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雁行当时表情再轻松一点、自然一点,没有应激反应将怀中抱着的葱花藏在身后,也许东行不会怀疑。
但这世上最可恨的就是——没有如果。
因为陈雁行藏花的动作太过做贼心虚,东行立刻警觉起来,他停下急匆匆的脚步:“瑞王殿下见过主子的莲瓣兰吗?”
陈雁行眨巴眨巴眼睛,冲他嘿嘿干笑两声,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没见过。”
东行这时候却不肯信了,他眯起眼睛,像蓄势待发准备偷鸡的黄鼠狼,随时等待拆穿,痛击陈雁行漏洞百出的谎言。
“是吗?”他语气狐疑,迈步试图转到陈雁行身后:“我怎么觉得瑞王殿下方才抱着的花盆有些眼熟呢?”
他们两个像刚开始学交际舞,动作笨拙的学徒。
东行往左一步,陈雁行立刻跟上往右偏移,倔强的保持着正面面对东行的姿势。
殊不知这样的反应反而让他的行为看起来更加的可疑。
东行已经笃定了谁是头花贼,只差花赃并获。
他露出一个格外冷酷残忍的笑容:“瑞王殿下敢做不敢当吗?如果您确实不知情,为何不敢让我看看你身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陈雁行宁死不屈,打死不招,梗着脖子道:“这又不是送你的,为什么要给你看?我说了,我就是没见过你说的莲瓣兰,你不要污蔑好人!”
东行正欲反驳,视线忽然落在陈雁行身后。
陈雁行敏锐察觉到身后似乎多出一道冰冷视线,旋即他就听见魏飞梁薄凉的声音:“殿下手中的花盆,似乎格外眼熟呢…很像是臣用来养莲瓣兰的那个。”
陈雁行:!
人赃并获,陈雁行当场滑跪认错。
他能感觉到魏飞梁一开始很生气,但在他迅速滑跪并表示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准备生辰惊喜之后,魏飞梁身上炸起的毛微妙的被抚平了。
意外的很好哄。
不过魏飞梁很快就打破了陈雁行对他“好哄”的刻板印象。
这个小心眼儿又刻薄的男人无情的没收了他的葱苗还不算,还勒令他去绣房报道,跟着绣娘学了一个月,绣坏了无数张布,终于成功绣出了一个勉强还能看出莲瓣兰模样的香囊。
不过这个香囊相较于它的同类有些大,后来被魏飞梁当成了钱袋子用。
陈雁行刚开始不知道,后来一次无意中瞄见了。
那时候他已经掉马,他们的关系也好了不少。
至少比之前好一些。
那天陈雁行不想走路,闹着非要魏飞梁雇一辆马车,魏飞梁拗不过他撒娇,顺势答应了。
在驿站谈好价格,魏飞梁从袖袋中取出自己丑的奇形怪状,分外辣眼睛的钱袋子。
陈雁行当场在车行老板匪夷所思的目光中用脚趾扣除一辆四缸驱动新式马车。
火速载着魏飞梁逃离现场。
那天,陈雁行冒着腰被累断的风险,终于让魏飞梁答应——丢掉这个旧的,换一个新的钱袋子。
当然,是陈雁行掏钱购买。
新的钱袋子花了他三两银子呢!
收回思绪,陈雁行更生气了,他嘟起嘴不由分说将自己绣的丑袋子藏起来:“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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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丁严抱着胳膊,发出一声好似牙疼的轻啧,他看向身侧东行,夹起胳膊将一小截胳膊肘放在他肩膀上,重心靠过去:“你家主子,真的跟他和离了?”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陈雁行。
东行推开丁严的胳膊,没理他。
他能感觉到,主子的心情好了不好。
果然,风起说的没错,这两个人肯定是在闹别扭,只要制造一场偶遇,保证能将两个人都哄好。
看他们现在多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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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你这是赃物吗?不是就自己收好。”官差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大口狗粮,本来加班不能和家人一起逛灯展的怨气又加重三分。
他将眼睛瞪成了死鱼眼,迅速完成了给钱袋子的登记,又盯向陈雁行:“还有你,你跟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当着我的面儿还敢抢人家钱袋子,你想陪着那个小贼和我们一起回去是吗?”
陈雁行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和魏飞梁没关系了呀。
他垂下头,刚刚有些愉悦的心情迅速低落下去,慢慢从袖中扒出被藏好的钱袋子递还回去:“抱歉,我忘了……”
“不用,”魏飞梁打断了他的话,偏开视线回道:“陛下准许我们和离的时候没提赡养费的问题。”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些就当是给殿下的赡养费吧。”
风起在陈雁行身侧,他努了努嘴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好奇,拽了一下陈雁行的衣角问:“什么是赡养费?”
陈雁行也没想到他这时候会提这个,眼睑垂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勾着钱袋垂下的系带将它带回袖袋中:“行。”
他说完转身就走。
魏飞梁留在原地,表情有些呆。
落空的指腹不由自主向内收了一下触及掌心,他慢慢收回手,眼神透出些许茫然——是他说错什么了吗?怎么感觉殿下好像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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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雁行拉着风起走得很快。
风起人小腿短,刚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后来两条腿倒腾的越来越快,他体力跟不上“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陈雁行猛然惊醒,忙蹲下身子检查风起有没有摔伤。
“没事吧?没事吧?都是我不好。”陈雁行迅速撩开风起裤腿,没见到摔伤痕迹才松了口气。
风起第一次体会到被关心,被紧张的感觉。这种陌生的温暖让他鼻尖一酸,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泡在某种柔软又温暖的液体中,大颗大颗泪滴不受控落下。
“啪嗒”一声落在陈雁行的指关节处。
陈雁行惊了一下,内疚涌上心头:“疼吧?对不起,都怪我。”
风起用力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能一个劲儿用袖子蹭掉脸上泪痕。
从他记事起,风起就觉得自己是一个坚强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父母的离世没有打倒他,吃不饱饭没有困住他,晚上听见别的小朋友的父母喊他们回家吃饭也不过在心里小小羡慕一下。
他很少哭,甚至某次在山上,二狗不小心把他从树上推了下来,脑袋被摔破了一个大口子,流出好多血,二狗哭的稀里哗啦,他都能笑着安慰他。
风起曾以为,他已经进化掉了流泪的本能。
可这一刻他才明白,不是他进化掉了流泪的本能,而是曾经的他知道,眼泪是没有用的。
他哭并不能得到安慰,眼泪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的前提是,他身边有无数愿意哄着他,给他糖吃的人。
曾经的风气没有,他孑然一身,被视作不祥游走于世,能得别人一口饭吃已是天大的恩赐,他又怎么敢哭闹着惹人厌烦。
可现在,在陈雁行一声声关切的询问中,风起终于找回了曾经丢掉的能力。
他像是要将曾经八九年中受过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他终于放下全部顾虑,扑进陈雁行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陈雁行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十分耐心的哄他。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风起的哭声慢慢变小。
可他眷恋着陈雁行的怀抱,始终不肯抬起头,也不好意思抬头。
但最终风气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去看陈雁行的表情。
他很怕在陈雁行眼中看到厌烦,幸好陈雁行仍旧心疼又内疚,他并没有注意到风起情绪的转变,只是顺从本心道:“对不起。”
旁边有买糖人儿的小贩拖着悠长的声调吆喝宣传。
陈雁行眼睛亮了起来,他兴致勃勃对风起道:“我给你买个糖人吧!吃点儿甜的,一下子就不痛了哟~”
风起破涕为笑,点头道:“好。”
他在陈雁行的搀扶下站起身,刚迈出一步就不适的停下脚步。
应该是脚崴了,没有肿,但动一下就很疼。
不过风起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呼痛,坚强的对陈雁行道:“那我要一个最大的。”
陈雁行这个时候反倒敏锐起来,他盯着风起的脸,又蹲下身精准的握住了他的脚踝:“是不是扭到了?”
风起不自然动了动腿,讷讷道:“没,没有。”
“撒谎。”陈雁行却精明起来,他想了想道:“你想不想飞高高?”
风起抿唇,不解其意。
好在陈雁行很快给出解释,他比划着道:“就是坐在我肩膀上,像是飞起来一样,要试试嘛?”
他描绘的干巴巴的,却在风起的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幸福画面。
风起眼眸亮起,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可以吗?”
陈雁行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子,背对着风起拍了拍自己肩膀:“上来。”
“嗯!”
风起动作笨拙的爬上去。
带风起坐好,陈雁行抱住他垂下的小腿,帮他更好的稳住身形,拖腔拖调的高呼一声:“飞高高咯~”
“飞高高咯!”风起笑着,一同应和。
周围被声音吸引过来的百姓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有小孩子羡慕的看向坐在陈雁行肩膀上的风起对身旁高状的汉子道:“爸爸,我也要飞高高。”
汉子笑声爽朗,应道:“好,我们也飞高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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