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说。
她叹了口气:“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我们可以先告诉她,接着再找伦尼与安迪·桑德斯谈谈。
这样至少在数量方面我们就赢过他们了,三比二。”
“萝丝的姐姐?为什么?”
“你不知道她是镇上的三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芭比摇了摇头。她又说“别一副懊恼的模样。
:虽然时间不长,但她也干了好几年。她通常只是个帮他们做出的决议盖章的角色——应该说是伦尼的决议才对,毕竟安迪·桑德斯也是个负责盖章的角色——虽然她有一点……问题……但本性却是个坚毅的人,嗯,至少过去是这样的。”
“她有什么问题?”
他以为布兰达也会对这件事保密,但她没有。
“药物依赖,止痛药。我不晓得情况有多严重。”
“我猜她的药应该都是去桑德斯药店拿的。”
“对。我知道这不是完美的解决方案,而且得非常小心才行,不过……老詹·伦尼可能得被迫接受这个权宜之计,至少有段时间得接受你介入才行。至于你会不会有实际指挥权呢?”她摇了摇头,“不管那到底是不是总统签署的戒严令,他迟早都会把它拿去擦屁股。我——”
她停了下来,双目圆睁,望向芭比身后。
“帕金斯太太?布兰达?怎么了?”
“噢,”她说,“噢,我的天啊。”
芭比转头一看,随即震惊到自己也说不出话来。夕阳会变得如此之红,通常只会发生在温暖晴朗、没有午后阵雨干扰的日子里。但在他这辈子里,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夕阳景色。他觉得,恐怕只有曾近距离目睹过巨型火山爆发的人,才看过像是这样的景象。
不对,他想,就连他们也没有,这景象没人见过。
眼前的落日并非球形,而是打结处正在燃烧的巨大红色蝴蝶结。西方天际像是升起了一片薄薄的血幕,被血幕遮住的地方,全成了一片模糊的橙红色。地平线在强光照射之下,几乎完全没了踪影。
“我的老天爷啊,这就像开着一辆挡风玻璃脏得不行的汽车,朝太阳的方向笔直前进一样。”
她说。
事情就是这样,只不过挡风玻璃被换成穹顶罢了。灰尘与花粉已沾到了穹顶上头,开始造成影响,接下来一定会越来越严重。
我们得清洗穹顶,他想,想象着拿着水桶与抹布的志愿者排成一列的模样。太荒谬了。他们要怎么清洗四十英尺高的地方?一百四十英尺呢?一千英尺呢?
“我们得解决这件事。”她喃喃地说,“打给他们,叫他们拿出威力最强的导弹。不管后果有多严重,这事都非解决不可。”
芭比什么也没说。就算他真有什么想说,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说得出口。眼前这阵尘雾弥漫的浩瀚光芒偷走了他的话语,看起来就像是透过舷窗,望向地狱似的。
呦—呦—呦
1
老詹·伦尼与安迪·桑德斯在鲍伊葬仪社的台阶上看着诡异的夕阳。另一场在镇公所举行的“紧急评估会议”定于七点开始,老詹原本想早点过去准备,此刻却站在这里,看着这幅奇异而模糊不清的落日光景。
“这就像是世界末日。”安迪低声说,声音中充满敬畏。
“鬼扯!”老詹说,如果要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苛刻——就算是他,也听得出比平常苛刻——也是因为类似的念头同样在他脑海闪过。
在穹顶落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情况可能已经超出掌控——他的掌控——而他正努力拒绝承认这点。“你看见耶稣从天上降临了吗?”
“没有。”安迪承认。他只看见他这辈子认识的所有镇民,全都站在主街上不发一语,用双手遮住阳光,望着古怪的夕阳。
“你看得见我吗?”老詹固执地说。
安迪转向他。“当然,”他说,声音十分困惑。
“当然看得见,老詹。”
“这就代表我还没被提①,”老詹说,“我全心奉献基督很久了,如果这是末日,我就不会还在这里了。你也一样,不是吗?”
①被提(Raptured),意指末日审判时,信徒被接往天堂之意。
“我想也是。”安迪说,却觉得有些怀疑。
如果他们有资格被提——以羔羊的血洗清罪孽——为什么他们还得叫斯图亚特·鲍伊先暂停老詹口中的“小生意”?他们是何时开始干起这门生意的?为什么经营一家冰毒工厂的人会有资格被拯救?
要是他问老詹,安迪知道答案一定是:有些事要等到最后,才能证明是正确无误的。就这件事来说,过去有段时间,结果似乎的确值得赞扬:他们建了新的圣救世主教堂(旧的那座只不过是隔板钉成的棚屋,只在屋顶上放了个木头十字架),至于电台的成立,更拯救了无数只有上帝才算得出数目的灵魂;同时,他们也把百分之十的金额——小心翼翼从开曼群岛的银行寄出捐款支票——捐给科金斯总是称之为“黄种兄弟”的上主耶稣传教会。
但巨大模糊的夕阳,似乎暗示人类的所作所为,全都如此渺小、无关紧要,使安迪不得不承认,那些成就根本无法当成什么正当借口。要是没有那些冰毒挹注的现金,他的药店早在六年前就倒闭了。葬仪社也是,就连伦尼二手车行——或许吧,但站在他身旁的人可能永远不会承认——也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兄弟。”老詹说。
安迪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老詹笑了……但并非凶暴那种,而是温柔、善解人意的微笑。安迪也朝他露出微笑,或说试着想微笑。他欠了老詹不少。只是现在,他的药店、克劳蒂特的宝马汽车等等,似乎都不重要了。就算那辆宝马配备了自动停车系统与声控音响设备,但他妻子都死了,再好的车又有什么用?
等这件事结束,小桃回来后,我就要把那辆宝马给她,安迪这么决定,克劳蒂特也一定希望这样。
老詹举起肥胖的手指,指向太阳。太阳就像颗怀有剧毒的鸡蛋,把毒性扩散至西方的整片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这全是我们的错,觉得在这种难熬的时刻,上帝采用了让我们撑起这个小镇的方式来惩罚我们。但事实并非如此,兄弟。这不是上帝做的。要是你说我们在越南打了败仗是上帝所为,说上帝这是在警告失去崇高信仰的美国,那我倒是得同意你的看法。如果你说九一一事件,是上帝这个我们的最高法院,对我们的孩子已不在每天早上祷告所赐下的响应,我也能够赞同。但上帝之所以惩罚切斯特磨坊镇,是因为我们不想让这里变成像杰伊或米连诺奇那种垂死的小村落?”他摇着头,“不是这样,不是的。”
“可是我们也把不算很少的零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安迪胆怯地说。
这是真的。他们拿来支撑自己生意上的金额,比援助那些黄种兄弟还多;像安迪就在开曼群岛有一个自己的账户,还会把从这里赚到的每一块钱都存进里头——鲍依兄弟也是——而他敢说,老詹一定有三个账户,说不定还有四个。
“‘因为工人得饮食是应当的’,”老詹以亲切的语气卖弄了一句,“《马太福音》第十章第十节。”他没举出前一节的经文内容当作例子:
腰袋里不要带金银铜钱。
他看了看手表:“说到工作,兄弟,我们最好快出发。还有很多事得决定。”他往前走去,安迪则跟在后头,双眼仍盯着夕阳看。太阳依旧明亮到足以让他联想起腐败的生肉。接着,老詹再度停下脚步。
“反正,你也听见斯图亚特怎么说了——我们已经停工了。那个自称是主厨的小伙子,不是也在熬夜赶工以后,说‘万事搞定,一切都安全得很’?”
“那个家伙啊。”安迪担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