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夏眼中模糊潮湿的小雨渐停, 窗外却又开始向下砸雨珠,一朵朵迸开,像破碎的烟花。

  十月末, 云川的每场秋雨过后,总会翻起一层隐隐的寒意。

  阴冷湿寒的水汽无孔不入的穿梭在城市的每个孔隙, 风雨肆意吹刮枝干, 明天或许会是满地淡黄。

  方祁夏没有睡意, 眼睫密密的覆下来,懒散的动动手指, 勾勾周见唯的,问:“你说的那个孤儿院小天使, 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

  周见唯默默在心里想, 即使他尽力把孤儿院那段往事说得详尽,可方祁夏却丝毫没有回忆起, 似乎真的已经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失望的同时,却还有些隐秘的庆幸。

  幸好方祁夏的记忆中,没有他当时狼狈颓废的身影。

  那段不可告人的往事是永远笼罩在周见唯人生中的黑暗, 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的那抹黑,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

  方祁夏的出现对周正来说, 是一颗星星,亮到他不敢直视。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星星, 但他的星星遥不可及。

  虽然相遇即是重逢,但周见唯愿意把它当做初见。

  毕竟,如今的他终于可以体面的向方祁夏介绍自己。

  “他会过得很幸福。”周见唯答。

  方祁夏欣然点头:“嗯。”

  过了会儿, 方祁夏悄悄抬眼看周见唯,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放空,或者表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松弛。

  “哥, 你在想什么呢?”方祁夏问。

  暖橙色的阅读灯光折进周见唯黑白分明的眼中,细腻的光粒平铺开来,使他的面庞变得温和安静。

  他在心中思考着,方祁夏说让自己等一等他,是在等待什么。

  按照他正常的计划,如今,费金作为Z先生的眼线,已经正式打入鸣乾,成为了方祁夏的助理。

  费金是个只要钱给的足就会推磨的鬼,他在方祁夏手里收一份工资,周见唯同时又会给他一大笔丰厚的报酬。

  所以费金工作起来简直不要命,不仅高效率的帮助方祁夏完成任务,而且会时时刻刻向周见唯暗中转告方祁夏最近遇到的困难以及生活状态,几乎是Z的完美替代品。

  所以眼下这个时间点,正是宣称Z先生的白骑士综合征痊愈,协议解除,让他退出方祁夏的世界的最好时机。

  可最近方祁夏私下里的小动作很多,并不老实。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管理鸣乾上,有了费金后,更是像甩手掌柜一样交给了他一堆本该由自己完成的工作。

  据费金所描述,方祁夏最近神出鬼没,有意无意的躲避他的视线,然后像个幽灵一样偷偷溜出鸣乾的大门。

  费金悄悄跟踪过方祁夏几次,他发现方祁夏私下里会见很多人,这些人他调查过,和鸣乾并无合作关系,却和方祁夏保持着联络。

  费金总结出,方祁夏似乎在独自密谋着某个计划。

  而且据周见唯所知,方祁夏最近同白之乔的联系也开始逐渐变多。

  不知道方祁夏给白之乔下了什么封口令,不管周见唯怎么问,白之乔都像个活扇贝似的撬不开嘴,只说这是她和夏夏两个人的秘密。

  白之乔人在太平洋另一端的西雅图,一个持枪合法的地方,这两个人有事瞒着他,他很难不担心。

  方祁夏很会隐藏自己的心事和情绪,心思细腻、鬼点子又多,说不准哪天灵机一动会把费金收编,周见唯根本没办法放心。

  于是,他选择延长Z先生的病情,继续亲力亲为,维持与方祁夏的联系。

  周见唯淡淡的抽离思绪,说:“没想什么,乖宝还不睡觉吗?”

  方祁夏低低的应了一声,声音绵软的像刚出炉的恰巴塔,手指戳一戳就能凹陷下去:“哥,你喜欢我什么呢?”

  周见唯尾音里含着笑:“又想听我和你表白吗?”

  “嗯……我只是想不明白,因为你这么优秀。”方祁夏偷偷觑他,怕周见唯又会认为他在贬低自己。

  周见唯说:“因为我们夏夏可爱、漂亮、帅气、善良、温柔、乖巧……世界上所有赞美人的词语我都想用在你的身上,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戴上了滤镜。”

  “当时在剧组,每个人都夸你,都愿意宠着你,是因为你本来就特别好,而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做戏。”

  方祁夏的脸越来越红,像被雨珠打湿的树莓,朦胧的泛起小雾。

  周见唯又问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那天吗?”

  方祁夏点点头,说:“记得……诶,我那天好像还看见齐姐了,她说的那只开屏的花孔雀……不会是你吧?”

  “……”

  “你怎么听见的?”周见唯讶然。

  “我去试镜的时候,路过了你的化妆间……原来真的是你啊。”方祁夏嘴角微微漾起两个轻巧的弧度。

  齐淮伊像个煤气罐跺高跟鞋的样子忽然浮现在他眼前,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齐姐骂人的样子好凶,我没敢多停留,只听见了前两句。可是你那天真的很帅,比你去电影节走红毯穿的都帅,是超级超级帅气的花孔雀。”

  周见唯无奈笑笑:“你还挺会夸人的。”

  方祁夏笑得身上都在细细发抖,过了会儿笑够了,说:“我不笑了,你接着说吧。”

  气氛都被搅乱了,周见唯再想说什么都没了氛围。

  “那天试镜,其实我在化妆间的另一个屏幕已经看了很久。你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剧本,特别乖巧。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儿可真讨人喜欢。”

  “后来慢慢的,我越来越想和你说话,每天都想看见你,忍不住接近你,想照顾你、哄你开心……”

  “夏夏是最重要的。”周见唯俯身靠近方祁夏的右耳,认认真真的说。

  湿热的呼吸喷在怀中人的颈侧,激的他忍不住轻轻瑟缩

  。

  方祁夏缓缓咧开嘴唇,又点点自己的左耳:“你不是告诉过这只耳朵了吗?”

  “不一样。”周见唯说:“我怕它没有好好告诉你。”

  听着周见唯能腻死人的情话,方祁夏简直幸福的不知所措,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抿着唇瓣甜甜的笑,整颗心仿佛被浸泡在蜜罐中,甜丝丝的酥麻感逐渐蔓延至全身。

  周见唯自知,自己的话真假参半。

  虽然的确是心中所想,但却不是试镜那一天的想法,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孤儿院的某个雪夜。

  就算方祁夏忘记了“周正”,如今的他也可以将“周正”无法开口的心意,以“周见唯”的身份告知与他。

  “好了说完了。”

  周见唯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说:“我也想听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受。”

  方祁夏有些为难,他用真诚的眼神示意周见唯,漂亮的眨眨眼,像灰雀扑扇翅膀,似乎想靠这个萌混过关。

  周见唯不吃他这套,极有耐心的等待他的声音。

  方祁夏小小的叹了口气,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帅,尊重演戏,给年轻人机会,专业知识强,台词功底好,入戏快……”

  周见唯手动打住,显然对这个评价十分不满意:“你在写简历吗?”

  这和专业素质强、抗压能力大的空话有什么区别。

  方祁夏讨好的笑笑:“我第一次见你光顾着紧张了,只敢低头背台词,哪敢寻思那么多……那我补偿你,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

  秘密?

  是私下联系生人,还是和白之乔密谋的秘密?

  周见唯提起了兴趣,道好。

  “你知不知道summer,就是曾经唱歌的那个歌手?”方祁夏出乎意料的问。

  周见唯一瞬间失望,就知道方祁夏这个小蚌精不会轻易和他说这些事,淡淡回答:“知道。”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方祁夏期待的问。

  “很出名很火,唱歌特别好听,作词作曲也优秀,在我心目中可是算得上是Top1。唯一的遗憾是他从来不露脸,不过光听声音就知道肯定长得很漂亮。”

  方祁夏被夸的晕头转向,简直快忘了自己姓什么,身体轻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压不下骄傲上扬的嘴角。

  如果他当初能在密密麻麻的恶评中读到这样一条评论,肯定会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得连夜爬起来给这位网友单独作曲。

  简直是天使!

  方祁夏狡黠一笑,神神秘秘的继续说:“我这个秘密可是会吓到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其实,summer根本不像网上传的一样死不见尸,只是失踪了。而且,我就是summer,吓到了吧!”

  方祁夏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见唯的表情,连一丝一毫的抖动都不想错过。

  然而周见唯却只是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丝毫没有惊讶到的样子,甚至连眼周的肌肉都没有牵动,无比平静的说:“我知道宝贝,这个对我来说不是秘密。”

  方祁夏的表情一瞬间便垮下去了,巨大的挫败感顿时涌上心头,他错愕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和谁都没有说过……”

  “我有的是法子知道你的事,我一直在追你啊,能对你不了解吗?”

  方祁夏低落的垂下眼睛,密睫莹黑,在卧蚕下拢下一层阴影。

  “可是我夸summer的话都是真情实感的,你出道之后的每一张专辑我都买了。”周见唯逗完了又哄,无比享受把人惹不开心,再伏低做小哄人欢心的过程。

  “真的吗?”方祁夏好哄的不行,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心。

  “真的。”

  周见唯知道方祁夏有多热爱音乐,无论是在演戏时,还是学习接管公司,都没有哪天在玉山山顶上演奏尤克里里时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沉醉。

  如果方祁夏能一辈子都那么快乐就好了。

  周见唯轻轻拍他的背,沉声缓缓开口:“德国的陀涅黑医院,有一位很厉害的医生,叫安德,他或许可以治疗声带损伤。”

  方祁夏猝然间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周见唯,瞬间落进他沉甸甸的酿着温柔底色的眼睛。

  周见唯继续说:“安德做过很多这种手术,比你更加严重的也有过,是咽喉医疗领域的权威,他应该可以治好你……希望很大。”

  周见唯去上海工作只是借口,没有联系方祁夏的一个月,他一直在隐瞒行程,拿着方祁夏的片子和病历单去往全世界各地的医院。

  北京、巴黎、华盛顿、纽约……到处都存在过他奔波的身影,他几乎动用了自己的所有人际关系,不遗余力的找寻治疗方祁夏的方法。

  寻找治疗方法的过程比当年在伦敦找方祁夏还要艰难,可他甘之如饴。

  最终,在德国的陀涅黑医院,他找到了那抹希望。

  “虽然和你一起拍戏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可我希望你能更幸福。你看不见自己在谈论音乐时有多自豪,小表情有多可爱多骄傲,但是这些全部都被我看见了,我知道那才是你最真实的时刻。”

  “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哄你,这是哄你的礼物,喜欢吗。”

  方祁夏无声的掉眼泪,攥着周见唯的领口点头,他好像真的变成了爱哭鬼,仅周见唯可见的爱哭鬼。

  “不哭宝贝。”

  周见唯搂住方祁夏的后脑,手指插.进发丝间,将他牢牢的扣在怀中,感受到肩颈的布料逐渐被滚烫的水珠洇湿。

  方祁夏无法停止颤抖,眼睛里像蓄了一片湖,眼泪簌簌滚落,破碎,绽开同窗外雨滴一般的小小的无色烟花。

  “不怕,我们一起去德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见唯从未如此对待过一个人,他几乎用上了此生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如果那时你答应了我的追求,我想你能带我去你口中的家乡,好吗?”

  方祁夏可怜巴巴的抽抽鼻子,轻轻应好,声音像浸泡在热水中的棉花,温温软软的。

  他抬起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睛,近乎依恋的注视着周见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这个人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回报他的深情。

  周见唯忽的将手覆在方祁夏的嘴唇之上。

  方祁夏脑子发木,没来得及反应,忽然眼前一晃,心跳随之剧烈加快,声声炸在胸腔中。

  他看见周见唯俯身压下来,无比认真的吻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似乎是一位绅士克制却汹涌的爱意。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星星,方祁夏是周正的星星,是周见唯的星星,却又不止于此。

  周见唯要他做珍珠,做月亮,做白玉,做耀眼的参宿七,做这世间的最最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