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后面也没说什么了,宋涵笑容可掬地说要和张邈远一起做饭,躲进了厨房。

  他当然不会真的做饭,不能让张家人食物中毒,进了厨房又靠在水池边,摸了张邈远没切完的那半个西红柿,啃着问:“你不是爹不亲娘不爱,兄弟反目吗?我怎么感觉他们还都挺关心你的,很在意你的终身大事。”

  张邈远重新拿了一个西红柿切,头也不抬:“谁这么和你说的?”

  “啊?”宋涵侧头看他,“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看《狮子王》的时候,你说小时候你爸妈都不给你开家长会。”宋涵补充道。

  张邈远一下子笑了,抬头看他:“这是真的,小学每次不给我开家长会都把我气死,上了中学他们觉得亏欠我,每次去上学都是把我送到学校再回去。”

  “......”宋涵瞪眼,“那你还说你弟弟抢了你公司......”

  “对啊,国外那公司我出了多少血汗,那就得是我的财产,但他毕竟是我弟,他又在国外成了家,公司给他不合理吗?”

  宋涵眉一皱:“那你还说你爸妈不操心你的恋爱问题,只想你让创达重铸辉煌?”

  张邈远放下菜刀,十分认真:“他们就瞅准我喜欢男人,又不会结婚生孩子,就把我从国外叫回来继承国内的公司,实话实说,我比我弟能干,这事得我回来才有转机。”

  宋涵的西红柿要捏不住了:“那你天天抱怨个什么劲儿?”

  张邈远说:“那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没一句假话。”

  “......”

  厨房阿姨此时进来看了一眼汤锅,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边磁场异常,端着一篮子菜马上又窜出了厨房,宽大的厨房又只剩一呆一笑,等砂锅冒出了白色烟雾,宋涵把手里的西红柿整个塞进张邈远嘴里,扑上去一只手勒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撵他的脑门。

  “好家伙,我还心疼你呢。”宋涵狞笑,“合着我自作多情,心疼喂了狗了。”

  张邈远身体往后仰不让他撵脑门,叼着半个西红柿说话含含糊糊:“我真没骗你。”

  宋涵不撒手,张邈远怕手边的菜刀伤着他,直接抱住他的腰把人往旁边放,宋涵借力整个人压下去反把张邈远的腰抵在料理台上,张邈远的手按在了切好的西红柿上,汁水顺着台面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下次不许说话说一半知不知道?”宋涵取下张邈远嘴里的西红柿,“自作多情显得我很傻。”

  “哈哈哈哈。”张邈远仰着头笑,“你本来就傻,好骗得很。”

  宋涵嘶了一声,不满地把西红柿又塞回去,刚塞了一半,厨房门哗啦一声,池伶和张司升站在门后,手里还端着个手机,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们。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宋涵吓得赶紧松了手,顺手想把那半个西红柿扔垃圾桶,张邈远一把接了:“别扔,我吃。”

  宋涵:“......”

  然后哗啦一声,厨房门又关上了。

  接着就听见池伶压抑不住的兴奋声音:“思源我说吧我说吧,他压你哥一头!大快人心不!”

  宋涵搓了搓手掌心的汁水,干巴巴地说:“你弟叫张思源啊?”

  张邈远转身去洗手:“嗯,和你一样今年28,比你小两个月。”

  “哦,”宋涵无话可说了,“你们家取名字还......真有一套。”

  张邈远那几个西红柿切了半个小时终于切完了,他凉拌了一个,然后做了一个西红柿蛋花汤,还有西红柿炒鸡蛋。

  看得出在学厨这件事上,张董很努力了......

  只是宋涵怎么都吃不下,一看见西红柿就能想起厨房那尴尬瞬间,估计他得有一段时间不能吃西红柿了。

  ptsd了。

  但过了刚才那档子事,池伶对宋涵的热络更高了起来,为显亲近,他们没坐待客的大圆桌,而是坐了他们自家人吃饭的花厅小桌。

  池伶甚至撇开主位直接坐到宋涵身边,笑语嫣然:“小宋你吃这个银鱼,今早送来的,很鲜。”

  宋涵诚惶诚恐:“我知道,谢谢阿姨。”

  见宋涵把鱼肉放进嘴里,池伶整个人心花怒放,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看向张邈远:“邈邈你怎么和小宋在一起的,小宋这种孩子可不好找啊。”

  张邈远剔着鱼刺:“我捡漏,备胎上位。”

  “咳咳咳!”宋涵一把捂住嘴,放下手时慌乱地说:“这这这鱼挺好吃的。”

  张司升侧目附和:“那你多吃点。”

  只有池伶敢说:“你备胎上位?!”

  张邈远面不改色:“不做备胎你永远感觉不到得到的那一刻是多么惊喜。”

  他说着把剔好的鱼肉放进宋涵碗里:“那种得不到又想要的感觉太迷人了。”

  宋涵:“......”他真想把手里那碗饭扣在张邈远头上。

  但如果张家二老不在,他肯定又得抱住张邈远的头笑傻。

  后面张邈远说的什么宋涵都听不进去了,他想自己在张家二老眼里已经成为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的那种人。

  饭后宋涵就告辞了,他买了下午三点半回T市的机票。

  他一说要走,意料之外池伶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舍从她漂亮的眼睛里喷涌而出,补过玫瑰色口红的唇瓣一张,说:“涵涵,和邈邈留下来住一晚吧,下午我带你去逛街给你买点东西,或者和你叔叔去打球也行。”

  张司升那头正打着电话在约什么人,听池伶这么一说,便改口对电话道:“明天再说吧,老冯你会所给我空一层,下午我说不准要过来。”

  宋涵全然听不见,只想,涵、涵什么?他嘴唇微启,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但心跳得很快。

  张邈远在一旁拿了宋涵在沙发上的外套,开口道:“算了,他今年会忙起来,陪他父母的时间也不多,今天我们先走,以后再说。”

  宋涵回神,手指搓了搓衣摆。

  他穿的还是高领毛衣,但这件是白色的,也很宽松,毛衣线条相对就不如贴身的细腻,但纹理触感却十分明显。

  宋涵摸着那点花纹,眉毛上扬了一分,而声音沉了一分,显得十分真诚稳重,他看着池伶张司升:“叔叔阿姨下次再见吧,今天来得太突然,我也不太会在家长面前说话,但感谢你们还愿意留我。”

  宋涵说完摸了摸脸颊又轻快一笑:“你们这么热情弄得我不知所措了。”

  池伶说:“你可别嫌我话多。”

  宋涵就笑:“哎,没有,不会。”

  “就是,”他想了想,“就是你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怪难为情的,我就是一普通小青年,不过我和张邈远在一起是认真的,我们在一起反正高兴就完了,无所谓别的。”

  他没贬低自己说自己怎么怎么不好,在他心里自己和张邈远就是平等的,他只是想表达,张邈远没亏待过他,他也是全心全意地在对张邈远,他们不用责怪张邈远,也不用对自己有多少赞美和期待。

  也不是说他对池伶张司升冷漠,恰恰相反,那是他的一腔热忱和真诚。

  他挺喜欢他们的,即使他和张司升池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但人的眼睛藏不住东西,他们见他的惶恐,观他的惊喜,看他的欢喜都是真的,他之所以这么感性,那是因为他心里有对比的标杆。

  宋涵记得他第一次见李淇风父母时,他们虽然笑,但笑得那么客气,给他端茶递水,手收得又那样的快,临走前说是嘱咐,其实都是说给他听的。

  什么把握好分寸,出门注意安全,说到底就是他不如李淇风仕途通达,让他别拖李淇风后腿。

  而现在,也是有别的父母愿意真心待他的。

  “叔叔阿姨,新年快乐。”宋涵坦然地说,“明年还想给你们拜年。”

  大概没人能在新年这样的日子里听到这样真切的话不动容,池伶眼眶有点红,她紧紧拉着宋涵的手,动情地说:“你们俩高兴就行,邈邈呢,虽然性子野,但他本性其实很好的,工作后野性也收敛多了,有时候你多包容他一点,要是让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收拾他。”

  宋涵噗嗤笑出声,眉欢眼笑里又夹了点酸涩:“没有啊,我没觉得他性子野,他人很有趣,也体贴,我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可乐了。”

  他这么说,池伶才笑了,用胳膊肘戳戳张司升,张司升便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见面礼。”池伶把东西塞宋涵手里,“邈邈一说要带人回来我想那肯定不一般啊,准备得急你别嫌弃哈。”

  这东西自然是收了亲切,宋涵不打算拒绝:“谢谢阿姨。”

  一直被二老送到门口,宋涵才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你以前没带人回来过吗?”

  张邈远拿了件新的咖色大衣一边走一边穿,他把两只手放进袖子,抓住领口一掂,就把衣服套上了,理了理领口:“没。”

  宋涵侧头:“哟。”

  张邈远看着他笑出声:“怎么,不信?”

  宋涵真诚地说:“我也不在意。”

  张邈远伸手勾住宋涵的肩膀,把他一把搂进怀里:“我不会骗你,而且你绝对是最后一个。”

  “哈哈哈。”宋涵笑起来,掂了掂手里的盒子,“这里面是什么?”

  “我猜是他们拍卖会上拍的什么物件。”

  “......”

  此时已经到了车子跟前,张邈远为宋涵拉开副驾驶的门:“我妈不知道我喜欢男人的时候,拍卖会上总拍些胸针项链的,有次她拍了一顶钻石王冠,说是我结婚的时候给她的亲亲儿媳戴着办婚礼。”

  “可惜啊,”张邈远调侃,“你没法用。”

  宋涵:“......”那确实。

  把人推上车,张邈远又说:“我叫你来我家还能让你吃亏?那些东西以后你虽然用不了,但我会让他们全部折现给你,该给的都得给,一毛都少不了。”

  宋涵:“……”倒也不必。

  手里的盒子瞬间像装的是地雷,宋涵小心翼翼放在膝盖上,张邈远开了车里的空调,他打了一下方向盘:“你想签创达吗?”

  问得是很突然,但语气其实很随意,像是在问宋涵你买的哪趟飞机。

  宋涵顿了一下,低头看盒子,也很平静地说:“暂时没想过。”

  张邈远把车子开出车库,他看着前方:“我估计你也没想过,但我以前对你的邀请终身有效,只要你想,随时可以。”

  以前是碍于他和李淇风共事的阴影,爱人和同事的身份转变很微妙,可恋爱不代表

  可共事,工作上的分歧会影响感情这不是空穴来风。然而和张邈远熟悉到这个地步,宋涵其实已经没了那种担忧。

  张邈远可比李淇风头脑清醒,敢爱敢恨,宋涵相信他的君子一诺,即使他们分手,张邈远也不会在工作上拿捏他膈应他。

  但他确实没想过进创达的事。

  宋涵扭头看张邈远:“我想考话剧院。”

  张邈远毫无波澜:“转行做话剧演员吗?”

  宋涵又转回头:“不要编制,想签一个编外合同,我这个人还是不太喜欢规规矩矩的,而且我现在这个条件想考四大话剧院也不一定上得了,我也不是想镀金,只是想锻炼自己,喜欢那个舞台,所以哪个话剧院都好,我想就考S市的话剧院。”

  宋涵顿了一下:“其实我更想考我爸妈的话剧院,他们暑假寒假为学生制订剧目的演出方针我真的很喜欢,那儿我也熟悉,但我又不想跨省,太麻烦了。”

  张邈远方向盘一打,刹车踩下去,直接停在了路边。

  此时他们离出口还有好一段距离,车旁是一丛望鹤兰,张着花瓣,吐着花蕊,在冬日里显得傲气凛然。

  张邈远看向宋涵:“你是为我考本市的话剧院?”

  宋涵故意说:“没,我房子买这里的,我不能每晚坐飞机回家睡觉吧。”

  张邈远笑起来,伸手勾住宋涵的后脖颈把他捞近了一点:“那我也考一个吧。”

  表带贴在皮肤上,把宋涵冰得一抖:“啊?”

  “我考个经纪人资格证。”张邈远气定神闲,“我真给你做经纪人怎么样?”

  心像被人捏了一把,宋涵推他:“你搞笑呢。”

  张邈远岿然不动:“谁搞笑,这事我早决定了,多久报名我都看了。”

  “......”

  张邈远满面笑容:“但我先说,工不白打,我们按行规办事,你赚多少该分我多少不能少知道吗?”

  这完全是霸王条款。显而易见,张邈远给他做经纪人,明明白白地让他占便宜好嘛,就张邈远手里那资源,自己和他三七开那都不亏的。

  宋涵心一时冷一时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他想说我考虑考虑吧,张邈远突然又把他拉近了一点,脸上没了笑,眸子垂下来,静谧幽邃。

  “宋涵。”张邈远叫他的名字,“你答不答应对我也不重要,我想做这件事,你拦不住我。同样,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也拦不住你,我也不想拦你,大家都是头脑清醒的成年人,你对你未来的规划和决定我都认可,但有一点,你得和我做个约定。”

  宋涵对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眨眼:“什么?”

  那双眼眸突然温柔起来。

  “你和我在一起,无论有什么变动,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管我,你顾及你自己、保全你自己就行了,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什么。”

  心沉下去,宋涵木讷:“具体是指什么?”

  张邈远笑起来,真的举起例子:“例如我破产了,你赶紧转移自己的财产跑路。”

  “嗯,还例如,”张邈远拍了拍宋涵的后脑勺,“例如再发生那样的车祸,你别管我,你要保护的是你自己,祸福无门,生死有命,你离开我,你还是会有美好的未来,会干自己喜欢的事,遇到……”

  稍作停顿后,他才克制地又开口:“遇到下一个你喜欢的人,这就是我对你的全部期待,想你有幸福快乐的一生。”

  后脑勺的手指还在摩挲,但一切都如隔靴搔痒,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挠一挠。

  宋涵吸了下鼻子,反问张邈远:“那如果该我去死呢,你不管我吗?”

  张邈远轻笑:“那不行,那我得管你。”

  “所以为什么你可以我不行?”

  张邈远笑而不语。

  他不说,有些东西也浮于表面。

  偏爱。

  宋涵磨了磨后槽牙,猛地吻了上去,他泄愤地咬了一口那两片薄唇,然后拥住对方。

  这下他把那丛望鹤兰看得更清楚了。像小鸟的花型个个展翅欲飞,望鹤兰,幸福,自由,但自由永远是有限制、有羁绊的。

  他想骂张邈远装傻,说些好听的话,只是把锁链放得更长。

  但他又骂不出来,因为张邈远说的是真心话。

  在他的沉默中,张邈远同样伸手环住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我马上要三十五岁了,我过了叛逆不羁的年纪,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怎样去维系我的感情,可能我们这个时间段相遇刚刚好,而你总让我感觉到意外、惊喜,和你在一起总是觉得开心,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所以我希望你永远快乐,永远潇洒,这是我的新年愿望。”

  “小松果他要心想事成。”张邈远闭了下眼睛,“所以你得记住我的话,和我做这个约定。”

  那股淡淡的百合香气在宋涵的鼻尖下游走。

  张邈远的衣橱里有很多瓶香水,但自从他们相识,他再没换过。

  隐秘的温柔绽露出深情,那个游荡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不羁青年其实也有一颗柔软的心,人至中年,依旧未变。

  宋涵没推开张邈远,只是亦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个不。

  张邈远曾经想让他长的记性,宋涵一点都不想长。

  真心就该换真心,不会因为付出过而克制、减少,谁和谁都不一样,没道理中重此抑彼。

  就像他对自己的事业保持初心,他对自己的感情,也依旧如此。真挚热烈,是全世界最纯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