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他拉住!拉住他!”

  创达上市首日,市值股价大涨46.3%,收盘时一字涨停。这个市值达多少亿宋涵也数不明白,他只知道张邈远说第二天就回剧组陪他到杀青。

  宋涵可太想张邈远回来了,他要用他身强力健的男朋友把池伶换走。

  为此宋涵还偷偷给张邈远吐槽,说他怎么忍心让他妈妈过来吃这种苦。

  结果张邈远来了一句:“那换我那出去搞公益的爸来?”

  宋涵:“......”

  最后宋涵只有可怜巴巴地说:“那求你快回来吧。”

  张邈远满意地在微信发了个戴墨镜点头的表情包,一副看吧,你离不开我的模样。

  实际上池伶来完全是自告奋勇。她得知宋涵出事后心急如焚,本来当天就要过来的,张邈远不同意,后面来她实在熬不住了,干脆自己坐飞机过来了。她强烈地表示,就是张邈远回来,她也不回去。

  宋涵很无奈,只希望张邈远回来能劝动她。

  张邈远回来的时候宋涵正在准备当天的戏份,这场戏就是全片的高潮———金三和顾祖辉在偷渡途中彻底撕破彼此的伪装。

  这场戏的场景是在一片树林外的河滩,而那条河的对岸,设定里就是“邻国”,这条十米宽的河就是“边界线”。

  剧组的人员在河滩上来来往往,布景打光有条不紊,拍摄的时间是清晨,天色蒙蒙亮,又恰好是阴天,宋涵坐在树下拿手机电筒看着剧本,肩膀上突然被披上了一件衣服。

  宋涵还没抬头,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味道,心一跳,抬头笑道:“这么早?你坐的凌晨几点的飞机啊?”

  张邈远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跳色是他脖颈间系着的一条绀色的薄巾,是阿斯科特式的打法,整体轻松随意,却又显得浪漫复古,是完全符合他气质的打扮。

  张邈远没回答宋涵的问题,而是低头问:“怎么不多穿点,不冷?”

  宋涵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池伶就说:“他不肯,说这会儿穿多了一会儿脱衣服更冷。”

  宋涵的甜言蜜语瞬间被堵回去了,心虚地说:“反正一会儿就开机了。”

  这里的气温白天高也能有20°往上,但昼夜温差大,周围又有河流和树林,体感气温比实际温度更低。

  张邈远伸手按住宋涵身上的衣服,对池伶无奈道:“我说他回剧组后你就回家,你不肯,你跟着来又管不住他,这里环境不好,你要再有点事,谁照顾谁?”

  矛头拐了一百八十度戳到了池伶身上,似乎他不听话不是他犟,是家长不会管,宋涵忙把身上的外套拢了拢说:“我穿我穿,阿姨你回去吧,他来了。”

  谁知池伶压根不在意张邈远的话,把两人看着,噗嗤一笑,麻溜地提了自己的小包说:“行行行,那我回宾馆去给你们备吃的。”

  她挽住张邈远身后的林萌,两个人好姐妹似的说说笑笑,都走出去五米远了,宋涵还能听到池伶说“对吧,我也觉得,邈远只受他管,他也只听邈远的话”。

  宋涵:“......”

  那他不怕张邈远也不行,要是资方爸爸一生气把他踢出剧组去,他哭都没地方哭。

  等池伶走了,张邈远蹲到宋涵身前,伸手挽起他的裤管看了看,见腿几乎已经看不出肿胀的痕迹,而且伤口处有擦药才舒了心,把裤腿放下后问:“早饭吃了吗?”

  宋涵觉得张邈远那一掀,凉风让他那块新生的皮肉触感格外明显:“吃了。”

  “要喝水吗?”

  “不喝。”

  “这两天伤口疼不疼?”

  “不疼,有点痒。”

  “别挠。”

  “嗯。”

  两个人断断续续说了好些话,张邈远问什么宋涵就答什么,问到最后张邈远都问无可问了,宋涵抓抓头发,笑道:“你这是干嘛啊。”

  张邈远抬头看前方的片场:“我也不知道。”

  宋涵说:“啊,你这。”

  张邈远又把头转了过来,他的视线一点点描过宋涵的五官,像是要把人好好看一遍:“走了这几天,每天都在想你过得怎么样,伤口疼不疼,洗澡伤口有没有沾水,睡觉有没有盖好被子,见到你我就想问问。”

  河边的凉风又吹了过来,微微扬起两人的头发,但宋涵有了一件外套,没刚才那么冷了,他慢慢靠近了张邈远一点,伸手握住张邈远戴着戒指的中指,小声说:“我想你回来是真心的,不单单是因为阿姨。”

  张邈远这才笑了,伸手撇开宋涵额头的杂发,宋涵看着他的眼睛,瞳孔泛起光亮:“祝贺你。”

  “当着你的面祝贺你。”宋涵紧接着说,“你真棒,创达未来也会更好。”

  张邈远的手指磨了磨宋涵的眉尾,脉脉温情:“你也是。”

  张邈远那句“你也是”跟古代的“君无戏言”毫无二致,他放手让宋涵进了片场,没说一句别的。

  蒙蒙薄雾,徐徐凉风,摄像机后,一切准备就位。

  “第三百八十场,三镜一次!”“开始!”

  金三带着顾祖辉穿过茂密的丛林,在到达河滩时,一声枪响,向导彻底消失在草丛间,顾祖辉面不改色,依旧跟着金三向那条河走去。

  摄像机从远景切到近景,河滩上的鹅卵石凌乱分布,宋涵走起路来也不比一瘸一拐的杨熠好多少,他面色冷冷地握紧手里的枪,玩味似的说:“你应该会游泳吧。”

  杨熠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他走得很自然随意:“我说不会,你会背着我过河吗?”

  “那就赌我技术好不好了。”宋涵咧嘴一笑,穿过丛林的两个人头发都有点凌乱,逃亡的路上即使顺利,也带着疲惫和沧桑,宋涵的笑看起来也带着几分潦倒。

  “但我想———警校应该是会教的吧,这是你们的必修课吗?”

  脚步蓦然止住,杨熠瞳孔定住不动,宋涵站在他的身后直直盯着他的后脑勺,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狡黠。

  很快杨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仰起头时他跨过鹅卵石又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声音毫无起伏:“教,当然教,只是我的成绩不好,全班倒数。”

  宋涵勾了一下嘴角,跟着慢悠悠地前进:“是吗,所以现在你在警队里什么职务?”

  杨熠平静地回答:“普通干警。”

  “嗯。”宋涵粲然一笑,“和我想的差不多。”

  戳破对方的身份,却是这样轻描淡写,像是老友叙旧一般的闲聊。安静的旷野,只有水流声和不知名的鸟叫,阴暗的天幕之下,两个人影走向既定的人生。

  河水冲刷出白色的石粒,水草随风摇摆,滔滔河水的对面,依旧是丛林,但那丛林是新生,是未来。

  杨熠的一只脚毫无顾忌地踩进水里,冰冷的河水将他鞋子浸透,他看着对岸开口:“你真的要带我走吗?带我走有什么用?我现在染了毒,还能活多久,我其实无法相信,你为了那点兄弟情义就愿意丢半条命救我。”

  宋涵看着自己手里的枪,摸了摸金属的表面,他的脑袋里此时闪过很多画面。

  金三哭着被母亲拖进打开煤气的房间;金三看着哥哥在叫喊中被母亲捂住口鼻一点点没了生气;看着他的赌徒父亲从窗台路过又悄然离去。那是他彻夜难眠的噩梦,亦是他孤寂这么多年的情结。

  宋涵把枪摸了个遍,然后又慢慢拿起来对上了杨熠的后脑勺,他微微眯眼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杨熠不为所动,只是闭上了眼。

  但一声轻笑冒了出来,宋涵举起枪对着天空鼓掌,他越鼓越响,都惊飞了几只鸟。

  “问得好问得好。”宋涵笑着仰头,垂下头后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塑料袋子,慢条斯理地打开把枪放了进去:“人的感情说得清就不叫人了。”

  “你跟我多久了?一年还是两年?”宋涵的手指一点点排出塑料袋里的空气,给枪做好密封,“你确实是待在我身边最久的兄弟———即使我知道,你是个警察。”

  杨熠慢慢又睁开了眼,他胸腔有细微的起伏:“所以,到底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说不清吗?”宋涵的手掌抵住杨熠的背,微微推了一下他,“为了逃过警方的侦察?为了能顺利出镜?为了感受一下......别人口里的感情?”

  他话音刚落,杨熠胸腔肉眼可见的上下起伏,然后他猛然一个转身提住宋涵的领子,目眦欲裂,面目狰狞。

  如同天地顿开,要把万物都碾为齑粉,杨熠咆哮:“去你妈的感情!你也配!你一个让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毒贩也配谈感情!”

  “你就该下地狱!”

  宋涵是真的被杨熠勒出了窒息感,但笑意还是从他的五官里透了出来,他仰着头,身体随着杨熠的拉扯而晃动,边笑边把手里的枪别进裤袋,然后他快速一伸手,就掐住了杨熠的脖子。

  亦是情绪的快速转换,如同换脸,宋涵头一低,眼神瞬间凶狠,他手臂上暴起青筋,阴冷喊道:“我不配!你又配了吗!你他妈得到了感情又怎么样!”

  杨熠被掐得张嘴,但目光不曾变,死死盯着宋涵。

  宋涵和杨熠差了八公分,但他几乎用力到把杨熠整个顶起来,用真力气和做戏身体肌肉给出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他全身的肌肉形态都充斥着爆发感,紧绷骇人。

  “你是从小到大都有爸妈陪着!成绩一般也还是继承了你爸的遗愿做了一名警察,然后找老婆!生孩子!然后呢!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孩子上得起补习班吗!你老婆的病治得好吗!你那些崇高的理想有个屁用!”

  宋涵嘶吼着,如同天地间呼啸的狂风:“现在你的那些领导还管你吗!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谁打中的你的腿!是你的战友吗!”

  宋涵另外一只手也伸出去,但这回他没有再掐杨熠的脖子,而是把人猛然拉近,他爆裂的眼角几乎抵着杨熠的眼睫:“救你的人是谁!说!”

  众多的情绪涌上来如同沼泽一般将杨熠淹没,他几乎做到了面部的整块肌肉都在抖动,张开的嘴里发出低如虫鸣的沙沙声,眼睛在绝望中蓄满眼泪,最终流得满脸都是。

  这是顾祖辉哭得最洒脱最彻底的一回,这一哭是命运对他的残忍,是他信念被摧残产生的伤痛,是每个潜伏日夜的折磨,无力回天的现实在告诉他———

  他不应该做警察,他更不应该来做线人。

  他应该普普通通地活着,守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为什么还要走他爸的老路,别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英雄的勋章不会是属于他的,功勋属于他的上级,属于他们警局,他的魂魄只会消失在混沌之间。

  而宋涵还在步步紧逼,他瞪得眼里也冒出血丝,厉声重复:“说!谁救的你!”

  万物死寂中,杨熠哭着开口:“你......”

  这是金三想要的答案,宋涵满意地笑起来,癫狂而冷漠,他蓦然松手推开杨熠,指着河水:“那现在,跳下去!游过去!我给你一个新的人生!”

  杨熠一个踉跄,两只脚终究都踩进了河水里,他先愣了几秒,然后双手捂着脸嚎啕起来,哭得极其狂放,几乎震天彻地。

  宋涵看着,似乎是想等他哭完这一场,但杨熠在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时垂下了手。

  他眼睛肿的像金鱼,整个人潦草得如同刚爬出荆棘丛生的地狱,他的目光冷静下来,但身体还因为生理反应颤抖喘息,他的视线越过宋涵的肩膀投射到身后的丛林,接着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宋涵察觉到异样,猛然回头。

  他几乎瞬间惊恐,但身后什么都没有,只看得见薄雾散开的丛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宋涵慢慢回过头去,那一瞬间,他的视线凝固。

  杨熠双眼无神地呆呆说:“你走不了了,我也不想走了。”

  如果他不坚定信念,那他活这一场大概是真的没有意义了。

  这是现实也好,是梦境也罢,他只有坚持着一条路走下去。不然那些逝去的魂魄魂游梦中的时候,他该怎么去回复他们呢。

  他的慈父,他的战友,每一个和他擦肩的陌路人,他所守护的东西,是和他一样普通的人。

  就到这里吧,把身体陷入脏污的泥土,受昆虫啃食,然后把白骨沉入地底,待植被疯长掩盖,在这广袤的天地间,无人知晓他来过这里。

  当然,或许有一天,上天垂怜,暴雨为他伸冤,狂风为他不平,在这深山丛里,让他的白骨露出一角,看看这片新的天地。

  “我来前留了讯号。”杨熠把他的视线扬起来,似乎想记住天空的样子,“我的是非对错我分不清了……”

  “但你的———”

  杨熠又低头看着宋涵,毫无犹疑:“我能。”

  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付诸东流。什么财富,生命,感情,在这一刻被贬低得屁都不是。

  宋涵的手开始颤抖,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的丛林里有无数双鹰一般的眼睛在看着他。

  金三在扭亏为盈的局面一败涂地,他咬住牙齿狠狠盯着杨熠的眼睛,如同鬣狗盯着一头鹿,阴险恶毒,丑陋不堪。

  他一步步走近杨熠,杨熠岿然不动。

  在靠近杨熠的那刻,在河水拍进洞穴的咚咚声里,宋涵慢慢按回了自己的心跳,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就不走了吧。”宋涵轻轻说道。

  他说完从腰间慢慢拔出一把匕首,那动作慢到杨熠能看得一清二楚,但刀刃捅进去的时候却又那么的快。

  “那你就去死!”

  匕首的寒光在阴霾的天气里格外晃眼,尖锐的刀锋如同巨斧开天辟地,以他们两人为中心,被挤破的血浆袋在河水中泛开一片猩红。

  “我对你不好吗!”

  宋涵没有犹疑,只有狠辣,捅进杨熠腹部的每一刀都带着疯狂,他手臂肌肉紧绷,面部肌肉颤抖,他的嘴角扬起来又瘪下去,在两个极端里反复拉扯,如同金三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

  摄像机靠近特写,但宋涵全然未觉,他目光紧紧盯着杨熠,在杨熠的肉.体逐渐变得瘫软时,宋涵快速抽出刀刃,他把人猛然往河水里一抛,颤颤巍巍往后倒退了几步。

  身后的鹅卵石将他绊倒,他顺势就跌坐在地上干呕起来。

  呕着呕着,他盯着被自己按出血手印的鹅卵石,呕吐声渐渐变成了笑声。

  抬起头的时候他已泪流满面。

  宋涵一边笑,眼泪一边掉,他看着杨熠的“尸体”,颤抖地开口:“你们都背叛我,都想我死,你们才是畜生。”

  “畜生!”

  满是血浆的手用力捶打起潮湿的土地,眼泪也混进这片泥土,但转瞬,趴着的身体整个一僵,宋涵扔开匕首猛然起身。

  他大步走向那条通往新生的河流,眨眼间就越过了杨熠的“尸体”。

  而就在这一刹那,岸旁的张邈远几乎是咆哮出声———

  “快!把他拉住!”

  “拉住他!”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宋涵以势不可挡的气焰,猛然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宋涵!”

  “宋涵!”

  在所有人急躁的呼喊里,宋涵只感觉水流漫进了他的耳朵,世界一片混沌,无法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