感受到他的欣喜,身上的指示灯有规律地闪动着。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算是步入了工业时代,只是发展的有些歪……”

  老者思索着,没有了庇护所的干预,外界的人类居然生存了下来,还发展出了一定程度的工业文明,只是这蒸汽驱动的文明有些怪,让他想起了一些幻想小说里的东西。

  “你们听说过石油吗?”

  “嗯?”

  洛伦佐想了想,努力回忆与“石油”这个词汇,脑海里浮现了另一个东西,他不清楚是不是老者所指的那个东西。

  “我们倒是有种叫漆锑的东西,”洛伦佐说着,“是从地下挖出来的一种黑色粘稠液体,经过处理后就变成了易燃易爆的液体。”

  “听起来好像是这个,对了,那个原罪甲胄的又是什么?”

  老者又问道,外界这么多年的野蛮生长,已经变成了老者完全不熟悉的文明形态。

  “你可以理解成一个……巨大化的你。”

  “我?”

  “没错,一个大型作战机器人,不过由于材料限制,它的主体结构使用的是妖魔血肉,这东西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加上血肉的韧性,血肉辅助着动力进行驱动,战斗起来很猛,就是会对驾驶者产生侵蚀影响。”

  “你们把妖魔和机械融合在了一起?”

  “嗯哼。”

  “这听起来还……蛮朋克的啊。”

  老者欲言又止。

  他现在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个完全脱离了庇护所的干扰,随意生长的新时代,他真的很想去看看洛伦佐口中的旧敦灵,只希望那里弥漫的水汽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生锈。

  可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了,这里是【间隙】,真实世界里的老者已经变成了一团脆弱不堪的脑组织,他甚至失去了观测外界的手段。

  悲观只持续了一小会,老者向来是个能自娱自乐的人,他又与洛伦佐激烈地谈论了起来,欢声笑语间,洛伦佐提出了他的问题。

  “现在外面的世界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我们这次来,便是希望找到一个能解决人口限制的办法。”

  洛伦佐满怀期待地看着老者,他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便是为了在他这里得到所谓的希望。

  “现在人类文明蒸蒸日上,人口增长下,已经再次濒临红线,为此筑国者们即将开始新一轮的重启……我希望能在这里找到突破红线的办法。”

  洛伦佐的声音显得有些艰难,实际上在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便已经知晓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问一下,不愿这样放弃。

  “抱歉。”

  老者沉默了许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

  “如果我真的有办法的话,那么多次重启也不会失败了不是吗?”

  电子眼看向了四周,刹那间,【间隙】内繁华的庇护所开始了崩塌,井壁之上的容器逐一破裂,液体倾洒进下方的黑暗之中,金属的表面出现锈蚀,灯光逐一熄灭,最后落入昏暗的破败之中。

  “为了令所有的设备建筑都处于禁绝合金的包裹下,我们做了很多的取舍,导致这里虽然可以进行近乎永恒的待机,但也仅仅是近乎永痕而已。

  曾经这里有着自动化的工厂,循环维生系统,独立研究所,大片的居住区……可以说这一个可以完全自主运行的战争堡垒,但在时光的摧残下,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这一切崩塌、死去。”

  老者难过地说道。

  “如果你们提早几百年,我或许还能为你们提供一些先进的知识,但反应堆已经熄灭很多年了,备用电源也几近耗尽,资料库为了延续的更久,已经被锁死,进入低功耗状态……其实哪怕得到了这些知识,你们也需要一定时间的抄录,毕竟外界可没有什么硬盘之类的东西,对吧。”

  老者说着洛伦佐听不懂的词汇,但从句意来看那应该是某个承载着资料的物体。

  “更不要说很多科技都已经被不可言述者污染,一旦解禁便会加深与之的联系,不解禁的话……就像你在制造一件武器,可制作的流程缺失了一环,从而令整个体系崩溃。”

  他诉说着这一系列的艰难与限制,人类能在这种种束缚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个不错的表现了。

  “很遗憾,除了我脑子里的历史,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们。”

  话语令洛伦佐与华生陷入了黑暗。

  这里有着一切的真相,但这真相也仅仅是真相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听到了老者的肯定,洛伦佐觉得自己的心神微微颤抖,仿佛要彻底崩塌了一样。

  “结果……还是什么都不能改变吗?”

  洛伦佐眼瞳充血,眼前被数不清的画面重叠着,它们相互交织,勾勒出一个疯狂的身影。

  束缚他的银甲逐一崩裂,深邃的黑暗与呓语从裂隙之中涌出。

  先驱……亦或是罗杰·科鲁兹,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被不可言述者腐化,而现在他将再度掀起战争,唤醒不可言述者,令全人类完成这伟大的升华,就此终结这无意义的苟活。

  “这不仅仅是一次重启了,这也将是最后一次重启了。”

  华生在一旁缓缓说道,她和洛伦佐对视在了一起,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如果不阻止罗杰·科鲁兹的话,这一次死去的,可不仅仅是因战争牺牲的人类。”

  洛伦佐低语着,可罗杰实在是太强大了,在地表之上,面对他的力量,洛伦佐毫无抵抗之力,似乎唯有艾德伦能与其抗衡。

  但问题是,艾德伦也是个不可控的因素,这个家伙与罗杰一样,一同步入了升华之井,与不可言述者有过了接触,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艾德伦因漫长的长眠,没有彻底陷入疯狂,但谁又能保证他一直理智下去呢?

  “好消息是,有人能帮我们揍罗杰·科鲁兹。坏消息是,他们可能两败俱伤,也可能只活下来一个,我希望是艾德伦活下来,”洛伦佐分析着,他觉得糟糕极了,“可杀了罗杰,艾德伦会不会变成下一个他呢?甚至说,他们之间会不会还没等分出个胜负,便全部被不可言述者拖入疯狂了呢?”

  攥紧了拳头,洛伦佐很讨厌这种感觉,主动权全在对方手里的感觉。

  “我们可以赌一赌,谁赢。”老者开着不适时的玩笑。

  “要开个赌局吗?”

  洛伦佐居然还接上了他的话,霍尔莫斯先生纵横赌场数年,向来赢多输少,他自信的很。

  “反正我赌艾德伦赢。”

  老者丝毫不给洛伦佐面子。

  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玩笑的气氛被冷峻的肃杀取代,这一次他们是认真的。

  “你会怎么做呢?”老者问。

  “他们两个都是不稳定的因素,我会选择把他们都杀了。”洛伦佐毫不犹豫地回答。

  洛伦佐也是猎魔教团出来的,他很理解艾德伦当初的决定,而他也与艾德伦一样,他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断绝所有,将一切潜在的危机抹除。

  “可你打不过他们。”老者说。

  “所以我在想办法啊!在你这里得不到力量,总不能等死对吧。”

  洛伦佐的语气有些急躁,但老者却发出了阵阵笑声。

  “你看,不是还没有到绝路呢吗?”

  老者欣慰地说着。

  “自艾德伦抵达这里后,我就一直在反思,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尝试,换回的却只有失败,但随意的一次施舍,却令这些猴子一样的信徒们,真的塑造出了新的文明。”

  洛伦佐停下了思考,他看向老者,聆听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大概是时代变了。”

  “时代变了?”

  洛伦佐觉得这个理由有些太怪了。

  “没错,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他都会被自身的时代所限制,少有人能从其中突破,目前看来我也没能做到。”

  他注视着洛伦佐,心中满是希冀。

  “人类的抉择应该交由人类自己决定,而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一个从旧时代苟活至今的幽魂而已。

  你看,即使没有庇护所的干预,你们发展的不也很好吗?我已经没必要在固执太多了。”

  老者长叹了口气,能看到淡白的雾气遍布了头颅的玻璃壳。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不过都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觉得这东西留着也没什么必要了。”老者又讲了起来。

  “我没有力量给予你们战胜强敌,但这里倒还剩件武器,至于怎么发挥,就看你们的了。”

  “什么?”

  “一个用来完成彻底自我封闭的机制,当最后一个守秘者也死亡时,人类的火种就此熄灭,那么就该让这一切成为历史了,那是一个保存历史的‘机制’,我们将其称作‘琥珀’。

  届时整个庇护所将被逆模因完全隔绝,保持着绝对封闭,被绝对遗忘,完成自我【放逐】。”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们就像一个深埋在地下的坟墓,这个机制只是让坟墓不会被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打扰,变成一个精致的标本。”

  老者再度仰起头,看了看这个完全铭刻进自己灵魂中的庇护所。

  “这片美丽的废墟将被永世遗忘,但也将永世长存。”

  “而现在我将作出一个决定,我将关闭这个机制,代价是这里会更加破败,乃至在某一天被岁月彻底湮灭,但这将换取一次机会,一次胜利的机会。”

  “那个东西是什么?”

  “一件逆模因武器,被称作【终焉回响】的武器。”

  洛伦佐的心跳在一瞬间加快了不少,他听闻过这个武器,在老者与罗杰的口中,他们都反复提起过这个武器,一件逆模因武器,便是它重创了不可言述者,令其陷入了长眠。

  “按照当时的战况,这件武器也应该被投放进第十三号堡垒的,我们当时总觉得,如果再多几发【终焉回响】,说不定我们就能彻底从认知概念层面上,完全【放逐】不可言述者,而不是仅仅让它陷入长眠。

  但遗憾的是这件武器出现了些缺陷,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从其他几个老家伙的话来看,应该是缺少投送手段,也就是说这件武器缺少一个发射器。”

  老者用力地敲了敲脑袋,震得玻璃容器内的脑组织一阵摇晃。

  “抱歉,我也记不起来为什么这东西需要发射器了,总之这东西是有缺陷的,因此就被放在这里,成为了琥珀机制。”

  “它在哪?”

  洛伦佐焦急地问道,现在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要用力地抓住。

  “就在下头,和一些其它的东西放在一起。”

  老者指了指下方,这巨大柱状空间的底部。

  洛伦佐望着下方的黑暗,深邃无比,难以触及。

  “放心,有电梯的,就是不知道坏没坏,但我感觉应该还能用。”老者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让他放心。

  “那些‘其它的东西’又是什么?”洛伦佐问道,能和【终焉回响】放在一起的,他不觉得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一个错误。”

  老者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只知道它被和【终焉回响】放在了同一间屋子里,或者说……是【终焉回响】被和它放在了一起,”老者继续说道,“我的记忆对于它一片空白,仅有的记忆在告诉我那个东西是一个‘错误’,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地想到。

  “说不定琥珀机制不是为了保存这里,而是为了销毁‘它’呢?”

  老者目光在洛伦佐与华生之间扫过,他接着问道。

  “你们应该还有所疑问,对吧?”

  “嗯……”洛伦佐想了想点点头,他毫不避讳地问道。

  “一切都该有一个源头,而你所讲的故事并没有提及源头,为什么……为什么人类会进行升华呢?

  不……这样的伟力,人类究竟因何而升华呢?”

  洛伦佐想不明白,人类到底“因”何而升华呢?老者没有给出这样的答案,似乎也没有机会知道这个答案了,毕竟这一切都过去的太久了,久到认知的世界面目全非。

  老者摇了摇头,他说道。

  “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老者没有撒谎。

  “我活的太久了,而人类的肉体是有极限的,哪怕我把自己优化的只剩脑组织,但脑组织也是会衰老的。”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觉得有些悲凉。

  “为了记住这些历史,我不仅优化了我的身体,也优化了我的记忆,我记不起我妻子的样子,也记不起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也是如此,我甚至都记不住我的名字。

  甚至说我都算不上是一个人了,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记录的‘工具’。”

  老者摆了摆手,他说道。

  “很遗憾,你的这些问题,不在我的记录范围内……但不用太失落,我猜‘它’会给你答案,我不清楚‘它’是什么,但我的本能是这样告诉我的,关于这个问题,它会给你答案。”

  “对了,关于‘它’和【终焉回响】还有些有趣的机制需要你知道,毕竟这个涉及逆模因……”

  老者又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如果除去他那有些不太幽默的幽默外,他这机械冰冷的电子音,还真有几分机器的样子,聆听的过程中,洛伦佐都开始怀疑老者会不会真的已经死了,和自己沟通的只是一个还在运行的机器。

  机器产生了【间隙】?是灵魂被囚禁在了钢铁里吗?这听起来可太怪了。

  一道裂隙自庇护所中开启,华生打开了离去的道路,在这里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

  “那么……各位的名字呢?我想记录下这一切,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倒霉鬼敲响我的大门呢?”

  老者对着洛伦佐与华生问,他的目光率先看向了华生。

  华生犹豫了一下,最后勉强地露出微笑,对着老者摇了摇头,见此老者也不强求些了什么,紧接着他看向了洛伦佐。

  “洛伦佐·霍尔莫斯……实际上你可以加个前缀,比如说什么伟大的洛伦佐·霍尔莫斯。”

  洛伦佐说起了烂话,在华生看来他和老者还蛮搭的,这两个人的性格都带那么一点点的扭曲。

  “哦哦,真自恋啊,这可太不要脸了。”

  老者和他勾肩搭背的,洛伦佐还笑嘻嘻地应和着。

  “是啊是啊。”

  “对付你这种年轻人,我一般会使出我的超压流体冷切割刃!”

  “那是啥?”

  “你等等,我调一调,我记得这个时候的我还没把这东西拆掉来的。”

  华生站在裂隙旁,等待着洛伦佐结束这场谈话,结果他居然和老者玩了起来,两人低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紧接着只听一声尖锐的鸣响响起。

  一道扭曲的流光闪过,一瞬间便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浅浅的沟壑,大概是机器废液不够多,它犁了几厘米便停了下来。

  短暂的平静后,洛伦佐与老者一同鬼叫了起来。

  “噢噢噢噢!这太帅了!”

  华生觉得有些头疼,看着那两个如同猴子一样跳舞的家伙,她开始思考为什么会有人把这么重要的职责,交给这样的神经病们。

  最后的最后,欢愉的时光也结束了。

  洛伦佐与华生站在裂隙旁,对着这最后一位无名的守秘者鞠躬、告别。

  守秘者没有说话,但洛伦佐能感受到,他很不舍,也很恐惧,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大概是他长达数百年里唯一的光了,而在洛伦佐离开后,他将继续这百年的孤独,直到下一个来访者,或者是生命尽头。

  “没关系,我漫长的一生里已经告别太多人了,我已经习惯了。”

  守秘者如之前一样,就像能猜到洛伦佐在想什么。

  洛伦佐不再多说,他转过头,正准备与华生踏入裂隙,离开守秘者的【间隙】,却听到身后的喊声。

  “洛伦佐!”

  “洛伦佐·霍尔莫斯!”

  守秘者看着洛伦佐,他高声道。

  “我说过的,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与其说履行着职责,倒不如说我一直躲在庇护所里,逃避着这些东西。

  不过很高兴,我的逃避等待到了你的降临。”

  他似乎是笑了。

  “这一次,我赌你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它

  昏暗破败的庇护所中,疫医呆呆地坐在一旁,时不时看着陷入僵直的洛伦佐。

  自从洛伦佐开始【间隙】入侵后,便已经过了好一阵,也不知道洛伦佐在和那颗大脑说些什么,只可惜疫医的升华程度不够深入,尚未取得权能·加百列,无法与洛伦佐一同潜入脑组织的意识之中。

  不过……

  疫医抬起手掌,猩红的触肢在他的手中上摇曳着,就像富有生命力的海草一样。

  他在思考自己如果将那脑组织寄生同化,是否能以此得到脑组织中的记忆呢?疫医没这样试过,但以他这极具拓展性的血肉来看,疫医觉得可以一试,毕竟就连利维坦那样可怕的妖魔,也被疫医寄生过。

  “升华”与“进化”本质是相同的,只是表现的形式不一样,或许这样的寄生才是属于疫医的“权能·加百列”。

  但在此之前,疫医需要等洛伦佐醒过来,说实话这样真的很无聊,疫医很清楚洛伦佐在取得过往的秘密,可他却只能被关在门外等待着洛伦佐的复述。

  这种感觉蛮糟糕的。

  寂静之中除了疫医的呼吸声外,还有些别的东西,看向另一边,弗洛基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写写画画。

  这个家伙的记忆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并且他的身体也在变得愈发糟糕,皮肤出现了些许的溃烂,但妖魔的血肉又在加速着自愈,弗洛基身上的侵蚀在加重,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变成疯狂的妖魔。

  疫医感受到了这庇护所的异常,这里涌动着一股不同于侵蚀与逆模因的力量,这倒像是一种十分直观的污染,它在摧毁靠近其中的生命。

  像疫医和洛伦佐这样的怪物倒不会被影响太多,疫医能感受到自己的血肉在崩溃,但强大的秘血又在自愈,可弗洛基不同,他是个伤痕累累的倒霉鬼,疫医不确定这个家伙还能走多远。

  “你到底在画些什么?”

  疫医觉得有些无聊,走了过去,想看看弗洛基到底在画些什么。

  他被逆模因捕获,遗忘了所有的记忆,但偏偏没能洗去弗洛基对于绘图的执念。

  看着他那副衰样,疫医自认为弗洛基应该不是自己的朋友,而且自己也不可能有这么倒霉的朋友。

  疫医试着抢过弗洛基的画,结果这个一直保持平静的家伙一下子暴怒了起来,弗洛基冲着疫医露出尖牙与利爪,他身体的大半已经出现了妖魔,并且在这未知的力量下,血肉开始溃烂。

  “让我看看!”

  疫医叫骂了一句,一脚将弗洛基踢开。

  弗洛基这个样子或许可以唬唬别人,但对疫医没用,如果不是洛伦佐执意留下他,疫医早就把弗洛基丢在一边了,省着这个家伙消耗弗洛伦德药剂。

  “这都画的是什么啊?”

  疫医拿起画卷,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有些陌生的地图,仔细观看了好久,疫医才意识到这是西方世界的地图,但与疫医曾看过的地图不同,这个地图要比那些还要详细更多。

  一些少有人涉及的岛屿与海域,贫瘠荒乱的土地……乃至寂海都被详细地绘制在了其上。

  这是世界地图,西方世界的地图,并且与目前流通的地图,它详细记录了那些没有人涉足过的土地,这是弗洛基十多年以来航海的累积,他亲自踏足过这些土地,除了寂海这片未知的领域外,他已经将西方世界的所有都铭刻于其上。

  “啊!”

  弗洛基尖叫着,他一把夺走了地图,猩红的眼眸紧盯着疫医。

  “好吧好吧,你继续画吧,我不会抢的。”

  疫医摆了摆手,他懒得和这野兽一样的家伙计较了,而且……弗洛基也没多少时间了。

  “所以你到底是谁呢?忘了那么多东西,居然还记得这种事。”

  疫医小心翼翼地走到弗洛基身后,朝着他的脖颈来了一针弗洛伦德药剂,希望这东西能帮到他,让他再多活一会。

  几人之中,只有弗洛基是凡人之躯,他遭受到了侵蚀,开始被异化成妖魔,又经历了逆模因的洗礼,变成无知的野兽,直到现在,他正被这庇护所内弥漫的力量摧残。

  从细胞开始崩溃,血液变得带毒,不断地溃烂,仿佛是诅咒一样,踏入这座庇护所的凡人都难以拥有善终,而这样诅咒将与血脉联系着,不断地延续,直到将其完全斩断。

  “王咒……”

  疫医喃喃道。

  路上他听过洛伦佐讲述维多利亚家的故事,这些人曾在几十年前抵达过这里,得到了先进的技术,但与此而来的也是极为强烈的诅咒。

  疫医猜或许这股弥漫在庇护所内的力量,便是王咒的来源,思索间,洛伦佐醒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

  疫医当即把眼前的问题抛弃掉,对洛伦佐追问道。

  洛伦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呆滞了几秒,直到他身前的铁棺开始缓缓闭合,将那团脆弱的脑组织再次保护起来,幽蓝的光芒升起。

  “他……跟我来,华生你先告诉他吧。”

  洛伦佐看起来很着急,走到了平台的边缘,下方是无际的黑暗,守秘者所提起的“它”与【终焉回响】都位于最下方。

  “什么啊?”

  疫医还想追问什么,可突然间的侵蚀笼罩住了他,来不及反抗,华生便入侵了他的视界,打开了他的【间隙】。

  猩红的身影僵在了原地,被冲击而的记忆弄得一阵失神。

  洛伦佐则没有管那么多,在谈话的最后,守秘者还告诉了洛伦佐很多重要的事情,就比如这个庇护所实际上对于生命也不是很友好。

  用他的话说,某个被称作反应堆的供能设备早已停摆,虽然不存在爆炸可能,但由于年久失修,这东西在泄露,被他称作辐射的东西正在这个堡垒内肆虐,这东西能摧毁人体,并直接影响其后代,再加上一些侵蚀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守秘者也不太能理解的力量。

  不过对他影响不大,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污染的边缘,而守秘者被铁棺保护着,没有大碍。

  洛伦佐觉得这东西有些怪,这种力量无疑是直接杀死庇护所内部的所有生命,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自杀措施,这堡垒设计之初,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种事。

  对于洛伦佐的疑问,守秘者则模糊的回答着。

  “大概,它就是故意这么设计的呢?”

  “故意杀死所有人?”

  “没,只要有人活着,反应堆就会有人维护,就不会出现这种问题,当它也损坏了,多半也是没有人活着了,不是吗?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房间’就建在反应堆下头,说不定是用来隔绝它的东西呢?”

  回想着守秘者的话,洛伦佐只觉得一阵头疼。

  旧人类在建造这座庇护所的同时,也将一个致命的“错误”保存了下来,他们似乎是很纠结,很犹豫,既想彻底摧毁这个错误,又想把它保留下来。

  洛伦佐有些难以理解这样的心情,不知道他们当初为何会做下这样的决定。

  站在平台的边缘,俯视着下方的黑暗,过了许久,洛伦佐看到有刺目的电流划过,紧接着金属的摩擦声响起。

  守秘者虽然只剩下了脑组织,但在优化下,他的神经被与庇护所连接了起来,能做到一定程度的互动,当初洛伦佐几人能进来,便是他打开了庇护所的大门,一路上的指示灯也是如此。

  听守秘者的话讲,在几十年前他的语音系统还没有彻底坏掉,还能通过广播说说话,有时候他会一个人在这庇护所里开KTV,然后令所有的灯光有节奏的亮起。

  洛伦佐不太懂KTV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守秘者用来取乐的东西,想必肯定也是有些离谱的事。

  守秘者继续说着。

  那时也有一批人来,是筑国者们,洛伦佐从时间上来判断,那应该便是维多利亚家的人,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度过重重难关,见到守秘者。

  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反应堆损坏,能源消耗殆尽,庇护所内一个又一个设施进入停摆,一个又一个系统下线,到了如今,守秘者甚至没有足够的电力打开大门,还需要洛伦佐几人顺着缝隙钻过来。

  当时守秘者要比现在还精神不少,但他也丧失了绝大部分交流互动的能力,为此他指引着这些人在庇护所里兜兜转转,最后找到了一个独立的资料库,那里堆满了书籍,不知道多少次重启之前,筑国者们在庇护所内交流时,留下的东西。

  维多利亚家便是在那里得到了构筑旧敦灵的技术,也是在这里染上了王咒。

  “王咒……”

  等待间,洛伦佐也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他的血肉在迅速死去,但又因秘血而增生。

  如果是常人暴露在这样的环境下,估计不出几个小时便会死去,但对于洛伦佐而言影响不大。

  他想起了困扰维多利亚家的王咒,或许这便是源头。

  “霍……霍尔莫斯!”

  这时疫医清醒了过来,他喘着粗气,从他血肉蠕动与触肢飞舞的狂乱来看,他受到的冲击不小。

  “这……这……”

  疫医也磕磕巴巴了起来,他正想说什么,却被洛伦佐打断。

  “一会再说吧,我们现在要下去。”

  在洛伦佐的注视下,黑暗的下方升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电梯,它被纤细的缆绳连接着,是守秘者后来安置在其上的,在变成脑组织前,他最后一次去的地方便是那个“房间”,可除了告诉洛伦佐的信息外,他对于那个“房间”一无所知。

  “那弗洛基怎么办?”

  疫医来到了平台的边缘,看着这布满锈迹的电梯,他可不觉得这东西能支撑三个人,更为重要的是一旦出现问题,洛伦佐与疫医都能自救,可弗洛基不行。

  “让他留在这里画画吧,我们一会回来接他,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洛伦佐回忆着脑海里的地图与讯息,他从守秘者的记忆里得到了很多有用的情报,这不仅增加了他的胜算,甚至说他可以在外界再造一个庇护所,一个简易的庇护所。

  电子资料库因停摆锁死无法访问,可这里还堆积着历代筑国者与守秘者留下的书籍,里面存储的知识对于现世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和当初的维多利亚家不同,他们被凡人之躯限制着,只能带着少量的知识离开,以洛伦佐身体的自愈力,他能携带更多知识离开。

  “下面有着什么?”疫医问。

  关于“它”疫医并不清楚,华生就像在一直提防疫医一样,只给他看了华生想让他看到的部分。

  “一个错误。”

  洛伦佐用守秘者的话回答着,紧接着他便跃上了电梯,线缆绷紧,带起一阵灰尘,疫医见此也只能跟上,摇摇晃晃间,电梯开始了下落。

  下方是无际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一样,渐渐的四周的光芒也消失了,洛伦佐只有仰起头,才能看到微弱的光芒。

  “那是个蛮有趣的‘房间’。”

  黑暗里洛伦佐的声音响起。

  “什么房间?”

  疫医的感觉十分糟糕,他好不容易来到了真理的面前,结果却需要洛伦佐复述给他,这就像自己的生日礼物先被别人拆了,洛伦佐不仅拆了,还拿着礼物对自己讲这个东西怎么怎么样。

  “存放‘错误’的房间。”

  洛伦佐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

  “那是一个完全被禁绝合金包裹的房间,并且其本身便基于一个极强的逆模因搭建而成。”

  “房间存储着‘它’,而‘它’只被允许在这个房间内观测,一旦脱离这个房间,逆模因将直接洗去你在房间内所有与‘它’有关的记忆。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在房间外知晓‘它’是什么。”

  “弗洛伦德药剂呢?”疫医问,听到这个房间的性质,他开始觉得有些有趣。

  “不行,那是一个存放错误的房间,根据守秘者的记忆来看,因为逆模因覆盖范围极小,因此它的绝对隔绝强度极高,据预计,与【终焉回响】的强度相似,这可是不可言述者才拥有的待遇。”

  “那把‘它’带出来呢?”

  疫医总在想些奇怪的事。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更不要说能否携带了。”

  洛伦佐望着身下的黑暗,他不清楚现在下沉的深度是多少,他只知道所有的光都在离去,陈旧的空气涌动在四周,漂泊在这被遗忘的土地上。

  “或许……或许我们在了解到‘它’后,会选择让‘它’留在那里呢?”洛伦佐忍不住想到。

  “你觉得这东西会干涉我们的决定?”

  “不……只是我们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见到‘它’之后,我们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疫医没有应答,下将过于漫长,他回忆起了华生带来的记忆。

  这是个不错的时候,两人沉默着,在这寂静之中思索着真相,心境也因之改变。

  追逐已久的真相摆在了眼前,但两人却显得不是很兴奋,满身只剩下了疲惫。

  “好像,要到了。”

  洛伦佐看到了黑暗深处亮起了幽蓝的光,打破了这平静的气氛。

  疫医也望了下去,能嗅到空气中陈旧,蛮是尘埃在飞扬。

  电梯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不等洛伦佐做什么补救措施,这个历经岁月的电梯也在这一刻崩溃,锈迹斑斑的金属崩断,连带着洛伦佐与疫医摔了下去。

  堂堂洛伦佐·霍尔莫斯就这么摔死在了这里?

  眼瞳间卷起炽白的风暴,洛伦佐反手抓起了钉剑,可还不等他操作什么,他便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他们到底了。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电梯还是十分敬业地将两人送到了底部,就是这落地过程不太愉快。

  想到这里洛伦佐倒有些羡慕华生了,自己就像一个载具一样,带着她到处跑,而她什么也不用做。

  洛伦佐吐出了一口的灰尘,被呛得咳嗽了好几下,这里到处都是尘埃,堆积了厚厚一层,还有玻璃的碎片,与干枯的骨骼。

  这里就像一个垃圾场,回收着从上方掉下来的任何东西。

  洛伦佐只是扫了一眼,炽白的光芒在眼瞳间闪烁,在黑暗之中按照守秘者的记忆前进。

  这里的异样感越发剧烈了,洛伦佐抬起手,能看到皮肤开始溃烂,连带着手心的伤疤一同撕裂,阵阵灼烧感从伤口中传来,紧接着有鲜血涌出。

  他离房间越来越近了,穿过坍塌的废墟,洛伦佐只觉得喉咙一甜,紧接着鼻血滴落。

  这看起来很糟糕,但洛伦佐觉得还好,秘血继续攀升,强大的自愈力抵抗着衰败。

  也就像洛伦佐这样的升华者能抵达的如此之深,换做普通人恐怕早死了,就连妖魔也会在这受到压力,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封锁房间。

  一个该被抹除,但又被留下的错误。

  路途上也没有什么大门来阻碍前进,实际上也不需要什么阻碍,走了没多久,记忆中的房间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个标准的立方体,表面完全被光滑的禁绝合金包裹,洛伦佐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没有丝毫的灰尘,有只是金属的冰冷。

  “应该就是这了。”

  洛伦佐说着抬起了头,在这立方体的上方便是反应堆,能看到隐约的幽光。

  “走吧。”

  疫医示意洛伦佐开门。

  洛伦佐摸了摸,按照守秘者的记忆,朝着光滑的表面按压了下去,这似乎触动了某个开关,光滑的表面上出现了凸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难以想象这样光滑的金属表面竟然被切割过。

  门开启了。

  这大概是他们此行最后的旅途了,但两人的心情很是平静,即使想说什么豪言壮志也没有了力气。

  一切都很平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洛伦佐抬起脚,迈入了房间之中,疫医紧跟其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房间的内部并不大,给洛伦佐与疫医行动的空间并不多,实际上两人也不需要什么行动。

  一张桌子直接摆在了两人的身前,正对着房门,它后头应该还有着什么,只不过它们堆积在了一起,发出嗡嗡的响声,洛伦佐猜应该是某种机械与供能装置,好让那个摆在桌子上的东西能持续运行下去。

  那是一台旧式电脑。

  至少从守秘者的记忆里来看,守秘者是这样称呼这类东西。屏幕保持着长亮,颜色有些偏绿,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其上显示的东西。

  这东西的能耗看样子不是很大,才能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保存下来。

  想想也是,如此费力打地造了这么一个房间,只是令屏幕永不熄灭,听起来反而是个很简单的事了,毕竟这可要比维系一个庞大的庇护所容易太多。

  疫医则看着钉在墙壁上的架子,上面摆放了很多相似私人物品的东西,绝大部分已经因岁月而模糊,疫医仔细地找了找,也只发现一张能勉强辨认的合影。

  上面有着两个模糊的人影,疫医看不清它们的样子,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这应该就是【终焉回响】了。”

  洛伦佐突然说道,只见他从桌子的一角拿起了一个黑色的立方体。

  没有什么严格的封存,这东西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摆在桌子旁。

  疫医没有见过这样的黑色,几乎要吸收所有的光芒一样,从他的视线看去,这简直就是一个绝对漆黑的平面,但实际上它是立体的。

  “逆模因是一段信息,一段绝对自我封闭的信息,【终焉回响】也是如此,我们无法知晓一个‘无法知晓’的东西,但我们可以令它定型,令它降维,令它拥有一个勉强可以认知的形态,虽然这不是它,但就像代词一样,可以代指它。”

  洛伦佐复述着守秘者的话语,然后慎重地将这黑色立方收了起来。

  “你会使用它吗?”疫医问。

  “还不清楚,但总会有办法的。”

  洛伦佐说着将视线移到了屏幕上,桌面上只有一个图标,按下回车键,一个文档弹了出来,从排列各式来看,这应该是个日志。

  他轻声念道。

  “我们的实验终于有了突破,认知观测在‘上升’,已经抵达了预期内的‘高度’,我们看到它了……

  看到【垠空】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贪婪之人

  “所以接下来便想办法离开这里,返回英尔维格吧。”

  洛伦佐嘟囔着,死死地抓紧线缆,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着。

  电梯在下落的过程中彻底坏掉了,还在这线缆还算坚韧,没有断裂,洛伦佐只能抓着它,一点点地从黑暗之中爬起,朝着平台的方向前进。

  这是个有些无聊的过程,除了机械式地攀爬动作外,洛伦佐什么都做不了。

  为此,在这无聊期间他思考着,计划着接下来的行动,眼中尽显着忧虑。

  新一轮的重启即将开始,罗杰与艾德伦这两个失控的怪物又重现世间,虽然两者对立,但无论是谁活下来,都是一个极大的危机,洛伦佐要想办法把他们都杀掉。

  想到这里他变觉得头疼,眼前不禁浮现起了那虚幻的静滞圣殿,一个又一个跪坐在升华之井旁的身影。

  为了令自身不变成另一个威胁,当初的升华者们纷纷抹除了自我,变成遵循命令的机器,但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机器也会损耗,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湮灭。

  守望者们也迈入了凋亡,即使没有这些事的发生,或许再过数个世纪,守望者们便会尽数死去,围栏将不复存在,通往升华的道路将再次开启。

  这么一看,如今的世界虽然繁华,但却遍布了危机,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疫医跟在洛伦佐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向上攀爬着,都带着忧愁的情绪,只不过担心的东西却不太一样。

  洛伦佐在乎的是这个有他朋友们的世界,而疫医在乎的只是他的真理,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卑劣,而如今疫医已经得到了这一切,但他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那样狂喜。

  疫医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可疫医又不清楚此刻的他缺少些什么,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思考,也难以想明白这件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终于衰落了不少,幽蓝的光近在眼前。

  洛伦佐伸出手,用力地爬上了平台,他长呼了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灰尘。

  这攀爬的过程并不轻松,无际的黑暗里,将洛伦佐与光联系起来的只有一根线缆,谁也不清楚它是都会在下一秒断裂。

  “差不多该离开了。”

  洛伦佐路过了圆盘上的铁棺,看了一眼缝隙里的幽光,然后他注意到了还在绘图的弗洛基。

  想起下方的溃败的力量,洛伦佐连忙走了过去,只见弗洛基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溃烂,有些位置都能看到累累白骨,可这个家伙就像感受不到痛苦一样,低着头,抱着他的图纸。

  “弗洛基……”

  洛伦佐伸出手想触摸他,但这是弗洛基回过头,只见干枯的脸上也布满猩红的伤口,其下的血肉蠕动,宛如蛆虫一样。

  “他看样子快不行了,唯一的区别便是,先被这力量折磨死去,还是先变成妖魔了。”

  疫医悲观地说着,几人之中弗洛基是唯一的凡人,身上背负着一个又一个的诅咒。

  用倒霉鬼来形容他,都有些不太贴切了,简直世界的恶意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而这个一无所知的家伙,居然还不感到恐惧,反而露出狰狞的微笑,紧紧地抱着他的图纸。

  就像一个贪婪至极的小人,死神来临,依旧死死抓紧他的金币。

  洛伦佐神情有些复杂,但最后他还是选择带上弗洛基,洛伦佐不清楚自己与弗洛基之间的关系,这一切早在弗洛基被逆模因吞食时,便被连带着一同斩断了。

  可想起那段有些可笑且固执的对话,洛伦佐便有些不忍放弃弗洛基。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洛伦佐低声道。

  他不记得这个名字的意义,也记不住这个名字背后的回忆,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他的名字。

  可洛伦佐觉得以这个名字来命名这个偏执的家伙,哪怕被逆模因吞食,也要挣扎地爬出来,死死地记住这些,将其刻入本能之中。

  “走吧,先离开这。”

  洛伦佐不再继续想这些,说着便要穿越大门的缝隙,离开庇护所。

  “霍尔莫斯!”

  突然疫医叫住了洛伦佐,回过头,只见疫医丢掉了头上那破破烂烂的防毒面具,把自己那邪异蠕动的面容完全暴露了出来。

  仿佛有赤红的蛇群纠缠在了一起,它们缠绕着朽白的骨骼,共筑了这个名为查尔斯·达尔文的男人。

  “怎么了?”

  洛伦佐转过身,他觉得疫医有些不对劲。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猩红的眼眸紧盯着洛伦佐,疫医回忆着,他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一处断痕,“我记得……我们走进某个房间。”

  洛伦佐点了点头,他取出了黑色的立方体,展现在疫医的眼前。

  “没错,看样子我们进入了房间,在知晓了‘它’的样子后,选择了离开,故此我们忘掉了和‘它’有关的事。”

  他的神情很是坦然,在攀爬时洛伦佐便意识到了这件事,他也有过疑虑,但想到是自己选择走出了房间,忘掉和‘它’有关的事,洛伦佐也就不再烦恼什么了,他相信自己的决断。

  “这样吗……”

  疫医嘟囔着,他的目光与洛伦佐短暂地对视着,又转而看向了沉默的铁棺,以及更远处的黑暗。

  现在疫医正站在真理的殿堂中,而他就要离开了,疫医得到了他所渴望的,但内心似乎并没有因此满足。

  “它”是什么呢?

  一个被称作错误的东西。

  一个既想抹除,但又忍不住令其留存的东西。

  仿佛有数不清的大手伸进了疫医的胸腔,它们按压着心脏,压瘪双肺,迷人的声音在耳旁回响着,呼唤着。

  疫医沉默,过了好一阵,他才有了声响。

  “话说……霍尔莫斯,离开这里,离开寂海之后,我们又会成为敌人,对吗?”

  疫医侧着身体,将另一侧的手臂挡住了。

  “嗯。”

  洛伦佐肯定地回答着,他也缓缓侧过了身子,被挡住的手臂恰好地抓住了剑袋中的剑柄。

  就像一场美梦破灭了,只留下荒唐的一地。

  一开始洛伦佐与疫医便是拔剑相向的仇敌,只不过因更大的威胁而短暂地联合在了一起,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脆弱的同盟也应声断裂,只留下各怀心思的二人。

  气氛一时间紧张了起来,华生没有应答,只希望一会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不要碰到铁棺,守秘者活了这么久,如果因为这种事死掉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哎呀,都不带犹豫的吗?我还以为这段同生共死下,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呢。”

  疫医笑嘻嘻了起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血肉缓慢地蠕动、起伏,似乎其下正孕育着什么。

  “疫医,如果‘朋友’这种东西,会这么简单,那么也没有那么多纷争了不是吗?”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火苗,洛伦佐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如果只是因为这短暂的旅程,而成为了‘朋友’,那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岂不是显得太不值当了呢?”

  “所以你是准备在离开庇护所后对我动手,还是说在脱离寂海后?”扭曲的脸庞上睁开了更多的眼瞳,猩红的六目注视着洛伦佐。

  “实际上我没想好,我大概会放过你一马,然后在下次见面时杀了你。”

  洛伦佐回复道,他没撒谎。

  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留着疫医对洛伦佐而言还有用,而且疫医也确实需要晨辉挺进号的帮助才能离开寂海。

  “这算是来自霍尔莫斯先生的怜悯吗?”洛伦佐这番回答让疫医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让我离开这里呢?毕竟被逆模因环绕,这里是个不错的葬身地。”

  “那你是想死在这吗?”洛伦佐抽出了钉剑,冰冷的金属倒映着扭曲的身影。

  疫医没有说话,他仰起了头,望着这幽邃的穹顶,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了洛伦佐的眼前,就像等待被斩首的犯人。

  洛伦佐握紧了钉剑。

  他与疫医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以洛伦佐的速度他能顷刻间抵达,并挥出钉剑,斩下疫医的头颅,可洛伦佐不确定这是不是疫医的计谋,他就这样将弱点暴露出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知道吗?霍尔莫斯,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我得到真理之后的样子。”

  疫医低下了头,洛伦佐错过了斩杀他的机会。

  “我会狂喜,我会陷入疯癫,说不定还会杀几个人助助兴……可有件事我偏偏没想过。”

  洛伦佐没有应声,疫医完全变成了一头猩红的怪物,只能勉强从语气来判断它的情绪,但洛伦佐能隐约地感受到……伤感。

  “我没有想过得到真理后的事。”

  疫医平静地说道。

  “我们对于某些事实在是太过执着了,乃至完成了之后,反而会无比的空虚,仿佛似乎活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猩红的六目闪烁着光,“你应该也这样想过的,只要结束了这该死的一切,哪怕直接死了也不错,是吧?”

  洛伦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但是啊,你有想过真的结束这该死的一切后,要做些什么吗?”

  疫医很困惑,他现在从未有过的迷茫,站在这世界尽头。

  “有很多,比如继续开我的事务所。”

  洛伦佐回答,和疫医这样的怪物不同,洛伦佐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还有很多,他还有事务所,有朋友,有尚未做过的事,不曾见过的风景,他预想的未来还很美好。

  他是真的在美好的明天而奋斗,想一想都觉得可怕。

  “那听起来还真不错,至少你还能融入这凡人的世界,但我不能,我是头怪物,一个永远饥饿的怪物,我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理由行走在这世间。”

  疫医向后退,最后坐在了熄灭的铁棺上,他身旁便是守秘者的安眠地,手掌在表面划过,感受着金属的微冷。

  “至于为谁而战?我可是个学者啊,学者可没必要上战场,而且这些乱七八糟的纷争又与我何干呢?”

  疫医自言自语着。

  不可言述者的危机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至于抵达升华尽头,变成不可言述者的一部分?疫医早已将这个想法否决,那样他便不再是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也没有了意义。

  那么除了死亡,疫医似乎还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疫医,祈求我的怜悯,让你有理由活下去?还是说想以此洗刷你的罪孽?”

  洛伦佐搞不明白疫医,准确说对于这些真理的追逐者,他都有些搞不明白,无论是梅林,还是雪耳曼斯,乃至眼前的疫医,洛伦佐总觉得自己难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准确说洛伦佐与他们本身追逐的东西,便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与其思考疫医的想法,洛伦佐此刻倒希望疫医冲上来,和自己打一架,杀戮反而是洛伦佐最擅长的事。

  只要挥剑就好了。

  “我想说什么?”

  疫医似乎做出了决定,他对着洛伦佐喊道。

  “你走吧,霍尔莫斯,我不打算离开了。”

  洛伦佐一怔,愣在了原地。

  “你说的对,这里就是真理的殿堂,对我而言,这里是再好不过的葬身之所了。”

  疫医张开双手,企图将这里的一切知识都抓紧在手中,塞进脑袋里。

  “知晓真相后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呢?霍尔莫斯,实际上便是什么也没有。

  觉得这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够……远远不够满足贪婪的我。

  说到底真理只是一个目标,一个目标达成后,我们就可以死去了,完成这英雄一样的壮举。

  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疫医嘟囔着,然后带着笑意,高声道。

  “霍尔莫斯,我还是很想知道‘它’是什么啊!”

  “但‘它’无法在房间以外的地方被认知。”

  疫医思索了一下,然后乐观道。

  “那就永远地呆在房间里吧。”

  不等洛伦佐做出任何行动,疫医猛地抬手,掀开了铁棺,一阵白气涌动,脆弱的脑组织暴露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

  秘血升腾,白昼般的炽热取代了洛伦佐的双眼。

  他的速度飞快,简直就像飞逝的雷霆,钉剑带着冷彻的死意,下一秒便高悬于疫医的头颅之上。

  “做我该做的事。”

  疫医温柔地将脑组织从积水之中捧起,与此同时猩红的触肢一重接着一重地遍布在脑组织之上,为其供养,维持着生命。

  锐利的剑鸣响起。

  猩红的六目直视的洛伦佐的眼瞳,致命的钉剑已经落在了疫医的头上,只要洛伦佐再稍微用力,就能将疫医的头颅劈开。

  钉剑没能继续斩下去。

  “外面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令我留恋了,倒是这里依旧充斥着宝藏。”

  血肉纠缠着,将守秘者的脑组织推入了疫医的胸口,猩红的游蛇们蠕动着,将它完全包裹了起来。

  “疫医……你。”

  洛伦佐举着钉剑,在此其间洛伦佐有无数次机会杀死疫医,因为这个家伙毫无反抗的意思。

  但不知为何,洛伦佐没能落下剑刃。

  “啊……这种感觉蛮怪的,我还是第一次尝试。”

  疫医呻吟着,肩膀出生长出一个畸形的肉瘤,扭曲的五官在其上浮现,然后破裂,发出孩童般的啼哭声。

  他完成了对守秘者的寄生,或者说……共生,守秘者的意识撞入脑海,连同着他的记忆一同抵达。

  这是种蛮奇妙的感觉,疫医能听到守秘者声音,他正在脑海里叫骂着,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家伙看起来还蛮有趣的,以后不会太无聊了。”疫医说着。

  洛伦佐屏住了呼吸,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清楚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疫医,而疫医则冲他露出可憎的微笑。

  最后,洛伦佐叹了口气,收起了钉剑,沉默地注视着疫医,一刻不离。

  “一个目标结束后,就该立起一个新的目标……生命不就是这样的吗?被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目标支撑起来的。”

  疫医带着共生的守秘者缓缓后退,直到平台的边缘。

  “你该走了,霍尔莫斯。”

  看了一眼洛伦佐,猩红的六目转而望向下方的黑暗,疫医轻声呢喃着。

  “而我也该走了。”

  一跃而下,沉入黑暗之中。

  下坠途中血肉开始膨胀、炸裂,迸发数不清的猩红触肢,它们如同蛛网一般,在黑暗里结织着,哪怕涌动的溃败之力也无法阻止血肉的增生,在权能·亚纳尔的加持下,这将是近乎不死的血肉。

  巨大且扭曲的肉瘤鼓起,转眼间填满了下方的黑暗,将房间连同尘埃与枯骨一同卷起,直到一颗又一颗的畸变肉团里,响起频率不一的心跳声。

  这是由血肉铸就的大树,深深地扎根于黑暗之中,皱着歪曲的树干上浮现两张模糊的脸庞。

  它们被升华眷顾着,以崭新的方式延续着庇护所的职责。

  “你还真是贪婪啊,疫医。”

  洛伦佐最后看了一眼这新生的守秘者,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终幕 凡人

  他跟着洛伦佐,在这广袤的冰原上前进着。

  浑身都传来剧烈的痛楚,感觉就像骨头断掉了一样,但他的脑子里没有“骨头”与“疼痛”这样的概念,他能做的只有遵从本能发出呜咽的悲鸣。

  很多事他都记不得了,准确说他的脑子里仅仅剩下了两个东西。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他不太清楚这一系列的音符是什么意思,可就像刻入灵魂般,宛如魔咒在脑海间萦绕着。

  又有刺痛感袭来。

  低下头,伴随着前进,他每迈出一步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只是前方的那个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绳索将自己与他连接了起来,就像生命线一样。

  这种感觉蛮怪的,弗洛基就像一个初生的孩子,所有的事物对于他而言都是崭新的,但遗憾的是,他没有机会去认知这一切了,在他步入寂海之时,弗洛基便已踏入了死期。

  不……甚至说,在弗洛基被逆模因捕获时,这个固执的维京人便已经死了,现在所存活的,只不过是一个拥有着他残魂的回魂尸而已。

  “他”不是弗洛基,但却有着弗洛基·威尔格达森的固执,当然“他”自己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空白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仅有的东西。

  有雪尘落在手心上,融化于猩红之中。

  有些凉。

  这是什么呢?

  弗洛基思考着,但空白的记忆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无论抛出什么样的问题,能得到的回答,也只有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与海图。

  “他”搞不清楚这是什么,但总会根据本能做出反应,就好像这具尸体里仅存的执念,即使遗忘了所有,也要固执地执行。

  实际上有时候,弗洛基也有想过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但遗憾的是他的脑海里总是响起诡异的呢喃,宛如有万千的幽魂在对自己窃窃私语,折磨着自己的意识。

  好几次他都要倒了下去,但不知为何,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地动了起来,再度站起,就像前方那个同样固执的家伙。

  洛伦佐固执地向前迈步,身旁跟着快要耗尽燃料的黑天使。

  半天前他们便已经离开了庇护所,为了从地下深处抵达地表,黑天使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漆锑,才点燃了熊熊烈焰,将几人送至了地面。

  现在黑天使的引擎已经近乎停摆,还能保持行动,全多亏了遍布金属骨骼的妖魔血肉,它们在华生的控制下,机械式地迈步。

  洛伦佐登上了雪坡,他记得来时的路,那里留存着黑天使插下的铁羽,那是指引他们离开的信标。

  仔细地算了算,大概还有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脱离逆模因的影响范围,虽然之后又会受到侵蚀的压迫,但比起这诡谲的逆模因,如今的侵蚀看起来可太平易近人了。

  回过头,洛伦佐能隐约地看到高耸的尖碑。他离庇护所越来越远了。

  在抵达地表时,洛伦佐提心吊胆的,生怕罗杰与艾德伦没走,万一被其中一个人蹲到,洛伦佐的拯救大业,就直接被掐死在襁褓中了。

  好在当洛伦佐离开时,地表之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曾经坚固的坚冰被完全融化,变成了冷彻的冰水,洛伦佐花了很大的劲才游了上来,而黑天使因为自重,它无法浮出水面,只能在水底缓慢前进,直到抵达环形坑的边缘,它才爬出了水下。

  洛伦佐不清楚罗杰与艾德伦的战斗究竟是谁胜谁负,反正从这战场的情况来看,这两个家伙算是真正的怪物。

  现在庇护所被冷水覆盖,它们就像一个位于环形坑中的蓝湖,阳光普照下,铁灰的尖碑们沉默地立于其中。

  仔细观察一下,这里的风景反而比之前好了不少,如果没有逆模因,洛伦佐很乐意在这里住上一阵。

  不知道是两人战斗的留手,还是这尖碑真的如此坚固,它们没有一个受到损坏,正如千百年前那样,带着那些早已死去的名字,立于这世界尽头。

  洛伦佐凝望着它们,在这世界尽头,想起曾经的往事,他的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悲凉感。

  好在黑天使还站在他身旁、伤痕累累,洛伦佐倒觉得此刻的自己还不算太孤独。

  华生本想把黑天使丢在湖底,而她将寄附在洛伦佐的身上,以此进行移动,整体行动速度会大大增加,但在洛伦佐的执意要求下,黑天使没有被抛弃,而是被华生带了出来。

  洛伦佐也明白华生的提议,但可能是恋旧,还是说别的什么情绪,洛伦佐有些舍不得黑天使,就像他舍不得自己那把心爱的温彻斯特一样。

  黑天使救过洛伦佐好几回,比起被遗忘在这里,损毁于某场战斗之中,才是它应有的归宿,就像疫医一样。

  “疫医……”

  想起疫医,洛伦佐便伸出手,从腰包里取出一支弗洛伦德药剂,照着脖颈来了一针,令朦胧的意识再度清醒了起来。

  感谢疫医的“牺牲”,虽然没能亲手砍死疫医,让洛伦佐觉得很不爽,可因为疫医的离去,倒是省出不少的弗洛伦德药剂,这令物资压力大大缓解了不少,足以支撑洛伦佐走出这被逆模因影响的区域。

  看样子世界尽头的旅程就要结束了,但洛伦佐的旅程还没有,这一切显得是如此漫长,几乎看不到尽头。

  但……也不是那么糟糕。

  只要结束了这该死的一切,还有大把美好的时光等待着洛伦佐。

  他总会时不时地幻想那美好的生活,仿佛这些臆想能擦拭去现实的灰暗般,但很快臆想破灭了。

  【他要不行了,洛伦佐。】

  华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黑天使抬起手,指了指雪坡下的身影。

  不知何时弗洛基已经停止了行动,他倒在雪地上,身上的鲜血不断地逃离,将四周的鲜血染红。

  “弗洛基!”

  洛伦佐惊呼,快步跑了过去,大概是因为逆模因的影响,洛伦佐对四周的认知在被不断地削弱,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来不及照顾弗洛基。

  他试着抱起弗洛基,可双手抓去,只摸到一手碎裂的血肉,连带着鲜血涌出。

  洛伦佐傻愣在了原地,看着这不断溃败的身体。

  这已经弗洛基身为凡人的极限了,他先后遭受了侵蚀与逆模因,又被溃败之力袭卷,作为一个凡人,这是他所能做的全部了。

  “醒醒!”

  洛伦佐用力地拍了拍那扭曲畸变的脸。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救出来,你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洛伦佐难过极了。

  实际上他不知道弗洛基是谁,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被洛伦佐从逆模因里挖出来的无名氏,他的死活对于洛伦佐毫无意义。

  但洛伦佐清楚逆模因的力量,他曾经一定是认知弗洛基,不然他也不会跟着自己来到这里送死,他可能与疫医一样,是和自己短暂联盟起来的仇敌,也可能是自己同生共死的朋友,但无论如何……他要死了。

  毫无意义,一无所有地死在这里。

  “你能入侵他的【间隙】吗?”

  洛伦佐问道,他希冀于华生能发现什么,但很快脑海里响起了回应。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被逆模因抹除了。】

  洛伦佐一阵失神,但想起这力量便是为了针对不可言述者而诞生,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了。

  所以……弗洛基要死了。

  洛伦佐什么都做不了。

  他坐在了一旁的雪地上,脑海里回想起了这一路的坎坎坷坷,无数张死去的面孔,而这些牺牲,也只是庞大人类历史当中的一小部分,甚至说连片段也算不上。

  “我不认识他,华生,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家伙和我一起步入了这个死地,但遗憾的是我无法带他离开。”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在面对守秘者的真相时,他没有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压力,在目睹着疫医坠入黑暗时,也没有。

  或许洛伦佐心智的压力早已抵达了阈值,只是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天空,又省下了一个人的弗洛伦德药剂,他还能在这里浪费一会时间,不需要太久,只要几分钟就好。

  华生没有应答,她大概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洛伦佐。

  无论洛伦佐变得多么强大,但他依旧有人的杂质,被人性束缚着,他会面无表情地斩杀强敌,也会在深夜里被噩梦折磨的夜不能寐。

  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感到疲惫,但这才是凡人,而不是怪物。

  【你要做什么呢?】

  “我刚刚在想我要不要给他做个弥撒,我还是牧师来的对吧?”洛伦佐有些忧虑地说道,“但我又想起来,神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弥撒什么的,只不过自我安慰罢了。”

  似乎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洛伦佐忍不住笑了笑,大概是想起了守秘者那不正经的模样,四舍五入,他多少也算是一位“神”。

  七丘之所中那么多虔诚的信徒,他们日夜祷告……如果他们知道神是这么个样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很快,笑容僵硬了起来。

  一路上的压力都没能让洛伦佐倒下,但弗洛基的死,却让洛伦佐想短暂地休息一下。

  洛伦佐确实有些累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在拯救世界前,先好好睡一觉,如果可以再饱餐一顿就更好了。

  他思索着,有黏糊糊的手抓住了自己,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了眼前。

  “海图。”

  弗洛基强撑着身体,向着洛伦佐递出了被包裹好的海图,他浑身是血,但唯独它十分干净,不染尘埃。

  洛伦佐呆滞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家伙还没死,猩红的眼瞳里饱含着不甘。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活下去呢?

  洛伦佐伸出手,接过了海图,弗洛基狰狞的脸上,露出难看的笑意。

  “真是场不错的冒险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仿佛有不甘的幽魂附着在了弗洛基的身上,在这生命的最后对洛伦佐诉说着。

  洛伦佐身体完全僵硬住了,乃至弗洛基倒下,彻底死去他也没有意识到。

  心神从震撼之中缓了过来,洛伦佐用力地摇晃着他。

  “喂!弗洛基!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无论洛伦佐多么用力,他依旧没有反应,看样子这一次弗洛基是真的死了。

  洛伦佐呆呆地坐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刚刚那一幕,他不清楚弗洛基是真的记起什么了,还是说他刚刚学会的话语,他的脑子里有很多的疑问,但没有人回答。

  最后他站了起来,洒下鲜血,炽热的焰火灼烧着腐朽的尸体,将他归于尘土。

  洛伦佐迈步,继续向前。

  “你说,弗洛基到底是谁呢?我的朋友,还是仇敌呢?”

  洛伦佐疑问着,他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不会有答案了。

  【不知道,实际上很多问题,并不需要答案,你只要前进就好了,洛伦佐。】

  “这样吗?也是,就像‘它’到底是什么一样,看样子现在也只有疫医知晓这一切了,”洛伦佐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他正独享着那个秘密,也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唾弃。”

  【你好奇‘它’吗?】

  “之前可能还比较好奇……但现在……”

  洛伦佐回过头,看了眼远处那片焦黑的土地,他摇了摇头。

  “你说的对,很多事都是没有答案的,只要记住问题存在过就好。”

  【是吗?】

  “我开始有些理解旧人类的纠结了。既想抹除错误,但又想让它留下来。

  就像弗洛基·威尔格达森”

  洛伦佐呢喃着。

  弗洛基·威尔格达森,一个毫无意义的家伙,他死掉了对于洛伦佐而言没有任何影响,洛伦佐也不会有任何心理的负担,毕竟洛伦佐“不认识他”,但他又有着特殊的意义,洛伦佐知晓发生了这样的事,他难以强迫自己忘记,又无法残忍地抹除。

  “我想……我会记住他的。”

  洛伦佐说着,停顿了稍许,他又说道。

  “我突然想起很多故事的结尾。”

  【怎么了?】

  “很多故事的结尾都很精彩,正义打败邪恶,善良得到拯救……总而言之就是很热闹,但我现在觉得,结尾平静些,倒也不错。”

  日光升起,刺得洛伦佐睁不开眼。

  “就这样,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渐渐的,一切都步入永恒,故事在这里得到完结。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很棒,简直完美。”

  【你觉得这会是我们的结局?】

  “谁知道呢?”

  洛伦佐毫不留念地继续前进。

  他已经休息够了,前方还有漫长的旅程在等着他,有更多的仗等他去打,而这里发生的过的事,便如历史上的很多事一样,逐渐消失,被人遗忘。

  【洛伦佐?】

  阳光的映照下,凡人与甲胄的身影变得渺小。

  “嗯?”

  【请你务必要继续走下去。】

  “怎么了?”

  【我想见证这一切,直到最后。】

  尾声

  【确认浏览权限。】

  【文档开启中……】

  【日志编号-001】

  啊……从何说起呢?这是我加入实验项目的第一天,琼尼主任建议我写一些个人日志,来记录实验过程中的一些细节,以及一些奇怪的心路历程。

  说实话,这种事对于我而言有些勉强,我向来没有什么记日志的习惯,但也没办法,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研究员,还是要听主任的话的。

  希望记日志的过程不会太痛苦。

  【日志编号-021】

  培养一个习惯只需要21天,今天恰好是我记录日志的第21天,我感觉我开始习惯这些了,每天只需要一丢丢的时间,在键盘上胡乱地敲些什么,便能完成琼尼主任对我的要求,还能顺便让她开心点……其实她笑起来还蛮好看的。

  说起来,实验的进度还算顺利,大家准备休息后出去喝一杯……当然是在隔离区喝一杯,在实验结束前,我们都无法离开这里,而按照实验进度,我估计我得在这里呆上个一两年。

  其实也不错,至少这里管吃管住,还有钱拿,更不要说我们现在正研究着这个世界最为奇异的事情。

  【日志编号-061】

  我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大概是因为表现良好,我成为了琼尼主任的助理研究员,现在每天跟着她勘测现场。

  其实她是个蛮不错的人,就是有些太严厉了,我对其他同事说了一下这些,他们的眼神都有些奇怪,雷扎还冲我竖起了个大拇指,夸我这个新人真带劲什么的。

  我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完全融入其中。

  但说实话这助理研究员比之前累太多了,需要每天拎着各种器材跟着琼尼主任,跑来跑去,但好在我也在成为助理研究员后,成功接触了这次实验的核心,虽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是……

  哇,那真是个蛮美妙的东西,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利用肉眼去观察它,我有些难以去形容,好在我拍摄了一小段录像,在咨询过琼尼主任后,她允许我把这一小段录像加在日志里。

  【打开视频文件。】

  【文件损坏。】

  【日志编号-126】

  啊,一晃来到这里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每天起床看到的都是纯白的天花板,到处都是隔离带与安全闸门,还有持枪的警卫们……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活在笼子里的仓鼠,好在这个笼子足够大,不然真有种坐牢的感觉。

  雷扎听完我的讲述后,对我表示很理解,这个老家伙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上好几年了,他也有过这样的感受,为此他建议我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

  好吧,我终于知道这些心理医生是干什么的了,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用来吃白饭的闲职。

  我见到了我的心理医生,其实我不太信任这个家伙,他浑身都是酒气,就像宿醉醒来一样,他说这是酒精洒在了身上,可我总觉得他在撒谎。

  推开门,我直接离开了,希望下次值班的会是另一个比较靠谱的心理医生。

  在实验勘察中,我和琼尼闲聊时提起了这些,她安慰了我几句,然后邀请我晚上去酒吧喝一杯。

  我还真没去过几次酒吧,我总觉得这些设立在隔离区内的娱乐设施都很无聊。

  但……我还是赴约了。

  这只是次简单的、上司为下属开导的酒约而已,雷扎那几个家伙显得很激动,跟我嘟嘟囔囔了一堆奇怪的事,为此贝基还把他的珍藏的正装拿出来借给我了。

  用他的话讲,这件衣服他是准备实验结束后,穿上它,光明正大地走去隔离区。

  哦对了,之前没在日志里写过,贝基这个家伙因为受不了实验压力,好几次都尝试潜逃出隔离区,但都被安全警卫抓了回来,听说自他这个事后,隔离区管理员才逐渐重视起了研究员们的心理压力问题。

  晚上的酒约照常进行,有些尴尬,我穿的很正经,而琼尼依旧是一身白大褂,听她说她刚从实验室加班回来。

  我开始理解其他人为什么这么害怕琼尼了,她一边指着我的衣服,一边意味深长地问我是不是很重视之类的……这算是职场的性骚扰吗?

  虽然过程有些尴尬,但和她聊完,感觉还不错。

  【日志编号-147】

  实验进度按照预期的那样推进中,今天我有幸见到了这次实验项目的总负责人,巴拉克·菲尔德博士,也是在他的带领下,我穿上防护服,第一次深入了“异化区”。

  对了,写了这么久的日志,我好像一直没有提关于研究的部分。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大家都不太清楚,总之,“常理”的世界出现了些许的“误差”。

  比如在某一个特定的区域里,物理法则不再适用,逻辑规律也陷入了崩溃。

  就像……

  就像现实被歪曲了一样。

  构建物质现实的基石在崩溃,不断地坍塌。

  目前来看,这样的“歪曲”只存在于被保护起来的异化区内,我们不清楚它是否会向外扩散,但这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项目,在这里你能体会到温暖的火,炽热的水,如同藤蔓般生长的岩石……

  反正,人类常理的物质现实在这里不复存在,就像原初的混沌般。

  这真的很奇妙,也是因为这些奇妙的事物,我愿意在这里一直呆下去。

  我问了一下琼尼,根据目前的研究报告来看,这些现象更像是“重叠”。

  一个混乱无序的世界,正在与被物理等诸多法则束缚的现实重叠,异化区便是重叠的位置,一扇开启的“门”,在这里迸发出诸多瑰丽绚烂的事物。

  我们的研究便是基于这些为基石而进行,今天将是实验更进一步的关键,我们尝试在异化区内进行观测。

  如果它作为重叠的一部分,应该有途径延伸至另一个“无序”的“现实”中。

  【日志编号-161】

  随着在这里工作时间的增加,我也逐步取得了大家的信任,为此更多的权限向我开启。

  我查阅了过往的研究记录,发现最开始异化区的范围只有十立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一些我们尚不清楚的因素,异化区的“歪曲”范围在逐步扩大。

  我头一次感受到了危机感,难以想象这样的“歪曲”扩散至全球时会是什么样,哪怕是“歪曲”最基本的数值尺度,都会顷刻间令人类文明陷入崩溃。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贝基想要逃跑时,安全警卫们反应为什么这么大了,按照条例,把这个家伙就地枪决了也不为过。

  有些紧张,但又有些莫名的史诗感,如果我们能完成这项研究,我们的名字将被写入人类历史之中。

  【日志编号-201】

  异化区在变化,在异化区内部的观测也有了新的进展,在菲尔德博士的带领下,我们推测出了异化区活动的变化,也就是“现实”开始“歪曲”的规律,我们为了纪念贝基,将以“梅尔沃德歪曲值”来命名这个变化的数值……

  没错,很遗憾,贝基·梅尔沃德牺牲了。

  他是深入异化区的观测者,在牺牲前他传递回了这些重要的数据。

  我觉得有些难受,今天的日志就先到这里吧。

  【日志编号-211】

  第二次深入探索开始了,我也是成员之一,我是自愿加入的。

  这几天我一直没睡好觉,脑子里总会想起贝基那个家伙,在这里他算得上是我仅有的几个朋友了,现在我的衣橱里还挂着他当时借给我的衣服,我一直想还给他的,但这个家伙总以我还要约会之类的理由,留给了我。

  现在我把它熨好保存了起来,我想最后我会穿着这件衣服离开这里。

  【日志编号-212】

  第二次探索结束了。

  实际上需要我们探索的区域并不多,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张,异化区也仅仅“歪曲”了五十立方的区域,只要几分钟我们就能逛完整个区域。

  真正限制我们的是异化区内被“歪曲”的现实,每次深入,我们都需要进行大量的实验,来推测内部“现实”被“歪曲”的程度,然后穿上防护服深入其中。

  我在里面找到了贝基的尸体……如果那还算得上尸体的话。

  异化区内的“歪曲”,时刻都在随着梅尔沃德歪曲值变化,我就亲眼见证着混凝土变成了茂密的嫩草。

  最开始对于找到贝基的尸体,我也没抱太大的希望,隔了这么久,异化区内的梅尔沃德歪曲值早已变化了无数次,按照推算,贝基的尸体会在不同形态的物质间变化。

  好在我最后找到了他,那是一个勉强具有人形的大块黄金,上面还开满了鲜花。

  【日志编号-271】

  来到这里也过了大半年,难过的事有很多,高兴的事也有很多。

  我和琼尼在一起了。

  我们约好了离开这里就结婚,雷扎为我们做的见证,这个家伙当时激动的不行,说什么他当初果然没看错我。

  我们喝了大半宿,从以后要做些什么,到孩子叫什么名字都谈论好了。

  本来我想让我的孩子继承贝基这个名字,来纪念我这个倒霉朋友,但琼尼不同意,大概是贝基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太过深入了,她说一喊起贝基这个名字,她就想起贝基那张糟糕的脸,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经过激烈的讨论,她允许我把家里养的第一只猫叫贝基。

  【日志编号-374】

  这是我加入研究项目的一周年,大家本想为我庆祝一下的,但异化区出现了异常,梅尔沃德歪曲值剧烈地波动着,像这样的波动平时也有,用菲尔德博士的话讲,这就像潮汐。

  但很显然,这一次我们迎来的不是潮汐,而是一场海啸。

  内部彻底变成了无序的混沌,我亲眼看见我丢进去的瓶子,在一瞬间经历了数个形态的物质变化,最后破碎成无数的尘埃。

  【日志编号-430】

  我们系统性地整理了一下现有的研究成果,可以肯定的是异化区内涌动的是一种我们尚未了解的力量,它为什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也不清楚。

  可很多事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就这么糟糕地突然出现在了世界上。

  就像很多新生儿一样,我想每个人如果能回到降世前,一定会仔细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出生。

  与唯物世界的规律不同,异化区内更像是一种唯心世界的规律,什么东西都有可能,菲尔德博士在尝试是否可以控制这样的“歪曲”,就像古时人们迷信的炼金术一样,我现在的研究目标是看能不能把某个物质在异化区内定向转化成黄金。

  我选择的某个“物质”是我的内裤……琼尼一直说我蛮有搞笑艺人的天赋来的。

  【日志编号-550】

  开会,没完没了的开会,然后便是研究。

  我不清楚我有多久没记日志了,每天都忙的要死。

  今天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我们在以人类能理解的方式,系统性地了解这个“突兀”地出现在我们世界上的“歪曲”。

  用菲尔德博士的话说,实际上“歪曲”并不是突然出现的,而是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之前它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微乎其微,直到如今出现了作用,撼动了现实的基石,它才显露了现象。

  整个世界的梅尔沃德歪曲值在不断上升,所以才使“歪曲”出现。

  我们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东西,或者说,使现实“加重”,令构筑现实的基石更加稳固,尽可能地降低梅尔沃德歪曲值,当它无限趋于零时,或许异化区便会彻底消失。

  【日志编号-666】

  我们在异化区内观测到了什么,似乎是某种具有规律性的“现象”,这是一个崭新的发现,要知道这意味着,在无序的“歪曲”之中,也存在着可以控制的规律。

  菲尔德博士说“歪曲”可能不仅仅存在于现实之中,它更像是一种维度上的扩张,无论你身处什么样的现实,都会意识到它的存在。

  他把这个核心的“歪曲”定义为【垠空】。

  其义大概……是无垠的天空?

  听说菲尔德博士年轻时一直想当宇航员来的,但因为身体素质不过关,只能含泪离去,可能这也是他执念的体现。

  他提出了一系列系统的认知。

  菲尔德博士认为所有的“现实”都处于【垠空】辐射范围内,只是处于的“高度”不同。

  就像一块坚冰在太阳之下暴晒,越是靠近光源的坚冰,也就是现实,融化的越快,崩溃的越快。

  不对,不应该以快慢来这样形容,应该说被融化、被歪曲的程度更深。

  我们的现实所处的“高度”应该离光源很远,远到我们的现实有着一系列可认知的物理法则,这些条条框框使我们的现实越发坚固,而现在我们现实的“高度”在上升,或许理性的世界将会崩溃……

  但往好了想,这样的“歪曲”可能只是引发一些超自然现象,还有一些什么超能力者之类的,想一想,这样的世界还蛮炫酷的。

  不开玩笑了。

  梅尔沃德歪曲值还在持续上升,这样下去,我们的世界迟早会出现崩溃,我们需要想办法拯救这个世界,至少做到预防,做到令我们不会那么惨痛地接受这一切。

  菲尔德博士将提议上报至了最高指令,指令通过。

  我们将进行“上升”,提升区域内的“高度”,试着观测“光源”。

  【日志编号-???】

  这是一个错误。

  这是一极为愚蠢的错误,我们不该这么做的。

  有什么东西从【垠空】里爬了出来,可能它甚至不是东西,只是某个契机,某个……“歪曲”的契机。

  一个研究员接触到了它,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些,也可能在意识到这一切时,他本身便被“歪曲”了,它变成了疯狂的怪物,血肉不断地增殖,锋利的尖爪破开血肉,如同梦魇的妖魔般。

  安全警卫对其开火,但依旧无效,它的生长极为迅速,面对强烈的枪火,它生长出了坚固的鳞甲,血肉的强度近乎不死……这是完全违反生物学的力量。

  但这就是现实,因为现实已经被“歪曲”了,梅尔沃德歪曲值在不断地上升,被物理法则禁锢的世界得到了自由,所以这些纷乱的、本该出现在噩梦之中的梦魇,也纷纷爬出了梦境。

  我把自己锁在宿舍里,写下了这些,外面的枪声还在响,我不清楚我能不能活下去……总之我要记下这些。

  【日志编号-???】

  当我醒来时,看到的第一张脸是雷扎,这个家伙一脸贱笑地对我说欢迎回来。

  可我真希望我没能醒过来,如果死在那一天该多好,这样我的噩梦也就终结在了那里。

  听雷扎的话说,当他把我从废墟里挖出来时,我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胸腔往下的身体都被碾成了血污。

  我本来没救了,但我是研究的主要成员之一,为了我脑海里的知识,这些人把我救了过来,还为我造了一套金属义肢。

  坏消息是我失去了我的下半身,好消息是我现在能一脚踹碎混凝土。

  雷扎还说他特意为我添加了一些设备,比如可以将我身体废液变成水刀射出去的某装置……

  我知道他是在试着逗我开心,因为琼尼也死了。

  事故发生时,她在场。

  【日志编号-???】

  灾难还在继续,那个如同梦魇般的怪物没有被杀死,在追猎的途中,它还在不断地“进化”,或者说被“歪曲”,它变得越发可怕,到了最后乃至抛弃了血肉之躯,变成精神体般的怪物。

  死亡人数不断上涨……这是我们的错误,我每天都在自责。

  我……我想我可能不会再继续写日志了。

  【日志编号-???】

  我有多久没记日志了?如果不是为了这些重要的事,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打开这个日志了。

  这是战争持续的第几个年头了?我有些记不清,总之从当年的错误开始,那个怪物便一直在扩张,它展现出了可怕的模因污染,为了应对这个怪物的力量,我们的研究项目也转变为了对抗它。

  逆模因与禁绝合金的项目已经有了初步的成果,也得益于这些成果,我成为了最高指令的一员,负责这座六号堡垒。

  我有过回到废墟那里,寻找异化区,但遗憾,我找不到它,梅尔沃德歪曲值在近些年已经逐步稳定了起来,但与我们现实原本的数值来看,依旧高出了不少。

  也因为这样的变化,现在正有一个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怪物在我们的世界里肆虐,也因为歪曲的现实,我们才得以制造出这些完全违反定律的武器,逆模因、禁绝合金……

  为了能更好的服务于这项伟大的事业,最高指令命令我们将在不久后接受逆模因手术,我们会遗忘干扰我们判断的记忆,悲伤或欢乐,总之没有用的都忘掉。

  我欣然接受了这一切,或许这会让我对于“错误”的自责感能减轻一些。

  我想我会忘记琼尼,但我会留着我们的合影。

  【日志编号-???】

  我们战败了,准确说从来没赢过。

  逆模因武器投入使用过,确实使我们抢回了些许的阵地,但也令这个世界变得满目疮痍。

  幸存的人中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声音,他们认为那个怪物是真正的神明,它正带着所有人荣升天国。

  确实……

  这是实话,很多被那怪物同化的人都拥有着短暂的自我,他们的意识变成了精神体,完全脱离了物质的躯骸,这就像物质的升华,完成进化成了另一个更为伟大的存在。

  我猜当初的“歪曲”也是这样的,它令我们这懦弱的凡体进行了“上升”,可这样的“上升”并不是我们想要的。

  不,也可能“歪曲”是错误的,它出现了些许的偏差,令人类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垠空】,这一切的起源……

  我也曾返回过最初事故发生的地方,但我已经找不到异化区了,随着梅尔沃德歪曲值的稳定,异化区的“歪曲”也逐步稳定成了“现实”。

  菲尔德博士今天还给我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他说他无法忍受这一切了,他认为他应该赎罪。

  其实这和他无关,当初是最高指令通过了决意,他只是做了身为研究员应该做的,但菲尔德博士说他依旧接受不了这些。

  他不承认那怪物是神,也认为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神。

  菲尔德将再次犯下一个错误,但他愿意承担这所有的血罪,甘愿变成被人唾弃的疯子。

  他要进行复仇……

  【日志编号-???】

  我见到了菲尔德博士的复仇,他选择了被同化,连带着整个十七号堡垒的幸存者们……

  大约二百万人。

  它们汇聚成了一团、变成了另一个无比巨大的意识集群,就像那个怪物一样。

  化身为怪物。

  只是此刻的他们还有着短暂的自我意识,与那个怪物交战在了一起,这是精神层面的战斗,我只能从不断起伏的梅尔沃德歪曲值,来旁观这场战争。

  很显然,菲尔德输了,但没想到的是,菲尔德携带着十七号堡垒所有的逆模因武器,以及【终焉回响】,在与其同化时,将这一切引爆。

  这是他的作风,做好了所有的打算,我猜如果他赢了的话,这些逆模因武器会把他这个不可控的怪物杀死,如果他失败了的话,这些武器将用来杀伤敌人。

  他说,只有恶魔才能杀死另一头恶魔。

  【日志编号-???】

  我们赢了,应该算是赢了。

  在菲尔德重创了怪物后,我们进行了接连的追击,最后利用十三号堡垒完全地囚禁住了它。

  这是一场惨胜,敌人尚未被杀死,余波仍在世间扩散。

  幸运的是战争中我们已经做足了准备,幸存的堡垒将开始重启计划,而我们这些人也将成为守秘者,在这灾难的余波中尝试重启人类文明。

  六号堡垒的守秘者名单已经列出,我也在其上,而现在这份任命书就摆在我的桌边,与它一起摆放的还有一张合影,和一把已经上弹的手枪。

  在难熬的日子里,我总会拿起那张合影,根据日志文档的提示,合影里的女人是我的爱人,但我已经记不起和她有关的事了。

  我活的太久了,身体绝大部分已经被替换成了机械,相识的朋友也一个又一个的死去,活的最久的雷扎也死了,听说他是自杀的,虽然这个人大大咧咧,但梦魇一直紧随着他,也紧随着我。

  我在想这应该是个不错的机会,彻底结束我这该死的一生,我的脑壳没有经过改造,只要扣下扳机就能结束这一切。

  但我又有些不忍,倒不是怕死,我只是觉得我不该这样死去,我是这场灾难的见证者,我应该活下去,直到偿还罪孽的那一刻。

  【日志编号-???】

  新的时代将在这一刻开始,我们兴建了纪念碑,来纪念这些死去的人们,而我也按照着最高指令的意图,销毁了所有和那个怪物有关的资料,为了方便称呼,我们把那个怪物命名为不可言述者。

  按照指令,我的日志文档也归属于销毁范围内的,只要我按下删除键,这些东西都将消失。

  或许是私心,还是说别的,我不想这样,我希望这个日志文档能留下来,它记录了这糟糕的历史……但我又不能违背最高指令的命令。

  在最高指令解散前夕,我向着最高指令提出了保存的想法,我本以为他们会否决,结果他们同意了。

  大概他们也不希望,曾经的过去,就这样毁灭于岁月之中,它应该留下些许的痕迹,哪怕一点点也好。

  我设计了一个逆模因保护措施,一个房间,用来存放这一切,记录这个“错误”。

  这既符合了销毁指令,也令其留存了下来。

  所以差不多,这应该就是最后一篇日志了,在几小时后我将进行最后的改造,遗忘掉这些无关的一切,把自己变成工具,进行着文明的延续。

  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总结的话了……但我思考了很久,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什么。

  这会是崭新的世界,原有的物理法则因梅尔沃德歪曲值的上升,会出现些许的偏差,说不定这个世界上会出现更多稀奇古怪的发明,也得益于这些,更多违反常识的东西会出现,这需要人类慢慢适应。

  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我想……

  ……

  那么……很高兴,很高兴你能看到这,崭新的人类们,虽然离开这个房间,你们便会将这一切遗忘,但至少,至少仍有人曾短暂地记起这一切。

  这旧日的牺牲与……荣光。

  【六号堡垒负责人,垃迪·法兹】

  第六卷 永不遗忘

  序幕 局外人

  英尔维格历932年。

  怒涛之角军港。

  “冬天要来了……又过去了一年啊。”

  伊芙紧靠在车窗边上,望着远处阴郁铅灰的云层,感受着晚秋的微凉。

  她叹息着时间的飞逝,但遗憾的是无论怎么叹息也改变不了这些,所以她把视线转回了报纸上,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大约是在三个月前,高卢纳洛的舰队袭击了棱冰湾,虽然高卢纳洛方否认这些舰船的归属,但从船体的残骸来看,这确实是来自高卢纳洛的船只。

  那一夜的战况极为复杂,高卢纳洛的舰队不止是与棱冰湾交火,似乎还与另一个敌人作战,只是报纸上没有指明另一个敌人是谁。

  也因为这些尚不可知的原因,令一切又有了不同的可能性。

  世界局势变得激化,无论是维京诸国,还是莱茵同盟,都爆发出了战争的呼声,后续的时间里白潮海峡内爆发了多次冲突,双方各有船只沉没,但掀起全面战争的战火仍未被点燃。

  英尔维格需要时间,莱茵同盟也需要时间,据渔夫们说,白潮海峡已经完全封锁了起来,那里布满巨大的铁甲船,几乎要填满海峡。

  然后,就在双方再也难以克制,全面战争将要完全爆发时,这一切又再度僵持了下来,令怒火充盈的人们,不得不停下思考。

  只因为……

  伊芙想着,看向了报纸的头版头条,整个页面只有寥寥数段文字,以及一个模糊的黑白照。

  报纸上印刷着一个狰狞诡异的类人型机械,它浑身冒着蒸汽,手里握持着巨型炮管,这是需要马车才能拖动的武器,但就这么被轻易地握在手中,最为重要的是,在它身后的武器架上还有更多类似的武器,并且这具诡异的机械正行走在旧敦灵的街头。

  伊芙很清楚这是什么,来自永动之泵的战争机器,第三代原罪甲胄。

  它将妖魔血肉的占比率降到最低,令整体强度与机动性大打折扣,但它也是目前仅有的,可以进行量产,且不会对驾驶者与周围人造成严重侵蚀的甲胄。

  也因为三代甲胄的突然出现,令即将爆发的战争又停滞了好一阵,莱茵同盟们的舰队蓄势待发,却因为这个尚不知晓强度的机械再度沉默。

  每个人都需要重新思考一下,面对这样的英尔维格他们是否要继续战斗。

  英尔维格的军方也是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一次阅兵,三代甲胄便是其中的主角,这些新式的战争机器具,可携带众多沉重的武器,并且有着一定的机动性,谁也不清楚它们会在战场上进行多么惨烈的杀戮。

  三代甲胄们不仅震慑了敌人,还震慑了许多自己人,绝大部分贵族们是第一次知晓英尔维格还存在这样的东西,也因为这些因素,铂金宫比以往热闹了太多。

  当然,伊芙很清楚三代甲胄可不止是令战争延缓下来的理由,它确实很诡异与强大,但总是会有不畏猛虎的幼鹿。

  真正令战争暂时延缓下来的是散布在诸国之中的筑国者们,在洛伦佐从寂海归来后,一份加密电报便发送给了他们,经过短暂的协定,这一次的“重启”将被延缓,但给洛伦佐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实际上情况要比这更糟,按照洛伦佐的话,这一次说不定全人类都要玩完了。”

  亚瑟揉了揉眼睛,只过了短短几个月,他显得要比之前苍老太多了。

  “我以为……这些情报我不该知道的。”

  伊芙的心情与他是同样的沉重,同时她的心中也有着困惑。

  “其实你该知道的。之前我一直想将你保护在精致的鸟笼里,结果这一切变得越来越离谱……何不放你自由呢?既然无法教会你舞蹈,倒不如教你持枪。”亚瑟说。

  伊芙放下了报纸,“你是想把我当成接班人吗?”

  “这可不行,”亚瑟摇了摇头,“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想坐上我的位置,还是需要正常的晋升的。我已经想好让谁接替我了。”

  亚瑟说着看向了车厢的另一旁,这列列车上,不止他们这些乘客。

  车厢微微摇晃,武装列车行驶在荒凉的大地上,笔直向前。

  这是一片无人区,向着四处看去,难以察觉到任何人类活动的踪迹,武装列车孤独地前进着。

  但车厢内还算不上孤独,伊芙的对面就坐着亚瑟,老家伙眼神沉重,时不时地拿起杯子,抿一口咖啡,在过道的另一边则坐着梅林与阿比盖尔,这两位重要的科研人员也在列车上。

  按照净除机关条例,为了避免被斩首,他们几个本不该同时出现在一起的,更不要说是同一个载具上,但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们不得不一同前往。

  在列车的其他座位上,也坐满了安保的士兵,只是他们和寻常的净除机关士兵有所不同,他们每个人都身穿厚重的大衣,其下安插着防弹的钢板,手中握着武器与尖刀,面容隐藏在了厚重的防毒面具下。

  伴随着呼吸,车厢内响起沉重的滤器声。

  不仅如此,更为深沉的呼吸声在车窗外响起,一重重的水蒸气涌过,在玻璃上留下细密的水珠,但很快又被狂风拖离。

  原罪甲胄们保持着待机状态,安静地半跪在前方的车厢中,他们携带着各式武器,宛如沉默的军团。

  伊芙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内心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忍不住地在车厢内扫动着,余光注视着清道夫们。

  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些家伙,但仔细回忆一下,这似乎是伊芙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在白天见到这些清道夫们。

  他们几乎不曾言语,沟通全靠手势,也不曾摘下面具,似乎所有的清道夫都长这一个样子,保持着绝对的隐秘,将所有与自我有关的信息封闭。

  然后目光落下更后方,那是些更为特殊的乘客们。

  亚瑟看着这些特殊的乘客,继续说道。

  “没有人是永生不死的,总会需要一个接班人。”

  视线的余光瞥到了车厢最后排的座位,亚瑟似乎是看到了谁,无奈地笑了笑,“当然,也可能有例外,我就觉得像他那样的坏人,至少能活个几百岁。”

  伊芙也试着看向那个坐在最后方的家伙,但他处于伊芙视角的盲区,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隐约地看到那些靠在边上的剑袋,还有枪械。

  这个家伙全副武装,仿佛是要参加某场即将爆发决战,他不清楚这一切会在何时开始,那么只能让自己时刻武装。

  据说从寂海回来后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要么窝在自己的事务所里一动不动,要么就带满武器,走入黑夜之中。

  呼噜声渐起,伊芙移开了目光,顺着亚瑟的视线看去,找到了他话语所指的人。

  “你是说,她是他的接班人吗?”

  “用奥斯卡的话说,是这样的,”亚瑟无奈地看了一眼那个靠着车窗呼呼大睡的家伙,“他说他一生都把精力投入写作之中,结果混得需要黑帮来帮他出版书籍,从故事中的世界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老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亲人,没有子嗣,就连朋友也没几个。”

  亚瑟长叹了口气,好像能看穿他笑脸下的悲凉。

  “他是一个糟糕的作家,又是一个不称职的筑国者,他余生里能做的就是让使命传承下去,而不是断绝在自己手中,如果这也做不到的话,他的人生简直失败透顶。”

  在亚瑟的注视下,奥斯卡靠着车窗,打着呼噜,不知道是该敬佩他的心态,还是说这个人真就是这样心大,这种压力倍增的情况下,他居然睡着了,睡的还很香。在奥斯卡的身旁还坐着另一个熟悉的人。

  塞琉靠着奥斯卡,低头看着手中的书籍。

  和好奇多动的伊芙不同,塞琉表现的很安静,似乎这周围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

  伊芙收回了目光,忍不住说道。

  “比起接班人,我倒觉得他是在给自己找养老院,斯图亚特家有足够的财力养让奥斯卡安逸地死去。”

  “不仅如此,斯图亚特家还会帮助奥斯卡宣传他的作品,说不定过一阵,旧敦灵的街头就贴满他新作的海报了。”亚瑟说。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失落,随即变得严肃起来。

  “……前提是我们能从死神的手里抢到未来。”

  “所以规矩什么的,也不用太在意了吗?”

  伊芙若有所思道。

  车厢里载满了熟悉的人,他们存在于不同的职位上,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在这一天被一同召唤,乘上了驶离旧敦灵的列车。

  伊芙只觉得有沉重的雨云在靠近,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适,她试着回忆,却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毫无之前的记忆。

  她想不起乘车之前的记忆了。

  伊芙的眼瞳直直地看着亚瑟,又缓慢地挪移到了其他人身上,她开始发现这里的古怪。

  眼前这些人几乎不会同时出现在一起的,可现在却在同一趟列车上,更不要说伊芙还记不起之前的记忆,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登上的列车。

  “别激动,你没被妖魔袭击。”

  亚瑟注意到了伊芙神态的变化,而这个变化看样子也在他意料之中。

  “我以为你会在下车时才注意到这些的。”

  “怎么回事?”

  “一次会议,涉及很多人的会议,”亚瑟笑了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伊芙的额头,“别担心,你以后会习惯清道夫们的手段,但一般只有紧急情况他们才会这么做。”

  听着亚瑟这莫名其妙的话,伊芙看向了一旁的沉默的士兵们,她明白了原委。

  “逆模因……”

  伊芙轻语着,她们这些人是被清道夫聚集起来的,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会议需要他们这样做。

  突然列车停下了,它抵达了目的地,车门开启,有冷风吹进。

  大家保持着沉默,相互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一个接着一个的起身,然后离开车厢,当伊芙走出时,荒凉之中拔地而起了数个建筑,而在更远的海面之上,停靠着巨船,其上赤红的旗帜飘扬。

  伊芙没见过那样的巨船,也没见过那样的旗帜。

  就在愣神之际,一阵带着奇怪口音的话语响起。

  “哦,你们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一阵。”

  伊芙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位年迈的异乡人,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更多的异乡人。

  他们穿着与旗帜同样赤红的衣装,上面镶嵌着锃亮的鱼鳞甲,这是伊芙不曾见过的盔甲,如果它算得上是盔甲的话。

  老者的腰间还挂着朴素的长剑,身后背着一把精致的枪械,其他异乡人的装备和他都差不多,只是装饰的华丽不一。

  伊芙的呆滞变得更加严重了起来,无论是盔甲设计还是武器,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就连书籍中也少有提起的,而当她看到老人的黑瞳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被灰尘掩埋的记忆展露微光。

  “九……九夏人?”

  “没错,没错。”

  老者很是随和,带着笑意地应声,只是他的西方语带着有点令人发笑的口音。

  “那么,这就开始会议吧,按照霍尔莫斯先生给予的情报来看,我们可没剩多少时间了。”老者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变得坚硬如铁,“你们这边有什么想法吗?”

  “有的,我和霍尔莫斯先生一起制定了一个计划,这或许能杀死罗杰·科鲁兹与艾德伦·利维恩,将这两个不稳定因素一举摧毁。”梅林走出了车厢,直接说道。

  “什么样的计划?”

  “这个得先从我们敌人的性质说起,这也是为什么让清道夫还有九夏一起参与的原因。”奥斯卡发言,在他身旁站在冷漠的塞琉。

  这次计划有很多人参与,不止是净除机关的各个部门,还有英尔维格与九夏。

  车厢内的人员基本都下来了,在站台上挤成了一堆,和暂时驻扎在这里的九夏人团成了一团。

  “他们都是升华者,可以进行随意地【间隙】穿梭,读取每个人的记忆,再加上他们自身强大的力量,简直就是行走在世间的神明。”

  奥斯卡继续说道。

  “如果要进行恰当的比喻的话……他们就像是一群读者。”

  “读者?”

  老者听到奥斯卡的话,兴趣非凡。

  “没错,你不觉得吗?我们都是故事中的角色,我们在进行的事,便是推进的剧情,我们需要让剧情的桥段来到‘我们杀死他们’,但倒霉的是,我们的敌人是‘读者’,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翻阅故事,可以看到我们书中的行事,准确地读出我们的心理活动,知晓我们所想做的一切。

  所以无论我们有什么计划,在读者的力量面前都毫无意义,他可以聆听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对话,我们的心理活动,甚至说取代我们,查阅我们的过去,并驱使着我们的身体进行未来。”

  老者沉默了下来,他很少听到这样有趣的比喻,也因为这个新奇的角度,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敌人的可怕。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成为故事之外的人。”

  沙哑的声音响起,就像宿醉未醒的酒鬼,他踩着沉重的步伐,最后一名乘客摇摇晃晃地走下了列车。

  “很简单,跳出这个故事,不存在于这个故事之中,那么读者也就阅读不到这段故事,无从知晓我们的意图了。”

  他红着眼睛,看样子为了想出这个计划,他好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了。

  “局外人。”

  “一个不被敌人知晓,也不被我们知晓的‘局外人’,只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出现,更改整个行动的走向。”

  他说着举起手了,就像在捏一颗渺小的灰尘。

  “只要改变一点点,在关键的部分进行更改,一个普普通通的计划,便会变成猎杀的行动。”

  “所以这是我们必须忘掉这场会议的原因吗?就连我们自己也不该记得‘局外人’是谁。”老者问。

  “没错,一个超脱故事之外,超脱所有人认知之内,一个暗中潜藏的刺客。”

  老者看了看男人身后的清道夫们,他又斜视了自己身后的士兵们,九夏人的技术与英尔维格的截然不同,比起这些工业,他们更擅长的是诡诈的逆模因,而这也是他们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没人能记起,自己遗忘了什么……这个计划很有风险,一旦局外人出现问题,我们便会朝着末路走去,再无挽回的可能。”

  正因了解逆模因,老者才明白其中的危险,如果计划没有局外人的矫正,那么便注定失败。

  “我相信局外人。”

  男人神情坚定和老者对视在了一起,灰蓝的眼中空无一物。

  僵持了稍许,老者大笑了起来。

  “能从寂海归来,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填补人类的历史……这简直是丰功伟绩啊,只可惜无法被写入书中。”

  老者没有思考太久,伸出手,和男人握在了一起。

  “很高兴见到你,霍尔莫斯先生。”

  “我也是,左镇将军。”

  洛伦佐注视着这位黑瞳的异乡人,抬起头,目光扫过更多黑瞳的异乡人,最后停留在了赤红的旗帜上。

  “我们应该很快便会忘记彼此。”洛伦佐有些遗憾道。

  “没关系,”左镇说,“我们将在几天后,第一次见面。”

  洛伦佐一怔,然后微笑地点头。

  “对,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