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揽江山>第97章

  深夜。

  夜幕降临、苍穹幕落,浓重的血腥味肆意充斥着这狭小天地,望着眼前人斑斑血迹、血肉模糊的躯体,裹挟着刺鼻的血腥气味,高诩缓缓走上前。

  耳畔渐渐传来声响,模糊的视线中陡然出现一抹身影,见状,如同往常那般,柳宵费力地抬起头,只是视线混沌,斑斑血迹浸湿眼睫,望着眼前朦胧甚至看不清的面孔,柳宵一如之前,沉默不语。

  四目相对,没有过多停留,只是迅速地扫过眼前人充满疲倦的眉眼、已然干涸的血迹、苍白憔悴的面庞,高诩便快速地划开束缚在他身上多日且已经勒出道道红痕的绳子,仿佛怕他误会,随后一边解释道:“萧厂公派我前来救你,一会儿你跟着我走。”

  与此同时——

  接到下人前来禀报,徐盛快速穿过阴冷潮湿的走廊,径直朝着彼时坐在椅子上的东厂厂公行礼道:“禀报厂公,罪犯柳宵已被人劫走。”

  闻言,似乎是意料之内,看着眼前徐徐飘散的白雾,肖成漫不经心地放下茶杯,随后撩起眼皮扫了一眼窗外,慢条斯理道:“一切按计划行事。”

  “是!”

  月色静谧,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夜幕之下,两抹颀长的身影一刻不停地穿过曲折复杂的街道,寒风凛冽,周遭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不断,是值守的将士,万籁俱寂,脊背僵硬、神经高度紧绷,两人皆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里向外探去。

  只是下一瞬,裹挟着疾风的弓箭穿过漆黑的夜里骤然向两人袭来,千钧一发之际,高诩猛地缩回躯体,呼吸、心跳如同在耳膜炸开,高诩粗喘着直视前方,望着这比人高的城墙。

  寒风瑟瑟,死寂的氛围里,仿佛听到远处那隐藏在暗处的手缓缓拉开弓弦而带动风声猎猎的声响,氛围一片沉寂,嗅着扑鼻的血腥味,柳宵嘶哑开口:“………我………我去引开他们………”

  “别——”

  回想起方才在监牢里看到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以及那密密麻麻犹如众多蚂蚁在上面爬行的可怖鞭痕,高诩头皮就一阵发麻,之前不是没有听闻过东厂这位厂公行事狠戾变态,只是当亲眼目睹时,还是会不禁深受震撼。

  周遭鸦雀无声,泼墨的夜里,只有枝叶飒飒作响以及那一闪而过的弓弦紧绷的声音,心跳如擂鼓,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柳宵,高诩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自言自语道:“你………你等我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氛围紧张刺激,高度紧绷的神经让高诩下意识感到头疼,像是察觉到他的不适,柳宵手撑着墙面,微微弓着身体,艰难道:“钟仁宫………后面有一条河流可………可以通往外面………”

  这一个月的折磨让他身形极度消瘦,羸弱不堪的身体更是让他在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后就猛咳不止、浑身疼痛,见状,像是下一瞬就怕他昏死过去,高诩即刻应道:“你………你先别说话………我一会儿………一会儿………”

  视线扫过眼前这堵城墙,紧接着,一个计谋一闪而过,下一瞬,高诩道:“我先助你翻过这城墙,随后我去引开他们。”

  说罢,仿佛怕他反悔,下一瞬,高诩便握住他的手臂,缓缓将他拉至城墙根下,寒风呼啸,伴随着枝叶飒飒作响,一双脚费力地踩在下面人的肩膀上,紧接着手指牢牢扣住墙面,待他抓稳后,高诩缓缓站起。

  广阔夜幕尽收眼底,看着近在咫尺却因虚弱遥不可及的墙檐,柳宵死死地扣住眼前凹凸不平的城墙缝隙,随后缓慢地抬起一只脚,艰难地朝着前方爬去。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片刻后,道道抓痕赫然出现在眼前,触目惊心,结痂伤口更是在攀爬过程中涌出粘稠血液,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墙檐触手可及,寒风刮过面颊,发丝凌乱,眺望着远方银河似的街道,在呼啸的风中,柳宵用尽全力地扣住颤抖手掌下沾染斑斑血迹的墙檐。

  夜幕低垂,苍穹尽收眼底,在肩上的重力骤然消失,高诩亲眼看到他攀爬至城墙上方,几乎没有停留,下一瞬,一抹身影迅速闪过,紧接着,弓箭破风而出,径直朝那道漆黑身影射去。

  ‘嘭’一声,静寂无声的氛围陡然传出弓箭射向高大的梧桐树,树叶簌簌落落的声响,闻声,柳宵几乎瞬间转头向下望去,广阔夜幕下,借着皎洁月色穿过挨挨挤挤的枝叶,丝丝缕缕地洒向地面,柳宵看到了,一抹瘦削身影利用树木遮挡从而快速奔跑的样子。

  周遭万籁俱寂,冷风猎猎作响,锋利的弓箭在射不到要害时,陡然转移目标,朝向那抹虚弱无力的身影,只是下一瞬,结实有力的手臂猝然被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见状,肖成一错不错地盯着远处那抹身影,勾起唇角阴翳道:“让他走。”

  闻言,那属下立即放下弓箭,等着听侯厂公命令,四周鸦雀无声,氛围沉寂,像是有所预料,在话音刚落的那瞬间,柳宵猛地跳了下去。

  泼墨的夜幕下,肖成眼睁睁地看着那抹身影骤然消失在眼前,少顷,便敛起思绪,淡声道:“走。”

  下一瞬,众多身影犹如鬼魅般迅速消失在屋檐上,风声鹤唳,哀嚎的长风穿过走廊、席卷着枝桠,猝然奔向天际,天地静谧,放眼望去,庭院花瓣遍地飘落,远处黑云压城,铺天盖地的黑暗更是仿佛下一瞬就要将人吞噬淹没,令人感到窒息。

  一片沉寂,在这寒风肆意侵袭的宫殿,萧景驰若无旁人地望着眼前飘散的缕缕白雾,直至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顷刻间,肖成等众人赫然出现在这白雾之中,萧景驰才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隔着袅袅白雾,看向这毫无礼数的人。

  四目相对,不待眼前的人说话,肖成率先调侃道:“厂公好雅兴,还有闲心在这里喝茶赏花。”

  “此话应当是我对厂公说,”上挑的丹凤眼没有一丝情绪,萧景驰嗓音冷淡道:“这西厂今夜能迎来厂公,如同蓬荜生辉,真是萧某莫大的荣幸。”

  “厂公玩笑了,”说罢,肖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面无波澜、一脸平静的西厂督主,挑了挑眉,低声道:“今夜我前来,厂公应当最清楚不过。”

  “何出此言。”

  闻言,像是不想在同他浪费口舌,肖成慢慢地抿紧唇瓣,紧接着,冷声下令道:“给我搜——!”

  “好大的胆子!!”

  几乎瞬间,萧景驰猛然起身,平日冷清的丹凤眼此时只剩下明晃晃的威压,氛围沉寂,像是被他的一声喝厉,众人骤然顿住脚步,面面相觑,见状,视线缓缓掠过众人,直至停留在前方与自己同等地位的为首那人,四目相对,常年位居高位、权势滔天的身份让萧景驰此时明明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一股强烈的威压:“你当这里还是东厂,你想造次便造次——”

  “谁给你的胆子。”

  周遭落针可闻,氛围死寂,闻言,仿佛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肖成慢条斯理地勾起唇角,淡声道:“谁给我的胆子不重要,只是今夜罪犯柳宵被人劫救出逃………”

  说到此处,肖成不疾不徐地抬起眼睑,轻飘飘地勾起一抹笑:“厂公,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话吗。”

  往日记忆随风而来,凉风习习,肖成不急不慢地缓缓上前,随即俯身,冷冽道:“若是罪犯柳宵突然在我眼前消失,我一定会追查到底,只是此事若是与厂公有关,我一定………一定亲手杀了你。”

  “厂公,”见状,肖成便知晓他记得那日自己同他讲的话,于是毫不犹豫地命令道:“愣着做甚?还不快搜——!”

  话音刚落,众人方才猝然顿住的脚步便齐刷刷地朝着前方迈出,只是下一瞬,眼前这个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西厂督主便悠悠开了口:“若是无人——”

  “肖某任凭厂公处置。”

  “给我搜——!”

  寒风呼啸而过,灯火通明的宫殿里赫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静寂无声的氛围里,萧景驰面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若无旁人地抿着茶,与此同时,身处在这挨挨挤挤的林立中,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流,只停留片刻,高诩便转头看向面前这位伤痕累累、身体过度虚弱的柳宵兄。

  耳畔树叶沙沙作响,寒风掠过树梢、穿过胸膛,呼啸着奔向远方,视线相撞,柳宵平静地朝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人行了一礼,随即缓缓道:“………厂公可曾说过什么………”

  霎时,脑海中浮现出当时身处宫殿的场景,四周烛火摇曳,萧景驰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睑,言简意赅地朝自己说道:“若是他问你,我有没有说过什么时,你就告诉他,就说………”

  思绪渐渐回拢,眼底倒映着虚弱惨白的面孔,看着他无波无澜、耐心等待的神情,高诩不由得讪笑一声,随即挠了挠头,解释道:“厂公是有话告诉你,但是你,你先有个准备………”

  “嗯。”

  “………那我说………说了………”

  “嗯。”

  冷风刮过面颊、穿过胸膛,置于这森寒之地,高诩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随后回忆着当时厂公面无表情,冰冷地说出那个字眼时的场景,吞吞吐吐道:“厂公说………说的是………”

  “直言不讳便可。”

  “就是滚——”

  刹那,万籁俱寂,见状,高诩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随后自打圆场道:“………柳………柳兄………你别生………生气………这其中一定是有何种不为人知的误会………日后你同厂公解释清楚………厂公肯定不会再………再这么说………你说对吧………柳兄………”

  说罢,高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少顷,像是这句话甚是符合他的秉性,柳宵神色如常道:“我知道了。”

  “啊?啊………”反应过来的高诩扫了一眼身旁倒映着月色的河流,随即俯身行礼道:“那柳兄珍重。”

  久远的记忆历历在目,想起上回自己还是协助侯爷送世子出逃,如今,便是自己经历这生死难料之事,视线缓缓落到眼前的人身上,柳宵同样微微弯曲身体,淡声道:“珍重。”

  月色静谧,船桨划过水面,泛出道道水痕,在微波粼粼的水面上,看着这抹身影愈来愈远,直至消失在河流尽头,高诩才安心离去。

  寒风依旧,来势汹汹地摧毁着周遭一切,听着不绝于耳的声响,肖成好整以暇地扫视着众人,直到搜查的人纷纷来到自己面前,陈述着毫无线索的事实,方才一直悠闲品茶的萧景驰这才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淡声道:“若有下次,我想我会让厂公知道什么是有去无回。”

  闻言,肖成冷哼一声,随即嘲讽道:“我想这句话应当是我先说出口,厂公,好自为之。”

  “我们走——!”

  翌日。

  避开肖成安插的多名线人,直至深夜,高诩才几经波折地站在厂公面前,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行礼道:“厂公。”

  “起来吧。”

  “是。”

  四目相对,视线简单粗略地扫了一眼眼前人,见他毫发无伤,萧景驰这才直奔主题道:“他逃出去了?”

  “是。”

  “可曾问过什么。”

  “回厂公,”闻言,高诩如实禀报道:“他在临走之前曾问我您对他是否有说过什么。”

  听闻此言,神态自若的面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萧景驰缓缓撩起眼皮,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觉这双平日没有任何情欲的丹凤眼彼时竟多了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只是稍纵即逝,就被眼前人很好地掩盖下去,仿佛方才那幕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氛围沉寂,少顷,萧景驰面不改色道:“你都告诉他了。”

  “是。”

  “他说了什么。”

  “他说………”回想起昨夜那幕,高诩自认为此话不会惹的厂公动怒,于是如实道:“‘我知道了’。”

  不出意料。

  周遭寂静无声,缕缕白雾浮动着穿过素白的手指,萧景驰面无波澜地端起茶杯,随即余光掠过身旁的人,声音平淡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