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飞,一切喧哗犹如潮水般飞快倒退,四目相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堪称委屈的神情,岑单面不改色地松开紧握的手,随后缓缓合上那封压在章印下的信函,嘶哑道:“呼云。”
光照洒向窗沿,顺着空中浮动的细小颗粒,千丝万缕地照向屋内,一片柔光下,呼云看到自家世子锋利的下颌以及透露着浓浓疲倦的眉眼。
在他的注视下,岑单垂下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随着这一口浊气,近日来的倦怠烦躁便可随之一并排除,寂静无声中,知晓他是替自己打抱不平,岑单整理好情绪,垂眼看着桌上的两件信物,沉声道:“我只能选择相信他。”
刹那,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呼云张了张嘴,最终垂下头,红着眼眶咬牙将那不值一提的委屈哽咽遏制在喉咙,良久,艰涩道:“属下………定当………誓死效从………”
余晖渐渐充斥云层,不多时,皎洁的月光便洒满枝头,凛冽的寒风拂过走廊、穿过胸膛,无暇顾及身上的伤,许林神情狼狈地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求饶喊道:“爹,我日后再也不去了,求爹不要让我去大理寺!!求求爹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别叫我爹!!!”闻言,许舟山恨铁不成钢地随手将手旁的茶杯猛地摔在地,登时,清脆的声响划破耳膜,茶水四溅,淅淅沥沥地洒在许林的衣袍上,看着被浸湿的一大片,许林不可置信地抬头,四目相对,像是看不到那年幼的脸庞一闪而过的诧异,许舟山移开视线,望着虚无的半空,沉声道:“即日起,将这个逆子送往大理寺,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探视,更不得助其私逃,如有违逆者——”
“斩——!”
“爹!!!!”
“还不将其带下去!!!”
得了令的下人彼此面面相觑,就在众人犹豫不前,许舟山再次扬言命令道:“还不动手!!”
霎时,下人一拥而上,见状,许林奋力挣扎着甩开,猛地扑到许舟山的鞋翘前,死死拽着那身官袍,哭喊道:“我错了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爹不要让我去大理寺!!我不要出家!!更不要当和尚!!我真的错了爹!!!”
“愣着做甚?!还不快动手!!!”
“爹——!”
一向整洁的官袍此时被抓出道道抓痕,可即便如此,许舟山仍旧屹立不动,笔直地站在原地,直到那稚嫩的脸庞渐渐消失在视野,哭喊声随风愈来愈远,许舟山才猛地颤了一下身体。
疲倦犹如排山倒海般疯狂地席卷全身,见状,管家立即上前,搀扶着大人坐下,吵闹退去,屋内再次恢复寂静,听着阵阵虫鸣声,许舟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沉重地呼出口气。
万籁俱寂,见大人如此忧心,管家欲言又止道:“大人,公子真的………”
“何冰。”
“小人在。”
“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是在害他,让他半路出家,当了和尚。”
“………大人,”闻言,管家停顿片刻,俯下身,斟酌道:“小人愚钝,但小人跟随大人身边多年,自然知晓大人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好。”
“他娘亲生他难产而亡,时至今日,造成如此局面,与我脱不了干系。”
“大人………”
“我只是………”苍穹幕落,广阔漆黑的夜幕下,许舟山仿佛垂暮老人,神态罕见地泻出一丝沧桑,夜色寂寥下,就在管家欲要上前,只听眼前的人望向虚无的半空,缓缓开口:“想他能活着………”
无论好坏。
闻言,压下心中的震惊,管家艰涩道:“大人………何出此言………”
月朗星稀,冷风掠过树梢,呼啸着奔向天际,枝桠碰撞,发出刺耳声响,在这沉默寂静的氛围下,许舟山目光沧桑地望向地面,沙哑道:“还记得我曾说过,这位谢侯爷一直知晓,这番言论吗。”
“大人之话,小人自是记得。”
“你可知他知晓的何事。”
“小人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彼时庭院的枝叶发出簌簌声响,更甚几片叶子摇摇欲坠,见状,似乎是想到自身命运,许舟山疲倦地靠在椅背上,微不可察地轻叹口气,沧桑道:“梅大人下令诛杀裴宣一事,他一直都知晓。”
瞬间,管家僵硬地站在原地,一股寒意自脚下生根攀爬,以不可挡之势布满四肢百骸,直至深入骨髓。
整个人像被笼罩在寒冷之中,亦或是此消息太过令人五雷轰顶,管家一动不动地僵硬在原地,直到身躯发麻,才猛然从中惊醒,惊慌道:“大人,那岂不是——”
“是啊,”像是知晓他要说什么,许舟山沉重地闭上眼,满身疲惫之态,低声道:“我们所做之事,他一直都知晓,一直都知晓………”
话音刚落,管家便只觉灯火通明的屋内此时被阴暗笼罩,寒气肆意充斥这座府邸,直至将其彻底吞没。
周遭死寂,一切都静悄悄的,见身旁的人迟迟没有搭话,料到他会陷入惊吓,于是许舟山缓缓睁开眼,主动开口:“这也是为何要将他送入大理寺。”
“若日后,朝廷发生动变,在那里,他或许还能………活下来………日后,就算去到阴曹地府,我也有脸面去见他的娘亲………”
“大人………”
“不早了,退下吧。”
闻言,管家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朝眼前的人俯身作揖,行礼应道:“………是。”
月色朦胧,广阔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府邸渐渐陷入黑暗,随着烛光的依次熄灭,此时仅剩一间房屋烛火摇曳,一片光亮中,许舟山坐在椅子上,晦暗不明地望着这所剩无几、枝叶逐渐凋落的梧桐树。